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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舞台

  一

  “这是谁?”真真用一脸傲气堆出一副看不起人的神态,如果对方是正常人就会把这视为挑衅了。

  其时,我刚刚把一大纸杯可口可乐递给坐在地上的他。

  他坐在巨大的绿色校训牌下,衣衫褴褛,肮脏不堪,但还是能看出那是他出事当晚穿的衣服──绿色的t-恤,白色的裤子,据说他从不肯更换。当我们看到他时,他正一脸迷茫地反复念叨着牌子上的大字:“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他是校园网络里真正的大哥大。”我在说这话时禁不住肃然起敬。

  他是校内子弟,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现在正在复读,是一名地道的校园网络非法上网者。他一开始曾在网络上自称心理系本科生,但我知道他不是,因为我本人就身在心理系。但我没有揭露他,这主要缘于我的爱才之心。他毕竟身手不凡,手头拥有无数自己研制的电脑工具,而像我辈之流手里只有陈旧的“ch桥”──也就是“虚拟现实”头盔──之类。所谓“虚拟现实”,就是利用电脑技术和带有“眼罩”的特殊装置实现人机联网,准确地说就是以意识的形式进入电脑;它会使人觉得自己已进入电脑所展示的神奇世界,有一种极为真实的亲临其境感。这种“特殊装置”有许多种,我的“ch桥”已显落后。

  他的其他本领更令我们自愧弗如:他可以破解校内任何一家电子信箱的密码,他可以更改校内任何一名师生员工的档案,他可以调用校内任何单位数据库里的资料……因此在选举校园网络的no.1时,他理所当然地以压倒多数票当选。不过他有一个原则,就是从不轻易干涉正常的网络秩序。我一向认为,这是大部分网络高手自觉遵守的准则之一。

  按道理说他完全可以用他那教工父母的网号上机,但是他不,他坚持使用自己伪造的号码。与其说他是出于虚荣,不如说是为了获得一种认同。据不完全统计,在校园网络里至少有5%的号码不是真的,而且这些人水平高超,是校计算中心多次围捕后剩下的网络精英。

  古话说常在河边玩耍就不可能不弄湿了自己脚上的名牌皮鞋。去年秋天,正当银杏叶刚刚泛黄的时候,计算中心发动了一次迅雷不及掩耳的突然兜捕──“冬季攻势”。当时他正在玩联网游戏,与一名不知身份的高手公然叫阵比试高低。

  一般来说在这种攻势到来之前非法者都会受到来自各个方面的通知,连我本人在计算中心都有几个这类经常兜售贩卖内幕消息的朋友,可以时不时地了解一下政策走向。但是他太要强了,一定要按照叫阵者规定的时间决斗。结果直到“冬季攻势”开始时他还在厮杀,据说及至他发现自己必须抽身而退时为时已晚,于是他来不及退出游戏便仓促地率先切断了“虚拟现实”头盔与网络的联系,造成头盔内部电压失稳,电流紊乱,强烈刺激脑神经,结果当场便出现晕厥。后来经抢救无效,成了整个校园第一例cgp,即“电脑游戏性痴呆症(computergamingpseudodementia)”。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名高手是计算中心的老师,现在正以其他身份继续在校园网络里侦查巡视,令所有的伪号使用者闻风丧胆。

  我们猜想,那名老师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因此利用了“冬季攻势”和他本人的虚荣。

  二

  自从认识真真以来,我便经常有一个任务──陪她到图书馆借书。

  这是因为她不会使用馆内的电脑检索系统,却又知道这比手工检索要快许多,而且还坚决不肯学习。真真固执地认为,文科学生──尤其是搞理论的文科学生──学习电脑,会损害他们的抽象思维能力。我对她这个荒谬至极的理论不知嗤之以鼻了多少次,但她依然故我。

  她对电脑的唯一知识就是──“屏幕前面是不是应该加一个保护屏?”在路过第七教学楼的时候,我提议到“大脑”那里去检索。因为这时图书馆里读者众多,终端台前人满为患。

  在教七后面,崭新的巨大电脑模型挤占了原来绿地里的水池。无论是谁,只要一进学校南门就能在校园全图上找到它的位置,非常醒目。其实叫它“模型”是不准确的,它其实是一台被放大了的电脑,因为它真能像电脑一样被操作。它是按照正常的电脑体积放大数倍制成的,被学校称之为“巨型电脑屏幕”。但是正如第七教学楼被称为“教七”,礼堂被称为“五百座”,教工宿舍被称为“四合院”,女生宿舍与新北新南食堂之间的小卖部被称为“高台阶”一样,“巨型电脑屏幕”也被学生们简称为“大电脑”──而在我的嘴里,则把第二字也省了。

