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太阳从左边的屋檐下,扔进一绺白光,又从右边的窗户下扯走最后一片火辣辣的气流。升起的地方,落下的地方,都是一模一样白晃晃、黄澄澄的沙子,染着深深浅浅的红霞,就像沾血的旧衣,永远洗不干净的颜色。菁儿被囚禁了。长相守,长相守,每天长相厮守的,就是这满床、满架的琉璃。她很爱琉璃,也懂得体贴琉璃。可再好的东西,也有看厌了的时候,何况眼下惶惶不可终日。
从何时起,只能以沉思默想消磨时间。真是滑稽。原来九死一生,千里远嫁,真的是终生与这些琉璃相伴呢!她心里要的,真是这样?很奇怪,每天晚饭的时候,那人的脚步声,就会在屋外墙边响起一阵子,不知在忙什么。然而那扇门,再也没开过。只除了赤峰,一天两次,把食物送进来。
那天赤峰又一声不响的把碗筷撤下,菁儿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哑着声音道:我要回家。
老头儿皱起眉:嫁到这里来,还想回去?
其实菁儿心里也明白,这是一定会被拒绝的。她紧紧地捏着拳头,十个指甲都深深掐进了肉里,几乎要滴下血来:你是打算一直把我关下去。
赤峰不答,又准备走。忽然,菁儿控制不住了:骗子!都是骗子!
吵什么吵!老头儿不耐烦了,不要出声,琉璃都要被你震碎了!
琉璃,又是琉璃!她顺手从桌上抄起一只琉璃花瓶,朝那个老怪物狠狠砸去。当然打不着的,那东西丝丝啦啦破裂的声音,美妙而淋漓。落下来满地的亮晶晶的光,看上去颇为残酷。
琉璃杯、琉璃镜、琉璃梳、琉璃枕一件一件向门口飞去,让这些徒有其表的东西,通通见鬼去!菁儿又伏在地上,哽哽咽咽。
喝点水!那个声音突然很近了。黑色阴郁的袍边,倒是出乎意料的洁净,这个地方水很难得,不可以随随便便流眼泪。
碧蓝的琉璃盏,盛着水分外清亮,明月沧海似的。她不假思索地接过来喝了。琉璃是心血炼成的,怎么能这样糟蹋。依然是轻轻的语调,倒不像是在责备。菁儿抿了抿嘴唇,毅然扬起脸来,大无畏地瞪着那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很挺拔的样子,手指白皙而修长。是他?他捧了一大堆琉璃,都是她七七八八扔出去的,不知他怎么接住的,一件也没损坏。然而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因为一张厚重的面纱,把脸全部遮住了。
奇怪啊!菁儿盯着那面纱,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那人便静静等着。末了菁儿终于道:你叫什么?
小奕。
嗯,小奕。她略略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飞快道,你把我,你们家把我接过来是准备,是想什么时候结婚?菁儿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话,苍白的脸儿红得像海棠。
小奕沉默了一会儿,从面纱后面说道:现在不行。我正在炼一个琉璃顶,没有时间和你结婚。等一阵子再说罢!
她垂下了头。
等我完成了那个琉璃顶,就和你成亲,似乎有点过意不去,小奕的声音里掺了几丝柔和,你看好不好?
好的,她淡淡道,我会耐心等的。此时赤峰站在他背后,老脸上闪出一个诡异的笑。
他把琉璃一件一件地摆到桌上,不经意似的,却自成一番格局,看起来趣意十足。不愧是琉璃的作者啊!她不觉又被琉璃吸引了。只听他悠然道:也不会太久。这里日子苦了点,不过这些小东西,尚可给你解解闷罢。
菁儿抬起头来,微微笑道:让我看看你的脸。
小奕的手猛然抽了一下,旋即坚决道:不行!
菁儿愕然。
你决不能看我的脸!
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会长得很丑?小奕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记住,在我炼成琉璃顶之前,你不能看我的脸,否则我不能原谅你。
只听说新娘子要红巾遮面,没听过新郎不见人的,这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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