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庭瑶迅速掠到坟前,趁着月色,俯身一瞧,两座坟前,各立着一方石碑!右首碑上镌着“金刀褚世海之墓”。
左首一碑,赫然是“铁掌姜全之墓”,几个大字。
二伯父果然也遭了毒手!
许庭瑶自小对大伯父只跟父亲来过几次,因他生相严厉,很少和后辈说话,就是自己父亲,见了他也有几分的畏惧,自己自然不敢和他接近了,因此除了是他长辈之外,并无感情可言。
二伯父可不同了,他住得较近,见面的次数也较多,尤其他并无家室,也最爱护小辈,生死判许占奎在日,他时常到许家作客。
许庭瑶小时候,时常磨着二伯父教本领,此刻一眼瞧到二伯父果然遇害,只觉心头一酸泪水忍不住滚滚而下。扑的跪到地上哭拜道:“大伯父、二伯父英灵有知,侄儿誓替两位老人家报仇……”
“叮!”身后不远,忽然响起一声金铁大震!
许庭瑶猛然警觉,一跃而起,左手一下握住剑匣,迅速转过身子,正待拔剑,但目光瞥处,身后四周,静悄悄的那有人影?
月色迷离,松风细细,连一丝动静也没有!
许庭瑶心中微微一怔,暗想:难道自己听错了不成?但方才明明听到离身后不远,响着金铁轻震之声!
他经过这一场离奇遭遇,增加了不少江湖经验,心中想着,立即俯身朝地上四周找去!
果然,没走多远,就在草地上发现一枚淬毒子午钉!
许庭瑶知道这种暗器,即使没喂上剧毒,也极其霸道,任凭多大功夫,也不易挡得住,尤其使用子午钉的人,必须内功火候和暗器手法,都有相当造诣,才能使用。
方才分明有人想暗害自己,袭向身后,何以又会掉在地上呢?他顺手捡起毒疾藜,瞥见几步之外,还有一枚暗器,在月光底下,闪闪有光,急忙纵身过去,取了起来,原来又是一枚透骨子午钉,色如亮银,只是形式比一般子午钉较为小巧。
许庭瑶手上拿着两件暗器,心中大感奇怪,方才那一声金铁轻震,敢情就是这两枚暗器无疑。从这两件暗器瞧来,一枚淬着剧毒,另一支并没淬毒,显见不是一个人所有,那么方才自己身后,极可能有两个人躲在暗处,一个打出淬毒子午钉向自己偷袭之时,另一个却打出没淬毒的救了自己。
发淬毒子午钉的是谁?没淬毒的又是谁?
他从身上撕下一块下摆,把两件暗器包起,纳入怀中,纵目四顾,只觉这褚家堡周围,没有一户人家,自己想要找个人问问,庄院是何时起火的?大伯父和二伯父是何时埋葬的?都无处可问。
他伸手摸摸身上,差幸银两并未失落,自己不仅衣衫破损,腹中也饥饿难忍,不如先赶入城去,找家客店落脚,再作道理,这就展开脚程,朝大路上奔去!
离褚家堡不到三里的光景,忽见路边一处松林中,隐隐透出灯光!不,似乎还有马嘶之声!
许庭瑶心中蓦地一动,脚下不停,转身朝灯光所在,奔了过去。这一片松林,离大路约有一箭之遥,松林下面,搭着两间草房,前面一间,屋外搭着松棚,挑着酒招,柱上斜插一支松燎,火头迎风晃动,是做行路客商生意,带卖酒菜的小店。离松棚不远一株树下,果然拴着一匹马!
许庭瑶放轻脚步,悄悄穿入松林,藉着树身来掩蔽,蹑足潜踪,掩到松棚侧面,朝里瞧去,只见棚下一张桌下,放着几盘菜肴,和两副杯筷,生似有人对坐吃酒,但却静悄悄的不见有人!
心中不禁大奇,脚下朝前挪移了两步,这下视线开朗,棚下情形,已可一目了然,许庭瑶探首一望,口中不期惊噫出声!原来棚下木桌两侧,竟然一边一个,倒着两具尸体!
一眼望去,这两个人一身黑色紧扎衣靠,身躯极为彪壮,背上负着的兵器,都没取下。
许庭瑶瞧得暗暗皱了皱眉,寻思这两个人分明被人偷袭而死,桌上放着酒菜,显见他们死去还没多久!
他心中想着,就一个箭步,掠到近前,俯身一瞧,只见一个伤在左肩,一个伤在右肋,伤口都在流着黑血,分明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暗器所伤,但暗器业已被人取回,并没遗留在尸体之上。
许庭瑶从两人创口看去,似乎和自己捡来的那支淬毒子午钉大小相同,分明就是死在毒钉之下,一面忖着,一面往里走去。
这两间茅屋,左首堆着杂物,又像是卧室,右边是个一间厨房。灶火熊熊,还正在烧着茶水,一个村人打扮的汉子,仆倒在厨下,暗器正中后心,创口也在流着黑血!
许庭瑶暗暗怒哼一声,忖道:“这贼人好毒辣的手段,前面两个大汉,还可说和他有仇怨,但这做买卖的村人,与你何怨何仇,也要把他杀了!”
跨过尸体,从一扇小门闪出,后面种着一片高梁,再也没有人了,敢情贼人行凶之后,业已离去,他想起前面棚下,既有两个大汉,但树上只拴着一匹马,显然另一匹马,是贼人骑去了。
心中想着,正待回进门去,就在蓦一抬头之际,瞥见松棚下面,另一张桌上不知何时,静悄悄的坐着一个人!不,说他是人,实在不像有生气的人!
火光之下,那人最可怕的是一张人类中找不出的面孔,远远看过去,没有血色,没有表情,没有眉毛,没有五官,好像只是一张白纸!
直挺挺坐着,一动不动,头上披散长发,双肩下削,身上披一件黑衣,自腰以下,因有桌子挡着,看不出什么来!
这简直是鬼,像是女鬼!难道天底下真的有鬼物!许庭瑶直看得周身毛发直竖,不由自主,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但心头兀自有点不敢相信,伸手揉揉眼睛,一手紧握剑柄,暗想不管你是人是鬼,我倒非瞧瞧清楚不可!他身子倏地后退一步,隐入门边暗处,定睛瞧去!
这真是一瞬间的事,当他发现目力定睛瞧去,那松棚下面,那张桌上,空荡荡的,那有什么人影?
许庭瑶疑心是自己眼花,或者果真是鬼怪出现,一时只觉头皮发炸,身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蓦地,他想起以前曾经听父亲说过,江湖上就是有许多人,专门装神扮鬼的勾当,莫非这人……这在此时,陡觉身后有一缕尖风,闪电袭到!许庭瑶早自凝神戒备,这一发觉有人偷袭,口中大喝一声,短剑呛然出匣,身形疾转,一招“回风舞柳”,朝后削去!
他这招出手极快,银光乍闪,只听“叮”然轻响,袭到身后的暗器,被剑光撩个正着,“嗒”的一声,落到地上!
举目一瞧,赫然是一枚喂毒子午钉,但已被自己短剑削作两半!
许庭瑶心头暗暗惊骇,此人好快的身法,他敢情在自己方才一怔之际,竟然已从前面松棚之下,绕到屋后,向自己偷袭,光凭这份轻功,就远非自己能及!
心念疾转,脚下也并不怠慢,长剑护身,一下跃上茅屋,急忙纵目四顾,那想瞧得到人家影子,茅屋四周,原是一片松林,此刻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许庭瑶知道这人武功,高过自己甚多,追也无用,正待返身下屋,匆听远处,依稀响起几声叱暍,再倾耳一听,又趋寂然!
心中方自惊疑不定,一瞬之间,松林外已有一阵沙沙蹄声,由远而近,正朝茅屋走来,许庭瑶不知来的是谁?手握短剑,一下踪落地面,趋出松棚。
只见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子身形,已从林外走将进来,身后还牵着一匹白马!
