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有那么一会儿被重重地按到了能弯曲的椅子里,然后他的身体被绕着腿的带子给勒得紧紧的。车子或者说更像是炮膛内的一颗炮弹剧烈地震动着,突然巨大的拉力消失了,又恢复成了普通的重力。车子停了下来。
停在了哪里?
霍恩看着那些重又浮现在黑暗之中的按钮,所有的按钮都亮了,包括左侧一上一下两个白色按钮和右边的红色按钮。他不知停在了何处,不过对霍恩来说,这比停在某处要好些。
霍恩解开带子,在车子的表盘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一个按钮将它按下。在表盘的后面,一扇门打开了。光线涌入了车内,是蓝色的。
红色按钮是紧急停车。这儿是一个没有标出来的通往空心星球的出口。这样的出口可能有几十个。肯定有不止一个的出口,不然红色的按钮会暗掉的。
霍恩跨出车子来到了蓝色的房间里。房间是空的。他转过身来研究起管道的门来。他怀疑门关上的时候,它与墙相接处的那条细线会被发光表面上逼真的壁画给完全遮掩起来。
一片蓝色的世界。周围的墙上和天花板上都有壁画在流动,还不停地变幻着。天空是午夜的那种蓝;植物是有着蓝色叶脉的白色蔗类,被一阵他感受不到的清风一吹而微微颤动着。长着蓝色皮毛的动物在他的身后无声地走动着,用陌生而又谨慎的目光瞥着他,使霍恩生出一丝不安的感觉。
地板上是如茵的蓝草。在房间的一角地板与壁画上一个宽阔的、长满蓝苔的小丘相连,霍恩怀疑会有人走进画里去的。他打了个寒战。蓝草的那边,一股小溪自墙中淙淙流出,沿着一条窄窄的沟壑穿过地板。
管道门和其他的墙壁极其相似,只是在一端的门缝处画着一个小小的、蓝色的太阳,蓝得有点过头,显得不大真实。它应该呈蓝白色并且是热的,可相反它却使房间感染上了一股阴冷的煞气,霍恩又打了个寒战。他不喜欢这个房间。星团的夜空是绚烂的,堪与白昼媲美。地球上的夜晚已经够糟的了,而这儿的图景更是使他不寒而栗,感到窒息。
他把手放到蓝色的太阳上,感到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咔哒的声响。这是门锁和给管道车的信号。他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关上了门。这儿比他期待在管道车的其他目的地所能发现的都要好,如果他的期待合理的话。但是那难听的咔哒咔哒声像是宣告了某种结局。他想像着那辆车子顺着金属管道坠落下去,直开到它该停泊的地方,因为它不可能一直停在蓝色房间门外堵着管道的。
在这片蓝色世界中呆上半小时,他觉得都已经是多呆了25分钟。霍恩一边寻找着离开屋子的路径,一边对抗着心中渐渐强烈的失望情绪。不过半小时之后他终于找到了。这期间他曾不情愿地跪在蓝草上,喂饮蓝色的流水。水又冷又甜,喝了让人感到隐约有些兴奋。他还打开过一个小橱,里面装满了精致的蓝色和白色的衣服;还有一些只可能是鞭子的东西,上面沾满了斑渍。霍恩最终找到了出去的门。
霍恩踏进黄色的大厅时,长出了一口气。他态度上的改变是很明显的。他感到活力充盈,精力旺盛,强壮无比。他对这种感觉同佯在心里戒备着,一面小心翼翼地沿着大厅走下去。在他经过的一道道门上都有不同颜色的按钮。当他走得离其中一些门太近的时候,他听到从里面传出怪声的浪笑、尖声的叫喊、低声的呻吟和动物般的喘息。如果说他刚才还对这是个什么地方有所疑问的话,那么现在这些疑问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此后他便一直顺着大厅的中间走。他并不是那种很拘谨的人,只是因为某些消遣的方式不对他的胃口罢了。
一路走来他没有碰见一个人,直直的走廊终于在一扇无法推动的门前到头了。霍恩冷冷地打量着这扇门:门上没有按钮可以掀,没有东西可以按,也没有把手可以转动;打开它的惟一线索是一道小口子,几厘米长,宽度则约为长度的四分之一。
