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山君这“山君”二字,可不是他的名字,乃是他的外号,山君者,老虎也。这可有文绉绉的出典,骈雅释兽,虎苑上说:“虎为兽长,亦曰山君。”
江湖上人早在二三十年前,就把他姓厉的看成猛虎,你就可以想见他的厉害了。
易经上说:“风从虎”,这可一点不假,厉山君板斧似的手掌,一记接一记击出,掌风也一记比一记强劲,刹那之间,当真风云突变,星月无光,呼啸风声,盈耳如涛,两丈方圆,就像括起了龙卷风,吹得数丈以外观战的人,衣袂狂飘,猎猎作声!
这份声势,看得简叔乎、徐子桐、荆云台等人莫不耸然动容!
再看张老实,在风势强劲的掌力范围之中,依然舍不得丢下梨膏糖,还在一边剥纸,一边啃着,但又要躲闪一记接一记劈过去的掌风,一个人不住的滴溜溜的乱转,口中大声叫道:“厉山君,你别再欺人太甚了,小老儿只不过是觉得这块糖丢弃了太可惜,才把它吃下肚去,你就趁我没时间还手,一连打了我十三掌,还不够么?你真要和我打架,那就痛痛快快的打一架好了。”
原来他糖刚吃完,舔舔指头,两手叉腰,就站立厉山君面前,戟指着厉山君鼻子说话。
厉山君接连劈出了十三掌之多,那知劈出第十三掌,张老实忽然逼近到他面前,这下直把厉山君惊愕得不知所云,暗道:“这人竟然丝毫不畏自己掌风?掌风竟会击不上他身子?他这是练的那一门功夫?”
双手一停,嘿然道:“阁下果然好功夫,老夫与人为敌,一向有个规矩,只要有人接下老夫一十三掌,老夫就终身不与此人为敌。”
双足一顿,一道人影,突然破空直上,飞掠出去。
“喂喂!”
张老实伸着脖子,大声叫道:“老朋友,你下次到黄河底来,小老儿请你吃梨膏糖。”
荆一凤“咭”的笑道:“老人家,厉山君已经走远了呢!还听得到么?”
“听不到没关系。”
张老实缩着头,笑嘻嘻的道:“我老人家的意思到了就好了。”
只见徐莼客和两个丐帮弟子急匆匆奔了过来。
徐子桐问道:“师弟,找到解药了么?”
徐莼客摇摇头道:“没有,反而伍奎教人给暗算了。”
徐子桐道:“给什么人暗算的。”
“不知道。”
徐莼客道:“说来惭愧,小弟连人影都没有看到,只听伍奎口中低哼了一声,一颗头就垂了下去,他是后心被一支毒针打中送了性命,很可能是镖局中还隐伏了晏长江的同党,怕他泄露了机密,才杀以灭口的。”
徐子桐重复的问道:“师弟仔细搜了晏长江的书房,没看到什么药瓶之类的东西?”
徐莼客道:“小弟搜索的很仔细,所有抽屉都找遍了,就是没找到解药。”
简叔平朝张老实崇敬的抬抬手道:“老前辈,请到敞轩里坐吧!”
张老实嘻嘻一笑道:“你们不用和我客气,小老儿这两条腿站站还没关系。”
荆一凤道:“老人家,你方才闪避厉山君掌风的是什么身法呢?教给我好不好嘛?”
张老实耸耸肩笑道:“那有什么身法,我只是这样摆动着肩膀罢了!”
说话之时,他双肩左右摆动了几下。
荆一凤道:“这样就能避得开掌风么?”
张老实朝她笑笑,才道:“这是避重就轻的挨打法而已,我人家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只要避开正面,挨几下还没有关系,你女娃儿细皮嫩肉,骨头还脆,就挨不起了。”
荆云台道:“凤儿,老人家练成护身真气,你还早着呢!”
荆一凤不依道:“护身真气也是要慢慢的才练得成,老人家,你先教我练法就是了。”
“早得很呢!”
