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也早已看到海面上有人划近过来,立时有两名水手走近船旁,俯着身放下一艘小舢舨来。
程明山先要司空玉兰跨上小船,自己也跟着踪起,落到舢舨之上,缓缓攀登上船。
站在两名水手后面的是两个长发披肩,长裙曳地的梅红衣裙少女。
她们朝两人躬身施了一礼,才轻启樱唇,莺声呖呖的道:“这位公子,姑娘,落水已久,请随小婢先去换过衣衫,敝主人就在客舱恭候二位。”
程明山拱拱手道:“请问二位姑娘,不知贵主人如何称呼?”
左首一个少女嫣然一笑道:“公子见到敝主人,自会知道。”
说完,领着程明山,司空玉兰,并肩走去。
这艘大船,共分上中下三层,她们把两人领入中层中间一间大舱,一直走到后面两扇木门前面才行停步。
左边一个少女道:“公子,请随小婢到这一间来。”
她推开的是左首一扇木门。
右首少女推开的是右首一扇木门,说道:“姑娘请到这边一间内更衣吧。”
程明山举步跨入,左首少女也跟着走入,随手掩上了房门,俏生走到程明山身边,伸出一双又尖又嫩的纤手,来替他解除衣衫,一面娇柔的道:“小婢给公子宽衣。”
程明山吃惊的望着她:“姑娘这是做什么?”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小婢奉敝主人之命,来伺候公子更衣的,公子一身湿淋淋的,脱下衣服,自然需要擦干身,难道不要小婢伺候么?”
程明山被她说得俊脸一红,忙道:“在下自己会更换的,不劳姑娘伺候,姑娘请到外面去等着吧!”
那少女颔首道:“敝主人交代小婢来伺候公子更衣,若是伺候不周,小婢就会受到处罚,还是让小婢伺候公子的好。”
“不用了。”程明山道:“在下从不习惯别人伺候,还是自己更换的好,姑娘就在门外站一回,在下就换好了。”
那少女眉眼盈盈的看了程明山一眼,才道:“公子既然不需小婢伺候,那么洗身木盆,就在布帘里面,衣衫也都已放在几上了,公子请自己取用吧!”
说完,果然返身退了出去。
程明山轻轻呼了口气,举目打量,原来这间小房,敢情就是洗身用的,一张横几上,果然放着一叠衣衫,鞋袜俱全,里首悬着一道布帘,掀开布帘,果然有一个大木盆,盛满了清水。
程明山迅快脱了湿衣,在木盆中洗了一个澡,木盆边上,放了一条新面巾,他匆匆拭干身子,这一叠衣衫上面,是内衣裤,还有一袭天蓝长衫,穿起来倒也甚是合身。
门口那少女轻轻叩了两下门,问道:“公子衣衫更换好了么?”
程明山道:“好了。”
那少女推门而入,朝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嫣然笑道:“公子换上衣衫,风度翩翩,不输我家主人呢!”
一面催道:“公子快坐下来,小婢给你梳理发辫。”
程明山只得依言坐下,让她给自己拆散发辫,重新梳理,乘机问道:“你家主人也很年轻么?”
那少女双手梳着发辫,说道:“和公子差不多。”
程明山道:“你家主人姓什么呢?姑娘总可见告了。”
那少女微微摇头道:“小婢不知道。”
程明山微微一笑道:“那是姑娘不肯说了。”
那少女被他笑得粉脸一红,急道:“小婢真的不知道我家主人的姓氏。”
程明山道:“姑娘是伺候你家主人的人,怎么会连主人姓什么都会不知道呢?”
那少女道:“我们平日都称公子,没有人说过他姓甚么,小婢自然不知道。”
程明山奇道:“那么也没听外面的人称呼他什么吗?”
那少女低低的道:“外面的人也都称呼他公子的,有一次……小婢好像听到过……有人称他……飞龙公子……”
“飞龙公子!”
程明山心中暗道:“这飞龙公子,好像很神秘,不知是什么样的人?”
一回工夫,那少女已把发辫打好,说道:“好了,公子可以出去了。”
程明山跟着她走出木门,眼看右首木门还未开启,就停了下来,说道:“我妹子还没换好么?”
