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震荡!牢门被猛然撞开,而在遥远的外面,自由正在黑暗的大氅中等待,飞入未知的……
谁在那儿?谁在牢房屏障外?哦上帝!没有面孔的男人!虎视眈眈。森然逼近。沉默无语。跑啊!逃啊!飞啊!飞啊!……
飞过宇宙。镶银边的游艇上只有我孤单一个人,这里是安全的,游艇飞向遥远深邃的未知……舱门!正在打开!不可能,没有人在游艇上,没有人打开舱门……哦上帝!没有面孔的男人!虎视眈眈。森然逼近。沉默无语……
但我是无辜的,法官大人。无辜。你永远无法证明我的罪过,而我永远不会停止辩护,虽然你重重擂打你的法槌直到你震聋了我的耳朵和……哦,老天!在长椅上。戴假发穿长袍。没有面孔的男人。虎视眈眈。森然逼近。代表着复仇……
重重的槌声化为指关节在谒见室门上轻轻叩击的声音。空中乘务员的声音:“即将飞抵纽约,赖克先生,一小时后着陆。即将飞抵纽约,赖克先生。”敲门声升级为捶击声。
赖克终于能出声了。“好的,”他嘶哑地说,“我听到了。”
乘务员退下了。赖克从水床上爬下来,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麻痹了。他扒住墙壁咒骂着让自己站直。他还在梦魇令人恐惧的掌握之中。他走进浴室,剃须、淋浴、蒸熏,然后做了大约十分钟的气流清洗。仍然步履蹒跚,他踏进按摩间,戳下“热盐”的选项。两磅湿润芳香的盐撒上他的皮肤。按摩器正要开始工作,赖克突然决定要咖啡。他踏出按摩间按铃叫人送来。
一声沉闷的爆炸,赖克被按摩间里迸出的冲击波面朝下猛掷在地。背部被飞舞的碎片扫中。他冲进卧室,抓过他的旅行箱,像一只走投无路的野兽一样转回身,双手自动打开箱子,摸索他总是随行携带的球形爆炸弹。没有。
赖克控制住自己,这才感到浴盐灼得背上的伤口火烧火燎般疼,鲜血一股股流下脊背。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发抖了。他回到浴室,关上按摩器,检查里面的残骸。有人乘夜晚从他的箱子里拿走了爆炸球,在每个按摩器里安上了一个。盛爆炸球的空弹药筒就藏在按摩间后。奇迹啊,只差几分之一秒,他才侥幸逃生……从谁手里逃生?他检查了自己的特等客舱舱门。门锁显然被过路的乘务员顺手带好了,没有留下任何做手脚的痕迹。是谁?为什么?“婊子养的!”赖克吼了一声。他的神经像钢铁一样坚强,再一次回到浴室,洗去盐和血,用凝血剂喷撒背部。他穿上衣服,喝完他的咖啡,然后下到出站大厅,和一个海关透思士激烈交锋一番之后,(紧张,忧惧,纷争从此开始!)登上了等待接他回城的帝王公司游艇。
他从游艇上给帝王塔打电话。秘书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有什么哈素普的消息吗?”赖克问。
“没有,赖克先生。自从你从太空岛打来电话之后还没有。”
“接娱乐部。”
屏幕中分,显出公司铬合金的休息室。蓄着胡须、颇具学者风范的威斯特正在小心地将一张张打印稿装订成塑胶册子。他抬头一看,咧嘴笑了。
“你好,本。”
“别那么高兴,艾勒瑞,”赖克低声吼叫,“哈素普到底去了什么鬼地方?我还以为你肯定会……”
“再也不是我的麻烦了,本。”
“你在说些什么?”
威斯特展示了一下那些册子。“我的工作刚刚结束。我在帝王实业与资源公司为你处理文件的工作已经成为历史了。上述工作在今天早晨九点钟结束了。”
“什么!”
“没错儿。我警告过你,本。行会中止了我与帝王公司的合同,商业间谍行为是不道德的。”
“听着,艾勒瑞,你现在不能不干。我正在困难时期,极度需要你。有人今早在船上给我设了个诡雷,我差点没逃出来。但我得找出他是谁。我需要一个透思士。”
“抱歉,本。”
“你无须为帝王公司工作。我和你签一份私人服务的个人合同。布瑞因以前签过的那种。”
“布瑞困?一个二级?那个精神分析大夫?”
