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善大师的职掌是接待宾客,虽非罗汉堂专司各大门派的联系事宜,但也每日都有武林中人接触,对江湖上的知名人物莫不了如指掌,此刻听二人自报名号,却是从未听人说道。
但他究竟不愧是少林寺的知客堂老座了,并不因对方二人名不见经传就忽略过去。相反的,他已发现铜脚道人,白鹤道长二人目光湛然,一身修为分明不在自己之下,尤其相貌虽觉狞恶,那是受了伤残之故,看来也不像旁门左道之士,只不知他们结伴同来,有何企图?
心中思忖之际,一面合掌当胸,试探着道:“贫衲久仰了,只不知四位贲临敝寺,有何见教?”他是五位长老之一,又是知客堂主持,自然有资格问这句话了。
铜脚道人含笑道:“贫道二人,是陪同楚小施主求见贵寺方丈大师来的,大师能否先容?”
心善大师面有难色,和气的道:“二位道长有所不知,敝寺方丈一向不见外客,楚施主有什么事,和贫道说也是一样。”
楚秋帆微微一笑道:“大师之意,可是贵寺方丈不肯延见在下么?”
心善大师依然满脸含笑,说道:“楚施主误会了。凡是来到敝寺之人,都是敝寺的来宾,实因敝寺方丈久已不问尘事,不克亲自接待,楚施主有事,和老衲说了,由老衲转禀方丈,岂不也是一样……”
话声方落,忽听得寺中噹噹噹钟声大鸣!
心善大师脸色不期为之一变!
钟声起自后院,听来相距甚远,但敲得甚是急促,楚秋帆和宋秋云虽不知其中含意,但也可以猜得到是寺中发生了什么紧要之事。
铜脚道人含笑道:“大师如果有事,不妨请便。”
心善大师本来对他们并不起疑,但听了铜脚道人此言,心中不禁暗暗哼了一声,忖道:
“钟声起自后院,那是说后院发现了敌踪,但你以为少林寺无人了么?”一面依然合掌道:
“贫衲职司知客,用不着贫衲赶去。”这话是说少林寺中高手如云,不必自己赶去应援了。
铜脚道人道:“如此就好。”
正说之间,只见一名灰衲僧人匆匆走入,在门前站定下来,朝心善大师躬身道:“启禀师伯……”他只说了四个字,便尔缩住。
心善大师回身问道:“什么事?”
那报讯的僧人道:“弟子有事面报。”他是当着外人不便说。
心善大师口中“噢”了一声,起身道:“四位请稍待。”
楚秋帆道:“大师请。”
心善大师走出客厅,问道:“寺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报讯僧人应道:“先是香积厨走火,后来藏经阁发现了敌踪,有人潜入藏经楼中,被玄善师伯发现……”
心善大师问道:“可曾把来人拿下了?”
“没有。”报讯僧人道:“玄善师伯负了重伤,来人似已逃逸了。”
“你说什么?”心善大师听得暗暗一惊,玄善师弟主持藏经阁,拳掌功夫已臻上乘,是少林寺五大长老之一。就算来人武功高强,总也得有较长时间的拼搏,方能伤得了他,怎会才发现敌踪,钟声方起不久,就已身受重伤了?心念一动,急着问道:“潜入藏经阁的那人,何等模样,玄善师弟是怎么负的伤?”
报讯僧人道:“详细情形弟子并不清楚,也不知道那人何等模样,只听说潜入藏经阁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人,玄善师伯只和那人对了一掌,就全身发冷,好象受了邪派妖人的毒掌,慈善师伯(戒律院主持)和苦善师伯(药王殿主持)已经赶了去,特地要弟子前来向师伯禀报的。”
“好!”心善大师朝他挥了挥手,说道:“我知道了。”
报讯的僧人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潜入藏经阁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人?玄善师弟只和来人对了一掌,就负了伤?心善大师突然心中一动,暗道:“和楚秋帆同来的那个少年,不是也穿着一身白衣吗?莫非他们竟是同党不成?”他两道慈眉微微一摆,又自忖道:“他们一面假意前来拜山,一面又派人潜入香积厨纵火,目的分明是在盗取本寺藏经楼上的经籍了,好个声东击西之计!”这一想,心善大师不由得心中甚是恚怒,回身跨进迎宾堂,脸上神色自然十分难看,合掌当胸道:“四位如果别无见教,那就清回吧!”这话已是下了逐客令啦!
楚秋帆一怔道:“大师,在下是特地前来谒见贵寺方丈大师的……”
心善冷冷的道:“老衲已经说过,敝寺方丈不见外客。”语气已没有方才的婉转了!
楚秋帆道:“大师不知在下来意,怎知贵寺方丈不肯延见呢?”
心善大师道:“楚施主来意,老衲已知一二。”
宋秋云忍不住问道:“大师知道,何妨说出来听听?”
心善大师低宣一声佛号,才道:“阿弥陀佛,四位约来的朋友,已经走了,四位还不该走么?”
楚秋帆听得更是一怔,愕然道:“大师说什么!在下并未约人前来。”
心善大师嘿然道:“香积厨纵火,又有人潜入藏经楼,难道不是楚施主约好的么?事已过去,老不愿深究,四位还是请回吧!”
“大师此话从何说起?”楚秋帆神色一怔,续道:“在下和两位道长远上贵寺,并非在下有求于贵寺,乃是有一件机密天事,必须向贵寺方丈面陈经过。在下一行四人,堂堂正正前来求见贵寺方丈,何须约人在贵寺香积厨纵火,又潜入藏经楼去?大师该把事情弄清楚才好。”
心善大师脸上更现不悦之色,徐徐说道:“就算此事和施主无关,敝寺方丈也不会见施主的了。”
楚秋帆怫然道:“为什么?大概大师认为在下是武林盟主的逐徒,才不肯见我了?”
心善大师淡淡的道:“施主何必多心?”
宋秋云哼道:“大哥,不见就不见,少林方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又无求于他,这真叫好心不得好报……”好心不得好报,下一句就是“翻转反被狗咬”。
楚秋帆怕她说出口来,得罪了少林寺僧,这就拦道:“贤弟不得乱说话。”
铜脚道人眼看双方快成僵局,而自己和白鹤道长的身份在没见到少林方丈以前,又不好明言,只得站起身,朝心善大师打了个稽首,含笑道广大师不可误会,楚少施主此次远上宝刹,确有一件重要之事,必须面见贵寺方丈,方可面陈,而且又有贵寺智善大师的信物为凭,大师总该相信了吧!”一画含笑朝楚秋帆道:“小施主怎不取出智善大师交付与你的一串念珠来,面呈知客大师验看的呢?”