张老实耸耸肩道:“你至少先得把你师父教的内功练好了才成。”
正说之间,只见从假山山腹,陆续走出一行人来。
徐子桐道:“是寿通大师他们出来了。”
大家急忙迎了上去。
寿通大师、程明山、阮清香、项昆和地底石室的杜管事领着八个少林僧侣,八名丐帮弟子,各自背着一个人走来。
进入敞轩,各人把背着的人轻轻放下。
简叔平朝寿通大师拱拱手道:“大师辛苦了。”
“阿弥陀佛。”
寿通大师合十道:“真想不到双环镖局地下还有偌大一座石室,可见晏长江早有阴谋野心,已非一朝一夕之事了。”
徐子桐看了地上诸人一眼说道:“真会是慧通大师、天鸣道长,这些人昏睡不醒,那该怎么办呢?”
荆云台望望张老实,说道:“老人家,你看怎么办?”
张老实睁着一双小眼睛,一霎不霎看看慧通大师等人,然后人又俯下身去,伸手摸索了一阵,才直起腰,搔搔头皮,说道:“奇怪,这些人什么也没有,只是睡熟了。”
“是的。”
荆云台道:“双环镖局把这些人的沉睡不醒,谓之为冬眠。”
“冬眠,嘻嘻!”
张老实缩着头道:“他们又不是蛇虫,还会冬眠。”
荆云台道:“这冬眠只是他们的名称而已,他们给慧通大师等人,服下了一种叫做‘冬眠散’的药物,可以使这些人昏睡不醒。”
“这小老儿就没辙了!”
张老实摸摸鼻子,沉吟道:“是不是找个大夫来诊诊?哦,对!这事儿可叫小徐去跑一趟……”
荆云台道:“前辈是说?……”
张老实咄了一声,小眼珠滑碌一转,落到徐子桐的身上说道:“他祖父掌理六合门,小老儿去过六合,因为他年纪比小老儿大,小老儿就叫他老徐,老徐的儿子,年纪比小老儿小上十来岁,小老儿那时只好叫他小徐,后来小徐的儿子大了,小徐自然升格,变了中徐,你说小徐是谁?自然是中徐的儿子了,人家现在是一门的掌门人了,那里还想得起我这卖梨膏糖的糟老头来?”
徐子桐听得大吃一惊,急忙趋前两步,躬下身去,恭敬的道:“再晚不知老前辈和先祖,先父有两代交谊,还请老前辈多多见谅。”
“嘻嘻!”
张老实笑了笑道:“小老儿只是说说罢了,这也认不得真,不过这件事,倒确实非你小徐亲自去一趟不可。”
徐子桐道:“老人家吩咐,再晚自当遵命。”
“不是小老儿吩咐的。”
张老实摇着手道:“是小老儿想起来的,小老儿想得起来,你也应该想得起来才是。”
徐子桐道:“再晚不知老前辈想什么来了?还请老前辈明示。”
“咄!”张老实道:“你难道忘了苏州有你一位父执世交么?”
徐子桐哦道:“老人家说的是姑苏薛神医?”
“不是他还有谁?”
张老实耸耸肩笑道:“这些人服了什么‘冬眠散’,没有解药,普天之下,大概只有薛神医可以治得,只是他七十以后,就不再出诊,尤其是远路,非你去求他,是不会来的。”
徐子桐道:“老前辈说得是,那么再晚造就动身。”
徐莼客道:“大师兄,小弟和你同去。”
徐子桐自然懂得他的意思,双环镖局初破,但晏长江决不会是主脑人物,敌暗我明,徐莼客是怕有人中途拦截。
简叔平接口道:“徐兄,咱们丐帮和薛神医也尚有一点渊源,佟长老也和徐掌门人二位同去一趟,这不是一门一派之事,而是为了整个武林,薛神医自然会来,但路上多一个人保护,总是多一份安全。”
佟如海拱拱手道:“属下遵命。”
徐子桐哦了一声,问道:“这襄有这许多人昏睡不醒,是不是要把他们搬到较安全的地方去呢?”