霍恩皱起了眉头。这是一扇普普通通的门,位于大厅的尽头,显然应当是供人使用的。走到这一步要是再被它逼得只能掉头往回走,那可真是太令人哭笑不得了。门上的小口子显然是让人放什么东西进去的。
霍恩从装钱的腰带中取出几枚硬币来放了一枚进去。小口子把硬币当啷一声心满意足地吞下肚去,可门还是没开。霍恩边扔边数,等硬币的总数达到500克伦的时候,门打开了。
霍恩扮了一个鬼脸。真是一个高价的出口啊,它这一口就把霍恩从科尔纳之死中得到的酬金咬去了可观的一部分。看来在埃戎无论是从外面潜进来还是从里面逃出去都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当这扇门在他身后关上,另一道门在他前面开启的时候,霍恩不由得耸了耸肩。他从来都没有记过账。
他小心地踏进一条大概算是有顶棚的巷子。这里灯光昏暗,是刺客与小偷出没的好地方。不过或许是因为这块地方有人巡逻过了,所以巷子里空无一人。
一出巷子是一条宽阔的、五颜六色的大道,霍恩以前看到过平行的自动扶梯,但从没见过有这么多,这么快的。头顶的天花板是一种中性的颜色,毫不刺目地映射着下面各种各样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汇到一起的光亮。自动扶梯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上面那些金色皮肤的人全都衣着怪诞。女人都穿得很少,这令霍恩意识到空气很温暖,暖得有点过头了,女人们穿着短裙或是短裤,露出修长漂亮的双腿,腿上大部戴着宝石饰物。衬衫更暴露,有透明的,有剪裁得很短的,有只遮住一半的,还有的开了衩,恰到好处地露出金色的肉体,让人看了不免想入非非。
女人脱掉的衣服都被男人穿上了。他们身上层层叠叠地穿着人造丝,裹着毛皮,戴着珠宝。他们的胸部都垫了东西,奇怪地模仿着他们的配偶。他们那被高跟鞋架着的双腿具有一种女性的匀称。这就是那些金族人在家里的样子。霍恩在想他要怎样才能从他们中间走过而不受到阻挡。
他把肩膀抬平,有意踏上了第一条自动扶梯,双眼警惕地张望着。明亮的灯光把他的目光引向了左面。在一扇五彩斑斓的发光门上,一个个字母蠕动着,拼到一起构成四个字:享乐世界。霍恩换上了另一条更快的扶梯,这些字便落到了他的身后。
好像在执行一项无情的使命一样,霍恩从一条扶梯踏上另一条扶梯,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身边的男男女女看看他,又把目光移开了,而从那一瞥之中霍恩看到的是厌恶、不安和一丝恐惧。
你们感觉到什么了?霍恩想道。一个刺客?还只是隐约感觉到我这个你们眼中什么都不懂的、残忍却又是充满力量的野蛮人,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你们?还是你们对自己的社会感到害怕,觉得有必要采取安全措施来支撑它?
自动扶梯在永无止尽的塑料和金属构成的隧道中运行着,经过了橱窗摆设让人昏昏欲睡的购物中心,散发出诱人香味的餐馆和艳装女郎频频召唤的娱乐区,它们都在对人驱策着、引诱着、索取着。自动扶梯像是一条有生命的蛇一样,随着一位熟练的驯蛇者那变换的曲子而舞动着,人们走上走下,可它始终如同一条蛇。霍恩无可奈何地跟着它移动,看着传送带岔开,进入其他的走廊或是转而往下,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想一个人竟然可以脚不移步便逛遍整个星球,想他竟然可以旅行一辈子而不会有两次站在同一个踏脚点上,想着这自动扶梯永无止境地运行,像没有头的蛇吞下它自己的尾巴
霍恩用力地摇了摇头。任何地方都可能有危险,而且有可能到处都是危险,但他必须决定要上哪儿去。他不能就这样站着等决定来找他,但是这条蛇正在随着音乐那强制性的节奏没有知觉地扭动着,耳边充斥着各种买这个!买那个!干这个!干那个!用这个!用那个!的请求和命令,叫他很难思考。霍恩试图把这一切都抛到脑外,但是有一个声音挤进了他的意识:
凡现未在其指定兵营的卫兵请速回营报到,全体卫兵一再重复一遍全体卫兵请回指定兵营报到。不得寻找任何借口,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在岗上的卫兵请坚守岗位到有人换岗为止。凡拒绝报到的卫兵将被当场击毙
脚下的蛇转弯了,像是掉过头来在看着霍恩。霍恩快步走上了右面的传送带,然后又踏上了第一条往下走的自动扶梯。扶梯带着他渐渐远离辉煌的灯火,他听见刚才那个声音在说:
董事会已在召集之中,将在未来24小时内某个不确定的时间召开。据推测这次董事会最紧急的事务将是选举一名新的总经理以取代
往下,那是正确的路径。往下朝着兵营而去。往下而去,服从对全体人员发出的命令,这个命令只能表明杜凯因知道他进了埃戎,穿着卫兵的衣服。卫兵们将逐一受到检查,这是一项工作量很大的事,但却能确保找到那个隐藏在灰色制服和与实际相貌不符的黄色身份卡后面的刺客。
如果他不去报到,一场追捕将在埃戎展开。任何孤身行走的卫兵将遭到逮捕或枪击。
在他转过一个拐角去搭乘下一段往下的自动扶梯的时候,他在不经意之间看到了墙上发着光的楼层号:111。如此说来他刚才是在顶层,因为埃戎标过数字的楼层共有112层。这是一个奇怪的事实,突然之间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令他回想起来生出一种莫名的满足感,因为他刚才到过的地方是没有哪个蛮人到过的。
追捕就快要重新开始了。霍恩又有了受到某种介于恐慌和兴奋之间的东西烦扰的熟悉感觉。他的手变冷了,他强抑住了一次战栗。他做着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转过一个拐角,踏上又一条滑动的斜坡。往下,寻找他的楼层,那里充斥着老鼠、害虫和其他遭到追逐的东西。
在往下的一路上,闪烁的灯光和沉沉的黑暗在他的身边交织着:居住层,学校,中产阶级购物中心,餐馆,娱乐区,音乐,嘈杂的语声,往来的行人他们全部幻化到了一起,变成了一只万花筒,明亮,绚丽,迷离,神奇,却又毫无意义。
随着他越下越低,穿着制服的人开始加入进来,都是遵照命令去报到的卫兵,他们成了一条小溪流,沿着光滑、倾斜的坡道向下流淌,一路上不计其数的支流汇入,小溪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河流。
灯光变亮了。坡道变平,向外延伸进了一个宽阔的、屋顶很低的地方,荷枪实弹的卫兵等候在两边。河流在他们的中间流动着,霍恩被河流挟裹而行。霍恩看了看河流中那些在他身边移动着的脸,一张张全都是毫无表情的漠然。不过边上拿枪的那些人倒是都很警惕。
再往前走就要到又长又窄的兵营了,那里两边靠墙的是上下铺,中间是吃饭用的长条凳。霍恩对这些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一旦到了那里,他最后的机会就丧失了。他的眼睛在前方的墙上寻找着,想找到一个豁口。他一直把枪藏在腋下。这里有通往下面的自动坡道,大多数被召集的卫兵是从下面上来的。
当墙上的缺口出现时,霍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在50米外就看见了坡道。他偷偷地把枪拿到手里,朝着灰色河流的右边挤去。等到了离坡道只有10米远的地方,他把枪拿到身后贴住臀部,枪口向上指着低低的金属天花板。
他扣动了扳机,子弹呼啸着从天花板上弹下,又从墙上溅开。
他在那儿!霍恩大叫了一声。
卫兵们都回转身来看,河流开始加速流动了,人们跑了起来。霍恩沉下肩膀,从靠墙而立、全副武装的卫兵们组成的防线中冲了出去,躲闪着穿过了缺口上了坡道。他在移动中的传送带上大步往下纵跃着,一边左右躲闪着。