许庭瑶只当来的就是扮神作鬼的妖女,立时剑眉一挑,蓄势以待!
那女子款款走近,从容不迫的把白马拴在树上,一抬眼,似乎瞧到了自己,有意无意的点点头,像行云流水般走了过来。
当她一眼瞧到桌旁两个大汉的尸体,似乎丝毫不感到惊奇,只微微撇了下樱唇,回头问道:“这两个人,就是她杀死的吗?”
这一忽儿,她已经走到许庭瑶跟前,俏生生站定娇躯,一双秋水如神的妙目,把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银铃的声音,问得他瞠目直视,不知所对?
他满以为来人准是那个妖女无疑,那知人家渐渐走近,渐渐看出不对!
等她迎着月光,走到自己跟前,看清她的面貌,只觉眼前一亮,这位姑娘,简直美到极点!
头上笼着青绢,鬓发上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身材苗条,穿着玫瑰红紧身衣裤,纤纤柳腰,束一条紫红丝绦,足蹬小剑靴,身后斜插雌雄合股剑,左腰挂着一个革囊,一件紫色风衣,搭在左臂上,俏立轻盈,姿态欲仙!
许庭瑶竟看得发了呆,他连人家问的话,都忘了回答!
那红衣女郎忽然低头一笑,嗔道:“你是哑子吗?我问你的话,怎的不回答人家?”
这一下,把许庭瑶问得大窘,口中哦了一声,连忙抱拳道:“姑……姑娘可是问我?
你……问的什么?”
红衣女郎嗤的一笑,说道:“你这人……也真是……我方才问你,这两个人可是她杀死的?其实我不问你也知道是她干的!”
许庭瑶心中蓦然一动,急急问道:“她?姑娘说的她又是谁?”
红衣女郎眼波流动,射出一道奇光,在他面上一扫而过,说道:“噫,你方才不是和她照过面了么,还不知道她是谁?”
许庭瑶睁目道:“她就是那个假装鬼怪的妖女?姑娘认识她?”
红衣女郎撇撇嘴道:“真是对牛弹琴,我不和你说了!”
说罢,转身欲走!
许庭瑶满腹狐疑,连忙拦道:“姑娘请留步,姑娘究是何人,你说的那个假扮鬼怪的妖女,又是何人?还望姑娘赐告才好。”
红衣女郎粉脸微微一沉,道:“她就是她,我要是知道她是谁,还问你吗?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方才我用子午钉,救了一条不见情的小命,却凭空和人家结了仇,此刻我正在后悔呢!哼,人家不但不见情,还要盘根究底的问个没完,是不是你怀疑我什么?”
许庭瑶听说是她用了子午钉击落毒钉,救了自己一命,不由又惊又喜,慌忙还剑入鞘,躬身施礼,惶恐的道:“原来方才用子午钉击落毒钉的就是姑娘,在下蒙姑娘暗中施救,感激不尽。”
红衣女郎瞟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江湖上偶然伸手管一件闲事,也算不了什么,现在事已过去,本来我还想有话问你,此刻我也懒得问了,好,我要走了!”
说罢,柳腰扭动,转动向外走去!
许庭瑶怔得一怔,暗想她果然见怪了,一时不由惊惶失措的连连作揖道:“姑……姑娘务请留步,在……在下该死,冒犯姑娘,请多多宽恕,如有下问……我自当奉告。”
红衣女郎听他惶急得口不择言,顿时柳眉一展,妙目凝注,似嗔似喜的笑道:“瞧你一忽儿疑疑惑惑,一忽儿又急得这个样子,嗯,我要问你的话,其实不问也没紧要。”
许庭瑶拱拱手结结巴巴的道:“姑娘只管请说,请说!”
红衣女郎缓缓走近那张空桌,嗤的笑道:“你也坐下来!”
许庭瑶如奉纶音,依言走了过去,两人坐下之后,红衣女郎对他笑了笑道:“还是让我先说,我方才路过此地,发现金刀堡偌大一片庄院,成了废墟:心中感到奇怪,一时好奇,绕着树林走去,正好瞧到你走近坟前,我就纵上一株大树,隐住身子,忽见你哭拜下去,蓦见在你身后不远,出现一个蒙着人皮面罩的披发女子,抖手打出一点蓝星!我瞧你似乎浑然不觉,心中吃了一惊,一时不忍见死不救,只好用我独门暗器亮银子午钉,代你挡她一下。
蒙面女子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见亮银子午钉,却也识货,马上飞身遁走,我见你也随着警觉,在地上找了两枚暗器,转身走去,我跳下树来,瞧瞧墓碑,才知是齐鲁三义老大老二的坟,我……”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接着又道:“我想你在坟前哭拜,定是齐鲁三义的后人,想问你一件事儿……才跟了下来,我把马拴在避处,刚一走近松林。那知那女子在这里出现,一照面就用喂毒暗器打我,被我闪身躲开,她居然向我说了几句狠话,才飞一般逃去,我才牵着马走来,你到底是齐鲁三义的什么人吗?”
许庭瑶终究是初出江湖,经验不足,红衣女郎这一番话,中间也不无可疑之处。
譬如:褚家堡并不在大道边上,除非专程上褚家堡去,平常过路之人,是不会经过的,她何以要在天黑之后,找上褚家堡去?
从她口气之中,奸像知道蒙面鬼女的来历,但她只轻轻带过,略而不提。
齐鲁三义的后人,和她有什相干?她却为了要问这句话,跟踪许庭瑶下来。
这些,该是颇有耐人寻味之处,但许庭瑶却并没听出,他只是默默的侧耳听着她说话,心中存了感激人家救命之恩是以忽略过去。
红衣女郎把话说完,一双妙目,只是盯着许庭瑶,好像在等他回答。
许庭瑶虽然没有江湖经验,终究不知对方来历,是以只说自己因得到大伯父噩耗,赶来奔丧,没想到褚家堡已成了一片焦土,同时在堡前,发现大伯和二伯的坟墓,只好在坟前哭奠一番。
红衣女郎听得似乎很惊疑,迟疑道:“原来少侠是生死判许大侠的令郎,失敬失敬!”
说着,妙眼一转,盯了许庭瑶一眼,好像张口欲说,但又咽了下去。
许庭瑶玉人相对,心头另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也似乎张口想问,只是迟疑着问不出来。
红衣女郎剔透玲珑,朝她嫣然一笑,低低的道:“许少侠,你好像有话要说吧?”
许庭瑶俊脸一红,嚅嗫的道:“在……在下想……”
红衣女郎抿抿嘴,笑道:“我知道啦,大约你心里急于想知道我的来历吧,只是……唉,我现在的处境,比你难得多,日后你自会知道。”
听得简直似解非解,偷眼看她,红衣女郎黛眉微蹙,好像有着无限幽怨!
两人目光相对,半晌没有说话,这可把初出茅庐的许庭瑶闹得不知所措,一时间又不敢问,更不愿走。
红衣女郎瞟着他低低的说道:“许少侠,你该不会见怪吧?我的师承来历,实在不便奉告……”
她顿了一顿,粉脸渐渐飞红,声音说得更低!
“我……我叫毕云英……”
许庭瑶见她终于说出名字,不期大有受宠若惊之感,连忙啊道:“毕姑娘,我……那会怪你,在下久仰!”
毕云英噗哧一笑,抿抿嘴道:“我行走江湖,两三年来,从没告诉过人,你……你还是……”
她下面的话,说得几乎连自己都无法听到!
许庭瑶虽然只见她樱唇微微动了一动,但这话她不用说出来,他也可以领略到的,那是说,自己是第一个知道她芳名的人,一时只觉心头怦然直跳,灵魂有点飘飘然的感觉!
