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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回到戴西特尔号上,老比尔托格替托雷卡医治了伤口。伤口没什么大碍。船员们对他与水生蜥蜴搏斗的故事感到非常兴奋,这一点让他很生气。但长期以来他们一直忍受了他对狩猎的轻蔑,这下他赤手空拳杀死了一只强悍的肉食动物,人家有权从他身上得到些快乐。

  而每一个人自然也都对异族恐龙很感兴趣。

  告诉我们,托雷卡,克尼尔命令他说,他们到底怎么样?

  托雷卡仍然十分疲惫,于是将身体斜靠在了前桅杆上。他们是很好的人。他说,尽管我们之间存在差异,但我仍希望能跟他们成为朋友。

  克尼尔望向大海,或许他在想自己在异族岛屿上参与的屠杀。他没做任何回答。

  再给我讲点儿你的两个孩子被谋杀的事情。默克蕾博说。

  阿夫塞不安地在岩石上动了动。他俩被害的手法都一样,他说,喉管都被划开了。

  划开了?用刀划开的?

  不,是用一片破碎的镜子。

  破碎的镜子。默克蕾博说,而他们都是被自己的兄弟德罗图德杀害的,对吧?

  阿夫塞磕了磕牙,但这只是个不自然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幽默感。是的,连我都理解这里面的象征意义了,默克蕾博,破碎的镜子代表的是扭曲的自我形象。

  谋杀的地点是哪里?

  在他们的住所。谋杀是在几天之内相继发生的。哈尔丹是第一个遇害的。德罗图德悄悄接近了他们,或者至少走近了他们,然后将他们杀掉。

  悄悄接近?

  我想是的。

  太让人惊讶了。默克蕾博说,你发现了其中一具尸体?

  是的。长时间的停顿,我发现了哈尔丹的尸体。如果有什么事情能让我噩梦连连的话,这件事肯定是其中之一。实际上我想不出对于一个瞎了眼的人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我慢慢意识到自己所在的房间并不是空的,而是还躺着一具被残忍谋杀的人的尸体。

  你刚才说德罗图德是悄悄接近受害者的?

  嗯,他们肯定让他走进了自己的住所,他们相互认识。但靠近受害者这一点,嗯,没错,我想他是偷偷靠近的。

  太让人惊讶了。默克蕾博又说了一次。她在笔记本上快速地书写着。

  这一天已经结束了。娜娃托正慢慢地朝坐落在蓝色金字塔基座几百步外的营地走去。嘉瑞尔斯赶上她,走在她左边十步远的地方。

  他们随意聊了两句,然后嘉瑞尔斯假装不经意地问:如果你再同阿夫塞交配,你们的八个小孩子会怎么样?他们还会得到赦免、不受血祭司的筛选吗?

  娜娃托转头盯着他,直到他意识到自己闯进了她的地盘才将目光移开。我不知道,她终于开口说,我是说,如今还认为阿夫塞是那个人的人已经比二十千日前少得多了。

  哦,嘉瑞尔斯说道,要不是话语中的一丝颤音,他的语气听起来依旧是漫不经心的,那你是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了?

  也不能说没有没有。

  但你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说。

  我很聪明。娜娃托磕了磕牙,说,我回答问题不用思考一分天的时间。

  哦,那你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喽?

  没直接想过。

  阿夫塞已经有四个孩子了。

  他曾经有过八个孩子。娜娃托有些哀伤地说,但只有四个活了下来。

  无论怎样,我却只有一个孩子。

  嗯,如果这是场比赛,那我赢了。娜娃托轻柔地说,我曾经有过九个孩子,其中五个还活着。我是活着的昆特格利欧人里孩子最多的母亲。

  那当然。嘉瑞尔斯说。夜幕很快降临了,几点星光在苍弯中闪耀,但我只是在说我和阿夫塞。他已经有四个孩子了,而我才只有一个。他举起一只手,没错,会有人说阿夫塞是个伟人,他的后代越多,我们的种族就越繁盛。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但是