“是的。我的精神分析大夫。”
“再也不是了。”
“什么!”
威斯特点点头,“今天早上下发的规定。再也没有专门针对个人的服务了。它限制了透思士的服务,我们必须为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服务。你失去布瑞因了。”
“是鲍威尔干的好事!”赖克大喊,“使用每一个他能从烂泥塘里挖出来的肮脏的透思诡计来收拾我。他一心要把我钉在德考特尼的十字架上,那个鬼鬼祟祟的透思士!他……”
“算了吧,本。鲍威尔和新规定没有一点关系。让我们友好地分手吧,好吗?我们一直合作得很愉快,让我们也愉快地散伙。你说怎样?”
“下地狱去吧!”赖克怒吼着切断联系,用同样语气对游艇的飞行员说,“送我回家!”
赖克冲进自己的顶楼公寓,又一次将他的属下们吓得神魂出窍,又恨又怕。他将旅行箱抛给仆从,立刻冲进布瑞因的套房。里面空空如也。桌上简洁的字条重复了威斯特告诉他的消息。赖克大跨步走回他自己的房间,来到电话旁边给古斯·泰德打电话。屏幕清屏,出现一条信息:服务永久性中止。
赖克目瞪口呆,切断联系,然后拨通杰瑞·丘奇。清屏,出现一条信息:服务永久性中止。
赖克“啪”地断开通讯键,犹豫不决地在书房来回踱步。接着,他走向房间角落里那片闪烁的微光,他的保险柜。他将保险柜调到临时模式,露出蜂窝式文件架,然后伸手去拿上层左手边的鸽洞里那只小小的红色信封。他刚刚碰到信封,便听见微弱的滴答声。他猛一弯腰,急旋回身,面孔埋进双臂中。
一道耀眼的白光,一声沉重的爆炸。什么东西狠狠打在赖克的左侧身体,将他横穿书房抛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跟着是一阵碎片纷纷落下。他挣扎着站起来,存混乱与狂怒中痛嗥叫起来,一边从自己的左侧扯下被撕裂的衣服检查伤势。他被严重地割伤了,特别是那阵阵钻髓透骨的痛楚显示至少断了一根肋骨。
他听到佣人们从走廊跑来,吼道:“别进来!你们听到了吗?别进来!你们所有人!”
他趔趄地穿过废墟,开始翻找保险柜的残骸。他找到了他从库卡·弗茹德手下那个红眼睛女人那里弄来的神经元干扰枪,找到了那朵致命的钢花——杀掉德考特尼的匕首枪。它依然带着四个没有开过火的药筒,里面装着用软糖胶封着的水。他把两样东西都塞进新外套的口袋里,从桌上拿了一个新的爆炸球,夺门而出,全然不顾走廊里惊愕地瞪着他的仆人。
赖克一路激烈地地咒骂着,从塔楼公寓走下地下室的停车场。
他把自己的私人跳跃器的钥匙投进车库命令孔,然后等着那辆小车开出来。它从车库里开出来了。钥匙插在车门上,另一个房客正在靠近,甚至隔着一段距离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赖克转动钥匙,猛拉开车门想跳进去。一阵低压产生的回流。赖克猛然扑倒在地。跳跃器的油箱爆炸了,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却并没有着火,只喷溅出一阵致人死命的燃油和扭曲的钢铁碎片的喷泉。赖克拼命爬到出口坡道,逃了出去。
到了街面,衣衫褴褛,流着血,一身碳酸燃料的臭味,赖克疯了一般寻找公共跳跃器。他找不到投币式自动驾驶跳跃器,但总算招了一辆有人驾驶的机器。
“去哪儿?”驾驶员问。
赖克茫然地拭着脸上的血和油污。“库卡·弗茹德!”他用歇斯底里的声音嘶哑地说。
出租车跃到西堡99号。
赖克冲过抗议的门房、愤慨的接待员和库卡·弗茹德高薪聘请的代理人,冲进她的私人办公室——一间维多利亚风格的房间,装饰着彩色玻璃灯、厚垫沙发和拉盖式书桌。库卡坐在桌边,穿着一件邋遢的罩衫,她那无精打采的表情在赖克从口袋里猛拉出干扰枪的时候变成了警惕。
“看在上帝份上,赖克!”她喊。
“我来了,库卡。”他嘶哑地说,“我曾经用这把干扰枪对付过你。我现在又把它热乎好了。是你招惹我的,库卡。”
她从桌边蹿了起来,尖叫:“玛戈达!”
