澜儿见温璜走后,她望着江青岚嫣然笑道:“岚哥哥,我们到林边那块大石上去休息一会好不?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呢!”
江青岚听得心中微微一凛,回头瞧她春花似的脸上,一片天真,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
你就是想不依她,也无法峻拒。
两人并肩走近林边,澜儿内心好像高兴极了,喜孜孜的笑容,一直挂在嘴上,没有平复过。
人也显得特别活泼,跳跳蹦蹦的,在大石块上,用手拂了一拂,挨着江青岚坐下,一面笑道:“那晚我在你住的客店里,一直等到天明,还不见你回来,真急死人!后来我又跑去找侯师哥,听说你是被那贼秃和尚打了一掌,又被人救出去了,我到处都找遍了,也找不到你,岚哥哥,你到底去了那里呀?”
江青岚听得十分感动,口中叫了声:“贤弟!”
弟字才一出口,又笑着说道:“我真糊涂,一直当你是个男子,以后不能再叫你贤弟啦!”
澜儿甜笑道:“你也不要叫我贤妹,贤妹也不好听,岚哥哥,你就叫我兰儿好啦!不是那个澜字,那是骗你的,我叫兰花的兰,我爸,我娘,一向这样叫的。(澜儿,以下就改作兰儿。)”
江青岚笑着应道:“好!我以后就叫你兰儿。”
兰儿嗯了一声,又道:“岚哥哥,你还没讲呢!你是被谁救去的呀?”
江青岚道:“这人你也见过,就是那晚叫我们‘快走’的那人。”
兰儿抢着道:“他是黑衣昆仑摩勒!我后来才知道,他在江湖上的名气可大呢!后来呢?”
江青岚笑道:“那你别打岔,让我说呀!”
接着就把自己在崔氏别墅疗伤,以及酒楼上遇见花弥勒、侯长胜,自己避入石洞,巧遇大师伯空空儿,详细说了一遍。
兰儿听得更是高兴,笑道:“原来这三个月,你躲在山洞里练功,难怪方才辣手郎君的‘黑煞掌’,你理也不理。”
她说到这里,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岚哥哥,那红线姑娘是你什么人呀?”
江青岚想不到她会有此一问,怔了怔,笑道:“红线姑娘原是我姨父掌管笺表之人。”
兰儿又道:“她今年多大了?生得美不美?”
江青岚道:“红线姑娘比你要大上四五岁,人生得和那晚你见到的红绡,一模一样。”
兰儿道:“啊!那美极啦!岚哥哥,她待你很好吗?”
江青岚满腹情愁,被她这一提,不由幽幽一叹,说道:“我们虽在一府之中,平常连见面的时间都很少,她会武功,我还是最近才知道的呢!咳!兰儿,你问这个干么?”
兰儿摆了两下头,道:“我喜欢问咯!那么她为什么要送七星剑给你?”
江青岚被她问得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想不到适当措辞,只好笑道:“她是黑衣昆仑的师妹,黑衣昆仑赶来救我之时,我的长剑已经失落,大概她看到田承嗣的七星剑,就随手捎来,托她师兄转送给了我。”
他这话,原是在无可奈何之下,随口编编的。兰儿却信以为真,点头笑道:“岚哥哥,你应该谢谢她啊!这柄剑真好!”
她说到这里,忽然两只大眼睛霎了一霎,道:“岚哥哥,你说她是黑衣昆仑的师妹?那她也是昆仑老人的徒弟?”
这会,江青岚听得惊讶起来,连忙问道:“你说是昆仑老人?是不是剑神?”
兰儿道:“怎么不是?黑衣昆仑最近轰传江湖,武功高不可测,大家都猜测他可能是昆仑老人的传人,你说红线姐姐是黑衣昆仑的师妹,那不也是昆仑老人的门下?”
江青岚不由想起展老夫子那天因自己一招“乾坤一剑”,而说起的剑神昆仑老人,怀疑那一招剑法,可能是昆仑老人“乾坤八大式”中的一招。
这时经兰儿一说,黑衣昆仑是昆仑老人的传人。再联想到黑衣昆仑对崔文蔚说,自己是他师弟,后来又称红线姑娘是他师妹。
如今想来,敢情那晚自己在田承嗣府中,一连使用“乾坤一剑”,被黑衣昆仑瞧到,才认为自己是他师弟。
那么教自己“乾坤一剑”的花白胡子老人,准是昆仑老人无疑!
兰儿看他一直低头沉思,不言不语,心中忽生不安。
她慢慢的把头靠到他肩上,低声问道:“岚哥哥,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我说错了话吗?”
