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珩别过南玖云,迈开大步,一路朝西奔去。他脚下走得极快,但心头却有点茫茫然的,又升起了何去何从之感!
同时脑际也同样盘旋着许多离奇问题。
佟家庄前那些被“血影掌”杀害的人,先前,认为凶手是“东怪”,后来证明不是“东怪”而是“南魔”,而且“南魔”也对自己亲口承认了,但听南玖云说来,又不是她爹而另有其人。
“归元指”是“北鬼”的独门武功,但杀害瞎鬼婆的是“归元指”而不是“北鬼”。
江湖上的事情,好像永远是诡橘离奇,出人意外。譬如“罗髻开,峨嵋闭”,这两句话,同样使人无法解释一般!
他想起“罗髻开,峨嵋闭”,忽然后悔方才没向南玖云问问清楚,她是五奇世家中人,不会不知道“西妖”罗髻夫人的住处的。
目前,自己又向谁去打听呢?
有了,罗髻夫人既然号称“西妖”,一定住在西方,自己只要一路向西走去,慢慢的总可找出一点头绪来。
这样一想,索性就顺着大路朝西奔去。
午牌时光,赶到一座县城,向路人一问,才知已是安徽滁州。
宋代大儒欧阳修有一句烩炙人口,妇孺皆知的名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是“醉翁亭记”中的一句。
醉翁亭,就在滁州,州因亭而名,亭因记而传。
赵南珩迥目四顾,果然不错,“环滁皆山也”,当真是座山城!
时已中午,他发觉肚子着实饥饿,这就施施入城,准备找家面馆歇脚,顺便吃些东西。
当他正在街上徜徉之际,忽然有一名青衣少年迎面而来,那人低着头,走得极快,差点和赵南珩撞个满怀。
赵南市暗道:“这人好不鲁莽?”
正待侧身相让,哪知青衣少年不知使了个什么身法,打自己身边擦身过去。
微风过处,鼻孔中隐约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
赵南珩大感意外,在这一瞥之间,看清那人生得相当清俊,年岁不大,最多也太过十七八岁,心中怔得一怔,暗道:“这人身手居然大是不弱,想来定是城中有钱人家的花花公子,平日练了些武功,就故意在大街上乱闯,不然,好好一个男人家,怎会有脂粉气息?”
心念方动,只听身后那个青衣少年忽然叫道:“相公请留步!”
赵南珩回头瞧去,只见青衣少年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把摺扇,目光迅速朝左右一掠,浅笑道:“这扇子是相公遗失的吧?”
说话之际,朝赵南珩使了一个眼色,很快把那柄摺扇塞到他手上,嫣然一笑,回身而去。
赵南珩本待说出这柄骨扇并非自己之物,但瞧他向自己使着眼色,心下不期大感不解。
尤其对方声音清脆,一张瓜子脸上,唇红齿白,眼神明秀,他有和南玖云结交的经验,眼看对方神情举动,不禁暗自讶道:“此人莫非是个女的?”
急忙回过头去,青衣少年早已走出老远,从他背影看去,肩削腰弱,虽然穿着一装青衫,隐约可以瞧出腰身婀娜,分明是一个少女所乔装。
从她方才拾起扇子递来之时,目光先朝左右撇视,好像要瞧清左右无人,才递给自己,而且还朝自己使着眼色,最后又笑得那么神秘,从这几点推想,她似乎还认识自己?但自己却从没见过她?
哦,她举止轻批,又称自己“相公”,莫非是个丫环?那么这柄扇子,又是什么人叫他送来的呢?是她的主人,她的主人又是谁呢?
她的主人为什么要叫她巴巴的送这柄扇来?
当然唯一的理由是她认错了人。
赵南珩手上拿着扇子,怔怔的出了会神,忽然心中一动,低头瞧去,只见象牙扇骨上,雕刻无数云朵,甚是精细。
他目光也朝左右一掠,看看无人注意,迅速打开扇面,里面只有一片白纸,和精致扇骨,极不相称。
翻过面来,还是一片白纸,但最后一摺的底下,果如所料,有着一行小字,写着:“未正在兴隆园”
这六个小字,似乎是用黛笔所写,字体极细。
“未正在兴隆园”?这是一个约会?那么对方当真认错了人。
赵南珩迅速把起扇子,正想随手丢了,但转念一想,觉得其中定有蹊跷。
方才那个少女看去极是伶俐,如果她认错了人,那么那人极可能和自己十分相似,尤其她身手大是不弱,这一点,也最为可疑。
自己听人说过,江湖上许多秘密帮会,就是以茶园酒肆为互通消息之处,这一约会,莫非和某一帮会有关?