那少女粉脸生霞,低声道:“通常女孩子洗身都会比男人家慢一些咯,公子请到饭厅上坐一回吧!”
程明山心中道:“原来这座大舱是他们的饭厅,方才进来之时,并未细看,这一打量,才发现大舱中果然两排放着六张方桌,那就是说船上至少有四五十个人了。”
他随便在附近的一张方桌旁移开一张长凳,坐了下来。
那少女只是垂手伺立。
程明山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呢?”
那少女粉脸又是一红,俯首道:“小婢叫做杜鹃,那伺候姑娘的叫做杜兰。”
刚说到这里,右首木门开处,司空玉兰手里抱着小乌走了出来,她经过梳洗,一张脸出落得晶莹如玉,更是清丽绝俗!(她一张面具,经海水一泡,早就失落在大海中了)
杜鹃道:“公子,姑娘,请到上面去了,我家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呢!”
当下由杜鹃,杜兰二人走在前面领路,走出饭厅,从右首一道楼梯登上第三层甲板,只见两扇朱漆舱门,紧紧闭着,不见一点灯光!
杜鹃走进舱门,举手朝门上轻轻一拉,两扇朱漆舱门徐徐向两边分开,里面是一紫红绒线的门帘,从门帘缝中隐隐透射出灯光来。
杜鹃,杜兰迅即并肩走上,一左一右打起了紫红门帘,欠身道:“公子,姑娘请进。”
她们这一掀起门帘,程明山、司空玉兰但觉眼前突然大亮,那间舱中不但灯光明亮而柔和,布置得更是富丽已极,几乎像是富贵人家会客的起居室。
船上当然不会十分宽敞;但正因为并不十分宽敞,要更显得精雅高贵。
这样的一间起居室,他的主人就可想而知一定是一位懂得享受的人了!
主人就坐在中间一张紫檀雕花木椅的绣披锦团之中,他现在已经站起来了,口中发出嘹亮而清朗的笑声,拱着手道:“欢迎,欢迎,这真叫萍水相逢了,两位快请里面坐。”
程明山抬目看去,这人果然不过二十六、七岁,生得身材硕长,面如冠玉,唇若涂朱,两道斜飞入鬓的浓眉,配着朗星般的眼睛,果然生得十分英俊,只是鼻若鹰钩,和薄薄的嘴唇,使人一见面就觉得他是个胸有城府的人,稍嫌美中不足!
这贵介公子,不用说就是飞龙公子了!程明山慌忙迎上两步,拱拱手道:“在下兄妹黑夜覆舟,差点和波臣为伍,幸蒙兄台宝舟经过,赐予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哈哈!”飞龙公子打了个哈哈,说道:“兄台好说,方才兄台在海上大展身手,当真称得上破浪乘风,兄弟不仅大开眼界,也不胜敬佩之至。”
程明山听得大感惊异,自己以掌击浪,但距离大船十余丈远,就已停住,如此茫茫大海,又在黑夜之中,他居然看到了,由此可见他目光该有如何敏锐了!
一面拱拱手道:“兄台夸奖,一个人到了危险的时候,自会奋起全力以求生存,在下是看到了宝舟,才全力划来罢了。”
飞龙公子含笑道:“二位快快请坐,兄弟已要她们准备了姜汤,替二位驱寒。”
三人分宾主落坐,立有一名身穿梅红衣裙的少女端着两碗姜汤送上。
飞龙公子一抬手道:“二位大概在海上已经飘流了不少时候,先请趁热喝了姜汤,再说不迟。”
程明山、司空玉兰也就不客气趁热把姜汤喝了。
程明山放下碗,说道:“在下叨蒙大惠,还没请教兄台大号?”
飞龙公子微微一笑,说道:“兄台已经知道,何用再问?”
程明山方自一怔,只见一名长发少女一手托着一个木盘,送到飞龙公子面前,屈膝呈上。
程明山只见盘中放着血淋淋半寸长的一截东西,不知究是何物?
飞龙公子目光一抬,冷然道:“杜鹃触犯禁律,本该处死,本公子看在二位贵宾份上,截去半根舌头,这是最轻的惩罪了,要她来向二位贵宾致谢。”
那少女口中应了声“是”,依然手托木盘,站起身退了出去。
杜鹃触犯禁律,被他割去了半截舌头,这么说,木盘中那血淋淋的东西,就是杜鹃的舌头了!