江青岚道:“没有。”
兰儿又道:“那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江青岚道:“我在想,我上一次碰到的,可能就是昆仑老人。”
兰儿奇道:“什么?岚哥哥,你见到过他?啊!我以前听爸说过,昆仑老人是近百年来,武林中第一奇人,你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的?”
江青岚并不隐瞒,把花白胡子老人传自己一招剑法,以及自己这招剑法,震退过独角默公孙无忌,一并告诉了她。
兰儿听得喜道:“啊!岚哥哥,你连得昆仑老人和妙手空空老前辈奇人青眼,福缘可真大!难怪红线姐姐要送你宝剑了。”
她还是念念不忘红线姑娘送岚哥哥七星剑这档事。
一阵山风,吹拂着她披散在肩上的秀发,一股淡淡的幽香,似有若无,沁人欲醉!
江青岚情不自禁的,用手替她整理着秀发,一面笑道:“兰儿,快晌午啦!你肚子饿不饿?马上还有干粮和腊肉,那是我在山洞内练功时,胡乱做的,恐怕不好吃!”
兰儿笑道:“我一定爱吃。”
江青岚从马上取出干粮,和一大包腊味,两个人就在大石上吃了起来。
兰儿娇靥上,不时泛起欢愉的笑容,敢情她从没有过今天这样快乐,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她好像想起一件什么事来,婉然一笑,问道:“岚哥哥,你准备到那里去呀?”
江青岚微微摇头道:“没一定,端午崤山之会还早得很,我想不出到哪里去。”
兰儿拍手道:“这才好啊,我因为找不到你,一个人没有地方好玩,寂寞死了才打算回家去看望爸妈。这里离析城山不远了。岚哥哥,你到我家去玩几天,让我爸我妈瞧瞧你,然后咱们再一起下山。
因为有你陪着我去,爸妈就不会骂我了,岚哥哥,你说好吗?”
她伸出手来,抓住他的手腕轻轻的摇着,紧凝双眸,脸上露出期待之色。
江青岚瞧着她这副天真无邪的神色,还是一个小孩模样,心下那忍违拂,何况自己没有一定的地方去。
析城山,以前好像听展老夫子说过,可惜一时想不起来了。兰儿家学渊源武功不弱。她爸妈自然是成名的前辈高人。自己有机会去登山拜谒也是好事。
当下点头道:“既然这里离析城山不远,自然应该上去拜见伯父母。”
兰儿喜道:“岚哥哥,你真好。我想我爸我妈也一定会喜欢你了。”
她忽然觉得一阵羞涩,缓缓的低下头去。
江青岚微感心头一凛。兰儿忽的仰起头来,又道:“岚哥哥,那我们好走啦!”
她话声才落,人早已一阵风似的,向林中奔去。
不多一会,手中牵着一匹马出来,边走边道:“岚哥哥,这匹马,还是你送给我的呢!
要不然,我早已在半途上把它丢了,真烦死人!”
江青岚也牵过马匹,两人上了马,便由兰儿走在前面领路,一路上,兰儿不停地扭过头来,咭咭呱呱的说这个,说那个,和岚哥哥说个没完。
走了半天光景,天色逐渐昏暗下来。
江青岚初时以为兰儿说离析城山已是不远,至少也不过几十里路,那知跑了半天,还不见到。
不由问道:“兰儿,析城山快到了没有呀?我们已经走了不少路哩!”
兰儿笑道:“迟早呢!要明天才能赶到山下,啊!岚哥哥,你累了,我们找一家猎户人家,歇上一晚再走不迟!”
这就引着江青岚,到山脚边一家猎户家里投宿。
那猎户和兰儿好似素识,词色之间,十分恭维。
过了一会,端上一盘虎脯鹿腿等肉,和两碗汤面,两人吃了,就各自安寝。
口口口口口口
第二天清晨,兰儿把马匹寄在他们家里,自己引着江青岚,向山径上走去!
路上,江青岚问起昨晚投宿的那家猎户。兰儿笑了笑道:“这附近一百里方圆,谁都认识我爸,我也时常来玩呢!”
两人展开轻功,一路飞跃,直走到午牌过后,才到了一座山岩陡削的山下。
兰儿指着山上笑道:“到啦!到啦!这就是如意岭,我们现在要上山了。”
江青岚抬头一瞧,这山高耸入云,危岩壁立,虽然依稀认得出一条樵径,但一望便能断定,已经多年没有樵夫行走,荆棘都长满了!
岩石上的青苔,光溜溜的,可想像如果人的脚一踏在上面,必然会滑倒下来。
兰儿看到了家,好像十分高兴,当先跃起,一路足尖轻点,弯弯曲曲的往山上纵去。
江青岚玄关已通,自然今非昔比,他不纵不跃,只是像平常行路一般。跟着兰儿身后,轻飘飘的毫不费力。
约摸一盏热茶光景,才走到半山中一片山坡里,只见一所石屋,临岩而筑。
石屋的墙根和屋顶,都布满了薜萝,不走到近前,根本看不出这是一所房子。
石屋周围,有无数的参天古木,除了壁间流泉潺潺有声之外,静悄悄的,幽静已极!到了这种清幽的地方,不禁使人尘襟涤净,心地顿觉通明!