“不用,不用。”
张老实道:“这许多人也没地方可搬,这里是双环镖局,地方还宽敞,就暂时在这里住下来就好了。”徐子桐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快些走吧?”
当下就和徐莼客、佟如海匆匆别遇众人走了。
荆云台朝简叔平道:“简帮主,咱们既然准备在这里落脚,先该把这些昏睡的人,如何安置,就该研究研究了。”
“不忙!”
张老实道:“这时天还没亮,等天亮了,大伙先仔细搜上一搜,再商量如何安置也并不迟,现在,大家一晚没睡,不妨就坐息一回。”
寿通大师道:“张老施主说得是,各位施主已经辛苦了一晚,就请坐下来歇息吧!”
阮清香道:“项副总镖头,你现在是真心弃邪归正了?”
项昆道:“在下身为双环镖局副总镖头,却并不知道晏长江竟然冒如此大不韪,劫持少林、八卦、形意各大门派掌门人,今晚幸蒙诸位大侠见谅,在下虽是粗人,也知邪正之分,自然真心归附,追随各位大侠,不敢有贰。”
阮清香道:“那好,双环镖局还有十几位镖师,暂时由你负责,愿意走的,发给盘川,让他们走,只是不准对外吐露今晚之事,没地方去的,就让他们留下来,等我们走后,这双环镖局就由你和他们维持下去好了。”
项昆拱拱手道:“多谢诸位大侠,在下自当遵办。”
大家就在敞轩中坐着闭目调息。
张老实朝荆云台悄悄说了声:“小老儿可要走了,再不走,梨膏糖就卖不成了。”荆云台忙道:“前辈……”
“嘘!”张老实轻声道:“小老儿待会自会来的。”
说完,耸着肩走了。
不多一回,天色已经亮了。项昆也分别问了十几名镖师,只有三个人愿意离去,留下来的一共有十二个人。
简叔平眼看天色大亮,就要擒龙丐齐大椿和项昆,杜管事一同去搜索整个镖局,清点人数。
荆云台道:“程贤侄,你也去一趟吧!”
荆一凤道:“女儿也去。”
阮清香不好再说要和程明山一起去,就留在敞轩之中。
程明山、荆一凤、齐大椿、项昆、杜管事五人,仔细勘察了前面两进房屋(双环镖局第三进只是厨房和杂工睡的卧室)然后又回转后园敞轩,把勘察的情形,向大家作了详细的报告。
经大家商量的结果,决定由副总镖头项昆代理总镖头,由管事杜长春为辅,和十二名愿意留下的镖头,暂时维持镖局,照常开门,但不再接受保镖的业务,免得启外界的疑心,这些人都住在第一进。
第二进中间大厅,作为大家聚集之所,左右两厢,安置“冬眠”的慧通大师等人,由大家日夜分两班轮值保护。不轮值的人,一律住在楼上,因为住在楼上的人,虽非轮值,也一样可以防范夜行人潜入。
后园则由丐帮调派人手守护,住进几处房舍,严防敌人潜入。分配好了房舍,大家就把“冬眠”的人,移入了中院。(第二进)眼看诸事都已安顿下来,大家就在中院的大厅上围坐休息。
荆云台攒着眉道:“双环镖局已破,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九里堡去,菩萨在名义上总是盟主,我们该不该去通知他们呢?”
“荆施主说得极是。”
寿通大师道:“这是一件大事,照说自该通知盟主的了。”
“不!”简叔平道:“照各种迹像显示,菩萨既非真人,他只是郝元和劳乃通勾结下的傀儡,通知了他们,万一他们将计就计,要郝元前来给‘冬眠’的人诊脉,甚至又像万盟主一样,暗使手脚,又该怎么办?因此兄弟认为咱们不如装个糊涂,不去通知盟主,若是他们闻风赶来,咱们也不提慧通大师等人‘冬眠’之事。”
荆云台道:“但咱们这些人都在这里,又作何解说呢?”