赖克抓住她的手臂,推搡她穿过办公室。她擦过长沙发,横倒在沙发上。那个红眼睛的保镖一路跑进办公室。赖克已经准备好对付她了。他一拳打在她的后颈上,她向前一扑,赖克的足跟踹上她的背,将她踩在地下。那女人扭动着,抓他的腿。他不以为意,向库卡喝道:“让我们说个明白。为什么暗算我?”
“你在说什么呀?”库卡喊。
“你看我像什么鬼样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瞧这些血,女士。
我已经闯过了三道鬼门关。我的运气还能维持多久?”
“讲讲道理,赖克!我不可能……”
“我现在说的可是致命挡,库卡。致命就是死。我到过这里,想从你这里强行劫走德考特尼的女儿,把你的女朋友打得要死要活,还把你也打得够戗。所以你被惹火了,设下了这些陷阱。对吗?”
库卡迷惑地摇摇头。
“到现在为止是三次。在从太空岛回来的船上。在我的书房里。
在我的跳跃器里。还有多少次,库卡?”
“不是我,赖克。相信我。我……”
“只能是你,库卡。你是惟一和我有积怨而且能雇黑社会的人。
一切都看你的了,让咱们把话说清楚。”他将干扰枪的保险“啪”
地推开,“我没有时间对付你这种一文不值、只有同性恋朋友的渣子。”
“看在上帝份上!”库卡尖叫,“我到底做过什么和你作对的事?你在我的屋子大闹了一场,你打倒了玛戈达。又怎么样?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用用你的脑子吧!”
“我用过了。如果不是你,那还有谁?”
“科诺·奎扎德。他也雇用黑社会。我听说你和他……”
“奎扎德已经出局了。奎扎德死了。还有谁?”
“丘奇。”
“他没有那份胆量。如果有的话他十年前就该试试了。还有谁?”
“我怎么知道?痛恨你的足有几百人。”
“有几千人,但是谁能打开我的保险箱?谁能破解相位式组合保险柜,还有……”
“也许没有人打开你的保险柜,也许有人钻进了你的脑袋透思到那个组合,也许……”
“透思!”
“没错。透思。也许你错看了丘奇……或者其他的透思士有什么迫切的理由要填满你的棺材。”
“我的上帝……”赖克喃喃自语,“哦,我的上帝……是的。”
“丘奇?”
“不。鲍威尔。”
“那个条子?”
“那个条子。鲍威尔。是的。圣人林肯·鲍威尔先生。是的!”
话语开始像急流般奔涌而出,“是的,鲍威尔!这个婊子养的开始用下流手段来对付我因为我光明磊落地把他给打败了。他无法正式起诉。他没有别的招数就剩下给我布诡雷……”
“你疯了,赖克。”
“是吗?他为什么要把艾勒瑞·威斯特从我这里带走,还有布瑞因?他知道惟一能防卫暗算的就是透思士。是鲍威尔!”
“但他是个条子啊,赖克,条子会做出这种事?”
“当然能!”赖克喊,“条子为什么不能?他太太平平的没事。
谁会怀疑他呢?很聪明。换了我就会那么干。好吧……现在我要给他埋点诡雷!”
他把红眼睛女人从身边踢开,走向库卡,猛地将她一把推倒。
“给鲍威尔打电话。”
“什么?”
“给鲍威尔打电话!”他吼道,“林肯·鲍威尔。打到他家去。
告诉他立刻到这里来。”
“不,赖克……”
他摇晃着她,“听我说,蠢货。西堡是德考特尼同业联盟所有的。现在老家伙德考特尼已经死了,我将拥有这个同业联盟,那就意味着我拥有西堡。我将拥有这栋房子。我将拥有你,库卡。你还想继续做生意吗?打电话给鲍威尔!”
她盯着他表情激烈的脸,微弱地透思他,慢慢意识到他说的是真话。
“但是我没有借口,赖克。”
“等一等,等一等。”赖克思考着,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匕首枪,硬塞进库卡的手里。“把这个给他看,告诉他这是德考特尼的女儿忘在这里的。”
“这是什么?”