毕云英似羞似笑的白了他一眼,站起身子,指着地上两具尸体道:“时光已经不早了,我们也该走啦,嗯,你且等一忽儿,我先把他们收拾干净了再走!”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磁瓶,在两人身上洒了些粉末,立即转身走来,眨眼工夫,两具尸体,就化成两滩黄水。
许庭瑶瞧得大为惊诧,望着她手上磁瓶发呆。
毕云英回头笑道:“你没见过化骨丹?在江湖上走动,这东西用处极广,只是配制不容易,几时我也配制一瓶送你。”
许庭瑶只觉这位毕姑娘,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比自己大不了岁把两岁,但武功见识,处处都比自己不知高出多少,心中简直对她倾倒不已。
毕云英话声一落,就俏生生朝棚外走去。许庭瑶也跟在她身后走出松棚。
毕云英走到拴马所在,从树上解下缰绳,一面回眸笑道:“你怎么还不去牵马呢?”
其实拴在树下的马匹,并不是许庭瑶的,但他给毕云英一说,想起褚家堡已剩下一片瓦铄,自己不如先赶回家去,慢慢再查访杀害两位伯父的仇人也不迟,这就应了一声,牵过马匹,默默跟在毕云英马后,走出松林,走上官道。
他心头迷迷糊糊的,满脸都是惜别之色,几次要想张嘴说话,但结果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许庭瑶剔透玲珑,好像早巳察觉了,微微一笑,说道:“这里离即墨还有一段路程,我们就牵着马匹,慢慢的走,你说可好?”
许庭瑶求之不得,暗想,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口中不迭应是,目光一转,望着她手上风氅,情不自禁的道:“只是夜露渐重,姐姐还是把风氅披上了再走。”
他这声“姐姐”,叫得毕云英粉脸酡红,嘴角露喜,含情脉脉的瞟了他一眼,立即展开紫红风氅,披到身上。
两人牵着马匹,并肩徐行,谁也没有说话,但许庭瑶不时偷偷的朝她瞧去,她也报以低低浅笑!
这偷瞧浅笑之中,真是灵犀暗通,交换了多少心曲,似乎已毋须言语来表示了。
淡月疏星,夜是如此的美好,只觉茫茫天地,只有他们两人,也希望这条官道,永远走不完才对心思!但无情的路程,偏偏生似缩短了许多,一会工夫,即到即墨城下!
毕云英向前一看,停下脚步,幽幽的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只是你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姐姐真替你耽心……”
许庭瑶听出她就要和自己分手,心头一惊,不禁抬头问道:“姐姐要到那里去?不知什么时候,再能和你相见?”
毕云英妙目凝注,羞涩的道:“你会想念我吗?”
许庭瑶不知那里来的勇气,红着脸道:“姐姐情意,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毕云英幽然一叹,道:“你记得我就好,姐姐就是为你惹下杀身之祸,也是值得……”
她话声有点咽哽,人却迅速跃上马背,皓腕一带,白马一声低嘶,展开四蹄,拨剌剌绝尘而去!
许庭瑶没想到她会走得这般快法,一时怔怔的望着她后影,总觉心头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完!
但一点白影,驮着她渐渐去远,渐渐在夜色中消失!
这当真像梦境一样美好!
他站在当地,失魂落魄,如醉如痴,心中只是回想着她一颦一笑,尤其她每一句话,都好像含有深意一般!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夜风吹到身上,感到一阵的寒意,是冷露湿透了衣衫,他才如梦初醒,怀着满怀喜悦,一腔惆怅,纵身跃上马背,朝大路驰去。
第二天傍晚时分,许庭瑶赶到历城,许家庄还在城南,马缰微勒一催马腹,折入小道,不过片刻工夫,便已抵达庄前,纵目一瞧,登时急怒攻心,几乎摔下马来!
原来他自小出生长大的偌大一片家园,不知何时,已和大伯父的褚家堡遭了同样命运,只剩下一片焦土!
断垣残壁,触目惊心!
这分明就是杀害大伯父、二伯父的贼人,干的好事!
许庭瑶匆匆跃落马背,在瓦铄堆中仔细搜索了一遍,事隔多日,那里还找得出什么痕迹来呢?
自己早年丧母,父亲在两年前去世,虽然别无亲人,但庄中还有十来名长工,和管事的人,只怕全都遭了毒手。
啊,由此看来,自己父亲,两年前无缘无故被毒蛇咬死,想来也是贼人暗中加害无疑,那么这人定是和齐鲁三义三位老人家有着不解之仇了,才会做出这种天人共愤的杀人纵火勾当!
想到这里,不禁咬牙切齿的道:“恶贼,天涯海角,我总有找到你的一天!”
家园已毁,他站在自幼长大的这片废墟之上,顿时有无家可归之感!
英雄有泪不轻弹,他脑海中只是盘算着如何追索仇踪之事,蓦地,他想起龙山寺主持法善禅师,乃是父亲生前方外至友,龙山寺相距不远,自己何不上龙山寺问问老禅师,也许他以前听父亲说过,三位老人家在江湖上有些什么仇家?
一念及此,立时纵身上马,向龙山直奔去。
二十来里路程,不消片刻,便已抵达。
龙山寺在龙山南麓,松柏参天,梵宇严庄,夜色蒙蒙之中,但听松涛如海!
许庭瑶在寺前下马,缚好马匹,上前敲了几下山门,早有知客僧人开门出来,一眼瞧到许庭瑶,立即双手合十,躬身道:“原来是少庄主,请到里面坐。”
许庭瑶还了一礼,随着跨进山门,一面问道:“大师父,老禅师睡了没有?”
知客僧人答道:“方丈在禅房做功课,大概还没睡呢,小僧这就前去通报。”
许庭瑶点头道:“那么麻烦大师父代为通报一声。”
知客僧连说不敢,一面笑道:“少庄主请!”
说着,便在前面领路。
许庭瑶跟着他走入后进,在方丈室外一间精致的小客厅中停步。
知客僧进去通报,一会工夫,就退了出来,躬身道:“方丈有请!”
许庭瑶道谢一声,就朝方丈室走了去,刚到门口,只见法善禅师已迎了出来,口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少庄主请恕老僧失迎,请到里面来奉茶。”
许庭瑶拱手道:“老师父请了,晚辈夤夜前来,有扰清修,老师父幸勿见怪。”
法善禅师一手拨着念珠,蔼然笑道:“少庄主不可客气,快请坐了好说。”
说着连连肃客。
许庭瑶依言落座,早有小沙弥送上香茗。
法善禅师回到禅榻上坐定,望着许庭瑶道:“少庄主来得正好,半月前,老僧听说宝庄失火,曾派人前去探视,据说少庄主出门未返,庄中之人已悉数葬身火窟,后来传说金刀堡也在一夜之间,遭了回禄,少庄主又久无消息,老僧正在挂念,如今少庄主总算回来了!”
许庭瑶道:“多谢老师父关注,晚辈就是因为褚大伯父、姜二伯父,全都遭人杀害,褚家堡和晚辈庄院,也悉付一炬,只怕其中牵连着昔年江湖恩怨,老师父和先父论交有年,也许会知一点眉目,才特地赶来,还望老师父指点。”
法善禅师低喧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金刀、铁掌、生死判,号称齐鲁三义,平日行侠仗义,侠名四播,在江湖上走动的人,谁也免不了和人结下梁子,尊大人和老僧论交二十年,如有强仇大敌,老僧多少会有个耳闻,但老僧从没听令尊大人说过?”
许庭瑶因自己父亲和老禅师交谊极深,可说无话不谈,如有仇家,禅师不会不知,闻言不禁大感失望。
法善禅师不待许庭瑶开口,又道:“金刀褚大侠突然暴卒,和德州姜二侠无故死在即墨之事,近日已轰动江湖,但传说纷纭,莫衷一是,少庄主能否说得详细一点,或可以找出一些线索,也未可知。”
许庭瑶应了声是,就把自己和姜二伯父赶去奔丧,据褚家妹子说出,大伯父是死在喂毒袖箭之下,当晚就有人在外偷袭,二伯父和自己如何追踪贼人,自己如何被人打下悬崖!