这句话听得楚秋帆暗暗“噢”了一声:“自己身边就有现成信物,怎地忘了?”一时不由得脸上一红,嗫嚅的道:“在下只道要等见到方丈大师才面呈呢!”口中说着急忙探手从怀中取出智善大师的一串檀木念珠,双手朝心善大师递去,说道:“大师请过目,这是贵寺智善大师亲手交给在下的,要在下持此念珠为凭,求见贵寺方丈大师而来。”
心善大师接到手中,仔细看了一眼,点首道:“你在何处遇到智善师弟的?”
楚秋帆含笑道:“大师应该检视的是这串念珠,是不是智善大师的?智善大师以念珠为凭,要在下持此叩谒贵寺方丈,大师应该答覆的是准不准在下晋见方丈。至于在下何处遇到智善大师,何事晋见贵寺方丈,在下要见了贵寺方丈,方能作答。”
心善大师点首道:“好,楚施主既有智善师弟念珠为凭,可随老衲去晋见方丈。三位就请在此稍待了。”
铜脚道人道:“小施主只管进去。好吧,咱们就在此地等候便了。”
心善大师合十一礼,回身道:“楚施主请随老衲来。”引着楚秋帆往外行去。
宋秋云眼看自己三人被留了下来,不能随同大哥前去,不觉气愤的道:“这少林寺臭规矩当真多得很,区区一个和尚庙的方丈,就像做了皇帝似的!”
白鹤道长低声道:“宋小施主此刻身在少林寺中,不可随意批评。”
宋秋云哼道:“他们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正说之间,忽见院前走进一个身穿黄衣的老僧,他身后跟随着七八个青衣僧人,每人都是腰间跨戒刀,手持镔铁禅杖,神情显得十分肃穆。进入迎宾堂小院落之后,立即在阶前分两边排开,严阵以待,如临大敌一般!
那黄衣老僧手中虽然没有兵刀,也脸色凝重,举步朝迎宾堂上走来。
铜脚道人看出情形有些不对,立即低声朝宋秋云道:“来的是戒律院的主持慈善大师,小施主千万不可在言词上得罪了他。”
这两句话的时间,慈善大师已经跨入室中。白鹤道长和铜脚道人同时站起身来,打了个稽首道:“大师请了。”
慈善大师眼看两位道人向自己行礼,他身为戒律院主持,自然不好失礼于人,也双掌当胸,合十还礼道:“二位道长请了,心善师兄呢?不知去了哪里?”
铜脚道人答道:“心善大师陪同楚小施主见贵寺方丈去了。”
慈善大师听得似乎微微一怔,但两道炯炯目光,一下落到宋秋云的身上,徐徐问道:
“这位小施主可是和楚施主一起来的么?”
宋秋云只觉这老和尚两道目光,有如两把锐利的霜刃,逼视着自己,简直要看穿自己的乔装一般,不觉脸上一红,说道:“他是我大哥,我们自然是一起来的了。”
慈善大师问道:“小施主如何称呼?”
宋秋云道:“我叫宋秋云。”
慈善大师道:“宋施主是何人门下?”
宋秋云一愣,接着反问道:“在下师门和我大哥晋谒贵寺方丈有关么?”
慈善大师产肃的道:“凡是进入少林寺的来宾,敝寺自该清楚他的来历,何况方才有人在敝寺香积厨纵火之后,潜入藏经楼,盗取经文,老衲必须对每一位来宾问个清楚。”
宋秋云道:“我们四人,堂堂正正的向贵寺道明来意,别人在贵寺的行动,与我们何干?”
慈善大师道:“本来与四位无干,但那潜入藏经楼盗取经文的人,也是身着白衣,显是宋施主的同门,老僧才有此一问。”
宋秋云听得不禁有气,冷哼道:“大师是有道高僧,说话最好要有证据。”
慈善大师道:“老僧自然有证据了,因为那盗取经文之人,乃是魔教门下。”
“是魔教门下?”宋秋云道:“你们既然查清楚了,何用问我?”
慈善大师神色凝重,凛然道:“据老僧所知,宋施主也是魔教中人,对不?”
宋秋云眼看自己来历,已被人家识破,不好抵赖,只得说道:“不错,我是魔教门下,但盗取贵寺经文,与我无关。”
慈善大师点首道:“宋施主承认就好,那么老僧再问一句,宋施主可是女扮男装,混入本寺而来的?”
宋秋云道:“不错,我在江湖上走动,一向女扮男装,并不是到少林寺来才改扮的。何况我是堂堂正正的进来的,大师指我混入少林寺来,岂非故入人罪么?”
慈善大师道:“敝寺有一条规矩,不准女流进入,女施主乔装改扮,不是混进来还是什么?”
宋秋云道:“这条规矩,本来就是不通,难道你们少林寺没有香客?那进香之人,自然也有女的了。”
慈善大师道:“那情形不同。”
宋秋云道:“同是女的,有何不同?”
慈善大师道:“因为女施主是武林中人,不是香客。”
宋秋云道:“那你们就把我看柞香客好了。”
慈善大师道:“女施主乔装改扮,并非香客,而且又是魔教中人,老僧斗胆,只好请女施主到戒律院一行了。”
宋秋云道:“我要在这里等侯大哥,随你到戒律院去作甚?”
慈善大师道:“因为女施主今天来的不巧,魔教门下潜入敝寺,盗走经文,老僧要查明此事,如果确与女施主无关,再按敝寺戒律行事。”
宋秋云道:“你们还有什么戒律?”
慈善大师道:“江湖女流,混入敝寺,重则废去武功,轻则封穴三月,逐出寺门,以儆效尤。”
宋秋云作色道:“你们少林寺这般作法,和江湖黑道帮会私立刑堂,有何不同?”
慈善大师面色怫然,低宣十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多说无益,还是随老僧走吧!”
“还有。”他转过身,朝铜脚道人和白鹤道长二人说道:“二位道长明知这位女施主乔装而来,那是明知故犯,也请随老僧到戒律院一行。”
白鹤道长不好开口,只是淡淡一笑。
铜脚道人打了个稽首道:“大师可否容贫道一言?”
慈善大师道:“道兄请说。”
铜脚道人道:“贵寺规矩,女宾进香,以第一进大殿为限,不能进入第二殿。这位宋姑娘,是以来宾身份,来至迎宾堂待茶,并未进入贵寺二殿,似乎不能和一般江湖女流同论。
何况她是楚施主的义妹,随同楚小施主而来,楚小施主,此刻正在晋见贵寺方丈,大师可否等楚小施主回来之后,再作议处昵?”
慈善大师道:“敝寺规定,只有朝廷命妇和各大门派掌门人亲临,随从之中,可有女子,不在条规之内。楚施主不过是裴盟主门下逐徒,岂能携带女子前来?”