筒叔平笑道:“咱们一个也不和他们见面,不就得了?”
项昆道:“这个容易,在下只说晏长江有事出去了。”
程明山道:“这话只怕骗不了劳乃通。”
“当然骗不过。”
简叔平笑道:“只是大家心照不宣,他也未必敢点破了。”
荆云台点头道:“这话不错,他点破了,就下不了台。”
程明山道:“还有一点,晚辈差点忘了,昨晚晚辈在晏长江书房窗外,看到晏长江,厉山君,劳乃通三人正在低声密谈,只是晚辈相距太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把昨晚看到的情形,详细述说了一遍。
寿通大师听得一怔道:“厉山君,劳乃通会对晏长江如此恭顺?这不可能。”
“问题也就在于此!”
荆云台道:“可惜程贤侄没听到他们谈话内容,否则至少也可听出一些他们阴谋活动的大概情形来了。”
寿通大师目光一抬,问道:“荆施主、简帮主,可知晏长江的来历么?”
荆云台道:“这个在下倒没听人说过。”
简叔平也道:“兄弟也没听人说过,唉,想不到一个双环镖局的总镖头,竟敢与各大门派为敌……”
一面回头朝项昆问道:“项兄呢,你可知晏长江的出身来历么?”
项昆道:“在下也不清楚,在下是三年前应聘来的,介绍兄弟到双环镖局来的,是徽帮的曹凤台,他和晏长江是莫逆之交。”
“唔!”荆云台点头道:“曹凤台可能也是他们的同党。”
简叔平一拍巴掌道:“不错,推举菩萨当盟主,他表现得很卖力。”
齐大椿道:“如果厉山君、劳乃通都是晏长江的属下,曹凤台只怕也是他的属下了。”
寿通大师道:“以老衲看,晏长江也并非主脑人物,他只是此一阴谋的主脑人物手下,派在这里执行任务的人,像厉山君、劳乃通、曹凤台,都是配属此一阴谋,辅佐晏长江的人。”
荆云台道:“大师此一推断,颇近情理,只是这主脑人物会是谁呢?”
荆一凤道:“会不会是郝元?”
“不可能的。”
荆云台道:“郝元武功和厉山君只在伯仲之间,最多也和厉山君一样,只是他们的辅佐人物而已!”
荆一凤道:“晏长江的武功也不高呀!”
荆云台道:“晏长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只此一点,他就够资格了。”
简叔平点点头,他完全同意荆云台的看法,一个人在江湖上混了这许多年,而且成了名,在这以前,居然没有人怀疑遇他,也没有人看得出他,更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这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他若是没有这些条件,他就不能取信于阴谋主使人,那就当不上双环镖局的总镖头了。
荆一凤道:“那么主脑人会是怎么样的人呢?”
阮清香笑道:“现在也快知道了。”
荆一凤道:“阮姐姐知道么?”
“我怎么会知道?”
阮清香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慢慢的查下去,抽丝剥茧,他总会有一天无所遁形的。”
这一天很快过去,九里堡没有人来。
晚上大家更加紧防范,但这一晚也平静的过去。第二天傍晚,三匹快马,簇拥着一辆双辔马车,飞一般驰到了双环镖局门口。
三匹马上,是徐子桐、徐莼客和伏虎丐佟如海,那就不用说了,马车上当然是他们从姑苏接来的薛神医薛子陵了。
他们很快赶回来,就说明路上没人拦截。
现在镖局大门敞开了,马车一直驰进了大院子才停住,接着从马车上被扶下来的,是一个身穿古铜长袍,黑缎马褂,脸色清癯白净,颔下留着花白长须,年约七十多岁的老者,他正是九代祖传的薛神医。
他已经被长途绝尘飞驰的马车颠簸得抖散了一身骨头,双脚软绵绵的,还是徐莼客、佟如海两人扶持着下车的。
薛子陵喘着气道:“徐大侠,这趟路兄弟……兄弟这条老命已经丢了一半了。”
徐子桐抱着拳,陪笑道:“薛老哥,真是对不起,救人如救火,委屈了老哥,兄弟万分抱歉。”
薛子陵问道:“这是什么地方,病人到底是谁?”