他因在石窟中拜师一节,师父遗言,不准自己对人泄漏,略过不提,诿称自己当时身负重伤,幸被附近山家救起,住了将近二十来天,始告痊愈,回转褚家堡,已是一片焦土!
就在庄院的附近,发现大伯父、二伯父的坟墓,才知姜二伯父也已遇害,自己因父亲死状,和大伯父相同,自己被人打下悬崖,二伯父也遭了毒手,再证以褚家堡遭人纵火之后,自己庄院,也同时被大火烧毁,由此推测,两年前父亲被毒蛇咬死,可能也是仇家所害,详细说了一遍。
法善禅师闭目谛听,手指缓缓拨着念珠,直等许庭瑶把话说完,才抬目问道:“少庄主是说姜二侠发现箭身上的骷髅记号之时,窗外就有人偷袭?”
许庭瑶点点头道:“当时二伯父从烟荷包中取出一颗纯金骷髅,和箭干上的骷髅比拟了一阵,正要说出骷髅教往事,窗外就发箭偷袭。”
法善禅师皱皱眉头,沉吟道:“这么说来,难道真是……哦,尊大人死后少庄主在整理遗物之时,可曾见到过有一颗纯金骷髅吗?”
许庭瑶身子陡然一震,摇摇头道:“晚辈从没见过,只是听姜二伯父说起,当年在崂山脚下一处沙砾中,无意发现了三颗金骷髅,三位老人家各自取了一颗,留作纪念,啊,老师父难道先父和两位伯父之死,会和金骷髅有关?”
法善禅师脸色微微一黯,口中低喧佛号,徐徐说道:“目前尚难断言,只是令尊在死前数日,曾和老僧谈起……”
他堪堪说到这里,目光蓦然一抬,沉声喝道:“窗外何人?”
眼前灰影掠动,格的一声,法善禅师随声发,业已破窗电射而出!
事出仓促,许庭瑶怔得一怔,立即跟踪飞出,只见法善禅师身前不远,站着一个全身紧扎背负单刀的黑衣汉子,眨着一双凶睛,身子却是一动不动,敢情已被制住,心中不禁暗暗佩服这位少林寺出身的老禅师,果然身手快捷,不同寻常!
法善禅师脸色凝重,回头道:“少庄主是否见过此人?”
许庭瑶打量了汉子一眼,觉得甚是眼生,这就摇摇头,道:“晚辈从没见过。”
法善禅师颔首道:“少庄主且瞧瞧他身上,可另有暗器?”
许庭瑶立即会意,老禅师可能想到此人身上,带有喂毒袖箭,当下依言过去在黑衣汉子身上一阵搜索,但除了怀中几两银子之外,并无暗器之类的东西,这就回头道:“老师父,他身上并没暗器。”
法善禅师缓步走近,举手拍开黑衣汉子穴道,和声道:“老僧法善,就是本寺主持,施主谅来总听人说过,老僧也不难为于你,只是夤夜闯入寺来,究竟有何图谋,施主把话说明了,只管自去。”
黑衣汉子并没作答,他脸上起了一阵轻微的痉挛,身子突然往后倒去。
法善禅师口中惊噫一声,俯身一瞧,只见黑衣汉子在这一瞬之间,脸色逐渐由青转紫,看去分明身中剧毒,业已气绝,一时连诵阿弥陀佛号,站起身子,说道:“此人口中竟然含有毒药,方才被人制住,来不及咬破,老僧替他解开穴道,反倒送了他的性命!”
许庭瑶听得大奇,忍不住问道:“不是老师父制住他的?”
法善禅师微微摇头,只是不语。
这时业已惊动寺中和尚,有几个僧侣,提着禅杖赶来,法善禅师吩咐他们把黑衣汉子抬到山上去埋了,一面回头道:“少庄主请随老僧来。”
许庭瑶跟着回入禅房,法善禅师抬手命他坐下,然后说道:“今晚之事,甚是蹊跷,这黑衣汉子,可能就是跟着少庄主来的,等老僧发觉有人蹑近窗子,破窗追出之时,他已被人点了穴道,此人能在一瞬之间,出手制人,又走得无影无踪,身法之快,江湖上已属罕见,尤其黑衣汉子口中居然含有毒药,预防被擒之后,泄漏秘密,宁愿服毒而死,由此可见他身后另有手段毒辣的厉害人物,暗中指使无疑……”
老禅师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接着叹息道:“总之,由这些事情看来,真是骷髅教的余孽,又在暗中作祟了?”
许庭瑶因老禅师方才说起自己父亲,曾在死前数日,和他谈过什么,正说到一半,发现窗外有人,打断话头,这就急着问道:“老师父,方才你说先父死前数日,曾和老师父谈过什么?”
法善禅师点点头,道:“不错,老僧差点忘了,令尊从前确曾和老僧说过,他们三人在崂山脚下一处沙砾中,无意发现三颗纯金骷髅,每人分了一颗留作纪念,认为可能是昔年骷髅教遗物。两年前,令尊有一次上龙山寺来,说起在一月之前,无意瞧到庄前一棵柳树上,有人用刀刻了一颗骷髅,他当时也并未在意,那知过了几天,那骷髅旁又多出四个刀刻的小字……”
许庭瑶从没听父亲说过此事,不由睁目道:“晚辈怎么没听先父说过?不知那柳树上刻的是什么字?”
法善禅师道:“还我骷髅。”
许庭瑶悚然道:“还我骷髅?”
法善禅师没有作答,继续说道:“当时令尊已怀疑到是骷髅教的人暗中寻来,心头有了警惕,暗暗留神庄外动静,但除了第一次在柳树上发现的骷髅和第二次四个小字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许家庄自成一庄,既不邻近大路,当然也没有什么碍眼的人路过,他和老僧说出此事,差不多已相隔一个月,始终不见有异,只是令尊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老僧当时还解释着说,骷髅教不过是昔年白莲敦的余孽,因白莲教遭到官家围剿,其中有一小股匪徒,首领外号叫做金面骷髅,才改称骷髅教,在江湖上也闹了一阵,只是教徒们除了崇奉邪神,会些障眼法,武功并不高明,传到他徒弟金仙童手里,人数更少了,二十年前,终于被咱们五大门派晓以正义,逼着他解散该教!
此后江湖上骷髅教就销声匿迹,不再听到有人说过,柳树上有人用刀刻个骷髅,也许只是一时巧合,令尊听了老僧这一番话:心中也就释然。”
许庭瑶张了张口,正想说话!
法善禅师又道:“那知隔了没几天,令尊突然传出噩耗,老僧心中不禁暗起怀疑,认为可能是遭人暗算致死……”
许庭瑶听得心头一紧,目中已隐含泪光。
法善禅师接着说道:“后来经金刀褚大侠监定,令尊确是被毒蛇所噬致死,而且死前令尊是在院中纳凉,既无打斗痕迹,也并没发现可疑之处。”
许庭瑶道:“但是从目前种种迹象看来,先父定是遭贼人杀害的无疑。”
法善禅师手拨念珠,点点头道:“不错,老僧也有这般的想法,只是齐鲁三义和骷髅教并没有深仇大怨可言,最多,也只是为了索取三颗纯金骷髅,似乎是用不着赶尽杀绝,纵火灭迹……”
许庭瑶切齿道:“这些恶贼,晚辈不把他们剑剑诛绝,誓不为人!”
