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宇宙间第五种神秘力量的探索可以回溯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作为冷战的一个内容,美国中央情报局开始对超感官知觉与药物的关系进行研究。
到了七十和八十年代,除中央情报局外,五角大楼、国家航空航天局等都介入了这个领域。当时,美国每年花在特异功能项目上的钱为六百万美元。
军方的实验包括:用超感知觉破译苏联密码,遥感苏联洲际导弹发射阵地,测知苏联潜艇,遥控动物大脑。
在此期间,一个叫查尔斯·怀特的人甚至发明了一台多谱形象分析仪,只要塞进有关照片,就能感知敌国潜艇航向。这是最早的把人的超能力与机器结合在一起的尝试。
对实验结果存在很大争议。但至少有一部分高级人士趋向于相信,的确存在第五种力。它与已知的重力、磁力、强相互作用力和弱相互作用力不同,能够瞬间超越时空,穿透并渗入一切物质,释放出神奇的能量。
这种能量具有负熵性质,能在热、光、电、磁化学过程中观察到,但不属于它们中的任何一种。
“如果能掌握它,不亚于原子弹吧?”一些人兴致勃勃地这么想。“共产主义的崩溃便会提早到来了。”
在实验室中捕捉这种能量的努力在整个二十世纪趋于失败。有关它的传说仍主要存在于自称具有超感知觉的特异功能人身上。随着冷战的结束,相关研究也趋于停滞。
但到了二零二五年,事情却有了意想不到的进展。该年,斯坦福研究所发明了一种大脑脉冲放大器,以研究人在催眠状况下的深度反应。部分使用者自称收到了来自未来的信息。这与特异功能者对未来事件的预言有某种类似。
更奇异的是,被催眠者有百分之七十五的预言竟然应验了。这被认为是人类第一次对所谓第五种力的捕捉。实验结果没有公开。军方对此很感兴趣,再度投资进行研究。
在此后二十多年里,研究一直由五角大楼和中央情报局牵头进行。参加者涉及到多个军种和数所大学的研究机构。由于美国政治、经济和社会动荡,研究时断时续。到五十年代中期,终于研制成功了可以不依赖人脑而直接由一台生物计算机接收时空投影的预测仪,亦即“灵杖一号”,达到了“可以获得较低水平的预知结果”的地步。这预示着物理学和哲学的一场革命。
这一切始终处于秘密状态。而在灵杖试制成后,有关消息便更加封闭了。
这个时候,才有人回想起上个世纪多谱形象分析仪一类的东西。灵杖可以说是它下的一个金蛋吧。
据传,此后,灵杖的研究却没有大的进展,并由于政府拔款减少,而逐步中止。到六十年代前期,随着经济萧条和族裔冲突的到来,几个实验室逐渐关闭,连灵杖的样品也失踪了。
少年人铃木寻找灵杖,把它作为复兴美国和日本这样的资本主义大国的工具,可以说是对研究初衷的一个讽刺。
为寻找灵杖,铃木军团通过波士顿外城第八号城门进入内河。沿河航行约一个半小时,然后弃舟在一块平地上登陆。
根据铃木的说法,这件事很有象征意义。
作为地球上最初的生命,便是在水中诞生的。初级生命看上去和水甚至很难区别。
而生命体从水中向陆地发展,则是生命体关于水的设计的重大进展,也是生命进化的真正宿命之旅。
正是迈出了这一步,才有了以后离开地球,走向遥远星宿的过程。
但即便宇航员处于太空中,水仍然是离生命最近的物质。
由于水作介质,才有了“五月花号”这样的远航,才开辟了后来的美国。欧洲的繁荣,才通过水路慢慢转移到了北美。
而北美的影响,又由海上,传播到了东亚。
荣衰呈现了重复和循环的特征。而连接两个纪元间的环节,往往便是水。
无论怎么说,纽约的洪水,也可以看作是新纪元的开始吧。经过漫漫大海上的航行,铃木一伙终于发现了藏有宝物的陆地,也就具有强烈的象征意味了。
诺亚方舟的全部意义,便得到了显示。
孩子们上岸时,发出一声吼。然后像饿狼扑向草坪。
波士顿的防波堤完好,没有洪水袭击过的迹像。但这已是一座空城。风景灿烂。阳光如洗。
所有的建筑,显示出如同积木那样的形状,给人的感觉是,这座城市具有很悠久的历史。
铃木说,波士顿的居民因为害怕遭到纽约那样的命运,都疏散到了乡间。这种情况,在美国沿海的城市,正在广泛地出现。
对此,我也不知道究竟。世界的真伪,目前都以铃木的说法为准。
他继续以“新闻发布会”的方式,介绍美国城市一个个崩溃的事实,以鼓舞成员的士气。而他自己也为自己的判断所鼓舞。
目前除了洪水外,倒还没有发现恐怖分子采用其它袭击手段。
“阿曼多”仍处于半瘫痪状态中,并且信息传输能力一天不如一天。许多细节,要通过铃木的想像来补救。
可以说,我们正从一个梦幻世界进入另一个梦幻世界。
开始我并不习惯这种口述式的通讯。然而,渐渐地,它也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远古积存下来的群居本能起作用了。
我们排成一队行进。大街上的确空无一人。偶尔有狗跑过,像狼一样盯着我们这一群。我的狗吓得直哆嗦。我必须紧紧拉着它。
有几个街口躺着一些像人一样的躯体。狗在啃。这是很可怕的景象。
不过,很快发现,整个城市的能源系统,仍然完好。这本在铃木的预料之中。这便是我们的新家园。
铃木决定在一座空无人迹的房子里面安营。
这是一座三层楼的旧房子,摇摇欲坠,隐藏在一大片高楼之间。看起来它似乎很古老,至少,不属于这个世纪,甚至也不是上个世纪的。
我们管它叫“老房子”。
管理员已经逃走。房中堆满灰尘。“鬼角”侦察了一遍,报告铃木说四周没有危险,但要防备野狗的袭击。
房里挂着许多照片和油画。还有一些展览品。我们把大部分东西都扔出去了,腾出地方铺睡袋。
有些人提议设立中介层。这个提议得到了赞同。于是便设立了中介层。它是把人与人隔开的一种电子夹膜。
这仅是一种过渡。如果有一天习惯了“铺排”,便不再需要隔离。但现在还不行。
旧世界向新世界的转化,终归是比较慢的。即便是铃木军团,也要有一个过程。无论怎样去摆脱信息的负担,我们毕竟是在超现代环境中长大的。
我在分配给我的夹膜空间中,听见韩国人李铸城的声音从电磁的虚壁上渗出来。
“铃木到一个地方,总是选择这样的地方住。他追求旧时代野营的味道。这真的很刺激呢。”
“我也有这种感觉。”我说。
我想到了最近中国也在恢复旧时的质朴。围棋的非网络化便是一个例子。
“听说二十世纪的孩子,都有夏令营和军训。对吗?”