  它不仅是一个屏幕。它有一个巨大的主机,但那不过是一个放置屏幕的水泥平台,真正的主机在计算中心内部,和普通电脑一样大小。

  它有一个巨大的键盘,当“大脑”刚被校友捐来的时候,本来是真的可以使用的,学生们大踏步地上去踩那些钢板制成的键,那种感觉令人真切地感到人是机器的主载;但因为总是被人踩来踩去,键盘的损坏周期变得越来越短,键被更换了不知多少次,校方觉得投资太大,就用护栏围了起来,本意是想等到校庆之类的节日时用来表演,但还是有人在晚上钻进去踩,于是干脆就不修了。

  另外还有条鼠标线,可鼠标本身平时不在──那是一辆汽车。

  但键盘还是有的──后来计算中心在水泥平台下外设了许多正常的小键盘,同学们可以在这里随意敲打,查询资料;虽说没有收发e-mail的功能,毕竟还是能查查图书目录校园信息什么的,在校园网络上这些服务是不收钱的,如同114一类的电话资源一样。

  只有在这里,他才表现得十分平静。本来“大脑”的存在是他父母最大的担忧,但经过多次公开和秘密的跟踪监视,发现他对于“大脑”的存在无动于衷,从不到近处的小键盘去,只是远远地观瞻,这才放心他每日在校园里徜徉。也许,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摆设?

  平时“大脑”前也相当拥挤,尤其是当几个键盘同时被占用时,往往是谁也进不去──主机不接受任何指令,屏幕不显示任何内容。

  但我知道一些如何使用“大脑”的小技巧,因此轻而易举地抢先挤了进去。旁边的女生一阵惊讶,很奇怪为什么“大脑”只回答我的问题,真真为此颇为虚荣,在一旁自豪地骚首弄姿。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办法的?”在真真看来,这些技巧不可能被我自己钻研出来,只能靠世代相传。

  “我和捐赠者有点亲戚关系。我经常帮他们家的菜地间个苗除个草什么的。”我懒得跟她废话,每次向她昭示科技知识的结果只能是吵架。

  “你还替他们家养猪放羊呢!”真真气乎乎地白了我一眼。“这是谁捐的?”“这我还真知道。”消息类的话还是能和真真说清楚的。“捐赠者是个发了点儿小财的科幻作家,制造这个大废物也是那家伙的创意,为此还申请了专利,不过捐赠者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校友,这位作家叔叔没在咱们学校上过一天学。”“那为什么还捐咱们电脑?”真真奇怪地问道。

  “他与咱们这儿有很深的渊源。”我回答说。“就像我跟你似的。”

  三

  我几乎跑遍了全市的服装摊儿,也没找到我所需要的东西。逛衣服摊儿是我生平最厌恶的事情之一,我过去交过无数的女友,没有一次不是因此而终。后来我没办法,对真真说,我雇你去逛衣服摊怎么样,只要帮我买到这几件衣服。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没有一个女孩子在接受这种任务时会不感到兴奋。我给真真出示了他以前的照片,含笑,潇洒,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就是那天那个人。

  我把五套绿衣白裤送到他家,好让他在保持自己风格的同时有的可换,但他母亲很不客气地把我轰了出去。不过临走时我还是把衣服留在了门口。第二天我在校园看到他时,发现他还是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自从他失去正常的智力以来,他父母就对他过去的狐朋狗友一概冷眼相对,这主要是因为他大部分朋友都是电脑网络上志同道和的网友。

  由于基本生活尚能自理,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窘迫,使他在生活上还没有遭到太大的不幸。他坚持每天在校园里游走,成为继校园“四大怪人”之后的第五道风景。但是每个人──包括一年级刚入学的新生──都知道,不能让他看见电脑。他只要一发现电脑,就会像恶狼见到肥羊一样猛扑上去,不顾一切地操作起来,其疯狂程度绝对会让人刻骨铭心终生难忘。大家防止这一情况发生的原因并不仅仅是由于害怕忍受他父母那难听的詈骂,还因为医生警告说再接触电脑很有可能会使他的病情失去稳定而更为加重。在如今的校园里,谁没有点同情心呢?

  不过只要他看不见电脑就不会有事,也许这是这类病人的共同特征?