法善禅师瞧他俊脸通红,双目隐射煞气,心头不禁暗吃一惊,忖道:“这年轻人好重的杀孽!”一面双手合十,低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古人虽说杀人偿命,少庄主要立志替三位老施主报仇,自然无可厚非,只是事实查证,犯有首从,何况令尊是否被人所害,褚姜两位,是否是骷髅教的人所杀,目前也难以作定论,少庄主不妨先从骷髅教有没有后人,这一点上着手查究,但也切忌操之过急,任性杀戮。”
许庭瑶连忙躬身道:“老师父说得极是,晚辈谨记。”
法善禅师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老侩已命他们收拾好客房,少庄主就在寺中权宿一晚吧!”
许庭瑶起身致谢,就由小沙弥领到客房,他虽然一路劳顿,但解衣上床之后,那里睡得着觉,心中尤其盘算着自己该如何着手,才能找到骷髅余孽?
正想之间,鼻孔中依稀闻到一股异香,头脑昏沉沉的,朦胧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光,睡梦中,蓦觉面上一凉,神智顿告清醒,举手一摸脸颊,湿淋淋的敢情被人泼了一头冷水,心头方自一惊,耳中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几声叱喝,一时那容多想?
霍地翻身坐起,披好下床,一手取过短剑,抬眼瞧去,两扇木窗,业已打开。
这就一掠而出,纵身上屋,凝足目力,向四处打量,下弦月,星夜朦胧,夜色迷离,龙山寺重重殿脊,静寂如死,那有什么人影,连方才那几声叱喝,都已杳不可闻!
许庭瑶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但睡梦之中,明明有人泼了自己一头冷水,这是千真万确之事!
他心中疑窦重重,突然想起方才依稀闻到一阵异香,接着就昏昏睡去,自己从前听父亲说过,江湖下五门飞贼,惯用什么迷魂香害人,莫非来人是服毒自杀的黑衣汉子一党?
他心念转动,人已飞掠过两重屋脊,依然没有发现敌踪,前面已是法善禅师的禅师了!
许庭瑶原想把当晚之事,告诉老禅师,但远望过去,老禅师房中灯火已熄,一时不敢惊动,悄悄退转,依然由窗口回入房中。
打亮火石,点起油灯,向床上一照,果见枕上被水泼湿了一大片,床前不远,还放着一个茶碗,证明自己推想不错,有人企图暗中加害自己,也有人相救,用冷茶浇在自己头脸之上!
这人又是谁呢?啊,他想起方才那黑衣汉子,在法善禅师破窗飞出时,业已制住穴道,那么暗中救自己的人,可能也是此人!
这一阵折腾,差不多已快近四更,许庭瑶索性不睡,一口吹熄油灯,就开始运气调息。
要知武林中虽然五大门派,并称于世,实际上,仍推少林武当两派,盛誉久着,千百年来,旁支流传,江湖上有许多名武师,虽非两派正式门人,但学的武功,还是和两派有着渊源。
许庭瑶的父亲许占奎,当年所学,就是少林一门,许庭瑶自幼得到父亲传授,内外功夫,原已有了良好根基,自从在崂山石窟,无意得到司马长春遗留的秘笈,这二十几天来,照着“黔灵真传”,所载内功心法,运气行功,自己也可以体会到一日有一日的进境,比起从前练的,老是停在某一阶段,当真大非昔比!
此刻经打坐调息,立觉气走百穴,血循经脉,一时间万念俱寂,由清入浑,渐至忘我。
正当他心相物外,两极坦然之际,匆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练功之人,灵台清明,自可听得较远!
刹那间,他已由浑反清,调息于丹田的真气,尚未完全散去,那脚步业已奔到门外,有人重重的擂了两下,大声叫道:“少庄主,你快起来!”
许庭瑶听出正是那个知客僧的声音,而且气息粗大,显系急奔而来,不觉心中一惊,起身走了两步,才答应一声,开门出去!
只见知客僧满脸惶急,不待许庭瑶开口,急着说道:“少庄主,方丈被贼人害死了!”
许庭瑶身躯蓦然一震,睁目道:“什么?老师父死……死在那里?是谁发现的?”
知客僧道:“方丈就在禅房中,遭人暗算,是伺候方丈的小清发现的。”
许庭瑶匆匆走出客房,边走边道:“老师父可是中了贼人喂毒袖箭?”
知客僧脸色一变,骤然问道:“少庄主如何知道的?”
许庭瑶证实自己所想不错,不禁剑眉剔动,切齿道:“果然是这批恶贼!”
知客僧追问道:“少庄主好像知道暗害方丈之人?”
他话声出口,似乎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一些,连忙改口道:“哦,少庄主可知昨晚那个中毒死的黑衣汉子,不知是谁?”
许庭瑶摇摇头道:“在下也弄不清楚,据老师父推测,可能是骷髅教的人!”
“骷髅教……”
知客僧敢情不大相信,两人脚下都快,这几句话的工夫,业已奔到方丈室,里面已有几个寺中职位较高的僧人,围在禅榻前面,低声议论,见到知客僧引着许庭瑶进来,纷纷合十为礼。
许庭瑶和他们略一抱拳,目光落在禅榻之上,只见法善禅师尸体蜷曲如弓,全身发黑,伤在左肩,此时还在淌着黑水!
这情形,简直和自己父亲相同,他虽没亲眼见到金刀褚大伯父的死状,想来也是如此!
再看禅榻右侧,还僵卧着一个小沙弥,脸上肌肉痉挛,右手掌心如墨,看去也是中毒死的。
许庭瑶心头一阵激动,他想起这位老禅师,方外之人,不可能会和骷髅教有仇的,那么他的惨遭毒手,显然是由自己而起的,也许昨晚老禅师对自己说的一番话,泄漏了骷髅教的阴谋……
一念及此,顿觉怨愤填膺,一抱拳,说道:“诸位师父,老禅师法体上起下来的喂毒暗器,可否让在下一瞧?”
身边一个僧人,答应一声,回身从窗下桌上,小心翼翼取过用布裹着的一支短箭,郑重说道:“少庄主小心,此箭剧毒无比,方才小清(小沙弥)就是发现方丈中人暗算,一时情急,手上误沾剧毒致死……”
许庭瑶没待他说完,伸手接过短箭,凝目一瞧,箭干上果然也刻着一颗小小骷髅,和褚家庄所见,丝毫无二!
他手持毒箭,眉宇之间,渐渐充满杀气,递过短箭,突然扑的跪倒他榻前,拜了四拜,口中沉声道:“老师父在天有灵,晚辈誓必杀尽恶贼,替老师父雪仇。”
一跃而起,抱拳道:“诸位师父,在下就此告辞!”
话声一落,正待转身,只见几人之中,一个为首的僧人,合十道:“少庄主请留步!”
许庭瑶停步道:“大师有何见教?”
那僧人双掌当胸低喧佛号道:“贫道了凡,斗胆想请教少庄主一事。”
许庭瑶道:“大师父请说。”
了凡目光一抬,说道:“敝寺方丈,昨晚突遭惨死,以贫僧推想,似乎和少庄主此来有关,少庄主想必知道此中详情?”
许庭瑶点点头道:“大师父说得不错,在下先父和两位世伯,也全死在同样毒箭之下,在下专程赶上宝刹,拜见老师父,就是为了此事,不料老师父却因此遭遇毒手,详情如何,在下目前也弄不清楚。”
几个僧人听说金刀、铁掌、生死判齐鲁三义,也死在毒箭之下,不禁怔得一怔,了凡又道:“那么少庄主可知贼人是什么路数?”
许庭瑶道:“箭身刻有骷髅标记,据昨晚老师父推想,极可能是昔年骷髅教的余孽。”
“骷髅教余孽……”
了凡似乎有些不信,要知二十年前骷髅教虽在江湖上闹过一阵,但他们武功并不高明,纵使二十年后,武功上有了成就,但方丈法善禅师乃是当今武林被推为泰山北斗人物少林方丈一灯大师的入门弟子,在少林寺也算得上是有数高手之一,武功何等精纯?
