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昆特格利欧的日记
今天,我感觉到一丝奇怪的冲动,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好像打猎时受了信息素影响。但我并没在狩猎。不是,我只是等候在一间接待室里,等待着被接见。屋子中仅有的另一个人是我的妹妹,哈尔丹。
是因为她。我在对她做出反应。
她肯定到了交配季节。我原以为她还小。她毕竟只有十六个千日,发情期通常产生于十八个千日之后。但是,老话说得好,规矩并不是刻在石头上的。
我的反应比较轻微,好像她仍然没有完全成熟,只是刚刚准备进入发情期。或许连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
我不喜欢自己的反应。这种事有点不合情理。是的,我自己急切地想要交配。但不知为什么,跟我的妹妹交配似乎不符合情理。
我一句话都没说,赶紧站起身来,急匆匆离开了房间。我担心自己喉部的赘肉当着她的面膨胀起来。
爱兹图勒尔省郊外的塔布罗部落
到了塔布罗部落血祭司麦克—拉斯图生命的最后时期,命运无情地嘲弄了他。噢,事情本身可能并没有发生什么巨大转变。这儿是一群暴徒追赶着一个成年人——他本人,以前则是他身披祭司长袍,追逐着尖叫的婴儿们。反正都是追逐。
而且结局都是一样的。
拉斯图继续向前跑着,他那长着三趾的脚甩出一团团泥巴,他的背几乎已经与地面平行,粗大的、肌肉结实的尾巴在他身后飞扬着。
他很奇怪自己竟然仍能清醒地思考。当然,那些追赶他的家伙们已深深陷入“达加蒙特”之中,杀戮欲望蒙蔽了他们的思维。但拉斯图所能感到的只有恐惧,赤裸裸的恐惧。
在太阳——一个比斑点大不了多少的亮白色圆盘——升上东边的火山锥之后不久,他们便来到了育婴堂。拉斯图一下子警觉起来:他们的身体分泌出的信息素不对劲。他把手藏在长袍的袖子里。一个祭司永远不应该将伸出的爪子展现在部落的任何一个成员面前。
八个成年人,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半圆,像一轮新月。“孵化进行得怎么样了?”杰尔—伽苏布突然问道,没有向他鞠躬致意。她是个中年女人,部落狩猎队的队长。她的地位与血祭司一样尊崇。
“伽苏布,”拉斯图回答道,欠了欠腰,“很荣幸见到你。”他着着她黑色的眼睛,想探询对方侵入地盘的原因。“孵化进行得很好。他们开始吃鲜肉了,而不是半消化的肉。”
“有多少个?”邦—卡塔科问道。他站在伽苏布右侧,强壮的绿色胳膊交叉抱在胸前。
“多少个?”拉斯图重复道,“为什么这么问?六个——这个千日内下了六窝蛋,每窝蛋都留了一个。”
“以前有多少个?”狩猎队队长伽苏布说道。
“以前什么?”拉斯图问道。
“本来有多少个?从蛋中爬出、掉在孵化沙上的孩子本来有多少?”
拉斯图困惑地低下头。“不应该提起那些被处理掉的孩子,伽苏布。《圣卷》第十八说——”
“我知道《圣卷》都说了些什么,祭司。”伽苏布的右手伸到眼前。她的爪子已经伸展开了。
拉斯图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利爪。“总共有六窝蛋,每窝有八个蛋,”他最后道,“其中有一个蛋一直没能孵化,这不是什么罕见现象。所以,原本总共有四十七个婴儿。”
“而现在只剩下六个。”伽苏布道。
“其他四十一个都怎么了?”