  在他刚出事的时候,校园网络上一片哗然,反应极为强烈,愤怒声讨那位对手的残忍手段。但马上有人站出来反驳。一时间校园网络分作两派,争吵得不亦乐乎。反驳方甚至编了一个小故事:有人非法进入建筑工地散步,不慎被建材砸伤,那么工地应不应该承担责任并给予经济赔偿呢?当然不!

  声讨方马上反驳说:不对,他不是不慎被砸伤的,而是工地值勤人员怀疑他要偷东西,有意向他投掷建材;尽管他擅入工地不对,但值勤者属于执行职责过度,必须受到指责。

  但是没等争论进入高xdx潮,真相就被披露。

  当时的情况并不是对手单方面的责任:对手进网对他的伪号进行批评,他表示不服,并要求与之决斗。当时两人都通过头盔进入了“虚拟现实”状态,如果对手允许他先切断了头盔与网络的联系再退出游戏,自己的头盔内部就会电压失稳,电流紊乱,强烈刺激脑神经,以至当场晕厥,然后成为cgp。

  校园网络中的“纯技术派”对公布的数据进行分析,认定这些都是事实。而且学校公开声明,可以邀请任何人一同核查。

  公理立刻倒向反驳者那边,故事马上被改编,这时他的角色已经成为一名拒捕的罪犯,在警察鸣枪示警后仍负隅顽抗,被击毙是“法”所当然的。而声讨方则认为,警察对于一个无辜者的追击会使他在突然情况下过失犯罪……在电脑里讨论就是容易出现这个问题:跑题。

  无论事态怎样变化,我始终只做旁观拒绝发言,一直保持着沉默。

  一方面我明白道理,坚决认为校方没有错误;另一方面我与他私交甚笃,从感情上说我对这一事实难以接受。

  在他出事之后不久,我成为校园网络里的实际首领。

  四

  真真考完英语之后才知道,这次她很有可能过不了。她以前听我说起过伪造网络号码的事,于是问我能不能利用电脑网络更改成绩。

  我告诉她,整个校园里只有一个人有能力做这件事。

  “是您这位现任大哥大,还是上回那个前任大哥大?”真真很敏感。

  “只有一个大哥大。”我的话里有一种毋庸置疑的宣言味道。

  其实真真的英语本来是有可能过的,但是她把考试时间搞错了,因此直到老师收卷时还没来及把正确答案涂在答题纸上,当然就更没来得及作弊。她觉得很冤。

  我不再说话,在心里琢磨真真想法的可行性与否。为了方便老师阅卷,机读系统是与整个校园网络联网的,这样老师就可以坐在家里审阅卷子──这指的当然是后半部分的英汉互译和作文,前半部分的标准化试题电脑完全可以独立胜任。卷子判完之后,成绩由公共外语教研室通过校园网络送回系办。而在真真看来,只要一涉及到“联网”一类的字眼,就应该是我的拿手好戏。

  “您的意思是说,等老师判完卷子,通过网络往系里送分的时候,咱们在半路上来个偷梁换柱,把46改成64?”我终于再次开口。

  “行不行?”真真看我的眼光就像是在问“从食堂顺点土豆出来行不行”一样。

  “太容易了!”我瞪眼抿嘴作起哄状。“只要知道你们英语老师的网络密码。”“那还要你干什么?”真真看出我不想帮她,所以根本就没问我“能不能知道她的密码?”“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我一摊手,表示自己无可奈何。

  真真的想法不无道理,只是操作起来比较麻烦。如果大哥大真的“再世”肯定会买我的面子,但是恐怕他也会觉得相当棘手。况且这里面还有冒险的成分,如果系里万一回去与公外核对成绩,非捅出大漏子不可。

  其实还有一个更为简单可靠的办法。这个办法在外行看起来十分困难,但是让内行来干则十分容易,只是真真想不到而已。

  现在的机读系统阅卷程序是:先把试卷用扫描仪扫进电脑,然后由电脑批阅这个“复制品”。如果最后教师对成绩产生了疑问,也会查验被扫入的的卷子,而真正的纸制原始卷则被堆积在办公室的角落任其落满尘埃。没有人会怀疑扫描仪工作的准确性,在如今这个机器的时代,事实早已变得一钱不值。

  这也就是说,应该去更改被扫进机读系统的试卷图像,这比改变已经批好的分数要保险许多。当然,这也已经超出了我现有的能力,整个校园网络能干这件事的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我没把这个想法告诉真真,我不愿意违反目前整个校园对于他约定俗成的规矩。