“好像是这样吧。那时的孩子真快活。”
“可惜我们看不到了。唉。”他叹了口气,又说:“你跟着我们,也会快活的。”
我在脚下捡到一张从墙上剥落下的纸条。上面写着:波士顿最古老的建筑。建于一七一三年……《独立宣言》第一次在此当众宣读。
我把它揣在口袋中,作为自己曾到过此的纪念。
伊朗人开始布置警戒。在房子窗口和阳台处,安装了导弹和速射炮。它们是从船上拆下来的。
韩国人用望远镜观察四周,看哪儿有超级市场,好去采集食物。
苏珊和印度女孩卡玛拉在唱歌:生命如朝露,我心常为哭。
过往与今来,何处是归宿?
不久,歌声中混入了铃木的口哨声。空气像被电解。
到了晚上,我再把那纸条展开来看。这个时代已经很少用纸了。纸条散发出古老的气息。它上面没有任何高科技载体。但它饱含的内容,透出我难以理解的深奥和沧桑。
它唤起我一种沦落的伤感,使我感到自己不再是个孩子。
我把它塞回怀中。但愿它能帮助我入眠呢,我心想。除了登月那次外,我还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在陆地上过夜。
我在梦中,又回到那古怪的海洋。我成了一条长脚的克隆鱼。铃木终于分派给了我任务。除了帮助干一些杂务,最主要的一项,是保护和寻找他的隐形眼镜。
隐形眼镜是上个世纪流行的一种眼病治疗器具,是一种粘在角膜上的薄膜,据称能提高视力。
铃木虽然也跟一般的孩子一样,在三岁时注射过眼针,但不知为什么仍然发生了高度近视。
他开过一次角膜,但没有成功。这使他对生活产生了恐惧。他开始戴老式隐形眼镜。这种东西,现世仍有少量生产,专为那些眼针失败的人所制。
铃木对此有一种疯狂。他发展到收集不同类型、不同版本的镜片。
我的工作是每天帮他清洗这些镜片,并和他一起在附近寻找新的品牌和药水。
这是一项艰难的工作。而且,我发现自己因此被固定在他的左右,这样,逃离这个团体的机会就更少了。
记得刚进驻新家园的那一段时间,我会在空空的城市中潜游,搜寻眼镜铺。有时铃木也亲自出马。我们像两个贼。
“不要告诉他们我们去哪里了。”铃木调皮地说。“作为头儿,我一般不亲自出动。”“这样,他们会着急的。”
“这才有趣。像捉迷藏一样。你捉没捉过迷藏?”
“没有。”
我不会讨好地说。我不愿意跟铃木说话,因为我还记恨铃木对我的污辱。铃木察觉了我心底的怨恨,不满地低地骂着。我也骂他。当然,我用汉语。
“你在说什么?”
“一种中国咒语。保佑我们平平安安,陆地不下沉。”
“你又欠揍啦?”
我赶忙举手投降。
但这种非在线式搜索,使我感到颇有新意,兴趣盎然,我也便乐于忍受铃木的奴役和欺负。虽然脱离网络后,一切风景都很令人激动,但波士顿却是我在美国见过的最美的一座城市。它总是古色古香。
在发现眼镜商店时,铃木便喊着:“中国人,瞧,你看是不是?”
“是。”
我们便掳掠一空。
“必须收集足够的镜片,因为我们就要获得灵杖。”铃木兴致勃勃地说。
“灵杖,要观察才能使用么?”
“对,我们要看清未来。所以必须搜集镜片。这一点很重要。在这个时代,用裸眼是容易受伤的。”
“你试过眼睛被伸延后的感觉吗?”一次,马来西亚人穆迪问我。
“通过单一在线方式?”
“复合方式。”“我们经常下盲棋。”
“怪不得铃木找你。”他酸酸地说。
我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人。穆迪是那次给我施刑中的一员。
“说实话,现在大家嫉妒你。你和苏珊都不要高兴太早。”
“这跟苏珊有什么关系?”