江青岚不由赞道:“好一个清静所在,真是别有天地非人间,不是遁世高人,谁能享此清福?由这一点,就见伯父伯母不是寻常人了。”
兰儿见他称赞自己爸娘,又说这地方好,心中十分高兴,笑道:“岚哥哥,你既然喜欢这里,就多住几天好啦!”说着,就穿林而入,向石屋走去,正待举手敲门。
只听得呀的一声,门开了,走出一个六十来岁,满头白发的老婆婆来。
一面说道:“兰姑娘,你果然回来了,老远就听到你咭咭呱呱的说话声音,一去就是这么多天,真把老婆子急煞!”
兰儿急道:“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石嬷,别说啦!还有客人呢!”
石嬷打量了江青岚一眼,脸露惊喜的道:“啊!这位相公是谁?”
兰儿接口道:“他……他是我的岚哥哥。”
石嬷瞧瞧江青岚,又瞧瞧兰儿,好似会意似的笑了一笑,道:“啊···啊!岚相公,快请里面坐!”
她两手慌忙在衣襟上抹了一把,接着不迭地伸手肃客,形状十分滑稽。
江青岚进门之后,看这屋子,和寻常三开间的客堂房相似,只是堂中并没甚么陈设,案凳都很粗笨,勉强能坐人而已。
石嬷亲手端了一把凳子,让江青岚坐下。
兰儿四下瞧了一瞧,问道:“石嬷,我爸,我娘呢?”
石嬷笑道:“你爸你娘,还不是老样子,整天的练功练功,这时在后面石室之中。”
她说到这里,抬头望了望天色,又道:“现在是未中,再过半个时辰,就出来了,兰姑娘,你爸要侯师哥找你去了,你们碰上了没有?”
兰儿摇头道:“没有啊!侯师哥几时回来的?”
石嬷道:“他回来差不多快三个月了,说什么他师弟醉猴张老三,被崆峒派什么八臂剑客杀了,要你爸作主。后来又说什么今年端午,崤山一场大会,就是专为八臂剑客而设。”
江青岚听得心头一惊,暗想原来通臂猿侯长胜,上山请他师父来的!
兰儿闻言,问道:“我爸答应了没有?”
石嬷道:“因为另外还有一个和尚同来,还有崤山独角兽的一封信,你爸碍着秦岭面子,不好回绝,只说到时再看。”
江青岚听得稍稍放心,只见石嬷忽然好似想起一件什么事来,用手敲了几下脑袋,笑道:
“我真老糊涂了,岚……岚相公……”
兰儿白了她一眼,笑道:“人家岚哥哥姓江,你叫他什么?”
石嬷连忙啊了一声,吉吉巴巴的道:“啊!江相公来了这么一会,我还没给他倒茶呢!”
说完,颠着屁股往里面跑去。
兰儿瞧着她背影,回头向江青岚嫣然笑道:“我从小就是石嬷领大的,她对我真比自己亲生女儿还好,不过就是唠叨一点,她武功虽然及不上我爸,我娘,可也大呢!当年一柄短拐,力劈……”
“咳!兰姑娘,你又在背后编排老身,别教江相公笑话!”
石嬷已端了两盅茶出来,放到几上,又笑孜孜的瞅了两人几眼,才转身进去。
江青岚被她笑得局促不安,兰儿粉脸上,也红馥馥的似羞实喜!
两人沉默了一会,却听一阵脚步声响,从后堂转出两个人来。
男的年约五十五六,一张淡金色脸上,双目深凹,三角眼中,闪铄着淡金色的眸子,精光炯炯,鹰钩鼻,尖下巴,和疏朗朗的狼髭,生相奇突。
女的也在五十左右,脸型瘦削,皮肤白皙,但已经刻划了许多皱纹,中等身材,干净朴素,一望而知,是个十分精明的女人。
这一男一女,正是“银拂金丸如意玉,量天寒尺毒冰轮”中的如意玉,析城双凶天狼符奇立,天狐迟绣!
两人本是同门师兄妹,后来结成夫妻,各使一柄白玉如意,武功别树一帜。
而且不论敌人多寡,他们都是夫妻搭挡,共同出手。你一个人,他们也是两人同上。你来一百个人,他们也只夫妻俩上,而且出手狠毒,数十年来,从无敌手。
平日为人,也不辨是非,不分邪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以江湖上给他们安上了析城双凶,天狼和天狐的外号。
他们数十年来,一直卜居析城山,很少在江湖走动,但提起天狼天狐来,却没人不知道的。
兰儿就是他们的独生女儿,今年十七岁啦!