铜脚道人微微一笑道:“大师说得极是,但贫道之意,只是希望大师稍待。”
慈善大师忽然目注铜脚道人,问道:“道兄口音听来极熟,不知宝山何处?”
铜脚道人打着稽首道:“善哉!善哉!大师稍待就会明白了。”
楚秋帆随同心善大师进入后院,来至方丈室,心善大师脚下一停,回身道:“楚施主请在此稍候,容老衲进去面报方丈,再来相请。”说完,手持念珠,举步往里行去。
过不一会工夫,只见一各身穿鹅黄僧衣的小沙弥掀帘走出,朝楚秋帆合十行礼,说道:
“方丈请楚施主入内相见。”
楚秋帆整了整衣衫,随着小沙弥走入。
这是一间布置得极为幽雅的精舍,上首一张紫檀木禅榻上,盘膝坐着一个身穿紫金袈裟的老僧是少林方丈明善大师无疑,急忙越前几步,拜了下去,说道:“弟子六合门下楚秋帆叩见老师父。”
明善大师袍袖一拂,合十道:“楚小施主不可多礼。”他这袍袖一拂,便有一股柔和而雄浑的无形力道涌了上来,挡住楚秋帆的身子,使他跪不下去,这是“袖里乾坤“的功夫,乃是少林寺绝艺之一。
楚秋帆只觉一股潜力将自己阻住,竟尔拜不下去,心下暗暗一怔,忖道:“少林方丈果然修为功深,这轻轻一拂,竟有如此大的力道!”
明善大师原是谦让之意,并非炫耀他的功夫,哪知楚秋帆练的“太虚玄功”乃是先天两仪真气。明善大师这记“袖里乾坤”,虽然把他跪下去的身子给挡住了,但楚秋帆身上的“太虚玄功”,一经和外力相遇,便自生抗力,明善大师但觉拂去的右腕,骤然之间,宛如托住了一方千钧大石,压力奇强,坐着的人,身躯不禁微微一震,心头也暗自惊异,忖道:
“这少年人何来如此雄浑的力道?”不觉朝楚秋帆多看了一眼,他究竟是少林方丈,精修上乘佛法的高僧,这一眼便已看出楚秋帆眉宇之间隐现紫气,分明已练成玄门上乘功夫,但看他脸上犹有惊异敬佩之色,可见方才并非有意和自己暗中较量,分明是体内真气遇到外来的力量自生抗力了。
老和尚修为功深,自然不会和楚秋帆计较,但心中却更自骇异不止,淡淡一笑道:“楚小施主请坐。”
楚秋帆躬身说了句:“谢坐。”便在心善大师的下首椅上坐下。小沙弥送上—盏香茗,便自退出。
明善大师含笑道:“小施主持智善师弟念珠,来见老衲,有什么事么?”
楚秋帆站起身看了心善大师一眼,道:“方才因心善大师说方丈老师父不见外客,弟子不得已只好取出智善大师的念珠来,说是智善大师要弟子来的了。其实弟子远上宝刹,是送还智善大师的遗物来的……”
“遗物”二字听得明善大师和心善大师同时身躯猛然一震!
明善大师还未开口,心善大师已经抢着问道:“楚施主,你说智善师弟怎么了?”
楚秋帆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布包,里面是一个破损的信封和一个锡制的药瓶,一并呈了上去,说道:“连同念珠,一共是三件,乃是弟子从天台山翡翠谷崖底智善大师遗体上取来的。请老师父过目。”
明善大师虽然修为功深,但听到同门师弟的噩耗和目睹遗物,也忍不住双手微微发颤,回头朝心善大师问道:“智善师弟回山覆命之后,又随同裴盟主前去,怎会在翡翠谷底遇害的呢?”
心善大师矍然道:“师兄说得极是,智善师弟下山不过半月,怎会又到翡翠谷去了呢?”
他望望楚秋帆问道:“楚施主可否把此行经过,详细见告么?”
楚秋帆自然知道他们口中所说回山覆命的智善大师,已是贼党乔装之人,这就点点头道:
“此事说来话长,而且也十分复杂……”当下就把自己如何随师父前去翡翠谷,一直说到自己和孟师伯中毒遇救,身边发现一张字条,嘱自己二人不妨至翡翠谷后崖下去看看,自己和孟师父如何在后山崖发现智善大师及师父的尸体……
明善大师怵然一怔道:“楚施主是说裴盟主也遇害了?”
“是的。”楚秋帆目中不禁隐含泪光,从身边取出紫玉汉玦,说道:“这是先师一直佩在身边之物,弟子就是从先师的遗体上捡来的。”
明善大师微微点首道:“楚施主大概不知此玦来历吧?”
楚秋帆惊喜的道:“老师父知道么?”
明善大师道:“老僧当年担任罗汉堂住持,和裴盟主尊师六合门前辈孙老施主有过几面之缘,这玉玦本是孙老施主之物,是孙老施主在临终之前赠给裴盟主的。”
楚秋帆低“哦”一声,说道:“多谢老师父。这段经过,若不是老师父说出来,弟子还不知道呢!”心善大师却暗暗忖道:“莫非裴盟主把他逐出门墙,他才故意捏造事实,说智善师弟和裴盟主都已遇害身死?但他取出来智善师弟和裴盟主的东西,却又明明是真的!”他心中疑念未释,忍不住道:“但智善师弟半月前曾经返山覆命,裴盟主也依然健在,楚施主又作何解释呢?”
楚秋帆不好直说智善大师和现在的裴元钧是贼人假冒的,只得苦笑了笑,说道:“方丈老师父和大师都是有道高僧,在下只要把这三数月来的经过情形说出来了,二位老师父自可辨别真伪了。”
明善大师道:“楚小施主请说。”
楚秋帆接着就把自己和孟师伯找去仁山庄,如何被诬为千手郎君江上云的儿子,被逐出门墙,自己如何在括苍山遇见白鹤道长中毒,以及一路上如何遇人陷害,诬指为淫贼,以及自己如何找上灵禽观,如何在双洞集遇上龙游大侠薛天游、茅山道士逢千里寻仇,如何幸蒙白衣罗刹逼使唐门逐徒唐宝琦供出在仁山庄,在磐安、在金华杀害刘树棠一家七口,均系他所为……。
明善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万恶淫为首,小施主总算洗雪清白了。”
楚秋帆接着说到自己和老贼动手……
心善大师道:“楚施主如何证明他不是裴盟主呢?”
楚秋帆道:“大师且等在下说完了,自会明白。”接着就把自己负伤遇救,和宋秋云同去罗汉庵……。
心善大师诧异的道:“楚小施主认识金大师么?”