不,就拿金刀、铁掌、生死列齐鲁三义来说,在江湖上何尝不是响当当的人物?怎会被骷髅教余孽,轻易暗算……
许庭瑶见他们似未全信,心头微感不快,拱拱手,大声道:“在下知道的,全已奉告,诸位师父如别无疑问,请恕在下失陪!”
说毕,不待他们回答,掉头跨出了禅房,在前殿天井中牵过马匹,出了山门,就翻身上马,朝山下奔去!
此刻许庭瑶心头虽充满了满怀仇愤,但江湖虽大,自己却有何去何从之感!
骷髅教余孽一路上好像跟踪自己,只是贼人们从没和自己照面,茫茫江湖又到那里去找?
尤其像昨晚那个黑衣汉子,居然口中暗藏毒药,一经被擒之后,立时咬碎毒丸,连问也无从问起!
哦!他脑际突然闪过一丝灵光,暗想那黑衣汉子分明奉人差遣,他身后必然隐藏着一个心毒手辣的主使之人!
他因怕手下人泄漏了秘密,才赐以剧毒药丸,万一被擒,就碎丸自戕,那么这暗中主使的,又是谁呢?杀害自己父亲等三人,是寻仇?还是另有原因?
他们跟踪自己,当然是为了要斩草除根,法善禅师,则因知道了自己父亲等三人的死因,才杀以灭口!
因此看来,骷髅教余孽,似乎还不敢明目张胆,在江湖露面,那么自己要找他们,有如大海捞针,就更难着手了!
渐渐,他想起那天姜二伯父说过,自己父亲,是被一种叫做铁线青的罕见毒蛇咬死的,那种毒蛇,只有苗疆才有,害死大伯父的箭上剧毒,也是苗疆“勾吻”毒草练制,两者互相连贯,可见骷髅教余孽的老巢,必在苗疆无疑。
许庭瑶想到这里,顿觉眼前一亮,苗疆,自己何不就走一趟苗疆?
他一路沉思,不知不觉奔了十来里路程,马匹刚一转出一座小山脚下,突然左侧林外,暴起两声叱喝!
先前一个男子声音,沉声喝道:“奸贱婢,昨晚阻挠大爷行事,已死有余辜,还敢出手伤人?”
另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叱道:“你们都瞎了眼睛!”
喝声未落,接着响起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显然两人业已动上了手!
这句“昨晚阻挠大爷行事”,钻到许庭瑶耳中,心头蓦地一动,赶紧一带缰绳,迅速跃下马背,闪身入林,蹑足潜踪,悄悄掩近,纵目瞧去!
林前正有两男一女,互相恶斗!
离他们不远之处,躺着一个黑衣劲装汉子,敢情负伤不轻,在地上不住呻吟!
场中两个汉子,也是一式黑衣劲装,一个使一支九节软鞭,一个使一柄厚背扑刀,合手联攻,刀光鞭影,使得呼啸有声,看去武功全非弱手!
那女子年约二十上下,一身花布衣衫,生得妖娆多姿,此刻娇靥含怒,手持柄绣鸾刀,却也凌厉已极,力敌两个黑衣汉子,依然毫不稍怯!
许庭瑶方才听到他们的叱喝,如今再看清三个汉子的一身装束,和昨晚龙山寺自碎毒丸而死的大汉,完全相同,证明他们就是一党!
自己正要找骷髅教的人,这倒台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时那还忍耐得住?大喝一声:“住手!”人随声发,一式“八步赶蟾”,从林中飞掠而出!
林前三人,不防树林中还隐藏着人,一时敌友难辨,果然各自收势,回头瞧来!
许庭瑶轻飘飘落到三人身前,戟指着两个汉子,凛然喝道:“两位想来就是骷髅教余孽了?”
花衣少女横刀护胸,退了半步,她脸上神色,仿佛微微一变,两道水汪汪的眼光,不断向许庭瑶上下打量。
两个黑衣汉子也同时向左右散开一步,那使九节鞭的目光一瞥,厉声问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许庭瑶一手紧按剑柄,大声道:“我问你是不是骷髅敦余孽?龙山寺老禅师是不是你们杀的?”
使九节鞭的脸色大变,狞笑道:“小子,不用多说,碰上伏牛四恶,你是死定了!”
手中软鞭一抖,呼然生啸,向许庭瑶肩头砸来!
伏牛四恶,许庭瑶以前曾听父亲说过,在江湖上恶迹昭彰,不知他们怎会投效到骷髅教去了?不错,这里三个,再加上昨晚自碎毒丸的汉子,正好四人!
他心念转动,口中大喝一声:“来得好!”
“呛”!短剑出匣,迎着鞭上削去。
使软鞭的汉子,在江湖上闯荡的人,自然识货,一见许庭瑶抽出的短剑,冷芒锋利,分明是口削铁如泥的宝刀,那肯和他硬砸,鞭身抡动,展开猛烈攻势!
许庭瑶短剑左右挥动,划出一圈银虹,接连封架对方七八招,才借势冲上,展开剑法。
两人这一动上手,剑光鞭影,打得异常激烈,使软鞭的汉子终究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场面见得多了,不但鞭法纯熟,而且经验老到,愈战愈见沉着。
许庭瑶自幼练武,剑上功夫,也着实不弱,只是缺乏临敌经验,虽在崂山石窟,得到一部旷世绝学,不过只有短短二十天工夫,虽把书上口诀图式,牢记在心,背诵得滚瓜烂熟,武功一道,讲究热能生巧,他没有练习的机会,纵然胸贮奇艺,此时一经动手,对方又迫攻得极紧,那有时间容他思索?
转眼之间,两人已相搏了十五六招。
使软鞭的汉子,逐渐的取得了优势,许庭瑶已被迫落下风,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花衣少女自从许庭瑶出现之后,她就退到一旁,玉腕低垂,绣鸾刀刀尖点地,只是静静的瞧着两人拚斗,既像替许庭瑶掠阵,又像和他漠不相关!
使扑刀的汉子,敢情方才已领教过她的武功,是以花衣少女没有出手,他也不敢轻易妄动,好在战场上自己老大,已稳占上风,只要再过上片刻,等老大解决了姓许的小子,合自己两人之力,这小姐儿谅也逃不出手去!
花衣少女螓首低垂,怔怔的出了一会神,突然粉脸一抬,心中似乎有了重大决定,目光流盼,隐射杀机,娇躯扭动,闪电欺到使扑刀的汉子面前,脆声道:“姑娘先送你上路,也是一样!”
语声甫落,吐刀出手,一招“笑指南天”直向对方咽喉刺去!
使扑刀的汉子,没想到她会在此时猝然出手,而且势如惊电快得出奇,一时蓦吃一惊,连举刀封架都嫌不及,终究他久经风浪,惊怒之余,只得上身一仰,左肩斜沉迅速向左方闪出!
但他那里知道花衣少女在招递出之时,左手扬处,掌心同时飞出三支细如牛毛的银针,堪堪闪身避开刀光,只觉胸口一麻,心知已中暗算,不由厉声喝道:“贱婢……你……
你……”
花衣少女敛手站在那里,格的笑道:“姑娘要你上路,你那得不走?”
“咕咚”!使扑刀的汉子,一个身子,已随着她话声,往后倒去!
许庭瑶和使软鞭的汉子,拚搏到三十招以后,但觉对方鞭势,愈来愈沉,自己后力也愈来愈是不继,熟记的“黔灵真传”上的剑法,越是到了危急关头,越是连一招也使不出来,额上汗水不禁冷冷而下!
正当此时,突觉鞭势稍微一松!
使鞭汉子大声叫道:“三弟,你怎么了……”
花衣少女娇笑道:“他要先走一步咯!”
使鞭汉子双目尽赤,厉吼道:“大爷和你们拚了!”
九节软鞭骤然一紧,宛如急风暴雨一般朝许庭瑶攻来!
使鞭汉子敢情因伏牛四恶,四去其三,只剩了他一个,一时急怒攻心,形同疯狂,出手更是凌厉!