“杀了德考特尼的凶器。”
“看在上帝……赖克!”
赖克哈哈大笑,“这不会对他有任何好处。得到它的那一刻,他就中我的埋伏了。叫他来。给他看这把枪。把他引到这里来。”
他将库卡强推到电话边,跟着她,退出屏幕的视线范围,手中意味深长地掂着那把干扰枪。库卡明白了。
她拨了鲍威尔的号码。玛丽·诺亚斯出现在屏幕上,听了库卡的话后叫来了鲍威尔。警长出现了。他的瘦脸形容枯槁,黑眼睛蒙着沉重的阴影。
“我……我刚得到了一件你也许想要的东西,也许,鲍威尔先生。”库卡结结巴巴地说,“我刚刚找到的。那个你从我房子里带走的姑娘,她留下来的。”
“留下了什么,库卡?”
“杀了她父亲的枪。”
“不!”鲍威尔的脸陡然有了生气,“让我们看看!”
库卡展示了那把匕首枪。
“就是它,老天!”鲍威尔大喊,“也许我终于找到突破口了。
你留在那里别动,库卡。跳跃器能多快我就能多快到你那里。”
屏幕黑了。赖克咬紧牙关,尝着嘴里血的味道。他转身冲出彩虹屋,找到一部无人驾驶的投币式跳跃器,往锁眼里丢了五毛硬币,打开门,蹒跚着跌坐进去。他发动机器,跳跃器发出嘶嘶声启动了,却“哗啦”一声撞上一幢高楼的第三十层飞檐,差点翻倒下去。他昏沉沉地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适合驾驶一台跳跃器,也不宜于设伏布雷。
“不要去想,”他想,“不要计划。让直觉引导你。你是一个杀人者,一个天生的杀人者。只需等待,然后杀戮!”
赖克和自己搏斗,和操纵杆搏斗,一路飞下哈德森斜坡,在发疯般变来变去的北河道吹来的大风中奋力飞行。杀手的本能促使他在鲍威尔后花园紧急着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当他用拳头捣开扭曲的舱门时,一个录音声道:“请您注意,您要对这一工具的任何损坏负责,请留下您的姓名和地址。如果我们不得不追踪您,您将有义务支付相应的费用。谢谢您。”
“我将对更大的损坏负责,”赖克低吼,“不用谢。”
他扑进一丛肥大的连翘属植物后面,准备好了干扰枪等着。到这时他才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紧急着陆。那个为鲍威尔应电话的姑娘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路穿过花园跑向那部跳跃器。赖克等待着。没有其他人从屋里出来。那姑娘是一个人。他从树木后面跳出来,那姑娘听见声音之前就急速回身。是个透思士。他将扳机扣到第一挡。她僵硬了,发抖……无能为力……
他正想将扳机一路扳到致命挡,直觉又一次制止了他。突然,暗算鲍威尔的方法从他脑子里跳了出来。在屋里杀了这姑娘,在她的尸体上撒下爆炸球,等着鲍威尔吞饵。汗水从姑娘浅黑的脸上狂涌而出,她下巴上的肌肉在抽搐。赖克拖住她的手臂将她从花园拉进屋里。她用一种僵硬的稻草人似的步态移动着。
在宅子里,赖克把姑娘从厨房拉进起居室。他找到一只长长的时髦的灯心绒沙发,将姑娘强按在沙发上。她的全身都在反抗着。他凶狠地笑起来,俯下身来,正正吻在她嘴上。
“请转达我对鲍威尔的爱。”他说着退后,举起干扰枪,然后又放了下来。有人正看着他。
他转过身,动作神态仿佛漫不经心,然后飞快地扫了一眼整个起居室。没有人。他又转回去面对姑娘问:“是你用思维波干的吗,透思士?”然后举起干扰枪,却又一次放下了。
有人在看着他。
这一次,赖克在起居室里搜寻了一圈,在椅子下面、橱柜里都找过了。没有人。他检查了厨房和浴室。没有人。他回到起居室和玛丽亚·诺亚斯这边,然后想到了楼上。他走到楼梯,开始登楼,脚跨出一半就停了下来,好像挨了一记重拳。
有人正看着他。
她在楼梯的尽头,像个孩子似的跪在地上,穿过栏杆偷看。穿得也像孩子,小小的紧身连身裤,头发向后用丝带扎起来。她用孩子般淘气又逗趣的表情看着他。芭芭拉·德考特尼。
“哈罗。”她说。
赖克开始发抖。
“我是芭芭。”她说。
赖克勉强向她招了招手。
她立刻爬起来,小心地握住栏杆下了楼梯。“我不应该这样的,”她说,“你是爸爸的朋友?”