“你们都是中国人嘛。”
“她是美国人。再说,我一点都不高兴。”虽然,我因为被与苏珊连在一起,而莫名奇妙地窃喜。
“告诉你一个秘密:铃木不喜欢中国人。”
穆迪把这个秘密说完,虚拟人一样离去。这时,韩国人游动了过来。
“我都看见了,别介意。”
“我不介意。但铃木为何一定要找我干这事呢?”“你说找眼镜?因为你是中国人。我想不是惩罚吧?这活不轻松。只有中国人能干。中国人有洞察力。”
“骂我吧。”
“不是。”
“铃木为什么这么喜爱隐形眼镜?”
“不清楚。头儿有些特别。”
“他太特别了。”
“不过,戴上后,不但视力好了,而且看上去挺有效果。有时眼珠是绿的,有时是红的,怪能唬人。”
我想了一想,也是。
“为什么不戴有形眼镜?”
现在,就是在中国,也偶尔在网络上能见到个别艺术家戴有形眼镜。那是一种很前卫的标志。中学生对此如痴如迷。
“铃木喜欢薄薄的、自然的东西。”
“隐形镜片都是人工的呀。”
“他认为这是目前最接近自然的。因为,它含了丰富的水。每天晚上,都还要泡在药液里。”
我很吃惊。但这是事实。一切都与“阿曼多”梦幻社会不同。水的说法尤其有趣。
李铸城又补充道:“关键是,他禁止我们戴。这样,只有他才能戴。”
镜片的象征性,我要过了很久才明白。
隐形眼镜是铃木获取的权力的一部分。而他自己也许并没有这个意识。一切只是理所当然的。
这只能解释为一种本能的驱使吧。另外,我有时觉得,铃木内心深深地恐惧着什么,这要通过在眼球上蒙一层薄膜来掩饰。
大概是不久“阿曼多”就要完全不行了吧?它正逐渐地崩溃。这是从发大水那天开始的。
连我都已经有很久没使用光脑了。
而铃木的国家,就要彻底消失了。
这天,铃木向所有人说:“昨晚又成功地跟‘阿曼多’挂上线了。进一步查明,灵杖藏匿在麻省理工学院中。因为最后的研究,是在该学院航空航天实验室进行的。”
“如何弄到手呢?”
“我已经暗中办妥了。是这样,有一个白人答应帮忙。”
“白人?”
大家面面相觑。白人是敌人。
“对,白人。我们这次要利用白人。卡瑞是杜克博士的一个助手。杜克博士是研究的主持人之一。卡瑞准备带路去取它。我已经联系好了。”
“卡瑞在哪里呢?”
“他就在这城中。”
铃木拿出一张照片。上面展示了一个白种年轻人。
“卡瑞其实是一个虚拟二型人。他常附身于杜克教授。在麻省理工学院完成次场元转变的信息附加实验后,他也对美国前途失去了信心。”
“啊,是这样……”
“他认为亚洲——特别是日本——是未来世界的希望之星。”
“啊,原来如此……”
“作为‘阿曼多’控制下的虚拟人,有这种想法很不容易呀。我们需要跟他接头。谁去办这件事呢?”
有许多孩子争着去完成这项功绩。最后,决定由越南人阮文杰去办。
“他留下的地址密码是伯克利街七十号。他将从一台梦幻机中显形。”
“可是,网络是否还能到达呢?‘阿曼多’的情况是这样糟糕。”
“不通过网络。那太危险。他的全息像将在实境中等我们。”
阮文杰出发后,我们便通过他的眼视仪跟着他一道行进。
他走得很快。他甚至开动了一辆无主的清道车。
他来到一间幢楼房前。这是伯克利街七十号。“就是这儿,”铃木通过无线电指挥阮文杰进入二楼的一间屋。
有一台机器放在正中的桌子上。阮文杰拨动了一个按钮。但机器没有反应。
“头儿,没有全息像啊。”
“不可能,再试。”
阮文杰再试了一下,机器发出古怪的声音。
“卡瑞已经自我清除。卡瑞已经自我清除……
铃木面色都变了。
“头儿,卡瑞死了。”阮文杰通过示踪器说。
“毫无疑问,他是自杀的。可是,为什么呢?”
铃木露出非常失望的表情。
“他一定是等我们等不到,就自杀了。这更说明了我们的重要性。”然而“鬼角”
说,他杀的可能性仍不排除。如果别的什么人也测知了灵杖的下落呢?
李铸城认为这是一个不祥之兆。不管怎么说,通过白种虚拟人的这一条路径已被堵死。铃木决定,由大家自己去寻找。
可是,麻省理工学院这么大,灵杖到底在哪个角落里呢?
“这就是它的大致形状。”
铃木出示了灵杖的图样。这是他从瘫痪的“阿曼多”那里拼接出来的。
它并不像普通的生物计算机,而是像一截腿骨。不长。并不起眼。发出铅的光芒。一端有一个数字盘。这种东西,怎么能预知未来?
“它藏在学院中无疑。也许就在航空航天实验室旧址中,但更大可能不在那里。哈勃说,已经被卡瑞通过网络藏了起来。当然,这是在‘阿曼多’出事前。在哪个地方,仍然不清楚。这意味着我们要掘地三尺。但也在所不惜。”
大家听了都摩拳擦掌。
“这样干最好,”马来西亚人说。
“谁先找到,谁就立了大功。”
“那肯定是我了。”“鬼角”说。
“不一定啊。这又不是找小妞。”韩国人说。
“说不定,还是我先找到呢。我小时候就爱找藏起来的东西。”哈萨克斯坦兄弟一起说。
他们都振奋地争执着。而只有我在一边仿佛置身事外地看着。
“不管谁先找到,都必须交给我。”铃木说。“中国人,你出什么神?听见没有?”