程明山听得大为骇然!
杜鹃怎么会触犯他的禁律呢?程明山想到刚才自己问他称呼,他说自己已经知道,何用多问?由此推想,那是杜鹃告诉自己,他叫“飞龙公子”这件事,触犯了禁例了!
正在思忖之间,只见两名黑衣汉子,挟持着脸色苍白,长发披散的杜鹃,走到舱门口,杜鹃就在门口跪下,朝里面盈盈一拜,仍由两名黑衣汉子挟持着退了下去。
程明山看得脸色微微一变。
司空玉兰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望着程明山低低问道:“程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呢?”
飞龙公子神色自若,淡淡一笑道:“那是小事,值不得司空姑娘垂问。”
司空玉兰听得奇道:“公子怎么会知道我姓司空的呢?”
飞龙公子大笑道:“姑娘是司空岛主的千金,素有夷山一枝花的美号,只要是北海船上的人,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兄弟久闻司空姑娘芳名,恨无瞻荆之缘,今晚得识芳容,真是三生有幸。”
司空玉兰看他目光直勾勾望着自己,不觉粉脸一红,问道:“不知公子是那一座宝岛的人?”
“非也。”飞龙公子含笑道:“兄弟只是偶而动了游兴,乘船出海,想看看乘风破浪,海天一色的景物而已。”
程明山已是感觉出这位飞龙公子绝非寻常人物,他说的乘兴出游,自然并不可靠,是以并未出声。
司空玉兰嫣然一笑道:“公子游兴不浅,也幸亏公子出游,才把我们从海上救起,只是公子还没说出你贵姓大名呢?”
飞龙公子看着她这一笑,有如百合乍放,娇美绝伦,不觉看得呆了,朝她微笑道:
“兄弟贱名,不足污姑娘尊耳,倒是兄弟的外号,还算不俗,大家都叫飞龙公子,司空姑娘如不嫌弃,就叫兄弟飞龙公子好了。”
他人本不俗,这飞龙公子四字,倒也别致得很。
程明山心中暗道:“现在你自己不是也说出来了,杜鹃说了你飞龙公子四字,你就要把她舌头割断,真是残忍之至。”
司空玉兰道:“飞龙公子,这名字果然雅得很,这是公子的外号,那么公子也是江湖上人了?”
“非也。”飞龙公子潇洒一笑道:“兄弟虽非江湖中人,但结交了不少江湖朋友。”
刚说到这里,只见一名身穿梅红衣裙的长发使女俏生生走入,朝飞龙公子躬身一礼,说道:“启禀公子,酒菜已备,可以请贵宾入席了。”
飞龙公子微一领首,就含笑站起,说道:“二位是兄弟这次海上之旅的贵宾,此刻子夜已过,正是宵夜的时候了,兄弟特地吩咐厨房,整治了几式粗肴,算是给两位压惊,二位请吧。”
他右手微微一抬,算是肃客。
这里,靠里首四扇雕花长门中间的两扇,徐徐开启,里面原来是一间精致的膳室,两名长发少女已在门口垂手伺立。
这问膳室略呈方形,应该是船上的中舱了。
左右两边是花格子窗,此时敢情夜色已深,垂下了紫红丝绒窗帘,如是风平浪静的大白天,打开窗子,可以远眺海上景色。
前后都是四扇雕花长门,可以启闭,这膳室后面,大概是这位飞龙公子的寝室了。
膳室的天花板,是金碧辉煌的彩绘,四周悬挂着四盏琉璃宫灯,灯光柔和而明亮,更显得膳室富丽堂皇。
中间一张花梨木的八仙桌上,早已放着八盘精致的佳肴,三副银盏牙箸,和一壶美酒。
飞龙公子引着两人走入膳室,一面抬手道:“司空姑娘请上坐。”
司空玉兰道:“程大哥是我大哥咯,我怎好上坐呢?”