  我不是你身边惟一的女性,娜娃托说,戴尔帕拉丝再过两千日也该进入发情期了。

  哦,我知道,但是

  实际上你这一生还会遇上数十名女性,她们会选择你作为配偶。你是名男性,可以在任何时候交配。而我呢,我只剩下一两次生蛋的机会了。

  是的。嘉瑞尔斯说。

  我不会是你惟一的机会。

  哦,我知道。但是他又说。

  我很高兴你能对我产生兴趣,娜娃托说,但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会选择谁。不过请相信我,那肯定是你和阿夫塞当中的一个。我对此毫不怀疑。

  你跟他确实已经有四个孩子了。嘉瑞尔斯重复道。

  我知道。

  而且,这几个孩子也算不上太伟大。哦,是的,有一个成为了猎队队长,还有一个是地质勘探队的领导人。但是,呃,也有一个是杀人犯。

  说话别太恶毒了,嘉瑞尔斯。

  我只是说哦,请原谅我!我很抱歉!我只是我没打算说这些的。哦,娜娃托,请原谅我!天啊,你的激素已经充满空气了。我,嗯,我得走开了,我去散散步。我很抱歉,我非常非常抱歉。

  你知道吗,默克蕾博,阿夫塞说,你让我想起我以前的老师。

  默克蕾博抬起头。哦?

  是的,塔科萨理德。而且是我一开始接触他时的样子,而不是最后很了解他的时候。

  确实如此。

  确实如此。他以前也爱这么说话。你永远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有一件事很清楚:他一直在观察你,揣摩你。每一天,每一刻,他都在观察你的一举一动。我不是他的第一个学徒,你知道,在我之前还有很多。

  但你是惟一一个留下来的。默克蕾博说。

  他把别的人都送走了,打发他们回家了。

  打发。

  你知道就是送走的意思。

  这个词对你来说没别的含义吗?

  哪个词?打发?没有。

  这是血祭司的职业隐语:为了控制人口数量,六个婴儿被杀害。这一过程就被称为打发,而不是杀死。

  我想我知道这个说法。阿夫塞说,可我所指的并不是这个。萨理德对他的每一个年轻学徒做出评估,而除了我以外的人都被送回了他们原来的部族。

  这对你有影响吗?

  我被吓住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被送回去的人,不知道我是不是他要找的人,我会不会也被他淘汰掉。

  你从没见过其他的学徒?

  没有。他停顿了一下,但萨理德从前会不时提到他们,语气还十分轻蔑。在我之前的学徒叫波格迪卫,我得戴他留下来的饰带。但他年纪比我大,饰带被改小了才适合我戴。裁剪材料的地方很明显因为饰带被改小了,边缘就不太整齐,还需要修剪。他又停顿了一下,天啊,当年我真是恨透了那些饰带。

  在你之前,萨理德曾有过多少学徒?

  嗯,让我想想,在我之前是波格迪卫;他之前是阿德卡布;阿德卡布之前是,嗯,瑞克格特;在她之前是哈尔坦。喏,说句题外话,我真希望自己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的名字,再想想他们的结局,真是扰人心绪。

  哈尔坦是第一名学徒吗?

  不,在他之前还有两名,都是女性丽兹荷克和哦,另外一个叫什么?塔丝尼克。

  那在你之前总共就有六名学徒了。

  是的。

  而你是第七名?

  阿夫塞有些不耐烦地说:六过了可不就是七吗?是的,我就是第七名。

  你在宫廷中不确定的将来让你心烦意乱了?

  换成你,能不心烦吗?在我被征召到首都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萨理德已经有过这么多学徒了,而他们都被认为是不合适的人选。

  但你在皇宫中的时间越来越长,害怕被送回去的感觉就越来越淡漠了吧?

  淡漠?阿夫塞自嘲地磕了磕牙,这只能说明你了解的太少了,默克蕾博。这种感觉只会越来越糟。我一直等待着第八名学徒的到来。

  你怎么知道会有第八名学徒?