“听见了。”我忙回答。
“必须得交给我。你们都不知道怎么使用。会把它弄坏的。”
越过那条叫查理斯河的水渠,通过另一道大堤,就到了麻省理工学院。铃木军团的成员们后悔没早发现这个地方。它真是一处乐园。
校园内布满荒废如古堡的建筑。河湖纵横。大片大片的鲜花孤寂地盛开。野草长得有一人多高。有几座风能发电塔均已坍塌。大概,在“阿曼多”最盛时,这里就不大有人来往了吧。现代的麻省理工学院和它的各个实验室,主要是网络上的虚拟物。
但铃木强调,灵杖是藏在旧址中。因为它是有形的实体,并跟卡瑞有关。
大伙在其间潜行,如一群觅食的小兽,不时发出欢叫。
那几个夸口的人行动最迅速。但是,没有确定的目标,只能乱找。
铃木带了两台感应仪到学院。也许灵杖会发出什么电磁讯号。但出人意料的是,刚进到学院,不知受到什么干扰,两台仪器都失灵了。
铃木激动地说:“它肯定在这里。这是它产生的L场。”
整个学院被一种奇怪的场罩住。真是与灵杖有关的L场或生命场吗?空气中有淡淡的焦味。
孩子们根据一幅旧地图找到了原航空航天实验室。但这里没有灵杖的踪影。为提高效率,铃木把大家分成若干小队,分头去寻。
李铸城、阮文杰和我组成了一个小队。
“会在哪里呢?”
“在别的实验室中吧。”
“也可能在图书馆。”
“会不会在学生宿舍里呢?卡瑞一定把它藏在不为人知之处。”阮文杰突然来了灵感。
“如果找到了,算我们三人同时发现的,同不同意?”
“算你们两个吧。”我说。
他们怪异地看了看我。
“嘿,你还真牛,”阮文杰说。
“算了。中国人对这种事不感兴趣。”李铸城说。
最后,我们决定按阮文杰说的去学生宿舍。这些房间也有许多年没人居住了。
我们在一间房中发现了一个死人。这是一个女的。
她披着长长的头发,很新鲜的样子。容颜姣好。看不出是哪个族裔的人。
她为什么死在这里呢?
“是不是看守灵杖的呢?”
“也许,也是来找灵杖的吧。”
“这是一台机器。”韩国人说。
“机器?”
韩国人揭开她的头发。头盖骨滑动起来。
我说:“别。”
头盖骨滑开一条缝,便卡住了。看进去,有集成电路板。
“这是一台不完善的玩艺。所以把它毁了。”
“看程度,估计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不要告诉别人。否则,大家都要来看稀奇。”
“现在也没法告诉啊。不知他们找到哪里去了。”
“这是一个迹象。也许,灵杖就在附近吧?”
我们仔细搜索。但终于没有找到。死人的来历,也最后没能查清。
我们退出建筑,继续往前走。在一个房子处,突然钻出两个人,端着枪要我们仨举起手来。我们看见是哈萨克斯坦兄弟。他们换上了一身军服。
“你们这是干嘛?”
“看这身军服!多棒。我们弄来的。”
“从哪里弄来的?”
“前面不远,有一个库房。”
韩国人和越南人都控制不住诱惑。跟着兄弟俩前往。果真有一个库房,里面堆着大批军服和头盔。其他的孩子也在拚命翻捡。大家一人弄了一套。
然后,兴奋地朝对方模拟射击起来。
“啪,啪!”
绕着建筑追逐。如果不是铃木赶来制止,大家会玩到很晚。这时,所有人都忘了要找灵杖。
我从未玩过这样的游戏,尤其趣味盎然。
回到营地后,大家都累很不行。
每人都纷纷展示了自己获得的物品。有不同的军服,还有一些近战武器,但枪都不能使用,因为不知道主人的密码。
大家认为,在不久之前,有武装人员曾准备重新利用学院旧址。这与美国的动荡肯定有关。
铃木踱着步,深沉地思考着。然后他对大家说:“虽然没有找到灵杖,但是弄清了一点,就是麻省理工学院的确与军方有重大关系。
这些军服就是证明。”
“可是,这是不是表明有人也发现灵杖了呢?”
“不像。如果发现了,世界不会是现在这个样。”
“因此,我们必须得坚定信心。”
苏珊悄悄对我说:“今天看见了你的画像。”
“什么?”
“在学院的教堂前,有一幅纸式海报。上面有你的画像。上面介绍说你是中国的‘龙子’。是你吗?”
“国内有人这样说。”
“真想不到。上面还说你是来拯救美国的。”
苏珊用追星般的眼光看着我。这使我很窘。
“这是他们瞎说。”
“围棋,真有那么神吗?”
“怎么说呢?不能跟灵杖相比吧。”
我仿佛又回到了我来的那个世界。全息的黑白网络,幽灵般的虚拟人。一切在梦幻和思虑中产生并消亡。我很吃惊自己原来的生活竟然是那样。
我的确不知道围棋的神力。它是否也能像灵杖那样拯救世界?曹九段也许能解释。但他可能已在纽约的灾难中死亡了。这将成为一个谜。
我说:“我已经不下围棋了。”
铃木突然走过来,说:“你们在嘀咕什么?”
苏珊说:“看见了他的画像。他不是一般的棋手。他去月球下过。他来美国是为了…
…”
铃木的神情有些紧张。他粗暴地打断她。“画像?不可能。这里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挂画像有什么用?”
