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文齐笑道:“答应了就没事啦,唉,这也难怪,万倬云身为峨嵋高弟,正当英年有为之时,岂肯入资罗髻和夷人成亲……”
坐在一旁谛听的水宇真,脸色又为之一变!
诸文齐只作不见,接着说道:“何况万倬云仗剑江湖,血仇末复,但他因罗髻夫人以礼相待,于是委婉陈说自己投师学艺,原是为了寻访仇人,父仇未复,不作家室之想。
他说的原是实情,也是难题,哪知罗髻夫人听了之后,微微一笑:‘父仇不共戴天,少侠说的,正是人子之道,你仇人身边带着倚天剑,寻访虽然不易,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少侠且在宫中暂住,期以一月,老身必有以报!”
万倬云一时给她说得瞠目不知所对,只好在宫中留了下来,那罗髻夫人倒真把他当作娇客看待,招待得无微不至。”
赵南珩道:“这准是罗髻夫人安排的美人计,否则光凭一柄倚天剑,何异大海捞针,哪有如此把握?”
诸文齐笑了笑道:“老弟也太以小觑罗髻派了,她们虽然六十年下山一次,但据说罗髻派有不少分宫,散布各地,耳目灵通。在别人认为难以办到之事,在罗髻夫人来说,只要向各处分宫,下一道命令,就有人四处搜索,当然并非难事。”
赵南珩想起自己误打误撞闯上东华山庄之事,诸文齐说的也自然不假,这就急急问道:
“后来呢?”
诸文齐道:“果然不出一月,宫中赶来了一名黑衣老妪,同时也带来了倚天剑,她惶恐的向罗髻夫人请罪。据说她在秦岭山中,找到万倬云的杀父仇人,因为他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还佩着倚天剑,盘问之下,对方直认不讳,两人于是在山中激战了整整一天,终于被她用‘玄阴掌’击伤,夺下倚天剑。”
对方身负重伤,长剑虽被老妪夺下,但剑柄上的玉坠,还是被地抢了。负伤遁走,她追赶不及,只好带着此剑,赶来宫中领罪。”
赵南珩爽然若失的道:“如此说来,倚天剑玉坠上的剑法,也不是罗髻派武功的对手了?”
诸文齐似有意,又似无意的瞧着他,捋须笑道:“那也不然,有许多武功,博奥精深,远超出人体机能的极限,如非天资特异之人,就是练上一辈子,也难有成就。”譬如少林寺的达摩易筋真经,就是一例,试问多少年来少林寺有没有人练成功的?‘飞龙剑诀’如果只是普通武学,江湖上也不会有‘中飞龙’了!”
赵南珩听得一怔,暗想:听他口气,原来五奇世家中的“中飞龙”,学的就是“飞龙剑法”!
心念方动,只听诸文齐接着笑:“老弟别打岔了,听我说下去咯,万倬云听那黑衣老妪报告完毕,当真作梦也没有想到罗髻夫人果然会在短短一月之内,找到仇人,而且还从仇人手上把倚天剑夺来。
他想起身为人子,不能手刃亲仇,木禁痛哭流涕,朝罗髻夫人作了个长揖道:‘在下多蒙夫人成全,但在下身为人子,誓必手刃亲仇,这恶贼既在秦岭现身,想必也不会走得太远,在下必须马上赶去。’
罗髻夫人怜悯的点点头道;孩子,你仇人身中本门‘玄阴掌’,最多也撑不过七七四十九天,你既然急于要走,老身也不便强留,倚天剑是你家传宝剑,你带了去,咱们就以一年为期,你禀明尊师之后,再上罗髻山来好了。”
木宇真道:“罗髻夫人这般相待,可说恩尽义至,不知后来又如何呢?”
诸文齐道:“万倬云下山之后,赶到秦岭山中,哪想找得到仇人踪影,就是连尸首也没发现一具……”
赵南珩忍不住道:“那只怕是罗髻夫人故意支使出一个老妪来捏造此事。”
诸文齐道:“假倒不是假的,据江湖传说,那人确实身中‘玄阴掌’,当时虽被逃脱,不久就伤发身死,两片玉坠却落到另一个人手上。
三十年后,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剑洁神奇莫测的青年侠士,大家因他身法矫若神龙,能在空中迥翔,极似传说中倚天剑玉坠上的武功‘龙飞九渊’,才知玉佩为他所得,这人就是名满天下的‘中飞龙’赵士元。”
赵南珩虽然因此也知道了“中飞龙”的来历,但他却急于想知道下文,这就催促着道:
“老丈,这会你自己说到题外去了!”
诸文齐笑哦道:“老朽这是另外奉赠的一段故事。”接着又道:“一年之后,万倬云仍然并没找到仇人下落,当然没上罗髻山去赴约,但那位多请公主,却在此时寻下山来,江湖追踪,苦苦纠缠着万倬云,终于逼得万倬云只好在开元寺落发为增,法号开谛……”
水宇真愤然道:“这就是万倬云不对了,罗髻夫人对他恩重如山,他不该背约负心,这种忘恩负义之人,也配当峨嵋派掌门之人?”