楚秋帆摇头道:“不认识。”
明善大师右手缓缓拨动着檀木念珠,徐徐说道:“罗汉庵当家金大师,大家都叫他金身罗汉,后来索性就叫他金大师了,他老人家算起来还是老僧的师叔呢!”
心善大师却不肯放松,问道:“那么楚小施主去罗汉庵又有什么事呢?”
楚秋帆道:“那是在下义弟荀兰荪要在下到罗汉庵去找铜脚道人的。”他接下去道:
“住在罗汉庵有二位道长,一位道号白云子,一位道号铜脚道人,都和老师父有旧,此次和弟子同来,现在迎宾堂中,不知老师父是否想见见他们?”
心善大师暗暗一怔,方才他并未听楚秋帆提起那两个道人和方丈是素谂,而且自己和方丈是同门师兄弟,自己从未听说过白云子、铜脚道人之名,方丈怎会认识他们的呢?
“白云子、铜脚道人?”明善大师同样怔得一怔,说道:“这二位道长会是老僧的素识?
老僧怎会一点也想不起来呢?”
楚秋帆含笑道:“老师父见了面,也许就会认识了。”
明善大师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快请二位道长进来。”
楚秋帆道:“还有一事,弟子必须向老师父说明,随同弟子前来的宋秋云,实乃弟子义妹,出身魔教,她之所以随同弟子前来,也有几件事要向老师父面报,不知老师父能否赐予延见?”
心善大师听得脸色微微一变,怫然道:“那位宋施主竟是魔教门下,而且还女扮男装而来,方丈如何能见?”
明善大师略为沉吟,徐徐说道:“听楚小施主之言,那位宋女施主要见老僧,必有重要之事。心善师弟,愚兄认为还是我们到迎宾堂去吧!”
少林寺向来不许女流进入,方丈大师为了迁就宋秋云,要亲自前往迎宾堂和宋秋云相见,乃是对楚秋帆所说的话已十分重视了。
心善大师心中虽然不以为然,但方丈既已说出口来,他自然不好反对,只得合掌道:
“师兄说得是。”
迎宾堂中,戒律院住持慈善大师正在和铜脚道人说话之时,伺候方丈室的小沙弥已经迅快的抢了进来,叫道:“方丈到。”
慈善大师不由得一怔,他没想到方丈也会赶了来,抬目看去,果见心善师兄和一个青衫少年陪同方丈走了进来,急忙迎上一步,合十道:“小弟参见方丈。”
明善大师看到慈善,不觉奇道:“慈善师弟也在这里么?”
慈善大师合掌当胸,应了声“是”。
白鹤道长和铜脚道人巳然同时打着稽首,说道:“贫道见过方丈大师。”
明善大师双目打量着两人,兀自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一面却合十还礼道:“老衲听说二位道长鹤驾远来,有失迎迓,二位道长快快请坐。”
宋秋去走上一步,拱着手道:“九连门下小女子宋秋云拜见方丈大师。”
明善大师连忙还礼道:“女施主原来是桑老女菩萨门下。”
宋秋云投想到少林方丈还知道自己师父,不觉喜道:“是的,方丈大师认识家师么?”
慈善大师暗哼一声道:“大师兄堂堂少林方丈,哪会认识你旁门魔道的师父?”
那知明善大师忽然微微一笑道:“那是卅年前,老僧担任敝寺罗汉堂主持,经常行走江湖,和桑老女菩萨有过一面之缘。”一面抬抬手道:“大家请坐.”
铜脚道人目视楚秋帆,打了个询问的暗号,意思是问他可曾说出自己二人来历来了,楚秋帆微微摇了摇头。
心善大师暗中留神,看到两人互作暗号,心中不觉暗自起疑。大家各自落座,明善大师在上首坐下,合掌道:“老衲听楚小施主说,二位道长乃是老衲素识故交。老衲已有三十年未曾在江湖走动了,喜闻故人莅止,特来一叙,不知二位道长有何教言?”“有何教言”,是说已经记不得了。
铜脚道人朝楚秋帆以目示意。
楚秋帆起身道:“知客大师,不知这里迎宾堂是否会有外人进来?”
心善大师道:“方丈在此,就是本寺僧侣,不奉召唤,也无人擅入,楚施主不用过虑了。”
白鹤道人站起身,打着稽首,呵呵一笑道:“这么说来,大师当真不认识贫道和铜脚道兄了。”他一直连声音都故意掩饰着,这时话声就显得清朗如鹤,恢复了他本来的声音。
明善大师和白鹤道人相识数十年,闻声不觉一怔,矍然道:“道兄……”
白鹤道人打着稽首,微笑道:“贫道白鹤子……”他“白鹤子”三字出口,心善、慈善不觉同时惊“哦”一声!
明善慌忙站起身来,目光凝注,合十当胸,大笑道:“果然是灵禽观主,老衲早巳听出是道兄的声音,只是不敢说出口来。”
白鹤道人跟着站起,笑道:“贫道三个月前,不慎被任无咎毒龙杖上的毒气喷在脸上,以致面目全非,方才当着心善、慈善二位大师,不敢说出贫道身份,还望二位大师恕罪。”
心善、慈善大师连忙合十道:“观主隐蔽身份,必有缘故,请恕贫僧失礼了。”
白鹤道人一指铜脚道人,含笑说道:“还有这位道兄,三位大师,也认不出来了,他就是武当清尘道兄呀!”
慈善大师道:“难怪贫僧方才觉得这位道兄口音极熟了。”
铜脚道人连连稽首道:“贫道所以不敢明言,实因其中另有隐秘,关系极大。”
明善大师合掌道:“武当、少林谊如一家,道兄见教之事,必然关系武林大局,贫衲自当洗耳恭聆。”一面又抬着手道:“大家还是坐下了再说吧!”
大家相继落座,铜脚道人便把自己经历之事详细说了出来。
方才楚秋帆只说在翡翠谷崖后发现智善大师和师父的尸体,指出目前的裴盟主乃是假扮师父之人,但语焉不洋。这回铜脚道人却把自己亲身经历之事,详细说了出来,他的遇害经过,自然也正是智善大师的遇害经过了。
明善大师骇然道:“听道兄这么说来,目前的裴盟主,清尘道兄和智善师弟都是有人乔装假扮的了!”
铜脚道人道:“正是如此。”
心善大师道:“道兄可知他们究竟是何来历么!”
铜脚道人微微摇头道:“这个贫道并不清楚,但楚施主和假裴盟主接触过几次,也许可以从他武功中试出一点端倪来,另外……”他伸手一指宋秋云,说道:“这位宋姑娘也可提供一些宝贵的资料。”
明善大师想起方才楚秋帆说过,宋秋云有几件事要向自己面谈,不觉转脸朝宋秋云合掌道:“老衲方才听楚小施主说,女施主有事要见老衲,现在女施主可以说了。”
宋秋云道:“我是听我大师姐说的……”
明善大师问道:“女施主的大师姐是谁?”