徐子桐道:“老哥马上就知道了,先到里面休息。”
从里面迎出来的是程明山,抱着拳道:“徐掌门人,请薛大夫到中院坐?”
薛子陵由徐莼客和佟大海扶着,自己就一点也不用出力,脚不点地的被送进了中院大厅。
厅上早已给他准备了一张锦披大师椅,两人扶着薛子陵在太师椅上坐下。
椅旁一张茶几上,也早已准备好了面盆,荆一凤绞了一把热面巾,送到他面前,说道:“薛神医请揩把脸。”
阮清香捧了一盏茶送到几上,说道:“薛神医请用茶。”
薛子陵接过热面巾,掩在脸上,过了半晌,才轻轻揩了把脸。这把热面巾,总算使他从恍恍惚惚中,精神清爽了许多,口中长长吁了口气,才把面巾放回面盆,目光一转,首先看到的是简叔平,忍不住“哦”了一声,站起身道:“简帮主也在这里!”
简叔平连忙拱手道:“薛老哥辛苦了,能把你老哥请来,兄弟真是感激不尽。”
寿通大师合十一礼道:“老施主惠临,贫僧无任感纫。”
薛子陵道:“这位大师……”
徐子桐道:“这是少林罗汉堂住持寿通大师。”
“啊!啊!”薛子陵连忙拱手道:“兄弟久仰……”
徐子桐接着一指荆云台道:“这是荆云台荆兄,薛老哥一定听说过淮南大侠吧……”
薛子陵又是一怔,没待他说完,连连拱手道:“久仰久仰,今天真是幸会……”
他目光转动,惊异的道:“诸位都是武林中盛名久着的大侠、高人,聚集一堂,谅非偶然,想来病人也绝非寻常人物了?”
荆云台道:“薛神医请坐,先请喝一口茶,润润喉咙,病人不止一个,全仗神医妙手回春了。”
薛子陵道:“荆大侠好说,大家请坐。”
他确实感到困乏,回身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竟是上好的长白老山人参浓汤,他是神医,自然一口就尝出来了,一面忙道:“诸位大侠太客气了。”
简叔平道:“薛老哥远道跋涉,车行颠簸,这是应该的。”
薛子陵又喝了一口,老山人参果然功效卓著,精神恢复得很快,放下茶盏,一面问道:“听荆大侠口气,病人不止一个,莫非是负了伤么?”
有这许多武林人物在场,病人又不止一个,自然是负了重伤无疑。
“那倒不是。”
寿通大师合十道:“若非病情严重,贫僧等人也不敢劳动老施主了。”
薛子陵目光炯炯说道:“愿闻其详。”
徐子桐道:“薛老哥可曾听说过‘冬眠’这种病症?”
“冬眠?”
薛子陵茫然道:“这是什么病症?医经所未载,兄弟是第一次听到。”
徐子桐道:“这里有十几个人,一直昏睡不醒,已有数日之久……”
“有这种事?”
薛子陵睁大双目,用手搔搔头皮说道:“这……莫非误服了什么药物所致?”
他果然不愧神医,还没看到病人,就已推断出病情来了。
徐子桐道:“这个目前谁都无法知道,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有仰仗薛老哥大力救治了。”
“好说!好说!”