“哈哈!”飞龙公子大笑道:“司空姑娘是司空岛主的千金,也是夷山岛的公主,理应上坐,程兄和兄弟权充护花使者,能在左右相陪,已是深感荣幸了。”
程明山眼看飞龙公子一双色眼,只是不离司空玉兰身上,分明是对她十分倾心了,心中暗自不齿其人,闻言故意笑道:“小妹子,主人既是要你上坐,你恭敬不如从命,就坐到上首去吧!”
司空玉兰咭的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果然移步走到上首坐下。
飞龙公子一抬首道:“现在该程兄请了,左首是宾位,程兄不用客气,也请坐下来吧!”
程明山依言坐到左首,飞龙公子也在右首落坐,三人品字形坐下,一名使女立即手捧银壶,给三人面前斟满了酒。
飞龙公子举杯含笑道:“兄弟先敬公主一杯,表示对公主的敬意。”
司空玉兰道:“我不会喝酒。”
飞龙公子道:“兄弟这酒,是陈年玫瑰露,入口香醇,甜而不烈,就是不会喝酒的人,也不会喝醉的,公主不用怕喝醉了。”
“真的?”司空玉兰听他一口一声叫她“公主”,觉得好玩,就举杯和他干了一杯,果然入口都是玫瑰花香,甜甜的一点也不像是酒,伺立的使女又给两人斟满了酒。
飞龙公子又举杯朝程明山含笑道:“现在该敬程兄了,兄弟一向最喜结交江湖上奇才异能之士,程兄身怀绝艺,今晚海上萍聚,得识程兄,兄弟深感幸会,这一杯先干为敬,聊表寸意。”
他很会说话,也说得各投其好,使人听来十分舒服,话声一落,举杯一饮而尽。
“公子好说。”
程明山忙道:“在下和小妹子飘流海上,幸蒙公子相救,这一杯理该由在下敬公子才对。”也举杯一饮而尽。
飞龙公子笑道:“兄弟能和二位结交,真是快事,程兄以后不可再提什么相救的话了,就是今晚不遇上兄弟这条船,以程兄的一身绝艺,也不可能随波逐流,与波臣为伍的,何况这一带岛屿甚多,只要等到天亮了,程兄纵然没遇到船只经过,也一样可以找得到陆地,这是天假之缘,才要兄弟和二位相遇……来,兄弟再敬程兄一杯。”
他不待程明山开口,举杯又把酒喝干了。
程明山又只得和他干了一杯。
飞龙公子含笑举筷道:“公主,程兄请用菜。”
司空玉兰、程明山举筷夹着菜肴吃了一口,但觉甚是鲜美,却说不出名堂来。
不,桌上七、八盘菜肴,做得色香味俱佳,却一盘也不认识是什么东西做的?
程明山看了司空玉兰一眼,说道:“小妹子,飞龙公子虽说不许咱们再提相救之事,但咱们总是公子救起来的,咱们借花献佛,理该敬公子一杯的了。”
司空玉兰点点头道:“程大哥说得对,公子,咱们敬你。”
程明山和司空玉兰同时举起了杯子。
飞龙公子看到两人双双举杯,心里不觉暗生嫉妒,目光如刀,冷冷的盯了程明山一眼,但脸上却立时堆起了笑容,慌忙举杯道:“不敢不敢!公主天生丽质,是天上的仙女,敬酒如何敢当?再说程兄,兄弟对你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二位敬兄弟的酒,兄弟万万不敢当,兄弟喝,喝……”
他回头朝那斟酒的使女说道:“来,给我斟上三杯,我陪二位贵宾喝上三杯。”
那使女依言斟好了三杯酒,飞龙公子举杯如风,果然连喝了三杯。
玫瑰露虽然香甜清醇,但总是酒,喝了纵然不醉,也会微有醺意!
司空玉兰真的不会喝酒,喝了两杯酒,一张清丽如玉的脸上,隐隐泛起红云,红得像桃花一般,娇艳欲滴!
灯下看美人,本来就别有动人之处,酒后看美人,那就更动人得多。
飞龙公子俊脸也红了,但他看到司空玉兰那副又娇又甜的模样,一双眼睛几乎看得直了,只是不住的替她夹菜劝食,献着殷勤。
程明山心中暗道:“看来此人分明不怀好意,只不知他如何存心?”