天狼天狐,差不多已把一身本领,都传给了她,因为天狐只此一个女儿,所以非常溺爱。
天狼身为父亲,有时也管不着她。
兰儿自小娇纵,小女孩儿贪玩成性。这回,她偷偷的跑下山去,几个月不见爸娘了。
这时一见两人现身,早巳一涌身扑了过去,口中叫着:“爸!”“娘!”
天狼脸色微微一沉,道:“兰儿,这几个月,你跑到那里去了?”
天狐一手把兰儿揽入怀里,一面叫道:“乖儿!”
一面瞪了天狼一眼,道:“兰儿才回来,你又凶她,别再把她吓跑了,女儿是我的!还不快去招呼客人?”
兰儿回头叫道:“岚哥哥,这就是我爸我娘!”
其实江青岚见到两人出来,早巳站起身来,不用兰儿说,也知道是她父母。
当下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伯父,伯母。”
天狼天狐,瞧着江青岚玉树临风般一表人才,而且轻轻年纪,居然英华内敛,分明是武学已有相当根基之人。
想是那一门派的后起之秀,和自己女儿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心中不禁暗喜,也就含笑回礼。
兰儿望着两人,又道:“爸,娘,他叫江青岚,这一路是他陪我来的,还送了我一匹马呢!”
天狼夫妻,自然极口称谢。
一阵寒喧之后,天狼是个不善应酬的人,坐了一会,便独自走出屋去。
倒是天狐,一手拉着兰儿,向江青岚问长问短。
从江青岚的身世,一直问到练过何种武功?
江青岚人本聪明,暗想方才听石嬷口气,侯长胜和一个和尚曾携了独角兽公孙无忌的亲笔函,前来邀请他们参加端午崤山之会。
那个和尚,一定是花弥勒无疑,而且那晚府中捉到的两名刺客之中,有一个叫醉猴张老三的,还是侯长胜的师弟,兰儿父亲的逐徒。
张老三夜闯节度使府,敢情已被姨父按军法枭首示众,他们好像把这笔总帐,都记到自己恩师八臂剑客头上去了。
虽然兰儿的父母,并没答应赴会,但自己也不便说出恩师姓名。
是以天狐问他身世情形,他只说自己世居潞州,因父母早故,由姨母抚养长大,后来跟一位教书老夫子练了五年武功,约略说了一遍。
自然江青岚说的也是实话,只听得天狐频频点头,并不怀疑。
兰儿也把自己如何化装了黑面少年,偷偷下山,如何中途遇雨,拐断马腿,如何和江青岚订交,蒙他赠马分金,咭咭呱呱的说个没停。
但她并没把那晚在田度节使府的事说出,显然他也恐怕说出岚哥哥的身份。
虽然醉猴张老三是父亲当年逐出门墙的弃徒,但如果知道岚哥哥是八臂剑客的门人,多少总会引起不愉快,所以也故意不说。
其实她这时如果说了,天狐溺爱女儿,也就撇过,这一隐瞒,倒反而惹出事来,此是后话。
天狐听完自己的女儿的话之后,心中对江青岚更加有了几分好感。
因为他接济自己女儿之时,根本还不知道兰儿是女的,足见他是个诚朴君子。
但不知他武功如何?唉!跟一个教书先生,练了五年,那里练得出什么名堂来?
她眼看着自己女儿,对他十分关心,心中也暗暗打算,他既然父母早故,并无亲人,就把他留在析城山。凭自己夫妻两人,化上点精力,也不难造成他一身武功。
想到这里,不由绽出一脸慈笑,望了兰儿一眼,向江青岚说道:“江公子远来不易,不嫌简慢,就多盘桓一个时期,咱们江湖上人,讲究不拘俗礼,尽管和自己家里一样,喜欢练武,也好叫她爸指点指点。”
兰儿喜道:“娘,那要你跟爸说咯!”
天狐笑道:“痴孩子,这个娘自然会和你爸说的。”
江青岚倒不稀罕天狼教自己什么武功,只是觉得天狐爱屋及乌,慈爱可亲,也连忙起身道谢。
这晚,江青岚被安置在后进一间精舍之中,石嬷更是照顾他十分周到。
兰儿差不多把平日自己用的东西,全搬了来,像花蝴蝶似的,忙得不可开交。一会瞧瞧这,一会摸摸那,惟恐岚哥哥不舒服,住不惯。
其实她是无事忙,脸上喜孜孜地,兀自穿进穿出。
江青岚生长富贵之家,光是自己卧房中的布置,比起这里来,何止相去千百倍蓰?