薛子陵连连点头道:“兄弟自会尽力而为。”
他目光抬处,望望众人,说道:“现在可以去看看病人了。”
简叔平道:“薛老哥远来,不如再稍事休息,等用过晚餐再去看不迟。”
“不,不,简帮主不用客气。”
薛子陵连连摇手,含笑道:“兄弟喝了这碗参汤,精神已经好得多了,不如先诊过几位病人,再吃饭的好,这样大家也可以安心了。”
他说的自然有理,大家正因为病情不明,人心惶惶,当然希望他及早诊治,才会心安,他是医生,从几百里外赶来,为的就是看病,等病看完了,再吃饭,自然也可以安心吃喝了。
寿通大师合掌道:“老施主既然这么说了,咱们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请老施主先诊治也好。”
他心急掌门方丈安危,自然希望薛神医早些诊治了。
简叔平点头道:“大师说得是。”
一面朝薛神医抬抬手道:“薛老哥那就请到东厢去吧!”
东厢房内一共放着五张木榻,躺着五个人,那是少林方丈慧通大师,白鹤观天鸣道长,九宫山竹逸先生,八卦门掌门人封自清、形意门掌门人祝南山。
简叔平、寿通大师二人走在前面引路,把薛子陵让进束厢。徐子桐、荆云台也跟着走入。
薛子陵看到第一张木榻上躺着的是一个黄衣老僧,他虽未见过少林方丈;但看到那黄衣老僧慈眉善目,宝相庄严,就会使人感觉他决非寻常僧人,不觉回头问道:“这位大师是什么人?”
寿通大师双手合十,恭敬的道:“不瞒老施主说,他是敝寺方丈。”
薛子陵听得瞿然一惊道:“会是少林方丈?”
他目光一掠其余几人,问道:“那么这几位呢?”
寿通大师道:“这位是白鹤观天鸣道长,这位是九宫竹逸先生,这位是八卦门封道长、这位是形意门掌门人祝老施主。”
薛子陵越听越奇,吃惊的道:“这几位都是一派掌门,怎么会同时昏睡不醒?难怪诸位大侠要兄弟急着兼程赶来了。”
随着话声,已经走到慧通大师榻前,回身从桌上取过烛台,凑着慧通大师仔细察看了脸上各部位的气色,然后又伸手翻起眼睛,看了一眼,才放回烛台。
徐子桐急忙端遇一张木椅,放到木榻横边来。
薛子陵道:“多谢徐大侠。”
徐子桐道:“薛老哥不用客气,请坐。”
“兄弟那就不客气了。”
薛子陵慢慢在椅上坐上,左手卷起了右手衣袖,才缓缓伸手出去,三个指头搭在慧通大师左腕之上,又缓缓闭上眼睛,一声不作,切起脉来。
他身后站着寿通大师、简叔平、荆云台、徐子桐,大家也都摒息凝神,看着薛神医把脉,谁也没有说话。
这样足足过了盏茶工夫,薛神医才抬起头。
徐子桐不待他说话,就双手扶着慧通大师转了个身,薛子陵又伸手握住了慧通大师右手,切了一回脉,才抬头道:“徐大侠,你能不能把方丈大师牙关拨开来,兄弟要看看他的舌苔。”
徐子桐道:“好。”他依言用指拨开了慧通大师的牙关。
薛子陵又取过烛台,照着看了舌苔,把烛台放回桌上。
寿通大师忍不住问道:“老施主切了敝寺方丈的脉,不知如何?”
薛子陵双目微阖,思索了半晌,才道:“兄弟也说不出来,方丈大师六脉调和,只是脉像稍滞,那是昏睡已有多日,才会如此……”
徐子桐问道:“薛老哥是否觉得方丈大师脉像之中,有无中毒之徽?”
“中毒?”
薛子陵微微摇头道:“似乎不像……”
连薛神医都切不出来,岂非群医束手了?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荆云台道:“薛神医是说……”
薛子陵微微一笑道:“这‘冬眠’二字,既不见于经集,很可能是一种慢性中毒,人身一小周天,脉象随时辰循环,稍有不同,目前兄弟还搭不出中毒脉象,可能隐伏不显,但此时切不出来,就不能断言没有中毒,也许过了一两个时辰,到了午夜,脉象就会显露出来,兄弟既然来了,总要诊查出一个所以然来,等摸清了病情,才能处方。”
他这一解说,大家才算安下心来。
荆云台道:“薛神医说得极是。”
“那里?那里?”