这一顿消夜的酒菜,不但十分丰盛,也宾主尽欢。
等到席散时,飞龙公子已经有了三分酒意,一双眼睛更是对司空玉兰大胆的灼灼直视,但他还是显得十分殷勤,引着两人回到前面起居室落坐,便有两名使女奉上香茗。
飞龙公子朝一名使女问道:“司空姑娘和程公子二位是咱们船上的贵宾,我要你们准备的两间客房,可曾收拾好了?”
那使女欠身道:“方才茱莉姐姐已经收拾好了。”
“那好。”飞龙公子回头朝两人含笑道:“二位方才在海上与风浪搏斗,大概急需休息了,船上设备简劣,只好委屈两位将就着休息了。”
程明山忙道:“公子好说,咱们多蒙援手,已是感激不尽,能有容膝之地就可以了。”
飞龙公子大笑道:“兄弟说过,程兄不许再提感激的话,兄弟也不和二位客气,请去安息吧!”
一面朝那使女吩咐道:“迎春,你领二位贵宾到客房去吧!”
那使女答应一声,转身道:“二位贵宾请随小婢来。”
程明山、司空玉兰同时站起,向飞龙公子说了句谢谢,就由那使女领着出了起居室,走下扶梯,回到第二层。
那使女走到左舷一道木门前面,伸手推开舱门,说道:“这是司空姑娘的房间,请入内休息吧!”
房门推开了,便可看到这里是一个很精致的房间,一张木床,铺了全新的被褥,床前还有一几一椅,虽然简单,却收拾得纤尘不染,在船上,能有这样一个房间,已算是很不错了。
司空玉兰手中抱着小乌,却没有立即进去,脚下一停步问道:“程大哥住在那里呢?”
那使女答道:“这船上,只有两间客房,两问客房一在左舷,一在右舷,位置相同,程公子的卧房,就在右舷了。”
程明山道:“小妹子,你快进去休息吧!”
司空玉兰点点头,举步走入房中,随手推上了舱门。
那使女又引着程明山绕到右舷,果然在同一位置,推开了木门,欠身道:“程公子的卧室在这里了。”
程明山含笑道:“多谢姑娘。”
那使女脸上一红,说道:“公子不用谢,请安歇吧!”
程明山举步走入。
那使女道:“小婢告退了。”
随手带上了房门,转身自去,这问房中布置和司空玉兰住的完全一样,小几上点燃了一盏小巧的银灯。
程明山方才在海上与风浪搏斗,出了大力,此刻确实感到有些困乏,当下也就脱下长衫,上床躺了下来。
但这一躺下,不觉想到飞龙公子行动诡秘,尤其目光灼灼,对司空玉兰大献殷勤,如今又把自己两人分开安顿在左右两舷,莫要对小妹子有什么不利……。
想到这里,不由得睡意全消,越想越觉得飞龙公子行迹可疑,不觉起了警惕之心,一面吹熄打火,悄悄跨下床来,穿上长衫,又悄悄推开了舱门,探首朝外望去。
这时风浪渐大,这条船船身虽大,但在大海上依然只如一片叶子,在浪涛之中,不住前后摇摆。
程明山目光一注,就发现离自己两丈来远之船近舱处,站着一个人影,另外后梢近舱处,也有一个人影贴着身子,站在那里!
这两人贴身而立,分明是在暗中监视自己的了!
程明山看得暗暗哼了一声,伸手取出两颗回风子,扬手打了出去。
回风子乃是酒仙游一瓢的独门暗器,酒仙喜欢喝酒奕棋,他原是用棋子当暗器的,正面丢出去,可以划着弧形,在百步之外,取人身后穴道。
他把这迥风手法传给了程明山,程明山身上当然不便带着棋子当暗器,他用的则是石子,石子随处都有,他身上自然不用多带,但一二十颗石子是经常准备着的,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是大海上,就无法就地取材,带在身上的石子,就派上用场了。
回风子是迂回取敌,就是一等一的高手,也防不胜防,那两个派来监视程明山的水手,自然在不知不觉中,被制住了穴道。
程明山艺高胆大,回风子出手,人也跟着闪出了舱门。
他本待先去看看司空玉兰;但继而一想,飞龙公子是一船之主,如是有什么阴谋,也是他主使的,不如先去探探此人动静。
心念这一转,立即一吸真气,身形从左舷直飞而起,一下窜起三丈来高,越过第三层右舷,落到第三层的舱顶之上。
他身法何等快速,简直就像一缕轻烟,等他伏下身子,俯首看去。果然不出自己之料,飞龙公子住的起居室门前,也有两个彪形大汉,一手按着腰刀,对面站立,另外,右舷中段,也有一个人面向大海,贴舱而立。
不用说,要这些人站岗的目的,自然是怕自己前来觑伺他了!