但天狐母女,和石嬷三人,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这份亲切的温情,乃是自己在府中,所无法获得的。
这难道说,姨母对自己不好?不是!因为富贵之家,使女佣人多了,一切都用不着自己动手,亲情就会无形减少。
所以天狐石嬷两人,对他嘘寒问暖,关注起居,自然倍感亲切!
一宵无话,第二天朝晨,江青岚盥洗甫毕。
只听兰儿叫了声:“岚哥哥!”人已袅袅婷婷的跑了进来。
今天,她换了一身玫瑰红的紧身窄袄,长长的秀发上,也打了一个玫瑰红的蝴蝶髻。
越显得红药碧桃,婀娜多姿,不由看直了眼!
兰儿娇靥微红,扭头道:“我不来啦!你老是瞧着我干么?”
江青岚道:“我瞧你这身衣服,颜色真美!”
兰儿嫣然笑道:“岚哥哥,要你喜欢啊!那我以后就多做几件这种颜色的好了。”
她说来十分自然,也极为柔婉,但江青岚却听得心头一凛。
却见兰儿又道:“岚哥哥,我们快去吃了早餐,等会,我爸我娘做完朝功,就要到练武场去呢!你也去瞧瞧。”说着,一手拉了江青岚就走。
口口口口口口
早餐之后,江青岚和兰儿回到房中,又坐了一会。
却见石嬷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向兰儿道:“兰姑娘,外面来了客人,你爸娘要你出去见见。”
兰儿讶异的道:“来了什么客人?”
石嬷道:“我也不大清楚,是你娘打发我来叫你的。”
兰儿噘起小嘴,回头笑道:“岚哥哥你坐一会,我去瞧瞧就来!”
说着,就向前面客堂中跑去。
刚走到屏风后面,只听自己父亲呵呵笑道:“祁兄也太客气了,王屋散人,久着武林,我请还怕请不到呢!肯惠然光临,愚夫妇正是求之不得。来!来!山居简陋,祁兄快请坐下,这位令高弟也请坐了好说。”
另一个声音洪亮的,却连声:“不敢!”
兰儿不由听得一怔,来的是王屋散人祁天行!
啊!不好!前天岚哥哥在他徒儿手上,削断了他成名兵器毒冰轮上的两枚倒钩,自己亮出析城山牌子,不想今天果然兴师问罪来了!
事到如今,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出去,反正有爸有娘作主,我怕他干么?
何况那天又是他徒儿不对。
哼!他还有脸到析城山来问罪呢!小姑娘想到这里,胆气一壮,就昂然走了进去!
只见客堂上首,果然踞坐着一个面相清癯,身穿青袍的老头。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青年,那不是油头粉脸的辣手郎君温璜是谁?
一双贼秃秃的鬼眼,发现了自己,就直勾勾的紧盯着不放!
天狼符奇立瞧见女儿出来,连忙用手指着王屋散人笑道:“兰儿,快去见过祁伯伯,温世兄。”
兰儿板着面,生硬的叫了一声:“祁伯伯!”
睬也不睬温璜,就往天狼天狐身后走去。
王屋散人祁天行回头问道:“徒儿,是不是她?”
辣手郎君温璜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个男的。”
天狐瞧着女儿和王屋散人师徒的神情,不由暗暗纳罕!
天狼还当自己女儿娇纵惯了,不爱理人,不由皱了皱眉,笑道:“小女平日里被她妈纵坏了,不谙礼数,还教祁兄笑话!”
王屋散人却连连点头,嘿然笑道:“很好!很好!令媛有符老哥符大嫂两位调教,自然高明之极!”
天狼不明就里,那会听出他言外之意,连忙极口逊谢。
天狐到底是女人,比较细心,发现他似乎话中有话,其中一定有什事故?
这就接口说道:“祁大哥和咱们隔山而居,数十年未尝下山,毗邻若天涯,这次贤师徒惠然光临想必有甚见教?”
王屋散人祁天行,眼溜溜瞧了天狼夫妻一眼,突然精光暴射,呵呵大笑。
洪声道:“大嫂问得不错,无事不登三宝殿,要是没有重大之事,也真不敢惊扰两位。”他一顿之后,又向四外瞧了一瞧,问道:“符兄还有一位令高徒,何不也请出一见?”
天狼听得微微一怔,暗想难道侯长胜在什么地方,开罪了这个老怪物?
口中却笑道:“小徒有事下山去了,尚未回转。”
王屋散人嘿嘿地冷笑了两声,道:“如此说来,那符兄是有意包庇的了?”