  嗯,没错,后来证实是没有,但我当时十分确定,我打心眼儿里相信还会有一名学徒。

  在你之前有六名学徒,你是第七名,之后还有一名,总共八名。默克蕾博说。

  而且人们还将我称为数学天才。

  八名学徒,其中七名被送回了老家。

  是的。

  其中七名被打发走了。

  可以这么说。

  而萨理德时时刻刻都在揣摩你们。

  是的,就跟你一样。

  我根本没在揣摩你,阿夫塞。我没这个必要。但你觉得自己被萨理德揣摩了。六名学徒已经被送回去了,如果你失败的话,你也将被送走。

  这不是个如果的问题。我后来确信自己也会被送回去的;我知道还会有一名学徒。

  默克蕾博沉默了一会儿,想看阿夫塞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最后,她说:你看出来你所描述的象征意义了吗?

  阿夫塞一声冷笑:什么象征意义?

  八名小孩子,被一名老者观察、挑选。其中七名将被打发走这是你的原话只有第八名留下来。

  是的。那又怎样?

  听起来跟血祭司的筛选一样。八名孵出来的小孩子里面会有七名被吞噬。

  阿夫塞嘲弄地磕了磕牙。你扯得太远了,默克蕾博。看在上帝尾巴的份上,我就知道这个医疗过程是浪费时间。天啊,万事万物都会被你看出个象征意义来!我跟你讲,大夫,我在离开萨理德开始环球旅行之后才知道有关血祭司的事:在要返回首都的时候,我曾经回卡罗部族拜访育婴堂,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有血祭司这回事。看在上帝的份上,默克蕾博,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娜娃托前些日子向首都要求派遣的女工程师博丝卡茜尔在一个雾蒙蒙的偶数日乘船抵达了。她俩站在卵石沙滩上,仰望着巨大的蓝色金字塔和顶端升起的梯塔。梯塔只露出一小段,剩下的部分被阴沉的云雾遮断了。

  真是难以置信,卡茜尔说。她转过身弯腰对娜娃托说,我完全赞同:这是个值得工程师研究的神奇建筑。谢谢你要求派遣我来虽然我承认这让我很惊讶。无论如何,我资历尚浅;有很多年高德劭的老工程师都会很愿意来考察这座建筑。

  你也不是太年轻,卡茜尔。娜娃托说,你大概有十八千日大了;我发明望远器的时候才十一千日大,是一名玻璃工学徒。

  但是卡茜尔说着,突然觉得似乎不该如此自毁前程,于是明显改口道,非常感谢。我很感谢你能给我这次机会。她斜靠在尾巴上望着消失在雾中的高塔,这座塔有多高?她问。

  我也不清楚。娜娃托说。

  卡茜尔磕了磕牙,说:亲爱的娜娃托,你难道忘记三角几何的知识了吗?你只要从塔基测量一段距离比如说一百步然后将地面与塔顶的角度记录下来,随便找一套数学表看看就能知道高度了。

  当然。娜娃托说,但这是在能看得见塔顶的情况下。而我们却看不见,天气再好也不行。塔顶只是在往高空延伸,直抵中天。我曾看到它刺进云层,使得白云看起来就像叉在爪子上的肉块。塔顶很尖,在达到顶端之前就已经处于我们的视线外了。最好的观察时间是晴天的黎明时分,那时塔身已经被阳光照亮了,而天空还很昏暗。但我仍然看不见塔顶。我曾用望远器观察过它的上端,但在能辨别出塔顶前就看不见了。

  真是太神奇了。

  是的。

  等等还有一种测量的方法。你说过有一架交通工具能在塔内上升?

  最后发现其实有好几架。我们把它们称为救生船。

  嗯,其实你只要先给其中一架救生船作上标记,以便随后能辨认出来,然后测量梯塔上两根横木间的距离至少这点你是办得到的,就算你不能真正爬到横木上,用制动器t就能测到。选择一组相距较远而又较高的横木,这样救生船就有了足够的加速时间。记录下救生船飞跃这段距离的时间就能得出其飞行速度,最后再让救生船顺着梯井上下塔顶一次。假设救生船的确以匀速到达了塔顶,你就能将它所用的时间减半,再乘以救生船飞行速度,计算出塔身的大致高度。