如若他没有什么秘密,何用如此防范?
程明山手中早已准备了两粒回风子,但因在海上不易取到石子,自然要节省着使用了。
自己不从正面过去,起居室前面的两人,就不用制住他们,因此只打出一颗回风子,制住了站在右舷的那人,随着身形轻轻飘落右舷,贴着船舱闪到起居室右首舱外,贴耳听去。
只听飞龙公子笑道:“姓程的纵然武功高强,但他方才喝了本公子的‘迷仙散’,此刻也已功力尽失,昏然入睡了!”
程明山听得心头暗暗一震,忖道:“他果然在酒中做了手脚,差幸自己和小妹服过解药,十二个时辰之内,不惧迷香、蒙汗药一类迷失神志的药物,看来他果然存心不良了!”
只听另外一个道:“公子还不知道,这小子内功极高,商老二用了比平常多一倍的‘入口倒’,还没把他迷翻。”
程明山心下一怔,暗道:“会是窦金梁!”
他功运左食指,朝木板窗上轻轻点去,戳了一个小洞,立即凑着眼睛往里望去。
中间紫雕花椅上,坐着的正是飞龙公子。
坐在他左首一把椅上的,那不是崆峒主窦金梁还有谁来?
右首椅上还有一人,程明山也不陌生,那是一身道装,恶洞宾萧道成。
飞龙公子微微一笑道:“入口倒不过江湖蒙汗药而已,岂能和‘迷仙散’相提并论,此药出自大内,中人一无所觉,只如喝酒微醺,但等一觉醒来,就会武功全失。”程明山听得暗暗一惊,急忙暗暗运气,要知他练的乃是“九阳玄功”纯阳之气,阳气一经提升,立即诸邪不侵,这一运气,虽觉体内稍有异样,但却瞬即消散,心下疑念也就打消了。
只听飞龙公子接着道:“只是此人一身功力,颇不寻常,不知窦岛主,萧道兄可看出他的来历了。”
窦金梁道:“属下很少和中原武林人物交往,倒是不曾看得出来,萧道长呢?”
“他自称属下”,听得程明山不由一怔,忖道:“这飞龙公子,不知是什么来历?窦金梁居然会自称属下!”
萧道成道:“这姓程的手中使的是一柄刀,但使出来的明明却是一招极厉害的剑法,这招剑法,凌厉无匹,包罗万家,就是当今各大门派的剑法,也瞠乎其后,极似……”
飞龙公子目光一凝,问道:“他剑法还超过当今各大门派之上么?”
萧道成道:“是的,他剑招乍发,几乎是天地之间风云应变,莫可名状。”
飞龙公子问道:“道兄方才说极似什么呢?”
萧道成道:“属下从前听先师说过,昆仑派有一招‘天地一剑’,夺天地之造化,穷剑术之玄秘,这小子使的,差可相似……”
“昆仑派?”飞龙公子诧异的道:“江湖九大门派之中,并无昆仑一派。”
萧道成道:“是的,昆仑派早在百年之前,据说已没有传人。”
飞龙公子道:“这姓程的会是昆仑派的传人么?”
萧道成道:“这很难说,江湖上有许多门派,往往某种武学失传已久,忽然又有人继承了绝学,总之,这小子的那招剑法,绝非寻常武学,也绝非一般武功高强之士所能抗衡,属下一柄铁拂,就在他那一招剑下所毁,几乎还被他剑锋所伤。”
飞龙公子冷峻一笑道:“可惜他服下了‘迷仙散’;不然,本公子真想领教领教他这招剑法。”
窦金梁道:“公子准备如何处置这姓程的小子呢?”
