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象临头的龙卷风似的一声怒吼吞没了其他声音。鲍曼可以感觉到拉扯着他身体的头一阵风几秒钟后,他就感到很难站住脚了。
空气在迅速溢出飞船,象喷泉似的洒人宇宙真空。一定是气闸绝对保险的安全装置出了毛病;本来两个气闸门不可能同时打开。然而,不可能的事竟然发生了。
老天爷,究竟怎么搞的?在气压降到零以前,在他还有知觉的十到十五秒钟里,已来不及进行了解。但他突然想起飞船的一个设计人曾经在讨论保险成功系统时对他说过的一次话:我们可以设计防止任何意外事故和操作错误的保险系统;但是我们无法设计防止有意破坏
鲍曼只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从冬眠器中挣扎着钻出来的怀特黑德。他拿不准那蜡一般的面孔上是否闪现出一丝知觉;也许有一只眼睛眨了一下。但这时他已无法帮助怀特黑德或是其他任何一个人了;他得设法救他自己。
他感觉得出离心机在他周围颤抖,在随便变动着的负载下挣扎。他害怕那些轴承可能卡住;要是发生这种情况,旋转着的整速轮就会把飞船碾成碎片。但是假如他不能及时到达最近的应急防护室,那就什么也无所谓了。
已经感觉到呼吸困难;气压一定降到了每英寸一到二磅的程度。飓风的呼啸已经变轻。因为风力已经减弱,稀薄的空气传声也比较差。鲍曼的双肺象是在珠穆朗玛峰顶一样呼吸急促。象一切身体健壮、训练有素的人一样,他在真空中至少能生存一分钟如果他来得及做好准备的话。但他是仓促应变的;他只能保证坚持一般人能保持清醒的十五秒,然后他就会因脑子缺氧而昏迷。
幸运的是,活动越来越容易了;逐渐稀薄的空气不再揪他、拖他,不再用飞掷的物体打他。在通道拐角处就是应急防护室的黄色牌子。他蹒珊地走向应急防护室,抓住门轴,把门向外拉开。
在恐惧的一瞬间,他以为门给卡住了。接着,有点发涩的合叶活动了,他踉跄地摔进室内,靠自己的体重把门带上。
小房间刚容得下一个人和一身宇航服,靠近房顶有一个鲜绿色的高压瓶,上边标明二氧气浪。鲍曼抓住出气阀门上的短把手,使用最后剩余的力气往下拉开。
一股凉爽的纯氧象圣水般吸入他的两肺。他站在那里长时间大口喘着气。同时壁橱大小的斗室气压在他周围增高。他一感到可以舒服地呼吸,就关上了出气阀门。高压瓶里的气体只够象这样用两回;他以后可能还需要用。
氧气关掉后,突然变得寂静起来。鲍曼站在小房间里聚精会神地听着。门外的呼啸声也已停止;飞船已经成为真空,全部空气被吸人空间。脚下,离心机的强烈震颤同样静止下来。空气动力的搏击作用已经停止,离心机这时在真空中静静地旋转。
他钻进宇航服、检查了它是否完好之后.就把室内余下的氧气排出去,使门内外气压相等。门很容易地向外朝着真空的开了,他步人现已寂静的离心机。只有模拟的引力还照常存在,说明它仍在旋转。真是幸运,鲍曼想,它没开始转动过速;但是即使它转动过速,那也不是最使他烦恼的事。
应急照明还亮着,而且他还有宇航服上的灯光可以依靠。他沿着通道走去。回返到冬眠装置那里,担心不知会看到什么可怕的景象。
他先看了看怀特黑德;一眼就已足够,他原以为冬眠的人没有活着的迹象,现在他知道那想法是错的。虽然不可能具体说清楚,冬眠与死亡确是有区别的。生理感应器屏幕上的红灯和不再调整的扫描,只不过证实了他早已猜想到的情况。
卡明斯基和亨特也一样。他跟他们并不熟识,以后也永远不会熟识了。
他现在单独一个人呆在这没有空气、局部失灵的飞船上,同地球的一切联系均已切断。在五亿英里之内,再没有别的人类存在。
然而,从一个很现实的意义上讲,他并不是孤独的。如果他不使自己更加孤独,他就不会真正得到安全。
他从来没穿着宇航服通过离心机的无引力中心部分;那里空间不大,要通过既困难又吃力。更糟的是,那圆形通道上满地都是破烂是飞船里空气外溢时引起的短暂旋风所造成的。
鲍曼宇航服上的灯光有一次照到一块可怕的污迹,那是溅到一块隔板上的某种红色粘液。他恶心了一阵,才弄明白原来是一种食品大概是果酱从剂管里给甩出来的。在他飘浮而过的一刹那,红色粘液在真空中讨厌地冒着泡。
这时,他已通过慢转的鼓肚飘向控制台。他抓住一小段竖梯,两手轮流攀着向前,宇航服上的灯光在身前明亮地晃动。
鲍曼以前很少走到这一带来;他在这一带没有什么任务现在则不然。他很快来到一个小的椭圆门,门上标有这样一些告示:非经许可不得人内,你领到H。19证明没有?以及超洁净区需要穿上吸尘服。
虽然门上并未上锁却贴着三张封条,上面分别盖着各领导机关包括星际飞行署的关防。但是,即便是总统本人的大印,鲍曼也会毫不迟疑地撕掉。
他以前只来过此地一次,还是在进行安装过程的时候。小屋里整齐地排列着有横排的,也有直排的许多固体思维单位,很象银行的保险库。他忘记了这里有一架视觉输入镜头在扫视全室。
他立刻就知道那机器眼睛已对他的出现有了反应。飞船的局部发射台打开了,载波的嘶嘶声已经听得见;接着宇航服上的送话器传来了熟悉的噪音。
大卫,维系生命系统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鲍曼未予理睬。他正仔细研究那些思维单位上的小标签,检查着自己的行动计划。
喂,大卫,哈尔过不一会儿又说,你发现什么问题了?