赖克做了一个深呼吸。“我……我……”他的声音嘶哑了。
“爸爸必须出去,”她孩子气地说,“但是他马上就回来。他告诉过我的。如果我是个好姑娘,他会给我带礼物。我一直努力,真难啊。你好吗?”
“你父亲?回——回来?你父亲?”
她点点头。“你在和玛丽姑姑做游戏吗?你吻了她。我看到了。
爸爸吻我。我喜欢。玛丽姑姑也喜欢吗?”她信任地握住他的手,“等我长大了,我要和爸爸结婚,永远做他的姑娘。你有女儿吗?”
赖克将芭芭拉拉过来,盯着她的面孔。“你在耍什么花招?”
他嘶声说,“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把戏?你告诉了鲍威尔多少?”
“那是我爸爸,”她说,“可我一问他为什么他的名字和我的不一样,他就一副怪样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在问你!”赖克喊,“你告诉了他多少?你拿这套表演哄谁?回答我!”
她怀疑地望着他,然后哭了起来,努力要离开他。他紧紧抓住她不放。
“走开!”她哽咽道,“放开我!”
“你回答我!”
“放开我!”
他把她从楼梯脚拖到了沙发上,玛丽·诺亚斯依然浑身麻痹地躺在那里。他将这姑娘扔在玛丽旁边,退后几步,举起干扰枪。
突然,那姑娘“啪”地笔直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好像在倾听什么。她的脸上失去了孩子气,变得紧张焦虑,肌肉绷得紧紧的。她双腿向前一抬,从长沙发上跳了起来,奔跑,陡然停住,然后好像去打开了一扇门。她向前跑,黄色的头发飞舞着,黑色的眼睛因为惊恐张得大大的……闪电般耀眼的野性的美。
“父亲!”她尖叫,“上帝啊!父亲!”
赖克的心脏收紧了。姑娘向他跑来。他向前迈步想抓住她。她短暂地停了一下,接着向后退,然后窜向左方,绕了半圈,疯狂地尖叫,她的目光定住了。
“不!”她喊,“不!看在上帝的份上!父亲!”
赖克一个转身,紧紧抓住那姑娘。这一次,尽管她不断搏斗、尖叫,他还是抓住了她。赖克也吼了起来。姑娘突然僵住了,捂住双耳。赖克又回到了兰花套间,又听见了枪声炸响,看见血和脑浆从德考特尼的后脑喷涌而出。赖克因为触电般的痉挛而摇晃起来,不得不放开了女孩。那姑娘扑倒在地,爬过地板。他看到她蜷身扑在那具蜡像般的尸体上。
赖克大口大口吸着气,痛苦地屈张手掌。耳中的轰鸣平息下来,他强撑着逼近那个姑娘,努力组织自己的思维,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制定应变之策。他从来没想到会有一个目击者。没人提过他有一个女儿。天杀的鲍威尔!现在他只好杀掉这个女孩。他能存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一场双重谋杀吗……不。不要谋杀,用诡雷。他妈的古斯·泰德。等等。他不是在博蒙特的宅邸。他是在……
在……
“哈德森坡道三十三号。”鲍威尔在前门说。
赖克身子一晃,自动蹲伏下来,“啪”地一声将干扰枪架在左肘上,这是奎扎德的杀手教给他的。
鲍威尔向一旁让了一步。“别试那个。”他厉声说。
“你这婊子养的。”赖克大喊。他转向鲍威尔,后者已经闪过了他,又一次走出了火力范围。“你这个该死的透思士!下流,恶心的婊子……”
鲍威尔向左边虚晃一招,身体一转,接近赖克,发出一道思维波,在赖克的尺骨神经结上戳进六英寸。干扰枪跌落在地。赖克扑上来想抓住他,用拳打,用手撕,用头猛撞,同时发疯般咒骂着。鲍威尔闪电般连续三道信号,分别击中对方的脖子、小腹和腹股沟,这下子彻底阻断了赖克的神经信号沿脊柱上下传递。赖克瘫倒在地,呕吐着,鼻孔里不住淌着鲜血。
“朋友,你以为只有自己才懂肉搏吗?”鲍威尔哼哼道。他走向依然跪在地上的芭芭拉·德考特尼,把她搀扶起来。
“你还好吗,芭芭拉?”