  如果卡茜尔是在看着娜娃托而不是在抬头看塔身,那她早就该停止这番解释了。因为娜娃托脸上的表情说明,她早已考虑过这些问题。当然,我们已经试过了。娜娃托说,救生船一开始加速很快,但几乎眨眼间就已经全速飞行了。它们的速度约为每一分天一百三十千步。

  我的老天爷!卡茜尔的眼皮眨个不停,这比奔跑兽的最快速度还快。

  确切地说,是奔跑兽速度的两倍。娜娃托说,而救生船要用听好了二十天才能往返一趟。当然,这里面的误差很多这只是个非常粗略的计算你只要自己算算,就知道塔高大约在一万三千千步左右。

  但是,亲爱的娜娃托,我们整个世界的直径也不过才一万两干千步,卡茜尔说,那这座塔的高度就比我们的世界还要宽。一定有什么是我们看不见的,救生船一定在顶端停留了好多天,或者在飞出我们的视线后减速了。

  娜娃托感到一丝惊讶。她选择卡茜尔有她的理由,但如今她已经开始后悔这一选择了。你不能因为数据本身不符合你的期望值,就将它完全否定。

  哦,是的。卡茜尔有些生气地说,我也是个优秀的科学家,但我同时也是一名建筑工程师,而你不是。我告诉你,娜娃托,按照早已公认的建筑学原理来讲,塔身不可能有你说的那么高,喏,在修建高塔的时候,稳固性是一个重要问题。你知道第是第五十部《圣卷》里关于豪丽塔的故事吗?那座塔高耸入云,以至于人们能从塔顶触摸到别的卫星。

  娜娃托点点头。

  但豪丽塔是完全不可能存在的。卡茜尔说,一根足够细长的物体在伸直时会自动弯曲。她抬起一只手,我知道你说过,建造这座塔的材料比钻石还坚硬,这与此并不相关。无论建材的密度有多高,如果它的长与宽的比率高出一个特定值,塔身就会弯曲。古老的《圣卷》早在我们知道同别的卫星的距离前就已经创作完成了,里面所记载的豪丽塔高二十五千步,每一侧的基座长五十步。这是用任何材料也无法修建完成的。实际上,连建造一座豪丽塔的模型都不可能,无论模型有多小,它都会弯曲折断。

  被风力吹断?娜娃托问。

  不,不是那样的。就算是在真空密闭的玻璃匣子里也不可能修建豪丽塔的模型。

  为什么?娜娃托问。

  卡茜尔四下看了看,像是想找个东西画幅图。但她没找到,只好转过头看着娜娃托说:假如你要修建一座一千步高的塔,而基座为,嗯,一平方厘步。

  娜娃托摆了摆尾巴表示赞同。好的。

  嗯,想像一下这座建筑的顶部:一个平整的塔顶,面积为一平方厘步。

  好的。

  想想塔基的每个角,它们不可能完全水平。其中一个角肯定要比另外几个低一些。就算起初是在同一平面上,地表在塔身重量压迫下的一丁点儿运动都会使得其中一个角落偏低。

  哦,我明白了:这样塔就会向最低的角倾斜,哪怕只是倾斜一点点。

  对了。而当塔身倾斜后,较低的角就会被压得更低,塔就愈加倾斜,长此以往,整座塔就会被压得像暴风雨中的树木无论建材有多坚硬。

  因此塔身不可能有一万三千千步高。娜娃托说。

  是的,它的确不可能有那么高。

  娜娃托靠在尾巴上。金字塔基座明显起到了稳固作用,但实际塔宽为十四步。这么宽的塔能有多高?

  哦,我可不是阿夫塞。卡茜尔说,我得坐下来用墨水和皮革纸才能计算出结果。

  大概呢,能有多高?别忘了,这座塔比云层都高。

  那云层有多高?卡茜尔向道。

  哦,不一定。大概十千步吧。一座宽十四步的塔在保证不倒塌的情况下,能有那么高吗?

  卡茜尔沉默了一会儿。啊,嗯,很有可能。她最后说。

  娜娃托点点头。那就一定还有其他因素的影响。她指着庞大的蓝色金字塔和塔顶探向苍穹的细长梯塔说,尽管看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塔的确挺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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