“没什么好说的,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拉斯图说道,“我杀死了他们。”
“你把他们吃掉了。”
拉斯图不喜欢伽苏布的语气。“猎手,为什么这么尖刻?省里的总祭司下次访问我们部落的时候,或许你可以和她讨论讨论神学问题。我想,用不了一个千日,她就会来——”
“你吃掉了他们。”伽苏布再次说道。
拉斯图将头转向一边,好让所有人都能知道他避开了对方直视的目光。“那是规定的仪式。”
“你吃掉了部落的四十一个孩子。”
“在通过筛选之前,婴儿不能算作部落的孩子。我杀死了多余的后代。”他顿了顿,“这是我的工作。”
“杀死每八个婴儿中的七个?”伽苏布问道。
“当然。”
“所有五十个部落中都有和你一样的血祭司?”
“是的,每个部落有一个,再加上一个学徒,我死了之后由他接替我的工作。”拉斯图抬起头,“今天早晨我还没看到卡非德,他一般不会这么晚了还不来。”
“你的卡非德今天不会来育婴堂了。”人群中有人说道。是卡特—麦多尔,声音很轻,像是在发出“咝咝”声。
“是吗?”拉斯图说道。
“你杀死每八个中的七个。”伽苏布重复道。
“是的。”
“你的同伴在别的地方干着同样的事。”
“是的,陆地上的八个省内五十个部落中的每一个。”
“没有例外?”伽苏布问道,她的话如同利爪一样锋利。
“当然没有。”
“没有例外?”
“伽苏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谁是这个省的省长?”伽苏布问道。
“还用问吗?当然是迪—罗德罗克斯。”拉斯图说道。
“那么,谁是他的兄弟呢?”伽苏布接着问道。
拉斯图感到鼻口处一阵刺痛。“我不——”
“谁是他的兄弟?”
“我怎么会知道?”
“你就是知道,”伽苏布说道,“快回答。”
“我不……”
“回答!回答,要么尝尝我的爪子!”
“伽苏布,你会攻击与你同一部落的人吗?”
伽苏布逼近一步。“回答!谁是罗德罗克斯的兄弟?”
血祭司沉默着。
伽苏布抬起手。“回答!”
拉斯图看了看每张脸,想找出逃离此地的办法。最后,以非常低的声音,他说道:“他没有兄弟。”
伽苏布伸出爪子,直直地指着拉斯图。“他的鼻口变成了蓝色。”
“你在撒谎。”伽苏布说道。
“求你了,猎队队长,有此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我相信你能体会这一点——”
“谁是罗德罗克斯省长的兄弟?”
拉斯图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长袍从他的双手处垂落下来。“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是迪博国王,”伽苏布说道,“是吗?”
“伽苏布,求你——”
“如果这不是真的,血祭司,请你否认。就在此时此刻,趁阳光照在你的鼻口上,否认吧。”
当然,否认是毫无意义的。如果他照伽苏布的话做,他的鼻口会呈现出撒谎者的颜色。他看着地面,潮湿的地面上印着他的脚印,他用尾巴扫平脚印。
“在这个千日内,你杀死了四十一个婴儿。”伽苏布说道,“上个千日里,你很可能也杀死过同样数量的婴儿,前一个千日内也是如此。”
“这是必须的,”拉斯图说道,“必须控制人口的数量。这是血祭司神圣的职责。我神圣的教派——”
“你的教派已经腐烂了!”伽苏布急促地说道,“你吞食我们的孩子,你们是一伙针对我们整个种族的罪犯。国王的孩子全都活下来了,不是吗?”
“你从哪儿听说的?”
“一个来自首都的信使。”伽苏布说道,“她带来的消息说,罗德罗克斯省长当众宣布了这个秘密。你们这些血祭司欺骗我们普通大众。你们供奉的仅仅是皇家的权力,但是秘密已经大白于天下。爱兹图勒尔省的迪—罗德罗克斯,以及其他各省省长的学徒,都是坐在首都王座上的胖子迪博的兄弟姐妹。迪博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占据那个位置。”
卡塔科再次开口了:“为什么皇室子女都能活下来,而我们的却不行?”