  结果真真落得个补考的下场。

  五

  这天他突然疯了,抄起石头要砸“大脑”,好几名校警都拉不住。

  我上去询问原委,知情者朝“大脑”努努嘴,我一看“大脑”屏幕,一下就明白了──“标记”被抹掉了。

  “大脑”刚刚建成之后,他便通过网络感染进去一个小病毒,使得屏幕左上角出现一个抽象的图案,如果仔细拆解的话,可以发现那是一个经过折叠的他本人的签名手迹。

  我们把它称为“标记”。

  开始谁都没有注意到它,直到捐赠者再次前来参观之前才被发现,动用了计算中心所有的力量也没能把它清除掉。不料捐赠者得知后不但没有不悦,反而十分欣赏这种标新立异,结果这一标志就被长期保留了下来。

  两天之后,他便不幸在网络里折戟沉沙。当时人们还不知道,他就是那个标志的主人。据说在他还清醒的时候,每天都要到这里自我欣赏和陶醉。对此说法我深表怀疑。

  开始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而现在他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校园,即便是新到计算中心的外校毕业生也被及时告知这些,因此从来没有人打算去掉“标记”,连想都没人想过。

  其实对于校园网络上的组织,学校一直保持中立态度。之所以经常清查,也是为了维护合法用户的利益。对此我完全理解。

  也不会是他那名对手干的。我曾经与这位网络稽查有过一次秘密的网络谈话,我相信对方是个真英雄,不会欣赏这种偷偷摸摸的举动。

  而且,如果对方真想去掉的话,应该早就去了,根本不需要等到现在。

  我连图书馆都没来得及进,直接在“大脑”处击键与胖仔等人联系。

  “是不是你干的?”“当然不是!我怎么会干?”胖仔的回答愤怒而急促。其他人的回答也都一样。

  我相信胖仔他们的辩解。当时我们都是大哥大的手下,他对我们爱护有加。虽然我和胖仔已分道扬镳,但双方都不会忘记他昔日的恩情。

  我怀疑干这件事的人是个中学生。

  早年我也在中学时代非法上过校园网络,因此我知道这些少年人的心态。就像武侠小说中初涉武林的江湖小坏蛋一样,总想杀几个大魔头烧几处讲武坛以扬名,告诉天下人自己干出了一番事业。

  曾几何时,我也曾对所有的网络制度激烈地反对过,也曾对所有的网络大侠倔强地不服过。但是现在我的身份已经变了,我考上了这所著名的高校,我可以合法地拥有网络号码了。

  我为这件事在校园网络里前后奔忙。

  “你真有毛病,那么实际的事不干,却管这种闲事!”真真还在埋怨我没有帮她解决英语的问题,害得她一个假期都浸泡在单词和语法的海洋当中。

  “大哥要是真被他们给撅了,我再不站出来摆平那帮作乱犯上的东西,那下面的臭鱼烂虾还不都得翻上来?”“你们网络上的人怎么满嘴的黑社会流氓语言?”“你知道我们受教育的程度不高。”我嘻皮笑脸地调侃道。“比如我吧,上大学前刚扫的盲──不过扫的可是电脑盲,有人还不如我呢。”

  六

  我的能力毕竟有限,不但查不出恶作剧的人,甚至没能力把那个标志重新植上。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由他本人亲自来处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管这件事。

  不可能把他秘密接到我们系楼的机房里,因为那里管理得极为严格,尤其是对他这个妇孺皆知的名流。我们只有到“大脑”那儿去,那是他唯一能够操作电脑的地方。

  尽管我极力控制他的情绪,但他还是表现出了极度的兴奋和疯狂。

  不必导演我为他说戏,他自己就知道如何十分投入地表演个不停。

  在“大脑”的巨大背景下,我感到我们就像两个小丑,在一个用现代科技装饰的舞台上,演出着传统原始的剧目。在这个已经没有了个性没有了特征的工业文化中,我们总还想当一只小小的出头鸟。

  类似的闹剧我曾经见过。那是在西北楼与西南楼之间,那里有一个巨大的中国象棋棋盘。

  大棋盘也是上了校园地图的,可它真正用来对奕的机会很少,但有一届学生却在毕业前用真人对阵,空前绝后,轰动一时。及至下一届时则改用脸盆,等到再下一届时干脆就无声无息了。

  但我认为这是一种进步。在工业文明下,个体将永远居于次要的地位。其实严格说来“大脑”本身也是一样,工业文化是不主张如此张扬的,因为它有悖工业文化的平民本色。捐赠者的心态显然是前工业文化的,因此“大脑”不可能成为工业文明的真正代表,只能作为结束前工业文明的一个里程碑式的笑料。

  看着他努力地恢复着自己往昔的光荣,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忧虑,我担心他会从此对“大脑”产生依恋。