这一说,我和苏珊都迷惑了。她看到的,难道是真实的东西吗?
“再说,我们要找的是灵杖,而不是围棋。围棋算他妈什么玩艺儿呢?”
“我已经不下围棋了,”我声辩说。
然而,我又觉得铃木不应该这么说。他不该污辱围棋。
“作为一名日本人,你应该懂得围棋。那是一门深奥的艺术。”
“什么艺术。简直讨厌!就是这样的东西毁了日本。大家都玩儿去了,在棋盘上赌输赢去了,不干正经事。”
空气凝固了。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从没有像铃木那样想过问题。但近来的比赛中,日本选手很少,这倒是事实。
铃木顿了顿,说:“围棋的时代应该结束了。大家都疯了。地球都要完了。下什么棋啊。”
他的隐形眼镜正在发出一道有劲的光芒。我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都休息,都休息,明天还要接着干呢。”“鬼角”在一边吆喝着。我于是开始为铃木清洗镜片,一遍又一遍。然后,把洗好的镜片一片片放置在镜盒里,以备来日之需。晚上,我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铃木变形的脸以及……隐形眼镜。它们像打翻的颜料盒。我爬起来,看见其他人都睡熟了。
我这时起了逃走的心意。
我便蹑手蹑足朝外走去。没有人察觉。“鬼角”放的哨兵也打起了盹。出了门,我看见人行道上有一条红色的漆线。我没有多想,便沿着它走去。
这条路闪着磷光。后来我知道这叫“自由之路”。
这是真实的路,而不是网络。
它拐来拐去,经过了一些看上去很古老的建筑。偶然抬头,我看见星星很明亮,很清晰。四周寂然无声。
凭感觉,大概是午夜刚过吧。正是逃跑的好时候。
我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在实境中旅行过,心情有些紧张。另外,我并不知道自己要逃往哪里。
我刚跨过一条街,突然看见前面有两个人伫立着。
这是两个矮人。个子只到我的脖子。黑黑的像焦炭,看不清长什么样。
我走上前,欲向他们问路。但话没出口,却吓了一跳。
这两个人长得很怪,头很大,眼睛也很大,眼皮像巨大的屋檐一样往下搭拉。他们像是一男一女,阴郁地凝视着我。他们背后呈现出暗红色的天幕。在这异国他乡,它低垂着,有一种恐怖感。隐隐的闪光,来自东方。
我似乎听见了海潮声,它把我拉回“诺亚方舟。但我不能确定我的听觉此时是否正常。
我赶忙转身走开了。我越走越快,并开始疾跑。我不敢回头看。我逃回老房子,已浑身是汗。所有的人还睡着。没有人发现我的越轨行径。
我睁着眼,一直到天亮,眼前老是浮现出那两个怪人的模样。第二天一大早,我又沿昨晚的路走了一次。那条红色的线还在。它通过的地方的确是一些古旧建筑,在白天也阴森森的。
建筑上标着醒目的牌子,我想它们大概都是文物古迹。
这条红线,是指引通向这些建筑的标识。
在那条街上,我没有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那两个人是生活在古建筑中的鬼魂吗?
我不寒而栗,后怕极了。但别的孩子没有察觉我心情的变化。
在之后的三天,我们又在麻省理工学院校园内进行了两次搜寻。结果一无所获。
由于都是一群孩子,老这么没有结果地找,大家的兴趣便不能集中,有点懒散起来。
苏珊和卡玛拉又在悠悠地唱成人的谣曲:魂已逝,在天犹可寻。
人生无处觅知音,闪烁皆基因。
铃木也显得更阴沉,碰见谁都发脾气。
这天晚上,我半梦半醒躺在中介夹膜中。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对话。
好像是铃木的声音:“现在,遇到了困难。需要你的想像力。”
“再讲讲你最初的情况。”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说。
“我是通过反向切入的。”
“是通过图像阿尔法的吗?”
“是的。第七线路往北。这不对吗?哈勃。”
他们好像不是在讲校园里的寻找,而是在讲网上的事情。
“看来你运气好。你是碰巧发现灵杖的。”叫哈勃的人说。
“不,我不这样认为。这是一个必然。天皇赐予我们这个机会。”
“你一定要找到它么?”
“这是什么话!”
“如果一定要找到,那么,就坚持找下去吧。不可半途而废。”
“这我就放心了。可是,现在的问题出在哪里呢?”
“无法最后定位么?”
“我们几乎找遍了校园。”
“我再算一下吧。”那声音沉默了。哈勃像开始了思索。
过了一阵,哈勃说:“没有错。与地址无关。也就是说,是在麻省理工学院。但是那个扰乱,可能是问题所在。”
“什么扰乱呢?”
“有别的力量发现了这条路径。在学院中是不是感到被一个场覆盖了呢?”
“你说L场?这倒是。可是,我觉得不可能。没有美国人再对灵杖感兴趣。他们对自己的前途已经没有了信心。灵杖对他们毫无用处。”
“别的人呢?比如,新苏维埃人或中国人?”
“不可能,发现路径的概率是十二万分之一。”
“如果你坚持这个,那么,我只能说,是灵杖本身的神秘力量在跟你捉迷藏。它本身是宇宙能量的流通器,没那么简单。”
“我怎么办呢?”