宋秋云道:“我大师姐做叫许真真,江湖上都叫她白衣罗刹……”
心善大师和慈善大师对望了一眼,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对白衣罗刹嗜杀成性,心里都无甚好感,暗道:“这女魔头的话,岂能相信?”
明善大师问道:“令师姐怎么说?”
宋秋云道:“我大师姐说,百草门的空空儿沈昌冬施过‘呼魂大法’,茅山道士逢千里使用‘摄魂铃’和假裴元钧使的‘太阴指’,都是魔教的武功,由此推想,他们似乎都和魔教有关,大师姐为了此事,已经赶去九连山晋谒家师去了。”
突听站在阶前的小沙弥在门口躬身道:“启禀方丈,药王殿主持苦善大师求见。”
明善大师抬头道:“苦善师弟来了,叫他进来。”
小沙弥转身在阶上合十道:“方丈请苦善大师入见。”
只见一个身穿黄色僧衣的老僧举步走入,朝明善大师合掌躬身道:“小弟参见方丈。”
接着又朝下首的心善、慈善合掌为礼。
明善大师问道:“师弟有什么事吗?”
苦善大师躬身应了声“是”,举目望望白鹤道人等四人,却并未开口。
明善大师含笑道:“苦善师弟,这是灵禽观主,这是武当清尘道兄,都不是外人,你有话但说无妨。”
苦善大师向白鹤道人、铜脚道人一齐合十为礼,然后朝明善大师说道:“启禀方丈,方才有人在香积厨纵火,潜入藏经阁的是一个白衣人,玄善师弟和他对了一掌,就身中寒毒,全身发冷……”
明善大师道:“这我已听说过了,玄善师弟伤势如何了?”
苦善大师道:“玄善师弟中的似是魔教‘玄溟掌’,身受寒毒侵袭,肌肤冰冷,脸色惨白,全身寒战不止。经小弟喂以‘纯阳正气丹’,再由小弟以‘少阳神功’助他运气逼寒,情形略为好转。但只过得一顿饭的时光,他体内寒气重又发作,全身颤抖,牙关便又格格的响了起来。小弟看他情形不对,特地赶来禀报方丈……”
明善大师听得不由大感惊讶,少林寺虔制的“纯阳正气丹”,治疗一切寒毒,应验如神,本是专治为左道旁门阴毒功夫所伤的灵药,各门各派,时有人前来求取。再加“少阳神功”,更是少林寺的绝技,修习者必须是童子之身,非有三四十年苦练,难臻上乘之境,倘若不是从小出家清修,到老犹是童身之人,绝难练成。以专驱寒毒的“纯阳正气丹”,加上苦善师弟以“少阳神功”相助,就算一时之间寒毒未能尽祛,也应减轻了大半,岂有不过顿饭的工夫,重又复发之理?
苦善大师看方丈沉吟不语,就接着道:“还有一件事,也要禀报方丈定夺。”
明善大师道:“还有什么事?”
苦善大师说户据藏经阁悟一的报告,玄善师弟负伤之后,那白衣人也在匆忙之间逸去。
他事后检查藏经,缺少了一部《大乘正觉降魔法轮》,想是为那白衣人盗走了无疑。”
明善大师神色为之一变,说道:“《大乘正觉降魔法轮》乃是达摩祖师手著,持修正觉,去除心魔,是降伏魔道的宝典。其中确有一篇,是叙述破除魔法的武功,莫非盗取此经的,真会是魔教中人……”
慈善大师看了宋秋云一眼,说道:“启禀方丈,只有魔教中人,是穿白衣的。”
宋秋云忽然插口道:“我听大师姐说过,昔年一批魔教叛徒,在江湖上为非作歹,作恶多端,后来经各大门派联手围剿,已经烟消云散二十年了,说不定就是这些人死灰复燃。”
明善大师听得不住的点头,说道:“这倒是有可能之事……”他回过头去朝苦善大师问道:“只是玄善师弟身中寒毒,本寺‘纯阳正气丹’并未见效,该当如何治疗呢?”
在他说话之时,楚秋帆突听耳边响起—缕极细的声音说道:“玄溟掌寒毒特甚,是魔教中最厉害的阴功,少林‘纯阳正气丹’只能驱寒,不能祛毒,须加祛毒丹可方奏效。”这声音虽然纲如蚊蚋,但听来极为清楚,那明明是荀兰荪的口音!
楚秋帆这些日子一直思念着荀贤弟,此刻突然听到荀贤弟“传音入密”的话声,不由心中一喜,抬头叫道:“荀贤弟……”这原是他一时情不自禁,但叫出“荀贤弟”三字,才发觉自己身在少林寺中,面对方丈大师,如此叫嚷,岂不失态,一时不由得把一张俊脸涨得通红。
当然,他这声大叫,引起在场之人全都回目朝他瞧来。
宋秋云就坐在大哥的身边,看他叫出“荀贤弟”来,不觉柔声问道:“大哥,是不是荀二哥他来了?”
她这一句话,除了明善大师依然手拨念珠,神色慈祥,心善、慈善、苦善三人,都不期然耸然变色。
他们虽不知宋秋云口中的“荀二哥”是谁,但此地是少林寺的迎宾堂,此时又有方丈在座,有人潜入,大家居然一无所觉,岂不损了少林寺的颜面?
楚秋帆涨红着脸,朝上首明善大师拱拱手道:“弟子刚才突然想起义弟说过的一句话来,以致一时失态,还望老师父原谅。”
明善大师微微一笑道:“楚施主义弟这句话,一定很重要了?”
楚秋帆道:“是的。弟子从前曾听先师说过,贵寺‘纯阳正气丹’名闻天下,是专治各种旁门阴功的神药,何以贵寺玄善大师服了贵寺虔制的‘纯阳正气丹’,会并未见效?刚才忽然想到弟子义弟荀兰荪曾经说过,遇上身中寒毒之人,必须寒与毒同时并解,因而想到贵寺‘纯阻正气丹’可能只能驱寒,不能祛毒,弟子身边有十分灵效的祛毒丹,如能和贵寺‘纯阳正气丹’并用,或可收效,故而一口叫了出来。”他说话之时,探怀取出一个翠玉小瓶,仔细的倾出三颗细小丹药,双手朝苦善大师面前送去。
这番解释,虽然勉强,但也总算可以掩饰过去了。
苦善大师主持药王阁,一生精研药理,闻言矍然动容,合十道:“楚施主高见极是,贫僧佩服之至!”双手接过药丸,凑着鼻子闻了闻,欣然喜道:“楚施主这祛毒丹真乃祛毒灵丹,大概是裴盟主精炼的了。”
楚秋帆不好说出翡翠宫来,只得含糊其词,点头应是。
苦善大师手持丹药,朝明善大师躬躬身道:“楚施主一言,提醒了小弟,小弟立即去为玄善师弟喂药,先行告退。”
明善大师点头道:“如此就好,你快去吧!”