赵南珩接口道:“木兄有所不知,峨嵋派的规定,门下首徒本来就是继承道统的衣钵传人。”
诸文齐瞧了两人一眼,含笑点头道:“赵老弟说得极是,万倬云原是灵山大师座下首徒,他所以没有落发的原因,就是因为父仇未复,尘事未了,峨嵋派门规素严,他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木宇真道:“那他为什么不早向罗髻夫人坦诚说明?”
诸文齐持须遣:“这也可以说是他不是之处,唉,万倬云剃渡不久,瑶姬姑娘听到他出家为增的消息,痛哭了一场,气愤之下,她就削发为尼,但她还不死心,找到开元寺要求再见万倬云一面。
开谛大师既已出家,哪肯和她见面?只着人传出四句喝语:‘是孽亦是幻,非缘亦非烟,但求证灭渡,同登极乐天。’瑶姬姑娘满腹委曲,连要见他一面都不可得,在开元寺一株古松之下,不言不动,痴痴的坐了一天,终于投环殉情……”
“啊”!赵南珩听到这里,不觉对这位痴情夷女,油然起了同情之心,他不知究竟是谁的不对?
师祖没有错,因为他是峨嵋首徒,应该继承本门道统;瑶姬姑娘也没有错,为爱牺牲,以身殉情,更值得人同情。
那么只能怪上苍安排错了?是孽是幻?非线非烟。
“啪!”在赵南珩惊啊之际,木宇真以拳击掌,重重拍了一下,愤怒的道:“这开谛贼秃,真是全无心肝!”
诸文齐道:“两位老弟,真是替古人担忧,你们让老朽把话说完了!要知这一下,可把事情闹大了,罗髻夫人心痛爱女之丧,岂肯罢休?她扬言与峨嵋派誓不两立。但恰在此时,峨嵋灵山大师也圆寂西归,遗命由开谛大师继承掌门,开谛大师回转峨嵋,料理师尊后事之后,就独上罗髻,和罗髻夫人订了六十年中,每逢罗髻开派之期,峨嵋就封山二十年的约定。”
赵南珩这才知道罗髻、峨嵋两派之间,原来有这么一段曲折恩怨,无怪罗髻派第二个条件,只要峨嵋首徒入赘慈圣宫,双方结成姻亲,峨嵋封山之约,也可取消。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一条件,表面上虽是化干戈为玉帛,但实际上,却等于峨嵋派对罗髻派屈服。
听诸文齐口气,好像师祖败在“罗髻三剑”之下的事,外面始终没有知道的人?
这当然不是罗髻派替峨嵋派保守颜面,敢情是他们怕“罗髻三剑”,让江湖上人知道,才守口如瓶。心中想着,一面问道:“罗会派为什么六十年中,只开派二十年呢?”
诸文齐道:“罗髻派代代相传,到目前已有十二个甲子,据说必须是罗髻夫人亲生女儿,才能继承,尤其她们练的‘玄明真气’,有天生的缺陷,就是孤阴不生,练到某一个阶段,必须有元阳为辅,才能大成。
四十年封关,正是孤明化育,进而修练太阴元气的时间,直到功成开关之日,才是真正继承‘罗髻夫人’道统的日子。因此每一代的罗髻夫人,武功成就,迥非各门各派的掌门人所能望其项背。”
水宇真冷冷的道:“老丈知道的还真不少!”
诸文齐哈哈一笑道:“老朽说的,也只是昔年道听途说来的故事,茶余酒后,搬出来解颐之语,两位老弟姑妄听之可也。”
说到这里,抬头一望天色,忽然“咦”了一声,道:“咱们只顾闲聊,天上彤云四起,看来快要下雨了呢!”
两人抬头望去,果然当空皓月,已为一片乌云所掩,电光闪动,隐闻雷声,转瞬工夫,像黄豆大的雨点,已疏朗朗的飘洒下来!
诸文齐捧着茗碗,起身笑道:“这场雨只怕来势不小,两位老弟旅途劳顿,还是早些休息吧!”
雨点越来越大了,雷电交作,大雨倾盆,大家各自回转房去。
赵南珩剔亮油灯,关上窗户,独自在窗前一把木椅上坐下,风雨潇潇,一灯如豆,他心中只是想着适才的闲谈。
在心头足足闷了一年多的疑团,峨嵋、罗髻两派结怨的因由,今晚总算得到了答案。
同时也从两人口中,听出江湖上新近出现了一个四方教,和一个什么朱雀旗的秘密帮会,而且四大门派,至少有三派的掌门人,离奇失踪,居然还和这两个秘密组织有关!
他不相信像少林寺方立百愚上人,身为一派之主的人,会被人家劫掳?但十方大师化装出寺,在巴东遇害,少林寺分明发生了重大事故。
他突然想起有人假冒东怪的“血影掌”,又有人假冒南魔的“搜魂针”,瞎鬼婆苏如珍和十方大师的同样死在假冒北鬼的“归元捐”之下。心中不期闪过一丝灵光,憬然而悟。
四方教,这准是四方教捣的鬼无疑。
从八方镖局一行,到佟家庄前许多人,以至华山摩云剑客甘人豪师兄弟、瞎鬼婆、十方大师,都是四方教的人假冒别人武功杀害的。
甚至谣传中四大门派掌门人的失踪,如果确有其事,那么也准是四方教干的了!这可从十方大师的死于“归元指”,而得到证明。
底下的问题,就剩下四方教的凶徒们制造这一连串的暴行,其目的究竟何在?