“你好,爸爸。我做了个噩梦。”
“我知道,宝贝。我应该提前告诉你的。这是拿那个大呆子做的实验。”
“亲一个。”
他在她的前额吻了一下。“你长得很快,”他微笑,“昨天你还是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娃娃呢。”
“我在长大,因为你答应会等我。”
“我答应过,芭芭拉。你能自己上楼吗?或者只能被抱上去……像昨天那样?”
“我自己就能上去。”
“好,宝贝。上楼回你的房间。”
她走到楼梯口,紧紧抓住栏杆,然后攀上楼梯。走到顶端之前,她飞快地瞪了赖克一眼,吐了吐舌头。她消失了。鲍威尔走过房间,来到玛丽·诺亚斯身边,拿开塞在她嘴里的东西,检查脉搏,然后让她在长沙发上躺得舒服点。
“第一挡,嗯?”他轻声问赖克,“很痛苦,但她会在一小时内恢复。”他回到赖克身边,俯视着他,愤怒让他憔悴的脸阴沉下来,“我理应为玛丽报仇,但是那有什么用呢?不会让你学会任何东西的。你这个可怜的杂种……你他妈的没一点好处。”
“杀了我!”赖克呻吟,“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起来,以基督的名义我会杀了你!”
鲍威尔捡起那把干扰枪,斜眼瞅着赖克。“尽量放松肌肉。那些阻塞信号只会持续几秒钟……”他坐下来,干扰枪搁在膝盖上,“你差点就得手了。我出门不到五分钟就想到库卡的故事是个骗局。当然,是你逼她干的。”
“你才是骗子!”赖克大喊,“你和你的伦理道德和你的高论。
你和你骗人的他妈的……”
“她说那把枪杀了德考特尼。”鲍威尔泰然继续道,“没错,但是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杀了德考特尼……除了你和我。我绕了个圈子,最后才得出正确结论。绕了一段远路啊,几乎太远了。现在试着爬起来吧,你不可能虚弱到爬不起来的地步。”
赖克挣扎起身,可怕地喘息着。突然间,他手朝口袋里一伸,掏出爆炸球。鲍威尔从椅子上一跃起身,一脚踢在赖克胸前。爆炸球飞了起来。赖克向后一倒,瘫在一张沙发上。
“你们这些人怎么不汲取教训?偷袭透思士是不可能得手的。”
鲍威尔说。他走向爆炸球,捡了起来,“你今天挺像个武器库啊,不是吗?你的表现就像被公开通缉、死活不论的人,不像个自由人。注意我说的是‘自由’,而不是‘无辜’。”
“自由?我还有多久的自由?”赖克从牙缝里说,“我也从来不谈什么无辜不无辜,但是自由还有多久?”
“永远。我对你提出的讼案完美无缺,每一个细节都是正确的。
刚才你和芭芭拉在一起时,我在你脑袋里透思了那个案子。现在,除了一件事之外,我已经查清了所有细节。但是那惟一的一点瑕疵却将我的案子炸了个灰飞烟灭。你是一个自由人,赖克。你的案子我们已经结案了。”
赖克目瞪口呆,“结案了?”
“是的。死案。我输了。你可以放下武装了,赖克。做你的生意去吧。没有人会来打扰你了。”
“骗子!这是你们透思士的诡计。你——”
“不。我会说给你听的。我了解你的一切……你给古斯·泰德多少贿赂……你对赖克·丘奇许下了什么诺言……你在哪里找到了‘沙丁鱼游戏’……你用威尔森·乔丹的视紫红质弹干了什么……你如何为了不留罪证从子弹药筒上拧下弹头,再用水滴让那玩意儿重新变成致命的武器……到此为止,我的证据无懈可击。
犯罪方法、犯罪时间。但是动机这条却是个缺陷。法庭要求客观的动机,而我无法得出。就因为这个,所以你自由了。”
“骗子!”