尾随而来的子弹来迟了,身后跑来的脚步跑慢了。几分钟之后,他就甩掉了他们。他朝下行去。
经过数不清的拐弯和下行之后,传送带停止了运行。它们看上去就像好久没有动过一佯。长长的斜坡比上面更暗、更窄、更脏。霍恩向外走到一条街道上,一股腐败的气味扑鼻而
这里的人们面色苍白而不是金黄了;他们的衣服色彩单调,褴褛不整;他们的眼光如鼹鼠般呆滞。他们在静止的传送带上蹒跚而行,眼睛向下盯着在昏黑暗影中移动的双脚,耳边没有音乐,只有鞋子在塑胶上趿拉的声响。
店铺全都肮脏而又寒酸。塑料饰面已经裂开,大块大块地掉落了。店里摆着要卖的货物也和店铺的外表很般配。
霍恩与这些衣衫褴褛的人们一起走着,感到了一种家人般的亲近。和他们一样,他也是饥肠辘辘;和他们一样,他知道生活是悲伤的,悲伤是永恒的。
他们在工厂之间走着,机器发出的响声震动着空气,铁锤的敲打激荡着它,爆破声撕裂着它,而空气则向摇摇晃晃地穿过它的人们施加着报复。他门走过公共厨房敞开的门扉和一排排又长又脏的板凳,厨房朝外散发着腐烂食物的味道,许多人转身走了进去。
霍恩犹豫了一下,像对待身体中一种有生命的东西似的感受着他的饥饿,不过他又觉得这样子真傻。他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颗小丸子,然后让人群带着他继续向前走去。当他们走到又一排穷酸店铺前的时候,霍恩注意到走近他身边的人们开始用眼角的余光小心地打量起他来了。
是制服的缘故。要是他想躲起来的话,他一定得把这身灰皮扔掉。他拐进一个半明半暗的门口,这是一家服装店。廉价的罩衫和质量低劣的轻便晨衣胡乱堆在橱窗里。门上有个把手,他一转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身后不知何处的一个铃响了一下,发出嘶哑空洞的一声待霍恩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他看见一个白白的东西向他走拢过来。原来是一个畸形的身躯和连在上面的一张苍白的脸。
什么事啊?是发自喉咙口的一声轻问。
拿衣服来。霍恩粗声粗气地说道,无端生出了一股厌恶的情绪。
那张脸左右摇摆着,用与铃声同样嘶哑空洞的声音笑了起来。不行!那些屠夫不会放过我的。不能卖衣服给穿灰制服带枪的人。这是法律。
拿衣服来。霍恩粗鲁地重复了一遍,我会讨钱的。
苍白的脸又摇了摇,皱纹间看得见一道道的污垢。过了一会儿霍恩才意识到那个诛儒又在笑了。不行!穿灰制服带枪的人可没这么多钱。
10克伦。霍恩开口道。
侏儒停止了笑,犹疑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不行,不行。
15。
他们以25克沦的价钱成交了,侏儒递给霍恩一套号称是白色的薄薄的工作服,打手势让他到后面的房间里去换,因为怕有人看见。
霍恩耸耸肩,推开脏兮兮的门,走进一间弥散着食物与汗臭相混杂的陈腐味道的房间,这里甚至比店里还要暗,他迅速解开紧身外衣,开始朝下脱。
突然间几只强壮的手抓住紧身上衣往下一扯,将霍恩的手臂反剪到了身后。耳畔嗖地传来一记破空的声响。霍恩朝前一蹿,双膝着地,就势一滚。就在他身形向前掠出的当口,霍恩觉得脑袋被什么东西擦了一下,不过抓住他手臂的人也被他甩跌出去,砰的一声撞到墙上,随即又传来某种东西破裂的声音。
紧身上衣扯破了,霍恩的双臂又重获自由。他站起身来,转过头,准备迎接预料中的猛扑。一团黑影朝他扑了过来,霍恩挥拳击去,另一拳随即跟上。第一拳打出毫无知觉,他的右臂不听使唤了。不过左拳还是打到了。在这第二个人踉踉跄跄的时候,霍恩又朝他一掌砍去,把他砍得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第一个暗算者头晕眼花地想要站起来,霍恩转过身来,用膝盖朝他顶去。黑咕隆咚的身形再次摔到墙上,然后瘫软着沿墙朝地上滑下去。第二个家伙用手和膝盖支起身子,像一头没有睡醒的熊那样摇晃着脑袋。霍恩用掌沿朝他的后颈一切,他便朝前仆倒了。