天狼符奇立,平日性烈如火,这时经他没头没脑一说,不由倏然变色。
猛的站起身来,大声说道:“祁兄,咱们数十年交情,你上来不把事情说明,便说兄弟包庇门人,天下那有如此说法?”
王屋散人一见天狼起立,也虎的站起来。
客堂中气氛,立时显出紧张!
天狐一见两人全都站起,也连忙跟着站起,向中间一拦,说道:“祁大哥到底为了阿事?
总该说说清楚!”
王屋散人脸色铁青,冷冷的道:“大嫂子还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折辱我祁某?”
天狼天狐一听此言,更是一头雾水,齐声说道:“愚夫妇确实不知,小徒如何冒犯了祁兄,如蒙不弃,就请直说!”
王屋散人瞧他们这般光景,知道的确不知情,不由怒气稍平。
用手指着兰儿道:“符兄但请问问令媛,便知端的。”
天狼天狐,同时回过头去,望了兰儿一眼。
天狼喝道:“兰儿,你侯师哥如何得罪了祁伯伯?快说!”
兰儿横了辣手郎君温璜一眼,道:“他徒弟生着嘴巴,不会说?”
天狼厉声喝道:“快说!”
兰儿被他大声一喝,受了委屈,不由眼圈一红。
天狐连忙拦道:“你不准吓唬她!”
一面回头温言的道:“乖儿,你只管说出来,娘替你作主。”
兰儿平日里娇纵惯了,那里受遇半句疾言厉色?
今天凑巧天狼被王屋散人师徒寻上门来,听口气竟是侯长胜招来的麻烦。
而且兰儿也知道这会事,那回山之后,为何不早些告诉自己?心中有气,所以才大声喝了一句。
兰儿当着外人,原来已是盈盈欲涕,这时给娘一撑腰,不由“哇”的一声,扑入天狐怀中,指着温璜道:“这个坏人欺侮我!”
天狼为着顾全王屋散人面子,斥道:“兰儿,你不准胡说八道,好端端的他怎会欺侮你?”
兰儿头虽然钻在她娘怀里,耳朵可听得清楚。
闻言蓦的拾起头来,道:“爸,你不信,我来问他好了,其实那不是侯师哥,是岚哥哥!”
天狐轻轻的“哦”了一声。
兰儿掉过去,向温璜道:“你先罚个誓,如果回答我的话中,有半句谎言,将来就死在你自己手上的毒冰轮之下。”
她此言一出,听得王屋散人师徒脸色大变!
原来王屋散人这柄青玉轮,乃是仿照五行轮等兵器改良而成。轮上还安了三十六枚倒钩,专锁敌人兵器。
他意犹未足,又化了十多年工夫,从深山大泽,采集了数十种剧毒之物,淬炼倒钩之上。
任何兵器,只要碰上毒轮,奇毒之气,就会循着兵刃,传入对方。手臂立呈麻木,失去抵抗之力,被当场击毙。即使侥幸逃出性命,那毒气也逐渐由手臂攻入心脏,十二个时辰,毒发身死,端的厉害无比。
更因有数十种奇毒,配在一起,其性各异,其毒愈烈,除了间接所伤,尚有解药可解之外,如果直接被毒冰轮击中,转眼立毙,就算王屋散人自己,也无药可救。
兰儿因见辣手郎君温璜,手上捧着毒冰轮,所以顺口说了一句。
那知恰巧说到王屋散人师徒心中最犯忌的事上去。
温璜瞧到兰儿满脸娇嗔的向自己说话,心中一喜,忙道:“我师傅和符老前辈都在这里,我焉敢打诳?”
兰儿应了声:“好!”便向天狼天狐道:“岚哥哥送了我黄金马匹,别过之后,我惦念着爸娘,就赶了回来。”
天狐搂着女儿,点头道:“乖儿,你说下去!”
兰儿掉头望着温璜道:“我在前山树林下休息,一个人唱着山歌,你来偷听?”
温璜点了点头。
兰儿又道:“后来你就说着不三不四的话,欺负我,是不是?”
温璜待要分辩,说自己只说她的歌声好听,就被她打了一个耳括子。
但他只说出:“我只说姑……”
兰儿拦着道:“我还没说完,不准你说咯!我说得对,你点点头,我说得不对,你摇头就是!
后来我没有理你,返身走了,你一直跟在后面,我说你再跟,我要打你耳光。你一生气,就撤出毒冰轮,朝我砸来,是也不是?”
这话可听得温璜大急,当时她一连打了自己两次耳光,才惹自己动怒。
而且当时自己毒冰轮也不过是个虚招,主要还是想把她擒住,是以听她一说,方想答辩。
只见兰儿不待他说话,又急急的问:“你当时是不是撤出毒冰轮,向我迎面洒来?难道我说得不对?你说呀!你怎不点头?”