但就在他鞭势一松一紧之际,许庭瑶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灵光,想起“黔灵真传”上“乘隙蹈虚”身法。
据书上记载,天下武功,无论练到如何精纯,都有它的破绽,所谓“百密一疏”是也,“乘隙蹈虚”就是趁对方这一丝疏隙,蹈虚而入。
许庭瑶身处危境,脑中忽然流过这一式身法,一时大喜望过,无暇多想,依法施为,身形一侧,宛如游鱼逆浪,从一片鞭影中,轻而易举,倏然欺到使鞭汉子面前!
就是许庭瑶也深感意外,因为去得太快了,在心里丝毫没有准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同时一楞,使鞭汉子百忙之中,连撒鞭都来不及,只好向旁侧闪去!
许庭瑶借势左掌一圈,一掌拍上使鞭汉子肩头!
他这一急,临时应变,出手不太重,那知使鞭汉子却突然闷哼一声,应手往后倒去!
许庭瑶不期又是一怔,急忙定睛瞧去,在这一瞬间,那使鞭汉子业已气绝,目光一转,发现另外两个黑衣汉子,也同样死在地上。
心头登时明白,敢情是花衣少女暗中出手相肋,看她年纪不大,貌美如花,出手却有如此阴毒!
心中想着,不由回头朝花衣少女望去!
花衣少女也眉梢微动,秋波翦水,向自己瞟来,笑靥含春,彷佛正要开口招呼!
突然听到衣袂飘风,一道人影,划空而来,瞬息飞坠两人面前!
许庭瑶定神一看,只见来人是个黑布长衫,皮肤黝黑,颊下留着一把山羊胡子,年约六旬以上的老者!
他右手持着一支金漆藤杖,炯炯的目光扫过地上三具尸体,冷恻恻问道:“好歹毒的暗器,这伏牛三恶,可是你们两个娃儿杀的?”
许庭瑶光看黑衣老人掠空飞来的身法,武功之高,已非小可,一时不禁呆得一呆,还没答话!
花衣少女早已抢着说道:“是又怎样?”
黑衣老者颔首道:“很好,很好,你们两个娃儿,轻轻年纪,能够一举杀搏伏牛三恶,想必有此一来历,你们师父是谁?”
花衣少女脸一仰,冷冷的道:“无可奉告。”
黑衣老者依然点点头道:“很好,在老夫面前,还敢如此倔强,胆子倒是不小!”
花衣少女冷笑道:“那该如何!”
黑衣老者冷笑道:“老夫也懒得和你们小辈动手,你们就在老夫面前自绝算了。”
许庭瑶见他先前连声说好,还当说伏牛四恶,恶贯满盈,死有应得,那知老者居然说出要自己两人在他面前自绝的话来?
一时不禁剑眉剔动,朗声道:“伏牛四恶,横行江湖,早就该杀,何况他们最近又和骷髅教余孽,狼狈为奸,昨晚潜入龙山寺以骷髅毒箭害死法善老禅师,此等穷凶极恶之人,老丈何苦为他们出头……”
花衣少女白了他一眼,轻笑道:“你当他是谁?人家是伏牛四恶的老不死师父呀!”
黑衣老者脸色微微一变,嘿然干笑道:“女娃儿倒有些眼力,嘿嘿,你们知道就好,老夫手下,几时有过活口?”
花衣少女格的一笑,同时瞟了许庭瑶一眼,说道:“要是我们不想死呢?”
黑衣老者一手摸摸山羊胡子,阴声道:“不想死也留不得你们!”
许庭瑶朗笑道:“原来骷髅教的余孽,许某正愁找不到主儿!”
“呛”!短剑出匣,匹练似的银虹,映日生辉,闪闪耀光!
黑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咦道:“七修剑!”
花衣少女瞧他掣出短剑,连忙轻摇纤手,侧过脸来,脆声说道:“慢着!方才你已经打过一阵,这会该让我来了!”
话声才落,皓腕抬处,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刀来!
黑衣老者微哂道:“你们是想作垂死挣扎,那很好,老夫就成全你们!”
藤杖一指,呼地朝两人扫来!
花衣少女闪过身避过一杖,嘴中叫道:“你快让开呀,我说过由我来咯!”
绣鸾刀疾如劈风,一道精虹,朝黑衣老者侧面攻去!
许庭瑶眼看她抢在自己面前,和黑衣老者动起手来,只好往后退下!
黑衣老者冷嘿道:“好一招‘风卷残雪’,少林‘般若刀法’,嘿嘿,你们原来是少林门下!”
口中说着,藤杖抖动,呼呼两招,势道强劲,当真出手全是制命毒着!
花衣少女道:“谁是少林门下?”
她敢情自知内功不如黑衣老者远甚,不敢硬架硬砸,身形左右移动,手上绣鸾刀也跟着忽左匆右,划出一圈圈刀花!
“嘿!华山‘十八盘身法’,和武当‘两仪剑法’,小丫头,你还会什么?”
黑衣老者在一瞬之间,已连攻了七八杖,但都被花衣少女巧妙的闪避开去,心头不禁大怒,随着他嘿嘿冷笑,忽的杖势一变。
只见重重金影,漫天呼啸,隐挟风雷,势道之盛,宛如排山倒海一般,刹那间,三丈方圆,已全在他金漆藤杖笼罩之下!
许庭瑶心头方自一惊,要待出手,但仔细瞧去,那花衣少女虽被弥空杖影,围在中间,已处劣势,照说她功力和黑衣老者差得很多,早该手忙脚乱,但她递出的刀招,依然守中有攻,丝毫不乱。
许庭瑶在崂山石窟,曾经看到过一册手抄的各大门派武功,当时只不过随手翻阅,看了一遍,但他生性颖悟,纵然不能全数记清,多少也有个印象!
方才黑衣老者喝出花衣姑娘刀招之中,有少林刀法和武当剑法,许庭瑶还没十分注意,这时仔细看去,噫,果然发现她一手刀法,当真博杂已极!
不但夹杂着五大门派的刀法剑法,而且连丐帮“打狗棒法”,也被她变化应用,在刀招上使出!
要知各门各派的武学,原来各有各的擅长,但经她拆散了夹杂使用,反而更显得诡异凌厉!
有许多招式,许庭瑶本来早巳淡忘了的,此刻瞧到花衣少女施为,也重新记忆起来,一时不禁看得怔怔出神!
当然,高手相搏,首重功力,所谓棋输一着,缚手缚脚,花衣少女和黑衣老者的武功,可说还差得远,所以能够支持着,并没落败,就是她精通各派武功,夹杂使出,变化多端,使人难以捉摸,才把劣势拉平。
但这种强弱异势的拚斗,终究只能支持一个短暂时期,如果时间稍长,吃亏的当然还是功力较弱的一方!
花衣少女虽未落败,她在对方重重杖影之下,却也累得她手足疲软,粉脸通红,一身衣衫,尽被香汗湿透!
打到五十来招,她渐感情势不妙,自己后力不继,最多也只能支持到十招八招,就难以应付了!
这时她巴不得许庭瑶及时出手,也许合两人之力,还可和对方一搏,但偷眼瞧去,他怔怔的站在一旁,奸像瞧得十分出神,那有出手相助模样……
思忖之间,蓦听黑衣老者阴恻恻喝道:“小心了!”
呼呼两杖,横扫而出!
这两杖势道威猛绝伦,攻来的方向,也极其诡异!
花衣少女不禁大惊失色,急忙收刀跃避,但觉杖风扫过,吹得衣衫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住!
黑衣老者这一喝,也把瞧得出神的许庭瑶惊醒过来,长剑一抡,疾然跃出,口中喝道:
“姑娘快退,让在下会会他……”
黑衣老者攻出两杖,逼退花衣少女,喉头阴嘿了两声,突然双脚一顿,身形腾空飞起!