未正,此刻午牌稍偏,离本正已只有半个多时辰,自己何不前去瞧瞧?
他此刻心头充满好奇,确实想去兴隆园看个究竟,当下就把骨扇纳入袖中,缓缓朝前走去。
穿过一条横街,街口正有一家面馆,他准备吃碗面再去找找兴隆园,但当他抬头之际,瞥见对面一家茶馆,金于剥落的招牌上,赫然是“兴隆园”三个大字。
心中不由一喜,不假思索的往对门走去。
进门是座宽阔的大楼梯,伙计瞧到来的是位少年相公,立刻迎面招呼,口中连说:
“请上楼雅座。”
赵南珩走上楼梯,那是三间敞轩,放着许多可坐可躺的椅子,此刻午牌方过,茶客不多。
许多位子上放着白磁小茶壶,不见有人,想系熟客们留的位子,有些人却依然躺在椅子上打吨,鼾声呼呼。
茶博士把赵南珩领到靠窗的一张空位上落坐,一面陪笑问道:“相公喝些什么茶?”
赵南珩还是第一次上茶馆,哪里说得出什么名堂,只好随口道:“随便好了。”
茶博士笑了笑道:“相公想是路过此地,歇歇脚的,小店六安贡尖,黄山云雾,最是出名,相公来一壶贡尖吧?”
赵南珩点点头。
芬博士又道:“相公还未用饭,小店面点酒饭,一应俱全,相公可要什么?”
赵南珩另外要了碗面,茶博士退下身去,接着提了一把开水壶,一手托着磁壶磁碗过来,放到桌上,右手开水壶提得高高的,滚烫的开水像一道匹练般直往磁壶里冲,但他却冲得恰到好处,半点不溢,然后盖上壶盖,转身自去。
赵南珩把把扇放到桌上,安详的呷了一口,觉得果然入口清香。
过不一会,茶博士送上面来,赵南珩腹中早已饥饿,把面吃了。
这一阵工夫,茶客陆续上来,楼上也顿形热闹,熟客们互相招呼,高谈阔论,也有人品茗下棋,一声不作。
赵南珩举目四顾,楼上差不多已有了八成座头,但找不到那个约自己前来的青衣少年。
这时只听“当”“当”轻响,从楼梯口走上一个身穿青布长衫,头包方巾,腰束丝绦,左手拿一面小小铜锣,右手摇着白纸把扇,年约四旬的落拓文土装扮的人来。
只见他上楼之后,目光向四面一瞥,大步直向自己这边走来。
原来这是一位算命先生,除了左手小锣之外,肩上还搭着一块长方型的白布招牌,上面写了碗口大六个黑字,那是:“白云山人命相”
两边各有一行小字,写着:
“六壬断祸福,一笑判生死。”
这算命先生昂然走近赵南珩身侧,有意无意的瞧了桌上骨扇一眼,便自把肩上搭着的白布招牌,左手小铜锣,右手摘扇,一古脑儿往桌上一放。
大模大样的在右首空位上坐下,吩咐茶博土端洗脸水,泡茶,叫点心,接着掳起袖管洗脸。
茶博士替他彻了茶,又端上一笼包子,他边吃边喝,忙了一阵,大有旁若无人之慨,等吃喝完了,就在椅子上躺下,睡起觉来。
赵南珩因他只是个跑江湖的算命先生,也就不以为意。
此时未牌早已过去,仍然不见那个青衣少年前来,心中未免暗自好笑,扇上这几字也许是人家无意写上的,自己真是庸人自扰。
但继而一想,自己既然来了,眼看这里许多人都靠在椅上假寝,自己何不也休息上一会?当下也就在椅上躺了下来,闭目养神。
身子堪堪躺下,但听耳边突然响起“当”“当”两声小锣!
那算命先生高声说道:“诸位爷台,过路商贾,君子问祸不问福,兄弟铁口论相,铁笔算命,流年鸿运,妻财子禄,若有半句不准,分文不取。”
他接连说了两遍,依然无人问津,只好收起铜锣,取过招牌,幸幸然下楼。
“当”“当”锣声,渐渐远去!
茶客陆续的上来,也有人陆续离去。
赵南珩养了会神,直起腰来,他当然听到算命先生下楼,但此时目光一转,忽然发现自己放在桌上的那把骨扇,业已不翼而飞!