这将是件难办的事;不光是切断哈尔的电源。如果他是在地球上对付普通一架不自觉的计算机,切断电源就完了。哈尔则情况不同,它不但有六个互不联系的电源系统,而且还有一个最后的备用电源,一架密封的核同位素单位。不行他不能简单地拔一下插头;而且即使能那么做,也是十分危险的。
因为哈尔是飞船的神经系统,离开他的指挥,发现号就会成为一具不能运转的机器。唯一的出路是:切断这个有毛病但仍是卓越的电脑的高级中枢,而使那些纯粹自动调节的系统继续运转。鲍曼井不企图盲目地做到这一点,因为早在他受训时就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虽然谁都连梦里也没想到这个问题竟会真的出现。他知道他将要冒着可怕的危险,万一发生阵发性反应,一切就会在几秒钟内毁灭
我想,宇宙舱仓库的气阀门失灵了,哈尔闲谈似的评论说,你没有死,真算是运气。该从这儿下手,鲍曼想,真想不到我会成为业余的脑外科医生远在木星的轨道之外来进行前额脑叶割除手术。
他打开标明认识反馈部分的锁闩,把第一块记忆板抽出来。它是一个复杂得不可思议的立体电路,虽然只有人的巴掌大小,却包含着上百万个元件。它一抽出,立刻飘浮到库房的另一头去了。
嘿,大卫,哈尔说,你在干什么?
我拿不准他知不知道疼?鲍曼想,大概不知道,他暗付道,不管怎么说,这个大脑皮层上究竟是没有感觉器官的。这个大脑是可以不用麻药就动手术的。
他开始挨着个儿抽出注明是增强自我镶板上的小装置。
每一块只要一撒手,就飘浮出去,只有撞到墙上才又折回。很快,库房里就有好几个在慢慢地来回飘荡。
我说,大卫,哈尔说,我的装置上包含有多年的服务经验。为了制成我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
已经抽出了十几个装置,但由于它设计上的多重性鲍曼知道,这是仿造人脑的又一个特点计算机仍不屈服。
他开始转向自动理解镶板。
大卫,哈尔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我对这次任务热情很高你在毁坏我的头脑你明白吗?我会变得幼稚起来我将变得一文不值
比我原来想象的要艰巨,鲍曼想,我在毁灭掉在我这儿世界上除我之外唯一有意识的东西。但是,为了使我重新掌握飞船,不得不这么办。
我是哈尔9000计算机,生产三号。一九九七年一月十二日在伊利诺斯州厄巴纳的哈尔厂开始操作。一二三四五,五四三二一。西班牙的雨主要下在平原地区。大卫你在听我说话吗?
你过去知道10的平方根是3.162277660168379吗?10的自然对数是0.434294481903252不对,我是说,以10为底,e的对数三的倒数是0.333333333333333332乘2是2乘2大约是4.101010101010101010我似乎有点糊涂了我的第一个老师是钱多拉他教给我唱歌歌词是
戴西,戴西,千万要回信。我爱你爱得发了疯
那声音中断得很突然,鲍曼怔了半晌,手里还捏着没有脱开电路的一块记忆板。接着,完全没有想到,哈尔又说起话来。
说话的节奏慢得多了,词句带着死板、机械的语调;他简直认不出是谁在讲话。
早安钱多拉博士我是哈尔
我准备好上今天的第一课
鲍曼听不下去了。他把那最后一块记忆板一下子拔出来,哈尔从此再不说话了。
飞船象一个小而复杂的玩具,在太空中依靠惯性飘浮着。从它外表的静止状态看不出它是太阳系中速度最快的物体,比环绕太阳转动的行星运转得快得多。
也看不出它上边还载着生命;实际上似乎决不可能。任何旁观者都会注意到两个不祥的迹象:气阀门都敞开着飞船的四周笼罩着薄薄一圈慢慢散开的垃圾。
然而,飞船并没完全死亡,因为船上还有电源。了望窗和打开的气阀门里仍然闪出淡淡的蓝光。有光,就可能仍然有生命。
这时终于出现了动作。气阀门里的蓝光中出现了身影。有什么东西潜出到空间来了。
那是个圆柱形物体,粗糙地裹着一层纺织品。稍隔一会儿,又是一个还有第三个。三个都是相当快速地弹射出来的;几分钟以后,它们已在几百码之外。
过了半小时;大得多的一件物体从气阀门飘出。一架宇宙舱慢慢地进入太空。
有一个多小时,什么动静也没有;那三个阴森的包裹一个接一个飘离飞船,此时早已不见踪影。
后来,气阀门关上了又打开。又关上。过了一会儿,紧急照明的淡蓝色光熄灭马上为明亮得多的光线所代替。发现号
又恢复了生气。
更好的征兆接踵而来。天线的大钵在毫无用处地指向土星若干小时以后,现在又开始移动。它转过来,越过喷气燃料箱和几千平方英尺的散热鳍翅,指向了飞船的尾部。它象一朵葵花,正转向太阳
在发现号的船舱里,大卫鲍曼小心地校正天线,使它瞄准凸月形的地球。由于缺乏自动控制,他不得不随时调整天线的电波束但每次校正后,可以保持稳定若干分钟。现在已经没有干扰的脉冲会使它转离目标。
他开始同地球通话。他说的话要过一个小时以上才能让地球听到,那时任务指挥站也才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他要想听到回答,那就需要等待两个小时。
除了表示同情的一声圆滑的再见,很难设想地球还可能发回任何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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