先前,大家还可以解释凶徒假冒“血影掌”,是移祸江东,想引起江湖各大门派和东怪的冲突;但在凶徒们连续假冒“搜魂针”和“归元指”之后,已使大家明白这不是东怪、南魔等人杀害的了,移祸之计,当然已不成立。
假如同时再劫掳三派掌门,不是更引起人家注目,引起武林公愤吗?这样做法,该说是不智之举。除非他们对四大门派、五奇世家中人,都视若无物,自信足够胜他们而有余。
那么四方教幕后之人又该是什么样的人物了?他想引起江湖上什么样的后果呢?
赵南珩深深吐出一口闷气,他想:这一问题,在目前该是任何人都无法想得通的谜,远的不说,就是近的,客店前面那青衣汉子和店伙互打手式,传递的是什么消息?
诸文齐的书憧在墙根画了一支笔;和两个挑夫打扮的大汉在笔旁画的方框,又是些什么记号?一时也无法解答。
再说诸文齐和水字真吧,这两人不像是同路人,而又做了一路,看去不像会武,而对武林秘辛,各派武功,了如指掌,如数家珍。这两人身份来历,自然也大有问题。
赵南珩不承认自己的智慧不够,而是感觉到自己遇上之事,实在太复杂了。江湖上好像包着一个大谜,许多零星小谜,参杂其间,使人永远无法弄得清楚。
他不愿再想下去,一切听其自然发展,终有解开谜底的一日,于是他索性摒除一切杂念,上床运功。
浙沥雨声,一夜没停,但客店中却是平静的,没有发生事故。
第二天,还在下着大雨。除了有急事赶程者外,大半旅客,都在客店中继续留了下来。
这是天留客!
赵南珩起身之后,发现隔壁房中的诸文齐还在高卧,并无动身迹象,自己打算探伺这一老一少的行动来历,自然也得留了下来。
开出房门,天空仍然大雨如注,小天井中,早已积水成渠。
对屋的木宇真也已起身了,他正负手站在窗下,仰头向天,一张俊脸之上,双眉紧蹩,好像有着极大心事一般,只是望着天空出神!
这时,正好店伙送脸水进来,朝赵南珩伺候着道:“相公早,下了一夜雨,仍然有这么大,外面道路泥泞难行,相公们想是不走了?”
赵南市方自点了点头,木宇真已隔窗吩咐道:“伙计,你得好好照料咱们的牲口!”
伙计连忙应道:“相公只管放心,这个哪里还用吩咐,小的早就上了料啦!”
说着,把脸水送到两人房中。
赵南珩盥洗之后,吃过早点,眼看诸文齐还在房中高卧,没有起身,木宇真也没有走出房来。一个人觉得无聊,就从包裹中取出师祖所绘的梅花画册,坐在窗下慢慢欣赏。
翻阅了几帧,只觉师祖画的梅花,每一笔无不迳遒苍古,泼墨淋漓,而不失滞洒之致,越看越觉引人入胜,右手不知不觉照了画上枝干花等,临摩划着!
这是一种心领神会,意与画通的表现,他自己也许浑然无觉!
这本画册,也正好是由浅入深,由简入繁,第一二页上,只是一两笔流枝,梅事也只有一朵半朵,含苞待放,翻过几页之后,枝干加多了,花等也五六、七八朵的多了起来。
赵南珩一面翻着,一面学着临摩,渐渐,他发觉自己对这本画册,居然发生了浓厚兴趣,而且也依稀感觉到自己从前好像学过似的,对这些挥洒笔意,甚是熟悉一般!
这当然是没有之事,自己从小哪会学过画梅?这只是一种无可解释的灵感罢了,换句话说,自己敢情天生成有学画的天才。
正当他瞧得入神,手指随着依样葫芦的比划之际,只听窗外有人轻声笑道:“赵兄看的是什么书?这般入神!”
赵南珩方自一惊,抬头瞧去,只见水宇真脸含微笑,业已翩然走进房来!
这一下,他心头不期又是一怔,暗想:凭自己的听觉,即使看画看得入神,但有人走近窗下,不可能会丝毫不觉,何况对方明明在窗前说话,话声入耳,人就走进房来,普通人也决无如此快法。
心念闪电一转,顿觉木宇夏似乎也在留心觑探自己行动。
当下缓缓放下画册,他不好立即掩上画册,这样更会使对方引起疑心,是以看到哪里,就随手一卷,放到几上,起身笑道:“原来是木兄,兄弟闲着无聊,随手翻翻画册,木兄请坐。”
木宇真的目光,直落在那本画册上,敢情地方才瞧到赵南市右手临空绘画,引起好奇,一面笑道:“赵兄原来还精于绘事,兄弟多多失敬,这本册页,想是赵兄的墨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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