薛子陵举步走到天鸣道长榻前,也先看了天鸣道长的脸色,再切脉,再看舌苔,他一个个依次切完了五人的脉,已足足耗去了半个多时辰,才徐徐吁了口气,点头笑道:“这五位脉象差不多,那是同时中了‘冬眠’之毒,只是此时毒征并不显著,以兄弟推想,到了子时,可能会和现在不同,因此只好等到子时再诊了。”
寿通大师合十道:“一切全仗老施主着手回春了。”
简叔平道:“薛老哥请到外面坐吧!”
于是大家又陪同薛神医回到厅上落坐。
大厅上早已摆好酒筵,专等薛神医看过病人,就可入席。
现在薛神医出来了。齐大椿悄悄走近帮主身边,问道:“帮主,可以开席了么?”
简叔平点点头,一面朝薛神医抬着手道:“薛老哥,请上坐吧!”
大家自有一番谦让,各自入席,由丐帮弟子轮流送上酒菜。
徐子桐在席间又给薛神医介绍了丐帮长老擒龙丐齐大椿,和程明山、阮清香、荆一凤、王维能等人。
薛神医连说:“幸会。”
席间只有寿通大师一人茹素,以茶代酒。
大家因薛神医晚间还要替“冬眠”的众人切脉,自然不敢向他敬太多的酒。
直到酒遇三巡,薛子陵才攒着眉,朝简叔平问道:“简帮主,兄弟想请教一件事,不知该不该问?”
简叔平忙道:“薛老哥言重,你老哥有什么话,只管请问。”
薛子陵一手摸着花白长髯,说道:“兄弟想了解一下,少林方丈大师等人,如何会有‘冬眠’这种症候?起于何时,简帮主可否赐告?”
四诊之中,望闻问切,问是占了第三位,了解病情,这自然是十分需要之事。
简叔平轻咳一声,说道:“此事说来惭愧,直到此时为止,大家还说不出出事的原因来,大概是这样,月前九里堡戚庄主寿诞,各大门派掌门人,均来徐州祝寿,这几位掌门人,很可能在是归途中,被人暗施手脚,致为贼人所乘,这‘冬眠’的确切日期,就无人能说得出来了。”
“会有这等事?”
薛子陵沉吟了下,又问道:“那么诸位是何时、何处发现的呢?”
简叔平道:“那是两天前的晚上,是程老弟和荆姑娘在地窖中发现的,这几位掌门人和八位少林弟子,已在‘冬眠’之中,沉睡不醒……”
“地窖?那是什么地方的地窖之中?”薛子陵似乎颇为注意,接着问道:“简帮主可否说得详细一点,因为地窖必然是在地底,如果在地窖之中卧久了,体内就会被阴湿所袭,尤其是昏睡不醒之人。”
简叔平含笑道:“地窖就在这双环镖局花园假山之下……?”
“双环镖局假山之下,这真是不可思议!”
薛子陵一面点着头道:“果然是在重泉之下,难怪几个人体内有阴寒偏重之象!”
简叔平望望程明山,含笑道:“程老弟,此事经过,还是你来说吧。”
程明山答应一声,他删繁就简,只说自己和荆一凤在假山中发现地窖,进去之后,才知下面占地颇广,还有人守护……
“慢点!”
薛子陵问道:“程少侠可知那守护之人是谁么?”
程明山道:“他是双环镖局的副总镖头项昆。”
薛子陵道:“他也不知道‘冬眠’是什么药么?”
程明山道:“他既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也不知道给他们服了什么药,只知这些人是在‘冬眠’之中。”
薛子陵又道:“那么是什么人下的药呢?”