“当然,我也可以扔开那个案子,重新以杀人未遂罪起诉你。
但那个指控太轻了,好像加农炮哑了就去玩玩具手枪一样。再说,这项指控你也可以挫败。我惟一的证人只是一个透思士和一个生病的姑娘。我——”
“你这骗子!”赖克吼叫,“你这个伪君子,你这个满嘴谎言的透思士。我凭什么相信你?我应该听你剩下的谎话吗?你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鲍威尔!什么都没有!方方面面我都打败了你。
所以你才会布设诡雷,所以你才会……”赖克陡然切断自己的话,敲打着自己的额头,“这也是你的陷阱,大概是你布下的最大的一枚诡雷。而我居然上当了。我是个什么样的傻瓜呀。我是……”
“闭嘴。”鲍威尔厉声说,“你这样语无伦次的时候我没法透思你。你说的诡雷是怎么回事?好好想想。”
赖克发出刺耳的大笑。“好像你不知道似的……我在航班上的舱房……我上锁的保险柜……我的跳跃器……”
鲍威尔集中在赖克身上,透思、汲取、消化,大概有一分钟的光景。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呼吸也加速了。“我的天!”他大喊道,“我的天!”他跳了起来,心烦意乱地来回疾走。“这就对了……
什么都解释清楚了……老家伙莫斯是对的,情感动机,我们还以为他在闹着玩儿……还有芭芭拉意识中的双胞胎影像……还有德考特尼的负罪感……难怪赖克在库卡家不能杀我们……但是——谋杀已经不重要了。真相埋得更深,深得多。而且危险……我做梦都想不到有这么危险。”他停住了,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赖克。
“如果我能杀了你,”他喊道,“我会用我的双手拧下你的脑袋,我会将你撕开挂在银河系的绞刑架上,整个宇宙都会因此祝福我。
你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吗?一场瘟疫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吗?死亡能意识到自己带来的是毁灭吗?”
赖克瞪大眼珠,迷惑不解地盯着鲍威尔。警长不耐烦地摇摇头,“我为什么问你呢?”他喃喃自语,“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永远不会知道。”他走向餐具柜,选了两个白兰地注射液瓶,将它们“砰”地插进赖克的嘴里。赖克想吐出来,鲍威尔紧紧按住他的下巴。
“吞下去。”他说,“我要你恢复过来,听我说话。你想要丁烯吗?甲状腺酸?你能不用药物回过劲来吗?”
赖克被白兰地噎住了,愤怒地啐着。鲍威尔摇晃着他,让他安静下来。
“好好听着,”鲍威尔说,“我要把事情跟你说一半。尽量理解。
你的案子已经了结了,就因为那些诡雷,所以了结了。如果我早知道这些事,我根本不会开始调查,我会不顾我所受的约束杀了你。努力理解,赖克……”
赖克止住叫骂。
“我无法找到你谋杀的动机。这是一个缺陷。当你向德考特尼提出合并要求的时候,他接受了。他发出WWHG作为回答。意思是接受。你没有任何理由谋杀他,你有一切客观理由让他活下去。”
赖克的脸变白了,他发疯般摇晃着脑袋。“不。不。WWHG。提议拒绝。拒绝!拒绝!”
“接受。”
“不。那个恶棍拒绝了。他……”
“他接受了。一知道德考特尼接受了你的建议时,我就完了。
我知道我无法把这样一个案子提交法庭。但是我没有偷袭你,我没有撬你舱门的锁,没有埋下那些爆炸球。我不是那个想谋杀你的人。那个人想谋杀你,因为他知道我已经没有办法对付你了。他知道你不会毁灭。他早就知道我刚刚发现的事……那就是,你是我们整个未来的致命敌人。”
赖克竭力想说话。他从沙发中挣扎出来,无力地比画着。他终于问出声来,“他是谁?谁?谁?”
“他是你古老的敌人,赖克……一个你将永远无法逃避的人。
你永远无法从他那里逃脱……无法躲过他……而我向上帝祈祷,但愿你永远无法从他那里将自己拯救出来。”
“他是谁,鲍威尔?他是谁?”
“没有面孔的男人。”
赖克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他转过身,蹒跚着走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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