温璜受不了娇嗔作态,似怒还笑的眉目挑逗。他傻了!两眼发直,不由自主的又点了点头!
兰儿赖在天狐怀里,嚷道:“爸!娘!你瞧他不是全承认了,仗着毒冰轮欺负我。”
天狼听女儿说一句,温璜点一点头,分明是这小子欺负自己女儿。
还仗着毒冰轮骤下毒手,王屋散人不明是非,居然率领徒儿,到析城山上门问罪。心中一怒,不由嘿嘿地冷笑了两声。
天狐道:“让兰儿说完了再说!兰儿,后来呢?”
兰儿听得心中暗喜,又道:“他才使出毒冰轮,向女儿砸来,恰好岚哥哥赶到,拦在前面和他动起手来,后来削断了他毒冰轮上两枚倒钩。”
天狐望着王屋散人,冷冷的道:“原来祁大哥教出来的好徒弟,欺负了兰儿不够,你还帮着他赶上析城山来,欺负咱们老夫妻?”
王屋散人见兰儿所说,和徒儿跟自己说的,大有出入。但他却是频频点头,一句也不辩白,心中已然有气,不由恶狠狠的瞪了温璜一眼,怒声喝道:“她说的对不对?”
当然王屋散人的语气,是要温璜趁机辩正,那知温璜被师傅厉声一喝,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兰儿气愤的叫道:“方才我问你的,你都承认了,为什么不向你师傅点头?”
温璜其实吓昏了头,给兰儿一嚷,果然又直起脖子,点了点头。
这可把王屋散人气得满面通红,霍然转身,一掌对准温璜劈去!
他虽然只是凌空虚斫,但劲气怒啸,辣手郎君惨哼半声,手抚右臂,疼得身躯乱颤。
王屋散人一掌斫折了徒儿右臂,回头向天狼夫妻说道:“孽徒冒犯令媛,兄弟已断臂示惩,小姑娘总该无话可说了罢?”
天狼夫妻,不防王屋散人对自己徒儿,会骤然下手,劈断右臂。
这时瞧着疼得直冒汗珠的温璜,心中怒气,不由消了大半。
天狼符奇立从怀中掏出磁瓶,倾了一粒其色如墨的药丸,凌空抛与王屋散人道:“这档事,令高徒虽有不是之处,但事已过去,不提也罢!这是兄弟秘制的‘续断丹’,对接骨生肌,特具灵效,祁兄快替令徒接上骨罢!”
王屋散人看了手中接得的“续断丹”一眼,竟又把他掷还给天狼道:“符兄的‘续断灵丹’,固然武林之中,无出其右,但孽徒不肖,断肘罪有应得,兄弟自问还有法接拢,盛意心领。”说着,也从怀中掏出一个磁瓶,倾出药末,让温璜服下,一面又道:“小徒既蒙符兄有宥,咱们揭过不提,不过兄弟还有一事请教!”
天狼道:“请说!”
王屋散人道:“那削断兄弟毒冰轮上两枚倒钩的小子,既非符兄高足,不知又是何人门下?”
兰儿接口道:“哼!还说揭过不提,怎的又问起岚哥哥来?”
王屋散人没理会,只是向天狼道:“这小子仗着手上利器,损坏兄弟兵刃,兄弟焉能轻易放过?还望符兄赐告,兄弟立即告辞。”
天狼冷冷的道:“不瞒祁兄说,这位江相公,目前正在析城山作客。”
王屋散人突然脸皮一宽,笑道:“如此说来,倒真是巧极!咱们数十年交情,兄弟想请求符兄,把这小子交给兄弟,不知可能答应?”
兰儿听得心中大急,她怕自己爸不愿开罪王屋散人,遽尔答应,方想开口。
天狐是知女莫若母,暗中拉了她女儿一下。
拦着答道:“祁大哥倒说得简单,别说江相公得罪祁大哥,是为了救护咱们女儿,就是没有此事,他身在析城,便是符家佳宾,也不能让祁大哥随便带走。”
王屋散人明知江青岚和析城多少有点牵连,天狼夫妻未必便肯答应,可是却料不到天狐口气,会如此坚决,又回答得恁地快法,因此不由听得一怔。
天狼见妻子这般说法,也接口道:“祁兄,拙荆所说,也是实情,总之此事,既由小女而起,方才祁兄也答应大家揭过不提,这样自然最好。否则,也请冲着愚夫妇面上,暂且放开如何?”
王屋散人托地跳起,冷嘿着道:“如果那姓江的小子,削断你们的玉如意,两位又待怎样?此事恕兄弟难以应命。”
他说到这襄,回头朝温璜问道:“徒儿,你告诉两位老前辈,咱未来之前,是怎么说的?”