飞龙公子含笑道:“萧道兄方才把他这招剑法说得如此神妙,我想把他带回去,让郝元(即劳山通天观主)瞧瞧,如果真是昆仑派那招‘天地一剑’,倒可以让他把剑谱说出来。”
程明山听得暗道:“郝元和他们果然有着勾结,听他口气,直呼郝元之名,似乎身份甚高了。”
窦金梁又道:“司空玉兰,公子可要派人把他拿下么?”
“不用。”飞龙公子道:“司空姑娘就让她住在船上好了,反正刘保禄和商老二都已被本公子擒下,咱们此去灵山岛,不会有半点消息泄露,等本公子要司空靖归降日月堂,就带他们父女回去见过山主,以后的事,就由山主定夺了。”
程明山心中又道:“不知他口中的山主,又是什么人?”
接着想道:“哦,刘保禄、商老二都为他所擒,那么一定是囚禁在船上了,自己如能先把这两人放出来,倒可助自己一臂之力了。”
只听萧道成道:“那姓程的小子,公子似乎该先把他擒下才好。”
“也不用。”飞龙公子含笑道:“他一觉醒来,武功已失,就让他住在舱房里好了,一个武功已失的人,又有什么作为?”
说到这里,回头朝窦金梁问道:“窦岛主,咱们大概什么时候,可以驶到灵山岛了?”
窦金梁道:“明午可以到了。”
飞龙公子道:“咱们先研究研究,如果中午驶近,岛上早已发现咱们,你看司空靖会如何呢?”
窦金梁谄笑道:“公子亲临,司空靖还敢如何?他愿意归降,自然是好,若敢进出一个‘不’字来,就给他来个血洗灵山岛……”
“不,不!”飞龙公子说了两个“不”字,沉吟道:“本公子觉得应该由窦岛主和他好言相劝,若是他执意不从,把他拿下则可,但绝不可伤了灵山岛上一人,也可留个余地。”
窦金梁谄笑道:“公子说得极是,他肯归降自然最好了,不肯归降,那就是叛逆了,属下把这一点透露给他,就不怕他不就范了。”
“叛逆”,这不是说日月堂果然和官方有了勾结?
程明山终于豁然贯通了。泰山日月堂,原系前朝义民的一个秘密组织,但不知何时,却给官家收买了。
他们支使通天观主郝元,勾结劳乃通,用偷天换日的手法,由刘二麻子冒充菩萨,取得武林盟主的地位,再进一步暗算九大门派,使天下武林统通隶属日月堂,实则也等于落在官家手中了。
难怪师父打发自己前去徐州,而且又没说明此行任务,原来就是要自己在徐州发掘问题,敉平这场动乱了。
想到这里,接着暗道:“飞龙公子既然暂时不对自己采取行动,自己何不将计就计,就假作功力全失,相机行事。”
当下就不再听下去,悄悄退后,左手朝那汉子身后轻轻一招,把制住他穴道的“回风子”,再以“纵鹤擒龙”手法,收了回来。
人也随着飘然落到第二层的右舷,再以同样手法,收回站在前舱和后舱两名汉子身上的“回风子”,才闪身回入房中。
掩上舱门,在床上盘膝坐定,再默运玄功,仔细检查了一遍,觉得确然并无异处,并未被“迷仙散”散失真气,才算放心,和衣躺下。心中只是盘算着明日自己应该如何应付这个危局?想着,想着,不觉朦胧睡去。
正在酣睡之际,只觉脸上似有什么东西舔着,凉飕飕的有着麻麻痒痒的感觉,急忙睁开眼来。
耳中听到“咭”的一声轻笑,叫道:“小乌,好了,程大哥已经醒来了呢!”