这一举动,当真大出花衣少女意外,黑衣老者这两杖,来势奇诡,自问绝难躲闪得开,怎会中途撒手,不顾而去!
许庭瑶眼看黑衣老者划空而逝,心中也深感诧异,偶一回头,瞥见黑衣老者方才立身之处,依稀有一颗银色东西在草堆中闪闪发光!
心中一动,立即一个箭步,掠到近处,俯身取了起来。
原来赫然是一颗算珠大小,雕刻精细的纯银骷髅!
许庭瑶瞧得俊脸骤来一变,双目棱棱有光,冷冷道:“这老贼果然是骷髅教余孽……”
花衣少女目光一转,似乎是流露出惊喜之色,一手掠着鬓发,大声道:“这是什么?”
许庭瑶道:“一颗纯银骷髅,想来是骷髅教的信物无疑。”
花衣少女眉目盈盈瞟了他一眼,嫣然笑道:“方才多蒙相公出手相助,小妹还没请教你贵姓大名呢?”
许庭瑶想起方才伏牛三恶老大,曾说她昨晚阻挠行事,那么用冷茶泼醒自己的,准是这位姑娘无疑:心中抱拳道:“姑娘好说,在下昨晚中了贼人的迷香,还是姑娘救的,在下该向姑娘道谢才对!”
稍微一顿,又道:“在下许庭瑶,不知姑娘……”
他终究脸嫩,萍水相逢,就问人家姑娘姓氏,似嫌冒昧,话到口边,只觉俊脸一热,说不出口来。
花衣少女先前微微一愕,但瞬息之间,她眼珠一转,接口说道:“我叫钱青青。”
说话声中,缓步走到许庭瑶身旁,含笑问道:“许相公是和骷髅教有仇吗?”
轻风徐来,许庭瑶鼻中,闻到一阵从她衣衫中散出来的幽香,他虽觉钱青青笑盈盈的走近身边,对自己显得太以亲切,但人家昨晚救了自己,一时也未便后退,闻言点点头道:
“骷髅教余孽和在下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们不但连续害死先父,和两位世伯父,而且一路跟踪在下,龙山寺法善老师父昨晚也遭了他们毒手……”
钱青青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有这等事?”
许庭瑶手中拿着那颗纯银骷髅,掌心紧紧握了一把,切齿道:“那老贼留下这银骷髅,在下虽然不明他用意何在?但老贼是骷髅教一党,该无疑问了!”
说着,便把纯银骷髅揣入怀中,忽然,他想起钱青青方才曾说那黑衣老者是伏牛四恶的师父,也许她知道此人来历,这就抬头问道:“姑娘曾说这老贼是伏牛四恶的师父,想必知道他的来历?”
钱青青奇道:“你没听人说过?他就是金杖人屠戚天化呀!”
“金杖人屠戚天化”,这几个字,不期听得许庭瑶心头一震,没想到这老贼居然是江湖上恶名久着的煞星金杖人屠!
据说他外号“人屠”,就是因为生性凶残,凡是遇上他的人,从无幸免,只不知他方才何以留下一颗纯银骷髅,突然离去?
心念转动之际,只见钱青青探手往怀中取出一个小瓶,用指甲挑了些粉末,洒到伏牛三恶尸身之上。
许庭瑶几天之前,曾见毕云英用过,知道她取出来的,正是“化骨丹”!
他一想到毕姐姐,眼前登时浮起一个柔情如水的婷婷倩影,一时不禁望着钱青青发呆!
钱青青眉梢飞过一丝喜容,瞟了他一眼,脸颊微红,娇笑道:“什么呀?”
许庭瑶悚然一惊,连忙略作镇定,说道:“在下……方才瞧到姑娘身手非凡,不知是那一门派高弟?”
钱青青故意掠掠鬓发,摇头笑道:“我……我不是五大门派中人。”
她眨眨眼睛,接着“嗯”道:“许相公,你是偶经此地?还是到那里去的?”
许庭瑶何等聪明?一见她说话吞吞吐吐,忽然转变话题,便知钱青青言不由衷,以她方才的武功路数看来,绝非寻常武林中人,心中不禁对她暗暗起了警觉!
只是他生性光明,一向不喜欢说谎,这就点头说道:“在下身有要事,打算刚往云贵一行。”
钱青青听得喜道:“啊,这就好,小妹家在商邱附近,是许相公必经之路,我们正好同路。”
许庭瑶心中暗暗作难,暗想:自己和她是萍水相逢,孤男寡女,一路同行,实有不便,但这话还没出口!
钱青青回眸一笑,兴匆匆从林中牵出马匹,妙目流波,柔声问道:“许相公,你可有马匹?”
许庭瑶一时不好再推,只得点点头道:“在下马匹,就在山前不远。”
说着转身回到原处,牵出马匹,和钱青青双双就道。
他们由历城南行,晓行夜宿,一路上并没发生什么事故,许庭瑶渐渐觉得这位新结交的钱姑娘,除了稍嫌妖冶,并不怎样讨厌。
这天下午,渡过黄河,离商邱已是不远!
钱青青目注许庭瑶,长鞭一指,娇声笑道:“许相公,寒舍离此不远,小妹想请你到庄上盘桓几日,稍尽地主之谊。”
许庭瑶拱拱手道:“在下实在有要事在身,姑娘的盛意,在下心领,日后有便,自当踵府……”
钱青青娇嗔道:“那怎么成?许相公既已到了此地,那有过门不入之理?据小妹猜你前去云贵,无非想找骷髅教寻仇,那也不急于一时,寒庄就在前面,小妹替你在前面引路。”
她不容许许庭瑶再说,一带缰绳,纵马朝前面驰去!
许庭瑶听得不期心头一震,自己这一路上并没向她说过此去云贵,是为了找骷髅教寻仇的,不知她怎会猜到自己心事?
但继而一想,自己几日之前,确曾说和骷髅教有仇的话,那么前去云贵,当然是找骷髅教去的了!
只是此女年纪不大,好像对江湖上的事,所知甚多……
心念转动,只见钱青青早已驰出老远,停在前面等候自己,心中纵然不愿打扰,也只好纵马跟去。
钱青青见许庭瑶随后跟来,在马上娇笑一声,拨转马头,继续朝前驰去。
两匹马一前一后,赶了约摸半个时辰,许庭瑶只觉所经道路,逐渐荒僻,附近一带,不见村落人家,心中不禁渐渐起疑!
又奔了一阵,钱青青的马匹,忽然缓了下来,回身笑道:“这里连年饥馑,附近村落差不多都搬走了,寒舍就在前面,你瞧,那不就到了吗?”
许庭瑶抬头望去,果见数里之外,矗立着一庄院,他自幼听说黄河水灾泛滥之事,一时倒也释然。
钱青青和他并辔徐行,不多一会,便已抵达庄前。
只见一道三丈高低的石砌高墙,横拦去路,环庄是一道一丈四五尺宽的护庄河,两匹马缓缓此来,庄中的人,老远就可看到,是以才到庄前,大门前面,就缓缓放下了一座吊桥。
跟着奔过两个黑衫黑裤腰悬铁牌的大汉,奔近钱青青马匹七八尺远,垂手立停,状极恭敬。
钱青青等许庭瑶下马跳下马之后,瞟着他娇笑,道:“许相公请!”
许庭瑶心头暗暗犯疑,趁着打大汉身边经过时,注目瞧去,只见他们腰牌上依稀是“铁堡”两字。
钱青青眼波流盼,玲珑剔透,许庭瑶这一暗暗注视庄丁的举动,那想瞒得过她?但她却恍若不见,脸上丝毫不露,笑盈盈的陪着许庭瑶走去。
经过吊桥,迎面是一座高大宅院,门口同样的站着两个腰悬铁牌的黑衣大汉,见到钱青青,立即躬下身去,钱青青视若无睹,只是领着许庭瑶直入府中。
进入大厅,许庭瑶登时觉出情形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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