霍恩凝立不动,深深地吸着气,一边倾听着动静。屋里现在是一片寂挣。他弯下腰,找到了在搏斗中被打落在地上的手枪。他慢慢地转动着身子,原地兜了一个圈子。什么也没发现。于是,他手脚麻利地脱下灰裤子,褪下紧身上衣的残片,把宽松的工作服套了上去,他把手枪放进一只深一些的衣袋,然后晃动了一下右臂。麻木感已经消失了,前臂上有个地方有点疼,不过在霍恩把拳头捏紧放松几次之后就好
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回转身来瞥了一眼地板上的那两个人。他们都是身高体重的蛮人,但是面目却浮肿而又苍白,一副身体孱弱、机能退化的样子。霍恩摇了摇脑袋又走回到店里。他的手在口袋里握着枪,可一看到侏儒脸上那副惊恐交加的样子时,他又把手松开了。
侏儒刚才一直躲在门边。霍恩转身对着他,嘴角挂着蔑视的冷笑。拿顶帽子来。霍恩开口说道。
他试的第二顶帽子戴着挺舒服。他把造型难看的帽檐拉低到遮住前额,走近到浑身筛糠、大气不敢出一口的店主面前,向他伸出手去,侏儒恐惧地朝后一缩。
给,霍恩一边说,一边把硬币扔到他那脏兮兮的手里,我可是花钱买衣服的。要是我不付钱,你早晚会出卖我的。我劝你别动这样的念头。卫队或是杜凯因手下的间谍会找到钱的。他们会把你的钱和你一块儿带走。他们不会相信你没帮过我的忙。把你见过我这回事忘掉。
侏儒点了点头,眼珠骨碌碌地转着。
给我一张仓库苦力的身份卡。霍恩命令道。
侏儒把硬币摸在手中,到一张高高地堆着便宜布料的桌子跟前弯下身子,一会儿他直起身子,手里多了一个黄色的圆片,在碟片上一条小横杠后面写着一个数字。
替我把那套制服处理掉,霍恩一边把圆片别到帽子上一边说道,马上就去弄。还有,好好料理你那两个伙计,他们要生你的气了。
霍恩快步走到前门,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察看了一下晨光熹微的街道。在这儿,即便是奴隶也想着要抢他、杀他。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层面。他还得接着往下走,一直走到最低层,即用做库房的那几层。
或许,他想道,一个杀手生来就是没有盟友的。
他看见一个卫兵从慢吞吞走着的一大群奴隶中挤出来,加快步伐从他们身边走过,然后又消失了。工人们晃晃悠悠地走着,一阵渐起的轻响传到了霍恩的耳朵里,随即变成了呼喊与喝骂,一队卫兵面对挡着路的身体左右挥舞着手枪,清出一条道来,冲了过去。奴隶们顿时向两边分开了。
在骚动与呼喝远去之后,霍恩溜出门去,加入到了兀自乱哄哄的队伍里。他随着大队走了几分钟,想看看背后有没有什么人一直跟着他。然而身边的人大多了,长得又几乎一个模样,他只好放弃了努力,见到第一个宽阔的往下的斜坡时他就拐了下去。空气在最顶上几层时,虽然有点温乎乎,但毕竟是新鲜的,而到了这儿已经陈腐而又炎热了。再往下走经过的是一些又大又暗的岩洞,里面胡乱堆放着码在一起的板条箱、各式各样的盒子、木桶和包裹,这里的空气越来越糟了。偶尔可以看到一些正在做工的人,但霍恩躲得离他门远远的。有两次他看见庞大而又矮胖的运输飞船呆在发射井里,人门在忙着装货卸货,那里光线明亮,离他有一段距离。霍恩专挑着最黑的暗影一路走向埃戎的深处。
在往下奔逃的一路之上,不时会有老鼠听见他的脚步声而四散逃逸,也会有飞着的东西拍打着翅膀从他的脸颊掠过。通道变得越来越狭窄,越来越尘埃满布、酷热难当了。斜坡上有时还能碰到一个个的洞,在那些已遭废弃的昏暗岩洞里不时仍可见到粗粗的氮铁横梁。自几个世纪之前人们便已经任由它们锈蚀了,这里的空气已经快要令人窒息了。
霍恩竭力不去想头顶那么巨大的重量竟然是由这些被人忘却已久的横梁支撑着的。单是那么多人的身体的分量就令他一想起来便不寒而栗。
霍恩停了下来。他现在置身在一个黑暗、狭窄的走廊里。脚下的地面粗糙不平,墙面是经过雕凿的岩石,摸上去热乎乎的。空气中满是灰尘;蛛网也粘到了他的脸上,他挥起粗布的衣袖将它们拂去。