“你误会了,卡塔科,这只不过——”
“你的鼻口出卖了你,祭司。”
“不,求你了,你不懂。我的工作是神圣的。”
“你的工作就是欺骗,”伽苏布说道,“企图控制五十个部落。这种企图可以追溯到伪先知拉斯克的时代。这种控制权本来属于人民。”
“但是人口——必须得到控制。”
“那么,”伽苏布说道,她嘴里发出“咝咝”声,“我们就从除去一张无用的嘴开始,免得浪费粮食。”
下面的事快得如同电光石火。伽苏布向前扑了出去,但拉斯图早已开始行动,以他双腿所能达到的最大速度狂奔而去。他比狩猎队队长老得多,个子也比她大上一倍,要迅速移动这么大的质量可不是一件易事,但好在他的步伐也相应地大许多。然而,伽苏布和她的猎队带来了雷兽、角面、甲壳背和铲嘴。他的速度只是暂时延缓无可避免的结局。
育婴堂位于小镇中央。拉斯图向镇子北面逃去,希望能逃入嘎拉马加森林。
其他人在他身后追赶着,组成了一堵由八个昆特格利欧形成的人墙。仅仅几下心跳的时间之后,他们便在拉斯图身后拉成了一条直线,按照年龄、体型、步伐的顺序依次排列。拉斯图向前狂奔,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
昨天晚上下过一场雨,地面上仍然到处有水坑。拉斯图的脚在拔出泥潭时发出响亮的吸气声。在他身后,他能听到其他人趟着水紧追不舍。脚印暴露了他的踪迹。拉斯图的长袍弄脏了,底部浸透了水,紫色的袍子沾上了点点污泥。
其他人都在哪儿?尽管现在天色尚早,昨晚又是个奇数夜,大多数人都进入了睡眠,但总应该有几个昆特格利欧已经起来四处活动了。难道伽苏布和她的人把其他人都赶走了,就像赶走他的学徒卡非德一样?
拉斯图发疯般奔跑着。“嗵嗵”的脚步声和“哗哗”的溅水声惊起了一小窝翼指。翼指齐声尖叫起来,仿佛代替拉斯图发出他一直想发出、却苦于没有足够的空气而无法发出的求救声。
脚底拍打着地面,泥浆四溅,森林仍然位于前方大约五十步之外——
紧接着——
他绊了一下,倒在一滩烂泥中,溅起了一大片水花。他摔了个嘴啃泥——
他拼命想重新站起来,脚爪在棕色泥浆中徒劳地乱踢,找不到支撑点——
终于,他站了起来,想继续往前奔跑。
但已经太晚了。
脊椎上传来一阵剧痛。拉斯图回头看去,伽苏布站在他身后,嘴里叼着一大块东西。
那是拉斯图的一截尾巴。
它被一次威力无比的咬啮扯断了。
拉斯图想继续奔逃,但他觉得头晕目眩,步伐也因为丧失平衡而慢了下来。
其他人正迅速逼近。
伽苏布再次向前急探,却发现自己又一次头冲下栽倒在泥潭中。猎队队长骑在他身上,拉斯图转动着眼珠看着她。伽苏布的左臂横扫下来,爪子露在外面。拉斯图感到体侧一阵剧痛,然后是极度的寒冷。他挣扎着想把她甩下身去。挣扎过程中,他看到自己的肠子从体内掉了出来,落在泥地中。
其他人也赶到了,排满锋利牙齿的大嘴不断撕扯着他的胳膊、他的大腿、他的尾巴和他的臀部。弥留之际,拉斯图看到的最后景象是,伽苏布的大嘴向前一探,扯下了他身上一大块肉。
到处都是鲜血,很快,鲜血变成了暗红色。
生命正从他指缝间溜走,慢慢沉入泥潭之中。拉斯图冒出了一生中最后一个想法。
我对待婴儿们至少还有点体面,将他们完整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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