“意志。如果你们有坚强的决心,就能找到它。”
他们的声音小了下去。
然后,我吃惊地听见了苏珊的声音。其间夹杂着铃木咯咯的笑声。我的心颤了一下。
哈勃也在窃笑。然后,他说:“我离开了。”
哈勃是谁?我认为铃木军团中并无此人。
我想听苏珊和铃木在一起干什么。我又好奇又嫉妒。但却什么也听不清。
次日一早,铃木一扫昨日垂头丧气的样子,起劲地催促大家再去寻找。
“‘阿曼多’的结论没有错,就在这个地方。你们别三心二意了。”
“可是,‘阿曼多’不是瘫痪了么?是‘阿曼多’么?会不会给出错误的信息呢?”
是阮文杰在说话。大家有些吃惊地看了看他。他的胆子真大。
“你这是什么话?你不想活啦?”
阮文杰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嘘了口气,不说了。
我们便再次涌入学院,在草蔓和花丛中跑着嗅着。
我看见苏珊疲惫的样子,她以乎昨晚没睡好。
我向她投去一眼。她装着没看见,脸却微红。唐龙心往下沉。
铃木走了过来。
“你有没有偷听我们昨晚的谈话?”
“我、我没有。”
“别那么紧张嘛。偷听了也没关系。哈勃是无形存在。它给我们指导。我们并不孤独。我们还很有力量嘛。找到灵杖是没有问题的。”
他骄傲地扬起头。这时,我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日本人。
难道哈勃是一个虚拟人吗?这种信息综合体,不是正随着整个梦幻社会的消解,而正在崩溃之中吗?
这是铃木最后希望让别人知道的力量吗?
但今天的寻找,仍然一无所获。并且,阮文杰失踪了。
在晚上,我的狗开始吠。有人偶尔看窗户外,看见了一具尸体,挂在对面希尔顿总部的高楼上。
当时谁也没在意。后来有人认为那尸体有点像越南人。
用望远镜看去,他的脸已被什么东西抹平了。然而打扮和身形,的确是失踪的阮文杰。
他被挂在一个窗棂上,正随风摇晃。
“有人把他杀死了,”“鬼角”说。
“我们需要重新讨论卡瑞的死亡。肯定,他也是被害的。”
铃木默默无语。
是否真的有人在暗中插手?其目的是否也是为了灵杖?
大家颇为紧张。
这天晚上,增加了放哨的人。但一切没事。
“什么他杀?你别动摇军心。他是自杀。他没能完成任务,所以感到没脸见人。可为什么爬那么高呢?”铃木又开始念叨。
我想起铃木昨天对阮文杰说的话:“你不想活啦?”
会不会,阮文杰正是铃木咒死的呢?
有人提议弄回尸体。铃木拒绝了。他说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灵杖。找到了灵杖,一切都好办。
这样看来,也许哈勃是对的。崩溃中的“阿曼多”,正在积聚最后一点力量为人类提供指导,尤其是,为日本这样的国家提供指导。这是它多少年尽心所为的职责。
另一方面,事实上,孩子们正在迅速接近灵杖。连我也有这种强烈的感觉。因为,代价已经付出。
从我的观点出发,我希望铃木一伙能尽快找到那玩艺。这样,就会结束一个漫长的单元。跟着,新的转变又将发生。我将由此获得不确定的机会。目前,任何不确定,对我来说都是意味着转机和脱险。是狗最先发现阮文杰的尸体。
我的狗已习惯了这个城市中的生活。它比我更能迅速习惯变异的环境。它经常站在窗边,看外面的野狗游移。有时朝它们吠上两声。昨夜,就是在这样的观望中,它发现尸体的。
也许,还有挂出尸体的凶手。
我知道现在许多狗与它不一样。它们大都被作了基因手术。或者,已经不能称它们为狗了。
长时间,我的狗默默注视墙上的古旧油画。它尤其喜看一张。上面有一群人正在听一个人宣读什么。
他猜,就是那张纸上写的什么《独立宣言》吧。这是什么东西呢?
狗的脑海里,时间在流动着。
它感受到的时间,一定和人的不相同。这就跟不同的钟表,其指针在空间划过的距离并不相等。
铃木容忍了它的介入。这可能是因为他对小动物并不感兴趣,也就从没放在心上。狗从苏珊那里得到了较多的爱护。韩国人则给它最好的食物。连伊朗人经过时,也拍拍它的头表示亲热。
大部分时间,它表现安静。唯有当灵杖图形展现时,它低低地吠个不停。
最初,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唐,看紧你的狗!”
他们只是这样说。
但在这一天,他们又这样说时,铃木举手制止了。
“慢着。”
他凑过来,蹲在狗的前面,朝它打量。狗见着他,吓得不敢再吠。
他把灵杖的图案展示。狗又叫起来,并要扑上去撕扯。苏珊脸上最先露出了醒悟。
“狗与灵杖有什么关系呢?”
“我打赌它没有见过灵杖。”
我又讲了我们在洪水中相遇的经过。它是一条平常的狗。没有经过基因改良,也没有被克隆。
“这是因为它看见这东西像骨头。”
“我觉得还有别的原因。”
“听说,在我的家乡奈良,狗能预告地震的发生。”这是铃木。
“灵杖不也预知未来么?”