他现在是在最低一层的下面。他已经下到了位于埃戎岩石地壳中心的古墓里。他尽力做了一次深呼吸,继续迈着疲惫的步子向前走去。
走廊最终拐向了右边,变得豁然开朗了。眼前的光亮让霍恩有些吃惊。在人工开凿出来的通道中呆了数小时之后,他的身上已经满是蛛网与灰尘了。霍恩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看清光亮只是一点模糊的反光。他继续朝前走,向左一拐,在一个从岩石中开凿出来的穹顶房间面前停了下来。
粗糙的木头板凳干干净净地摆放在粗糙的地面上。一排排凳子朝着房间的远端。那一端很明亮,在光线的映衬下显现出一个符号的宏伟轮廓。这个黑色的符号是从岩石上雕刻出来的:一个圆圈被一根粗线纵向一分为二,粗线上下出头,上端连着呈水平方向的双臂,下端连着呈水平方向的双脚。
霍恩认得这个符号,这是熵的科学符号,如此说来这儿是一个熵教的教堂了。有一些人单独地散坐在板凳上,他们的头都盖着东西低垂着,在思考问题或是打瞌睡。他们的衣服是破烂不堪的。霍恩高兴地坐定到一条板凳上,也把头埋到了臂膀里。
他已经累得实在跑不动了,这儿就是终点了。他从地球那光秃秃的荒漠一直跑到了埃戎的岩石心脏之中,他再也跑不动了。可是一个猎物除了拼命跑之外还能干什么呢?
埃戎要抓到他,他成了埃戎最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埃戎永远都不会把他忘记的。只要他还没有落入埃戎的手中,埃戎便不会罢休。霍恩是刺客,是偶像的毁灭者,是帝国的心腹大患。他的前景是黯淡的。
于是他明白他必须做什么了。即便是最怯懦的动物在被逼急的时候也会拼死一搏的。在还有机会逃跑的时候,它会逃跑,但是如果它走投无路了,它便会拼命。因此,霍恩也同样会拼命。惟一的求生之路便是摧毁埃戎。霍恩咬紧了牙关:他要摧毁埃戎。
只是到了很久以后这个决定才显得滑稽可笑:一个人竟然向人类最伟大的帝国宣战。而在当时霍恩只觉得这个决定是合情合理的。埃戎是能够被摧毁的,他要摧毁它。
当时他的想法就到此为止了。在身心俱疲的情况下,他没有想到过实现这个决定的可能性或是方法或是具体的计划。只有一个决定,执着、不可动摇和
在他起身离开板凳的时候,他的手臂突然被人抓住,反剪到了身后。霍恩无望地缩紧了双肩抵御着疼痛。
历史
原子和人
它们都被某些根本的力量按照某些根本的法则推动着,因此通过某些广义的归纳与概括,可以预知它们的行动。
物理性的力量,历史性的力量如果有人对于两者的法则了解得同样完全和彻底,那么他便能像预知一艘火箭飞船的反应一样预知一种文化的反应。
有一个历史性的力量是明显的埃戎。它是不能被忽视的。它的影响是遍及整个宇宙的。
挑战与回应。那也是一种力量。埃戎提出了挑战;人们以管道作为回应。于是自管道中衍了生出了帝国。
但现在最大的挑战就是帝国本身;它造就了对自己的回应。在它自己那可怕的重压之下,它创造出了威胁自己的力量。它创造出自己的敌人,然后铲平它们,然后发现在这些敌人之后、之下、之中又有新的敌人涌现了。
它创造了星团然后毁灭了它,在这之前它曾毁灭过其他成长中的文化,而在这之后它也会继续这样的创造和毁灭,直到它虚弱得无法再恢复元气做出回应,从而导致自己的毁灭。
此外还有其他的力量在起着作用,这些无法察觉却又是不屈不挠的力量像浪潮一样荡涤着各种各样的人、星球和帝国。
那么人呢?他是完全受这些力量支配的吗?他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吗、
传统物理的法则是建立在数据之上的;而无法预知的、单个的原子则喜欢自由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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