不,扇子倒是还有一把,那是算命先生的竹骨招扇,自己那把象牙把扇,已被地掉了包去。
心中不禁暗暗摇头,这种跑江湖的人,也大以小气了,连一把骨扇都会起眼,但就在他目光瞥过之后,心头同时为之一怔。
原来算命先生那柄把扇竹骨上,竟然也雕刻着许多云朵,和自己扇骨上刻的,丝毫无异!
难道这算命先生就是应约而来的人?
赵南珩念头闪电掠过,急忙取过扇子,打开一瞧。
果然在纸扇后面,同一地方,发现了四个小字,写着:“请问张八”
自己猜想不错,这柄把扇,果然是某一秘密帮会的联络记号了,只是这四个字,又作何解释呢?
“请问张八?”
张八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他好像要自己去和一个叫张八的人联络?
算了,自己有自己的事,方才原不过是一时好奇,何必再去追根究底。
何况自己听人说过,江湖上各种秘密帮会,最忌人家觑探海底,自己何必无缘无故去招惹人家?
心中想着,也就站起身来,招呼茶博士算账。
芬博士颠着屁股,趋前几步,道:“相公的账,方才那位算命大爷已经会过了。”
赵南珩听得又是一怔,皱皱眉道:“我和他素昧平生,怎好叫他会账?”
茶博士陪笑道:“他说相公是他老主顾了,他既然替相公会了,也就算了。”
赵南珩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起身往楼下走去。
“相公慢走!”
茶博士三脚二步,回身从桌上取过把扇,双手送上,陪笑道:“相公忘了扇子!”
赵南行在这种情形之下,只好伸手接过,纳入油中,返身下楼,心中暗自失笑,为了一时好奇,平白无故的耗了半天时光。
一时再也不愿耽搁,穿城而过,等出得城来,已快是夕阳衔山的傍晚时分,他展开脚程,沿着大路走去。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举目四顾,这一带全是起伏山岭,地势偏僻。
当真前不靠店,后不靠村,看来今晚错过了宿头,但他倒也并不在乎,只是脚下加紧,往前奔去。
又走了一会,四周暮色渐深,山林之间,已是一片昏影。
曲折山路,尽是盘着山脚而行,刚一走近一座峻岭之下,目光瞥处,忽然瞧到路边,竖立着一方石碑。
赵南珩自从由鬼手仙翁替他打通奇经八脉,觉得目光极强,虽在黑暗之中,居然可以看清数丈内的事物。
此刻瞧到路边上竖立着的石碑,近前一瞧,碑上赫然镌着三个大字。
“张八岭”!
赵南珩口中微噫了声,暗想:“那算命先生扇上写着“请问张八”,自己只当是人名,原来他说的竟是地名。
这倒真是凑巧之极,自己不想觑探人家隐私,却偏偏又误打误撞的闯上了!
唉,管他张八是人名也好,是地名也好,自己还是找个宿头,歇脚才是。
心中想着,脚下并没稍停,走了一段路,忽然发现前面不远的山脚下,似有几间茅屋,里面点着灯火,门也似开着。
赵南珩瞧得大喜,急忙奔了过去。
这是一栋孤零零的房舍,土垣茅檐,依林而起,四周没有人家。
里面陈设简陋,桌上点着一盏油灯,靠壁处,一条矮凳上坐着一个花白头发的青衣妇人,一手摇着纺车,一手拉着一团棉绽,正在纺花。
妇人身旁,蹲着一个穿紫花布衫的小女孩,流着二条辫子,看去只有十一二岁。
赵南珩走近门口,拱拱手道:“老婆婆请了,在下……”
那青衣妇人听到门口有人,赶忙放下棉绽,站起身子,两手在衣襟下摆抹了一把,满含笑容,迎着过来,巴结的道:“相公来了,快请里面坐。”
她虽然满面皱纹,一头花白头发,看去约五旬以上,但两只眼睛,却黑白分明,转动灵活。
话声尾音,似乎也略带脆尖,只是低沉了些!
赵南珩跨进茅屋,一面拱手道:“在下路过此地,错过宿头,老婆婆行个方便。”
青衣妇人瞪着他低笑道:“真的吗?唔,相公是从前面来,到后面去的?”
她说话之时,用手比了一比。
赵南珩觉得她说话有点古怪,但瞧她打着手势,暗想:“是了,她住在岭下,说的前面,自然是指滁州而言,后面就是自己去路。”这就点点头,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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