苦善退出之后,明善大师就向慈善大师约略说明了楚秋帆和白鹤道长、铜脚道人的来意。
慈善大师悚然惊骇的道:“照此说来,半月前上山向方丈覆命的智善师弟,竟会是假冒之人了?”
明善大师喟然叹息一声道:“岂止智善师弟,连裴盟主和清尘道兄都是有人假冒顶替的了。”
慈善大师道:“那该怎么办?”
心善大师微微攒眉道:“目前最棘手的还是他上山之时,假传裴盟主之命,调走了本寺罗汉堂八部天龙和十八护法,那是本寺弟子中武功最高、训练最久的精锐之旅。若是任由他去指挥,适足以济恶,必须设法加以阻止,最好还是不动声色,把他调回寺来再作计较。”
慈善大师道:“他此次上山,既然假传裴盟主之命,调走罗汉堂全部高手,显系早有预谋,那就不肯回山来的了。”
“唔!”明善大师口中晤了一声,点着头道:“慈善师弟,我看此事还得你亲自去走一趟,要他随你回山。”
慈善大师道:“万一他不肯回山呢?”
明善大师道:“你带我绿玉法牌前去,如敢违抗,就给我擒回山来。”
慈善大师躬身道:“小弟敬领法旨。”
明善大师又道:“还有,就是藏经阁失去《大乘正觉降魔法轮》宝笈,此事也须查出盗经之人,追回宝笈……”
宋秋云道:“老师父,那盗经之人,身穿白衣,可能是魔教昔年叛徒的羽党。这件事由小女子和大师姐来查证较为方便,只要—有眉目,就会通知贵寺师父,不知老师父意下如何?”
这本是少林寺的事,她因对这位方丈大师甚有好感,故而自告奋勇,说了出来。
明善大师含笑道:“能有女施主协助,自是好事,老僧那就谢了。”
宋秋云喜孜孜的道:“不用谢,老师父说得太客气了。”
只听小沙弥在阶上朝里躬身道:“启禀方丈,苦善大师、玄善大师来了。”
明善大师道:“进来。”
苦善、玄善二位大师急步走入,明善大师含笑道:“玄善师弟已经痊愈了么?”
玄善大师合十躬身道:“方丈在上,小弟惭愧得很,守护藏经不力,致遭匪人盗走宝笈,身负重伤,有辱本寺威名,特来领罪。”
明善大师蔼然道:“一时知秋,此人盗取《大乘正觉降魔法轮》宝笈,应是和江湖劫运有关,师弟伤势痊好了就好。你职司藏经阁住持,我要你全力找回失物,有功自可赎罪,你意下如何?”
玄善大师躬身道:“小弟遵命。”
明善大师道:“好,你待会儿随我回方丈室去,我另有交代。”
玄善大师又应了声“是”。
苦善大师也在此时,一直走到楚秋帆身前,合掌道:“阿弥陀佛!若非楚施主一言提醒,并赐解毒灵药,玄善师弟决难好得如此快法,贫僧无任钦佩。”
玄善大师也跟着过来,合掌道:“贫僧误中‘玄溟掌’,几遭不测,多蒙楚施主慨赐灵药,贫僧谨此向施主致谢。”
楚秋帆连连还礼,口中说道:“二位师父快不可如此说法,在下只是一得之愚,怎敢当得言谢?”
楚秋帆少林寺之行,成果相当圆满,不但获得少林寺强有力的支持,而且也赢得了少林方丈和四位长老的友谊。
离开少林寺,白鹤道长要赶返武功山去,铜脚道人也要回去面谒掌门人师兄,楚秋帆和宋秋云并无一定去处,却要在江湖上继续搜求老贼的来历和罪证。一行四人,虽然要分作三路,但从登封南行,依然有一段路程还是同行的。
这天傍晚时光,到得离汝州不远的界牌地方,正待加紧脚步,赶去汝州投宿,忽听得蹄声响处,大路上正有两骑快马并辔而来,奔到十数丈外,即便跃下马背,牵着马一左一右在道旁站定,神态甚是恭敬。
铜脚道人回头朝白鹤道人道:“看来这两人是冲着咱们来的了。”
白鹤道人微笑道:“看来来意似极友善。”
十数丈路,自然很快就走近了,这两个汉子一齐抱着拳,躬身行礼,其中一人道:“敝上欣闻楚少侠、宋姑娘以及两位道长路经敝庄,特命小人前来邀请四位赴敝庄歇脚,以表钦敬之忱。”
宋秋云听说有人邀请大哥和自己四人,不觉奇道:“大哥,你认识他们主人?”
楚秋帆道:“不认识。”
宋秋云道:“那他怎么知道我们的呢了”
那汉子道:“敝上前次曾在翡翠谷外瞻仰过楚少侠丰采,一直心仪不已,后来听说楚少侠遭人诬蔑,心中常感不平。最近才听江湖传说,假冒楚少侠之名为恶的实乃黄鼠狼唐宝琦,洗刷了楚少侠的恶名,敝上额手相庆,甚感快慰。今晨得知楚少侠、宋姑娘四位,远来汝州,更是大喜过望,才要小人赶来迎候。”
楚秋帆道:“岂敢、岂敢,不知贵上名讳如何称呼?”
那汉子道:“敝上姓马。”
楚秋帆回身道:“二位道长意下如何?”
铜脚道人含笑道:“既是马大侠派人前来迎接,咱们自当造访了。
那两个汉子听得大喜,就—手牵马,在前领路。走了约莫一里来路,又有一人骑着马驰来,老远就—跃下马,神色恭敬的拱手相候。四人眼看对方如此多礼,心中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来迎迓的四人,一色青布衣衫,年在三十左右,生得虎背熊腰,眼神充足,一望而知武功不弱。
那后来的两人牵马伺立,躬身说道:“敝上交代,请四位上马。”
先来的两个汉子,也立即牵过马来伺候。
白鹤道人道:“不用了,贵庄相去不远,咱们还是步行的好。”
于是由四名汉子牵着马匹前导,又行了半里光景,由大路折入一条青石板铺的道路,一边是一条小河,石板路沿河而行,两边浓荫蔽日,清风徐来,极为幽静。
一会工夫,来到一所大庄院前面,这庄院周围,小河环绕,河边种着绿柳,远望过去,绿濛濛的,好象挂起一片绿纱,把庄院笼罩得隐隐的。
这时庄门大开,放下了吊桥,桥前站着一个年轻公子,身穿宝蓝绸衫,面貌英俊,手中持一柄白玉为柄的摺扇,在胸前轻轻摇着,好一派潇洒从容的气概!他看到四人走近,立即抢上前来,拱手说道:“四位驾临寒庄,当真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楚兄、宋姑娘、二位道长,请……”他对四人竟似熟人一般,无须引见,就一一抱拳为礼,说来亲切无比。
铜脚道人和他目光一对,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这位蓝衫公子不但生得玉面朱唇,相貌俊俏,而且喉头也没有喉结,心中不禁暗暗一动,忖道:此人莫非是个女子?