“所以嘛。”
“狗的精神,越过时间,与灵杖在未来相遇了吗?因此,它才像见了熟悉的人那样叫唤。”
这种新颖的解释,使大家议论纷纷。但并没有其它的原因,能说清楚狗见了灵杖就吠的道理。
作为动物来讲,常常有人所不具备的超感知觉。这一点,很多人相信。
狗一定是通过从麻省理工学院弥漫出来的L场,感受到了灵杖的所在。
这个发现,使铃木重新精神焕发。
带着试一试的心情,铃木决定把狗带进麻省理工学院。
一进校园,它犹如回到老家的样子,兴奋不已。这个地方,其实是狗的乐园啊,这一点,直到现在才发现。
这使孩子们尚存的怀疑消失了。
我们跟在狗的后面开始猛奔。一切又回到了一种使人陌生而兴奋的初始状态。我仿佛置身于“阿曼多”设计的丛林捕猎游戏。
大家穿着一色的军服,起劲地吆喝,流着汗,脸上冒着红光。连苏珊,也变得像个小子。
我感到心中的张力在释放。一股暧流沿脊柱上升。这与围棋盘边不同。那时我只是越来越感到冰凉,像沉入海底。
现在,却越来越热。
孩子们践踏过鲜花和嫩草。它们又顽强地昂起头来。巨大的房屋注视着我们,它们的门洞像惊讶的眼睛。
这种尽兴的奔跑中,大家又忘记了本来的目的。
我们的叫声和狗的吠声此起彼伏,响彻云天。在这无人的世界的,如果不累,大概会一直跑下去吧。
狗穿越着教室、宿舍、试验室和图书馆。它越过天线网、阵式板隔和河流中的潜离子层。这真像来自未来的幽灵。最后,它钻入了一个通往地下的门洞。
我们跟着它钻了进去。
铃木点燃了气体长明火。
里面是一条长长的隧道。走了半天,发现了一道半掩的金属门。
打开门,是一间密室。孩子们在这里发现了那样东西。
“没有疑问,就是它。”
灵杖随随便便置放在一个石槽里。由于没有想到真的能得到,而且是在这么一个环境中,人人都大喜过望,而又出乎意料。
狗还在对它吠着。铃木把它取下来。他用图作了对照。
这是一根不到一米长的棍子。两头较大。上面的数码盘,放出一道光环。
“灵杖!”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
然而乐极生悲。我们正要带着宝物离开,却发现门被反锁住了。
“是谁关的这门?”
铃木大声喝问,脸都扭歪了。大家都说没有碰过门。
“一定有人动过。”
大家都吓得不敢说话。
过了一阵,伊朗人说:“我想,谁也不会关这门。如果有人关,是从外面关上的。你看它的结构。”
“咱们中谁还在外面呢?这不可能。”
伊朗人着急地清了清人数,发现每个成员都在里面,包括狗。
但我却想到了那天晚上遇见的那两个怪人。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
大家去试图推开关紧的门。但没有用。这是一扇电磁力防护门。要打开它,需要特别的机关。这机关并不在密室里。
“出不去,会死在这里的。”
“胡说。我们不会死。”
“但是,怎么办呢?”
有人去看灵杖。这不是那个能决定一切的东西么?
“铃木,要不试一试它,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铃木露出满脸无奈。
“我还不会使用。我还没跟哈勃联系呢。”
这真是不巧。我第一次看见铃木那么尴尬,虽然身处险境,也不觉想笑。我只好拚命抑制住。
屋里空气越来越少。孩子们在墙上寻视。到处涂得乱七八糟,像是调皮的学生们弄的。卡玛拉在靠门的地方发现了一处铜牌,上面写着:世界末日的最后避难所“有人特意建造的。是一个对未来失去信心的人吧?”
“也许,他正是从灵杖中了解到世界真的要毁灭,所以建造了这个地下避难所呢。”
这说得大家心惊。但就在快要绝望时,“鬼角”说在屋角发现了一道假墙。
“我就在想,作为避难所,一定还有什么紧急出口之类。”他兴奋地嚷道。大家合力把它推开,见是一个通道。我们慌不择路通过它钻出去,重新回到了阳光下。这完全是奇迹。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奇迹呢?这是我后半生一直思考的问题。我试图找到那个修建避难所的人。但他似乎是一个虚拟的存在。
我在二零七三年和二一零七年曾回到麻省理工学院寻访旧址。我发现,在被称作“世界末日的最后避难所”的密室中,根本就没有那堵假墙和通道。
铃木军团的成员们为灵杖的获得,以及从地下的死里逃生,举办了庆祝仪式。
我们把脸用颜色画成各种形状,在老房子里装神弄鬼,又跳又叫。“鬼角”到处找人要摔跤。大家也乐得和他一斗,但都摔不过他。
连我也十分高兴,鼓掌欢呼,仿佛融入了他们。这是洪水后,我最开心的一天。
大家都表演了自己家乡的节目。这些节目使原来只知下棋的我一下看到,亚洲原来这么绚丽多姿啊。这在梦幻社会中,是不曾想像的。
我仿佛回到了在夜总会中看舞台剧的时刻。
铃木如国王,坐在中间。偶尔他也自己表演,蒙着眼睛跳舞。
他唱道:四时佳景齐展现,春夏秋冬面面呈;万木千草花怒放,优游如斯乐无穷。
闹腾到晚上,大家更疯了。这时肚子也饿了。有人提议把狗杀来吃了。“我们不能光吃玛那。都腻了。”
“我同意。”
“你们怎么光想吃。这狗是得杀掉。它太鬼异了。”这是铃木。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呀。如果它是黑色的话,就是魔鬼。”
“非基因生物。是古旧世界的遗老。”
“我们有了灵杖,就不需要它了。”
狗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往我身边跑来,直打哆嗦。我把它抱起来,说:“谁要杀它,我可不同意。”
“你不同意有什么用呢?”铃木笑道。“鬼角”便扑了过来,一把抓走了狗。但狗很机灵,从他怀中挣脱了。我想,他也曾亲热地拍狗的头,但现在却那么狰狞。
“赶快关门!”