符奇立夫妇,不知他在未来之前,和他徒儿曾说过什么?是以目光都向温璜瞧去。
只见他朗声说道:“师傅说遇,有人损毁毒冰轮,就是等于折辱我祁某,无论如何,非要找到那姓江的小子,把他废了不可。如果有人和咱们为难,就是咱们的敌人,师傅,我说的如何?”
王屋散人连连点头道:“对!对!”
一面向天狼天狐道:“符兄,虽然两位和祁某,已有数十年交情,但这件事,兄弟断难放手。这样罢!咱们还是手底下见个公道,就用姓江的作赌注。要是兄弟输了,自无话说,如果两位肯让兄弟一招半式呢?你们也得放手。”
天狼冷笑道:“这样最好不过,祁兄请!”
王屋散人见符奇立夫妻已经答应,便当先走出石屋,向半山上的空地一指道:“咱们到那边去罢!地方平坦一点,够两位联手合击。”
天狐冷笑道:“祁大哥早知咱们夫妻向来都是两人一起出手,早就该约个帮手同来,免得吃亏。”
兰儿巴不得爸娘早些把这老头打跑,她偏着头问道:“娘,要不要拿玉如意来?”
天狐摇了摇头,就跟天狼站在一起。
王屋散人瞧了两人一眼,道:“咱们用兵器,还是用掌?”
天狼道:“祁兄是客,愚夫妻主随客便!”
王屋散人道:“好!那么兄弟就在掌上领教两位高招。”
天狼点头道:“祁兄请罢!”说着左脚微退半步,双掌抱胸,凝神待敌。
王屋散人瞧得暗暗点头,对方身手,比以前果然大有精进!
再瞧天狐,这时已跃开七八尺去,跟她丈夫一样。
两人一左一右,凝神而立,夫妻同用一式!
王屋散人喝道:“如此,兄弟有僭!”
话声一落,身如电疾射,向符奇立夫妇对立的空间之中,欺了过去。
双掌一分,呼的一声,左击天狼,右击天狐。
一招两式,居然同时分击两个敌人!
他数十年修为,掌势一出,两股强猛无比的潜力,已像潮水般涌出。
符奇立夫妇早巳潜运功力,蓄势以待。
一觉风声,不待王屋散人招式用实,立即双双旋身,右掌跟着拍出!
那知两人刚刚发招,王屋散人击出的双掌,忽的一收。
足尖点处,人从两人之间,迅疾后退,又落到原来站立的地方去了。
原来他方才一招两式,竟然是个虚招!
符奇立夫妇对面发掌,王屋散人这一退,一招打空,变成了夫妻相对。
两人心知上当,要想收招,已是不及。
两股劲风撞在一起,“蓬”然一声,直震得山谷齐应,回响不绝!
两人各自后退了半步。
王屋散人大声赞道:“贤夫妇掌力沉雄,确实不凡!”
天狼符奇立一掌打空,上了对方一个大当,已是羞惭无比,再受王屋散人这么一说,真比骂还难受。心中大怒,猛喝:“祁兄再接兄弟这一招!”
人随声起,只见一条黑影,像一条直线般飞来。
掌分上下,劲风飒然,一抓肩窝,一取心腹。凶猛凌厉,锐不可当!
天狐迟诱一见丈夫急起直扑,那还怠慢。身形横跨,一掌也向王屋散人身后劈去。
两人这一动作,势如闪电,配合得当。
王屋散人腹背受敌,如果他硬接天狼的这招“上下交征”,断难逃过天狐的“鸦背斜阳”。
当然他们夫妻俩一向是联手合击的,出招攻敌,不是一前一后,便是一左一右。
所取部位,又都是对方必救之穴,使人无法兼顾,也无法封架。多少武林高手,就伤在他们联手合击之下,否则也不会叫他们“析城双凶”了。
但王屋散人是何许人?功力精深,经验老到。当然不肯和符奇立硬拼,左足一甩,身形斜转,左手右封,右手后掉,前门拒狼后门拒狐。
招式未接,身子又倏地后退出去了四五步。
要知这三个都是旷世高手,大家住的又近,彼此都深知对方功夫。是以谁都不敢冒险急攻,三个人虚虚实实,攻守兼用,打得十分小心。
经过几度攻扑,双方都知道对方功力,大非昔比。于是更是各怀戒惧,暗暗心惊!
这一场搏斗,可说十分惨烈,双方都是出手如电,抡掌如飞,进退扑击,力浑势猛。
二丈方圆,只觉潜力四溢,掌风呼呼!转眼功夫,已打了一二百招。
但还是和开始时一样,攻拒之间,谁都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这三人中间,论功力,天狐迟绣比两人还稍逊半筹,时间一长,渐渐有点不耐,连发几招,又全被对方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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