要知当年那个朝代,和现在可大不相同,女子必须深居闺阁,很少在外面走动的。就算你不顾旧礼教的束缚,但一个女人家走在外面,也有许多不方便之处,因此,江湖儿女就有不少人易钗而弁的,女扮男装,在江湖上可说是很普通的事。这蓝衫少年公子,若是女扮男装,那也算不得什么了。
白鹤道长以“传音入密”说道:“小施主,还是你去和他打交道吧!”
楚秋帆点点头,迎着走上几步,拱手道:“马兄宠邀,幸会之至。”
“不敢。”蓝衫公子口中谦逊的说道,一面连连肃客,亲自领路,引着四人进入大厅,分宾主落座。
一名青衣庄丁端上香茗。
楚秋帆含笑道:“在下还未请教马兄大名。”
蓝衫公子眨动一双明澈得像秋水般的眼睛,露出一排雪白发亮的牙齿,嫣然笑道:“小弟马天风,请多指教。”他虽然竭力装出男人模样,但总不脱女子妩媚之气。
大家闲聊了一阵,铜脚道人乘机试探着问道:“马少侠英气逼人,想必定是系出名门,只不知是哪一位高人的徒弟?”
马天风含笑道:“道长这一问,可把在下给难住了。在下生性好武,只是没投过名师,几手把式,也不过是家传的粗浅工夫,只不知道长肯不肯收我这个徒弟?”他随口说来,显然机警过人,业已看出铜脚道人对她起了疑心,你问我师承,我就反过来问你肯不肯收徒,虽非有意把话题岔开,却可把话题岔了开去。
铜脚道人不料他有此一问,他身为武当三子之一,岂能随便答应?闻言淡淡一笑道:
“小施主说笑了。贫道没门没派,会是会一点,收个牧童、农家子做徒弟还会误入子弟,像小施主这样的人品隽才,贫道连想都不敢想呢!”
说话之时,一名庄丁进来说道:“晚餐已备,请公子陪同贵客到花厅入席。”
马天风点点头,起身道:“四位远道而来,光降寒庄,想必饿了,请至花厅用些酒饭。”
楚秋帆道:“打扰马兄,真是不好意思。”
马天风笑道:“寒庄准备的只是淡酒粗肴,不成敬意,楚兄不必客气。”说罢,引着四人穿廊过院,到了西花厅。
但见回廊曲折,莳花栽木,均极雅致,厅前在水池中央,叠石成山,不过一人来高,剔透玲珑,古拙可爱。厅上高悬八盏角灯,照得整座花厅富丽堂皇,中间早已摆好一桌酒席,两名青衣使女垂手伺立。花厅四角,放着四个古藤根精制的花架,架上各放一个青瓷花盆,栽着四株碧绿纤细的兰草。叶中闪烁着金黄的细点,如同沙粒,疏而不密,每一盆中都长着一串串黄玉似的花朵,香气十分浓馥,甜得沁人!
马天风请大家入席,两名青衣使女立即手捧银壶替各人面前斟了酒。
马天风举起酒杯,当先喝了一口,说道:“这是绍兴的状元红,窖藏已有十年之久了。
四位请尝尝酒味如何?”
宋秋云自从第一眼见到马天风,总觉得有些异样,但看他说话爽朗,似乎又是个直性子的人,说不出什么异处来,她摇着头道:“我不会喝酒,喝一口就会脸红。”
马天风含笑道:“这状元红和别的酒不同,酒味醇和,就是不会喝酒的人,喝了也不会头昏。少喝一点,绝不妨事。”
铜脚道人虽然发现这位蓝衫公子是个女子,心中不无可疑,是以处处都留上了心,口虽不言,却仔细察看青衣使女斟酒的酒壶,酒杯,似无异状,主人又已喝了第一杯,显示无他。
这才稍稍放宽了疑忌之心,但仍然暗自提高警觉。
他和白鹤道长平日虽然茹素,但酒却不禁,如今两人都改变了面貌,为了掩人耳目,连荤也只好不忌了。
这一席酒,整治得十分丰盛,除了两名青衣使女手执银壶给宾主斟酒之外,另有两名青衣使女陆续的送上菜肴。
马天风为人豪爽,除了殷殷劝酒劝菜,谈吐极健,说到中原武林和关外各门异派的武功、轶事,如数家珍,滔滔不绝。有些掌故,就是连白鹤道长、钢脚道人都闻所未闻,宋秋云自然更听得津津有味了。
铜脚道人心中暗想:“听他谈吐,分明是武林世家,但中原武林中,并无姓马的著名人物……”
酒过数巡,马天风总是酒到杯干,极是豪迈,又不像是个女子,青衣使女送上每一道菜来,他也总是抢先挟—筷吃了,以示无他。
这一顿饭,自然吃得宾主尽欢,只有问到主人身世之时,他总是笑而不答,往往将话岔了开去。
饭后,四名青衣使女撤去酒席,砌上五碗香茗,宾主品茗闲谈,又坐了一会儿。
马天风起身道:“宾舍己备,四位路上劳顿,那就请至宾舍休息吧!”
两名青衣使女早已手执纱灯在阶前伺候,马天风亲自领着四人出了花厅,循着长廊,进入一道月洞门。那是自成院落的一排五间精舍,中间是一间起居室,两边各有两间雅房,布置得窗明几净,被褥俱全。
马天风请四人看过房间,两名使女便在房中点燃起灯火。
马天风含笑道:“四位不嫌简慢,就请休息了,小弟告退。”说罢,率同两名使女,退了出去。
铜脚道人等主人走后,回头朝白鹤道人道:“道兄可曾看出来了?”
宋秋云张大双目,紧张的问道:“道长是说这里有什么不对么?”
白鹤道人微微摇头道:“进入庄来之后,贫道确也暗中留上了意。只觉这座庄院,似按八卦、九宫设计,隐隐透着些诡异,仔细辨认,总觉得似正非正,似邪非邪,很难捉摸,看不出是何门道来。”
铜脚道人含笑道:“原来道兄也是有心人,只是贫道是问道兄对这位马小施主看法如何?”