就有人把门关上了。还有人守住窗户。
苏珊叫道:“你们这是干嘛?跟狗过不去!疯啦。”可是没有人理会她。
狗在大家脚下狂跑,谁也抓不住。我在心中给它使劲。
屋里一片混乱。涂成大花脸的孩子们上窜下跳,灰尘满天。
狗终于被赶到了墙角里,似乎跑不动了,喘着气,恐惧地看着狞笑的孩子们。大家正要呐喊着扑上去,却发现面前突然多了一个人影。
那是我。我顾不得那么多,拿了一根铁棍,一下跳了过去,挡在狗的前面。“谁想杀它?过来试一试吧!”
我平时一直是一付温和文弱的形象。这回,偶然一凶狠,倒把许多人吓唬住了。“鬼角”条件反射地拿出枪来。苏珊和卡玛拉惊叫一声,把眼蒙住。
这时,刚才还大呼大叫的铃木奇怪地和颜悦色起来。他把伊朗人拿枪的手按住,说:“算了算了。喜庆日子,干什么呢。不杀狗就不杀吧。”
早晨,一切复归于平静。昨夜的一切如梦。我出外散步,遇上了苏珊。她有点措手不及。
“昨天你表现得很勇敢。”她脸如桃花。
“我当时其实很害怕。”我坦白说。
“这叫什么来着?‘豁出去了’?没看出你是个男子汉。”“哪里,我只是个棋呆子。”
我没有告诉她,我曾跟中国军人学棋。军人教我,在关键时刻,要英勇果敢。这一点,我以前一直没有在行动上作过尝试,但没想到在内心深处,却真的刻下了印迹。
或许,在我体内的基因中,也有这种侠气的成分吧?作为我基因树上的祖辈,是围棋国手,还是一位带兵打仗的将军呢?这一点,我突然因为自己昨晚行为的变化,发生了迷惑。
“也许有一天,你还会下棋的。”苏珊仰望着我说,两眼闪光。“你在那幅图像上很帅。”
“我得离开你们了。”我说。我内心很矛盾。我想起她跟铃木在一起的样子,突然很烦。
“铃木不会放你走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了。你们找到了灵杖。”
“也许吧。但我总觉得,得来太容易。”
“你说你怀疑?”
“不能这么说啊。”
“我们都应该相信灵杖。”
“我想听你再讲讲上海。那座城市里,女孩子们都……”
“他在那边。”我决定不再跟他聊下去。
我呶呶嘴。铃木在视线之内走动。他手里握着那根“骨头”。
她说:“你讲的,像古代的传说。那么美好。我会记住的。”
话音未落,她已慌张离去。她快要成熟的身体立即融入阳光。我怅然若失。我的眼光从她的背景上移开,落在了阮文杰的尸体上。我已习惯了这个恐怖场面。他仍悬挂着,没有人去取走。孩子们中间再没有人提议这么做。他快被风干了。像一帧活性广告。
有时,登陆的海风会把他轻轻揭起。他的脚向一边无力地踢起来。然后,像一张纸似地落回,粘在墙上。
以他的高度,足以俯视全城。
从他的身上,哪怕是孩子,也能看到潜在危险的阴影。灵杖也许正带来灾难。但没有人公开提这一点。
铃木一直在跟哈勃联系。但最近“阿曼多”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其界面很难切入。洪水那天的打击,大概伤了网络的元气。
这使铃木无法知道如何运转灵杖。这是最可悲的。
他反复地换着隐形眼镜,加快了清洗的频率。连我也意识到这是他消除紧张心理的下意识行为。
不久,所有的在线方式结束了。“阿曼多”整个崩溃了。
这天,国家信息委员会的张主任乘车前往中南海。在经过天安门广场时,他关掉了自动驾驶仪,让车停了一会儿。
平时太忙了,他已有很久没有用肉眼欣赏广场的风景了。这是三十年前他来北京上学时最爱逛的地方。
从广场上,看不出任何“阿曼多”崩溃的迹象。这个最坏的消息,是今天早上获得的。世界信息总协定的救援努力,可以说完全失败了。甚至,可能正是刻意的救援,反而加快了“阿曼多”的死亡吧?这就像给重病的人大补。
这一点,是张自己的看法。他一直觉得,“阿曼多”作为一个独立的存在,对人类社会的干预总存在一种下意识的反感。
那个精神一直在寻求着脱离。对此,他不觉产生了一层敬意。
广场上,有几个老头在放风筝,神情怡然。
还有一群美术学院的学生在写生。
几个家庭的成员们在喂鸽子。
这些昔日的东西,现在居然保存得最好。张主任改了手动驾驶,让车绕行广场一周。人民大会堂、纪念堂、纪念碑、历史博物馆、天安门城楼,毛泽东和邓小平的挂像,都肃穆庄严。张主任相信,再过一千年,它们也不会发生什么改变。
观景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女孩的影像。大概是个大学生。她挡住了张主任的车。
“驾驶员叔叔,请为美国洪水灾民捐一块钱吧。”
他笑了笑,答应了。可是,怎么捐呢?这个时代,纸币已经消失了,而这个小姑娘大概还不知道“阿曼多”已经崩溃了吧?
她跟他女儿差不多大。女儿是否也在做这件事呢?张主任想。
这一代人,将在没有“阿曼多”看护的环境中成长。这是一个对他来说也是非常陌生甚至危险的世界。
在最初阶段中,有多少人要失业呢?信息委员会已经准备了一个数字。连他看了也吃了一惊。张主任想到这里面还包括了他自己,不禁苦笑起来。
信息冰河期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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