程明山也看到了,司空玉兰脸如朝霞,笑吟吟的站在床前,要小乌舔着自己脸颊,正待翻身坐起,但继而一想,此时自己装作未醒,正好和司空玉兰交谈。
一念及此,依然躺着不动,一面以“传音入密”说道:“小妹子,你莫作声,先运气试试,武功是否散失?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点头和摇头,也要轻轻的,不可让人看出来了。”
司空玉兰听得大感惊奇,程大哥说的这些话,必有原因,造就赶紧站着运气,过了一回,觉得没有什么,就微微摇了头。
程明山继续以“传音入密”说道:“小妹子,从现在起,我要装作失去武功的人,他们对你如果有什么威胁的话,你务必忍耐,千万要记住逆来顺受这四个字。”
司空玉兰人本聪明,自然想到这条船上,可能有变,她苦于不会“传音入密”,无法和程大哥交谈,但她一双灵活的美眸之中,望着程明山,已经问出了问号。
程明山急忙以“传音入密”说道:“小妹子,你不用多问,因为说起来千头万绪,一时也不容易说得清楚,你只要记住一点,不论发生何事,你都要忍耐,没有我的暗号,更不可妄动。”
司空玉兰目含疑惑,一面轻轻点了点头。
程明山装作睡梦初醒,打了一个呵欠,才倏地睁开眼来,笑道:“小乌,是你在吵我,啊!小妹子,你几时来的!”
司空玉兰给他方才一番话,听得疑云重重,那里还笑得出来,一面答道:“我也才来一回,看你睡得很香,没敢惊动你;但却又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所以叫小乌舔你脸孔了。”
程明山笑道:“你为什么不自己来舔我脸孔呢?”
司空玉兰玉脸骤然一红,羞道:“程大哥,你讨我便宜,我不来啦!”
程明山含笑道:“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呢?”
司空玉兰咭的笑道:“你猜猜看。”
程明山道:“这个叫我如何猜得出来?”
司空玉兰笑吟吟的道:“告诉你吧!这条船正在朝灵山岛开去,大概中午就可以到了。”
程明山心中暗道:“果然中午就抵灵山岛了。”
还没开口,一名使女已经端着脸水,送进房来,说道:“程公子请洗脸了。”
程明山含笑道:“多谢姑娘。”
那使女道:“司空姑娘的早餐,也送到这里来吧?”
司空玉兰点点头道:“是啊,我和程大哥一起吃好了。”
那使女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司空玉兰悄声问道:“程大哥,你发现了什么呢?”
程明山以“传音入密”,把昨晚之事,大概说了一遍。
司空玉兰吃惊道:“程大哥,那该怎么办呢?”
程明山脸含微笑,仍以“传音入密”说道:“你不要多问,我自有道理,到时你只要忍耐着,不可急躁,一切听我口号就好。”
刚说到这里,那使女已端着两份早餐进来,在小桌上放好,便又退了出去。
程明山也就不再客气,和司空玉兰一同坐下,吃过早餐。
那使女又推门而入,躬着身道:“程公子、司空姑娘,我家公子请二位到上面去坐。”
程明山、司空玉兰一同站起,随着使女,由扶梯登上第三层。
刚走到起居室门首,飞龙公子已经含笑迎了出来,大笑道:“程兄、司空姑娘,昨晚睡得还好吧?”
程明山拱拱手道:“公子如此盛情招待,真教在下过意不去。”
飞龙公子大笑道:“程兄好说,二位是兄弟的贵宾,只是船上招待不周,二位要多多包涵才好。”
三人进入室中,分宾主坐下。使女端上来两盅香茗。
这起居室两边的窗户,均已开启,此际海面上风平浪静,一望无际,只远处隐隐已可看到一点黑的影子,那自然是沿海的岛屿了。
飞龙公子伸手一指南首,含笑道:“司空姑娘大概可以看出来了,咱们大概中午时光,就可以抵达灵山岛了。”
司空玉兰道:“是啊,我方才也和程大哥说了,我们中午可以到了呢!”
飞龙公子脸上闪过一丝诡笑,说道:“令尊威名远播,在下恨未瞻荆,待回还得借重姑娘之处,姑娘要多帮忙了。”
这话已说得很明显,只是司空姑娘是个毫无机心的人,闻言依然含笑道:“这还用说么?我自然要给公子引见的了。”
飞龙公子笑了笑,端起茶盅,轻轻呷着,等他放下茶盅,目光一抬,朝程明山含笑道:“程兄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么?”
“还好。”程明山故作不知,说道:“在下昨晚船翻落水,大概使力过度,今天一觉起来,四肢感到有些酸软,没有什么不舒服。”
飞龙公子面现阴笑,点着头,徐徐说道:“程兄没有运过气么?”
程明山道:“没有,在下昨晚已微有醉意,上床就睡着了,方才还是司空姑娘的小乌把在下吵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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