程明山道:“是双环镖局总镖头晏长江。”
薛子陵道:“双环镖局生意做得很大,真想不到晏长江晏总镖头,竟会做出这种事来,唔,这‘冬眠’的药物,既是晏长江所下,诸位只要逮住晏长江,就不难问得出来,兄弟只要知道他下的是什么药,就不难对症下药,一贴可愈了。”
程明山道:“晏长江是逮住了,只是他服毒自戕了。”
“可惜!”
薛子陵一拍巴掌,轻轻叹息一声道:“这就死无对证,兄弟只有凭诸位掌门人的脉象,暗中摸索了。”
荆云台道:“薛神医要等才时才可以诊出脉象来么?”
“这还很难说。”
薛子陵沉吟道:“因为一天十二个时辰,血气所注部位不同,如果要找出病因来,只有每隔一个时辰,切脉一次,有一天时间,大概可以查出眉目来了……”
说到这里,口气微顿,接着道:“不过方才听程少兄所说,那已可确定是晏长江在他们身上下了某种令人昏睡之药,就没有疑义了,令人昏睡之药,有很多种,有的毒性较高,但据兄弟切过脉象推断,倒不像是烈性毒药,那就更麻烦,因为有几种药,只有轻微毒性,单靠脉像就无法加以判断……”
他探手入怀,缓缓摸出一个青瓷小药瓶来,续道:“这是兄弟祖传的‘试毒丹’,唔,现在是戌时稍偏,再过半个时辰,喂他们每人一粒,再过半过时辰,再喂两粒,等到子时,能吐出来的东西,稍加药粉,就可辨出究是服了何种药物了,设若没有呕吐,那也没关系,从他们脉象中,也可以诊查得出来了。”
他把药瓶递给了坐在左首的简叔平,一面叮咛道:“时刻必须极准,不可过早,也不可太晚,必须间隔半个时辰,才能喂药,第一次一粒,第二次两粒。”
简叔平接遇药瓶。
阮清香道:“简帮主,今晚是我值班,你交给我好了。”
简叔平点点头,就把药瓶递了过去。
这一顿酒饭,大家匆匆吃毕。
薛子陵回头朝徐子桐道:“徐大侠,今晚最好在东厢给兄弟备个床铺,兄弟每隔一个时辰,要给几位掌门人切脉一次。”
徐子桐道:“本来给薛老哥在楼上准备了房间,这样不是太委屈了么?”
薛子陵笑道:“诸位大侠不用客气,兄弟每隔一个时辰,就得诊脉一次,上下楼梯,实有不便,还是随便搭个铺,能躺下休息就好了。”
大家觉得他说的也是实情,薛神医是上了年纪的人,住在楼上,上下楼梯,实在是不方便。
简叔平点头道:“那就给薛老哥在东厢准备一张床好了。”
薛子陵笑道:“大家都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本来就毋须客气,还有诸位大概也辛苦了两天了,兄弟用不着大家当客人一样的陪着,夜晚要休息的人,只管去休息,这里自然也需要人值夜,就由值夜的人陪兄弟聊聊,兄弟只要有一盏浓茶,就可以了。”
徐子桐道:“薛老哥说得是,待会大家不用客气,只管去睡,由兄弟陪薛老哥喝茶下棋就好了。”
“对,对,”薛子陵大笑道:“兄弟一生别无嗜好,有之,那就是下棋了,只要有棋下,兄弟可以通宵不睡。”
今晚是由擒龙丐齐大椿率丐帮弟子守后园,四名少林弟子和四名丐帮弟子守中院。
在中院当值的是阮清香和王维能。
在前院当值的则是徐莼客和杜管事,还有八名镖师。
其余的人,虽然没有轮到值夜,但都在中院楼上,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立时可以接应得上,和值夜也并无多大的区别。
这样的防守,可说已是固若金汤,武功最高的人,也休想闯得进来,何况徐子桐又自告奋勇,“他不是值班的人”要和薛神医品茗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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