白鹤道人沉吟道:“这位马少施主,谈吐隽雅,为人豪迈,不像是黑道中人……”
铜脚道人道:“道兄看他是不是女子乔装?”
宋秋云惊啊道:“他会是女的?”
“唔!”白鹤道人点首道:“不错。他喝酒之后,脸现红晕,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不对。
哈,若非道兄心细,贫道竟然被她瞒过了。”
宋秋云道:“这么说,她真是女的了?”她回眼看看楚秋帆,回想方才他只是殷勤的劝酒、夹菜,心中不免有些酸溜溜的,哼道:“她约我们到庄上来,不知安着什么心呢!”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又道:“她果然是女扮男装,那么她告诉我们的姓名,只怕也是假的了。我明天就当面揭穿她,看她如何说法?”
楚秋帆道:“不可,她没有明言,我们还是不宜揭穿她的身份。”
宋秋云披披嘴道:“我看她未必安着什么好心。”
白鹤道人含笑道:“女扮男装,江湖儿女为了方便起见,也是常有之事。据贫道看来,她未必安着什么坏心眼……”
“啊!”宋秋云忽然以手按头,说道:“大哥,我有些头晕呢!”
她说出“头晕”两字,白鹤道人和铜脚道人不由得脸色为之微微一变!
原来大家用过酒菜,出了花厅,经天风一吹,两位道长都微微感到有些头晕,先前只道是多喝了几杯之故,并未在意,这时经宋秋云一说,发觉自己头脑依然有点昏沉沉的感觉!
白鹤道人酒量极洪,自忖方才喝的不多,不可能会有头重脚轻的现象,心中不禁暗暗一惊忖道:莫非酒菜中被人做了手脚不成?这就回头问道:“道兄觉得此何?”
铜脚道人微微攒了下眉道:“贫道确实也感到有些头晕!”
白鹤道人矍然道:“如此说来,此事大有蹊跷了。”
“咱们果然中了毒!”铜脚道人一脸惊讶的道:“但酒菜中实在并没有毒,咱们中的毒是从何处来的呢?”
“奇怪?”楚秋帆道:“在下并未感到头晕,刚才运气检查,也没有中毒现象。”
宋秋云看了他一眼,哼道:“那是人家手下留的情,要招你做驸马呢!”她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得意,不觉“咭咭”的笑了起来!这一笑,她突然身子一晃,几乎跌倒地上。
楚秋帆急忙伸手把她扶住,说道:“妹子,你快坐下来。”刚把她扶着坐下,铜脚道人口中忽然轻“咦”一声,说道:“奇怪。”
白鹤道人道:“道兄可是觉得咱们体内并未中毒,但心头烦闷,真气不能凝聚,分明却是中毒征候,对不?”
铜脚道人道:“不错。奇就奇在这里,咱们运气检查,既未中毒,何以会有毒发的征候呢?”
楚秋帆道:“在下身边有极灵效的解毒丹,大家不妨先服一颗试试看?”他迅速取出祛毒丹,旋开瓶盖,分给每人一颗。
宋秋云纳入口中,用口水吞咽下去,过不一会,她觉得头脑不但昏胀,而且觉得脑筋跳动加剧,逐渐疼痛欲裂,心里更是烦恶极了。
大哥给自己服的祛毒丹,根本一点也没有效验,这该怎么办呢?她突然想起自己身边有一本《毒本草》,何不翻开看看,到底自己几人中了什么毒?心念一动,就从革囊中取出一本牛皮纸包着的《毒本草》来,仔细翻着。
这一阵工夫,白鹤道人和铜脚道人也渐渐发觉头脑隐隐疼痛,心头烦恶难受,但回眼看去,楚秋帆站在一旁,果然毫无不舒服之状。他饮食酒菜,与大家并无分别,何以却丝毫没有中毒情形呢?这真把两位老道士看得大惑不解。
铜脚道人问道:“小施主可曾觉得心烦头痛么?”
楚秋帆道:“没有呀,在下一点感觉也没有。哦,二位道长服了祛毒丹,是否觉得好些了么?”
白鹤道人微微摇头道:“咱们所中之毒,似乎不是祛毒丹所能治疗。”
“这怎么会呢?”楚秋帆道:“祛毒丹能解天下奇毒,十分灵效,药量太少了……”
铜脚道人道:“不,据贫道猜想,也许咱们中的不是毒,也说不定。”
楚秋帆迟疑的道:“不是毒,那会是什么呢?”
“有了,有了!”宋秋云惊喜的叫道:“大哥,你快来……”
楚秋帆走到她身边问道:“什么事?”
宋秋云用手指着《毒本草》上画着的一株毒草,说道:“你瞧,图上这株兰花,是不是和咱们在花厅上看到的四盆兰花一样?”
《毒本草》上有图有字,每一株毒草,都是精心绘画,还着上颜色,使人如同看到真的草本一般呢,图上这株兰花,碧绿纤细的兰叶,上面洒着疏朗朗的金粒,还有一串黄玉似的花朵,果然和花厅上摆设的四盆兰花,一般无二!下面的几个蝇头小字,写道:“金沙兰,产鬼方山中,得山川瘴气而生,花含剧毒,散发幽香,名兰花瘴。中者烦恶、头痛,渐至昏迷,毒发无药可救,急取其根捣汁,抹鼻孔,得嚏可解。
楚秋帆怒道:“这姓马的果然没安着好心,我这就去取根。”说完,不待宋秋云回答,身形一晃,便已窜出屋外,双足一点,施展绝顶轻功,恍如一溜青烟,朝西花厅掠去。从宾舍到西花厅,只不过隔了几幢房舍,你若是循着曲折回廊绕过来,就要多走一些路,但若是从屋上飞掠,所谓翻房越脊,走的是直径,自然要近得多了。
楚秋帆掠到西花厅,轻轻纵身落地,举目四顾,花影低亚,院落深沉,花厅上四扇雕花长门已经关上。四周没有半个人影,显然无人看守。
由此看来马天风是无心的,他也许并不知道这四盆金沙兰有毒!楚秋帆心中想着,人已轻悄的掠上石阶,轻轻推开中间两扇厅门,闪身而入。目光迅速一转,敞厅上也不见有人,那四盆金沙兰,依然静静的摆投在花厅四角,幽香浓馥,甜得沁心。心中不由大喜,急忙走到近前,伸手去拔兰草,只觉瓷盆中泥土甚是松软,兰草应手就拔了起来,低头一看,竟然只有兰叶,并没有根,只是把一丛兰叶虚植在土中而已——
peacockzhu扫校,独家连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