  时间过得很快,虽然我多次催促,但他坚决不肯收敛他的热情。

  我试图强行把他拉走,他却几乎张嘴咬我。后来他的父母终于赶到,他父亲二话没说就给了我一个嘴巴,并在我象征性地表示愤怒之前迅速把他带离了“大脑”。他母亲在临走之前十分慷慨地送给我无数的侮辱,我真不知道原来知识分子也能把这些话运用得那么鲜活生动。

  我强忍下内心的屈辱,独自进入系楼的机房。时间已近午夜,我不回真真的反复寻呼,不顾一切地进入联网游戏。

  这是一个开放性的图形界面网络游戏,任何人都可以通过网络进入。游戏者既可以联手战斗,也可以自相惨杀。当然,“死者”唯一的损失只是连续数小时的机时白白浪费了,一句“大侠请重新来过吧”把你客气地送回到现实中去。这种网络游戏是不能存盘的。

  在恍若真刀实枪的格斗中,我疯狂地嗜血屠杀,妖魔鬼怪在我面前成群地倒下,给人一种由衷的快感。然而由于心急气躁,屡屡遭到网络的“劝退”。我好几次产生了把电脑砸烂的冲动。

  这时我想起了“ch桥”。

  七

  “ch桥”的外形如同一个摩托头盔,但却是由柔软的塑料材料制成,随身携带十分方便。通过它可以实现人机联网,使游戏者进入“虚拟现实”状态。这是我一个哥们儿的杰作,但他自己尚未用于实战,腹腔内广泛扩散的癌细胞便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

  使用“ch桥”是有一定危险的,因为这意味着游戏者的肉体已经与意识同步了。换句简单点的话说,就是要求游戏者在这时是绝对不能死的。如果这时不慎在游戏中“死去”,就会造成头盔内部电压失稳,电流紊乱,强烈刺激脑神经,以至当场晕厥,然后成为著名的cgp。

  网络是不会草菅人命的,只要有一名游戏者进入了“虚拟现实”状态,电脑就会将游戏环境自动设置成无魔鬼的状态。于是,游戏中只有同志,没有对手。

  “ch桥”被我戴上,开关已经开启……我感到自己真的游走在这个巨大而空旷的迷宫当中。即使没有魔鬼,道路也崎岖曲折,前往终点的征途漫长而遥远。

  这里是一个陌生的区域,但我却感到似曾相识……原来这就是他的殉难地点!校园网络中的“纯技术派”早已推测和分析了出来,并到处张贴,以供崇拜者今后有机会前往凭吊。现在,我来了。

  对面的墙壁上有一个说明,告诉游戏者可以通过附近循环上下的升降平台到达最后的关底;但是它警告说,一旦登上平台就不能够再返回原来的出发点,因此希望游戏者谨慎从事。

  可如果真的到达了关底,还有必要经平台回来吗?那就可以从游戏的最后一幕──凯旋门离开下网了。像网虫们常说的那样,“吻别网络,睡个好觉”。

  前方就是那个平台,正在冷漠地上下移动,我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准备在连日的沮丧之后因博取荣耀而解除郁闷。可就在这时我突然看见对面也有一人窜上平台,而且从其动作的灵巧程度来看,可以肯定那也是在“虚拟现实”状态之下的行动。

  但是平台是不能够同时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的,它开始慢慢向下落去,而下面则是碧绿色的毒液。电脑限制了妖魔鬼怪的行动,却没有处理游戏场景中其他的危险设置:剧毒的液体,机器的齿轮,地面的尖刺,以及同志的……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在这一瞬之间,我突然明白了他是怎么出事的了。任何叙述都是缺乏真实的。我记得我曾向那位高手私下了解情况,回答只有一句:“你指望我舍弃自己的生命,把生的希望留给他吗?”当时我无言以对。

  平台已经接近毒池,我终于费力地做出这个卑鄙的决定,艰难地举起了枪。可是已经晚了,一道火舌自对面扑来,重重地击在了我的前胸;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向无尽的深渊缓缓坠落……噩梦般的感觉已不足以描述这一感觉,我想你一定有过发烧的经验吧?当你在高烧不退的深夜,有没有过一种大汗淋漓口干舌燥辛苦忙碌半天却全干错了的感觉?有没有过一种座椅危置于垂直墙壁而下面却遍布煤■矿渣的感觉?有没有过一种纷杂数据雪球般滚动膨胀狂增的巨大数字球的感觉?……你曾经有过吗?你感到煎熬吗?你觉得恐惧吗?你近乎绝望吗?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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