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都道春在即是春,谁知冷去仍复冷!怎当秋风送秋雁,何堪雨声伴琴声?瑞脑袅袅似知愁,菊香盈盈未解情。此人早有了断意,奈何心在长安城。
莫之扬被太原七义等人逼到大火之中,给烈焰烧在身上,头发、衣衫都大半焦糊,加上烟熏,神智已半昏,忽然间听得一声阿之哥哥,怀中多了一人,脑海中一激灵,发足乱踢。围在旁边的众人忽见火堆乱飞,都吓得哄然让开。莫之扬双足不停,将一堆篝火踢得四处散开,一时荒野上方圆一二十丈内尽是大大小小的火炭,在这夜色之中,煞是好看。不少火炭掉在众人衣上,引得阵阵惊呼,更有的衣服上着了火,忙着扑打。太原七义武功高强,火炭自然落不到身上,不过也都退在一旁。莫之扬将一堆篝火踢散,死里逃生,抱着梅雪儿骨碌碌滚出四五丈,压灭身上火苗,站起身来。
梅雪儿给烟熏得闭过气去,莫之扬嘶声道:雪儿妹妹!忽然间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接着雷声震耳欲聋,梅雪儿悠悠醒转,道:阿之哥哥,你抱着我,我陪你一起死!莫之扬强忍疼痛,笑道:尽说痴话,我们死不了。你为何要跳进来?梅雪儿叹息一声,道:我不能眼看着你一个人受罪。她此时脸上熏得黑乎乎的,加上一头秀发都变成了小黄卷儿,比平时更难看了不少,但莫之扬却觉得她十分漂亮,微笑道:好妹妹,看阿之哥哥怎样对付这些恶贼!抬起头来,望着场中众人,双目之中充满仇恨之火。此时篝火被踢散,万合帮众人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的面容,却不知怎的给他的一股杀气镇住,一时均不敢上前。
韩信平沉声道:小贼,今日别想活着出去啦。莫之扬站起身来,胸膛一挺,朗声道:韩信平,我看在师父的份上,三番五次给你们留颜面,今日却是要先取你这卑鄙小人的性命!正欲上前挑战,忽见人丛中闪出一人,一柄铁锤十分抢眼,正是叶拚。莫之扬惨然道:叶大叔,你也与我为难么?叶拚摆手道:我老叶不向肖不凡要解药啦。你将小梅儿交给我。小梅儿,小梅儿,你怎样?这人为人疯邪不可名状,对梅雪儿却情若父女,眼见她被火烧伤,自恨未及相救。梅雪儿笑道:叶大叔,小梅儿不碍事。肖不凡从一旁掠来,道:叶拚,你公然相助教中叛徒,教主须放你不过!叶拚瞪眼道:让老子老老实实听你龟儿子的话,这样活着又有什么味道?肖不凡怕他的铁锤,冷笑道:你总有一日要自食恶果!跺脚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蓦然间人影闪动,秦谢、席倩、何大广三人终于和莫之扬会合一处。
解东巨看看情势,心道:今日若不将他们一网打尽,日后我必将头大如斗。喝令道:众位兄弟,并肩子上,将这几个全部剁成肉酱!他一声令下,帮中追随他的人大声呐喊,包抄过来。忽然之间,天空中又一道闪电划过,喀喇喇的一声巨响之后,豆大的雨点落下。莫之扬高声道:咱们冲出去!当先跃出,一掌劈倒一人,秦谢、何大广、席倩均加入战团。叶拚左手拉着梅雪儿,铁锤横掼竖砸,所遇轻者臂折足断,重者当场丧命。不过,万合帮人多势众,四五百人将几个人牢牢围住,想要冲出,一时哪里能够?
雨越来越密,地上的火炭一一被浇灭,周围漆黑一片。莫之扬暗想:未料老天爷如此成全。左手递出,拉着秦谢,道:咱们全拉着手,再不要出声,冲将出去!当下秦谢拉住席倩,席倩拉住何大广,何大广拉住梅雪儿,莫之扬开路,叶拚断后,一声不吭,向外杀去。此时雨势更大,黑夜中已伸手不见五指,解东巨大声令人点火把,奈何火绒见雨即湿。许多帮众竟自相残杀起来。何大广听得心如刀绞,终于忍不住道:兄弟们,别打了!这一出声,万合帮顿时又围了过来。
莫之扬叫苦不迭,忽然间一件兵刃刺到,他听声辨器,知是一柄利剑,当即使出一招擒拿手法将剑夺过,潇湘剑法使出,何等厉害,不一会儿就杀开一条路。到了后来,场中全乱成一锅粥,许多帮众怕在这雨夜中无辜丧命,纷纷躲了开去,倒无人再抵挡。六人冲出包围,手拉手急奔,摸上了路,放开牵连,互相询问伤势。
叶拚道:这鬼天好大的雨,咱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罢!莫之扬、梅雪儿虽然未受重伤,但手、脸等肌肤给火烤过,雨水一淋,痛不可当。梅雪儿忍不住呼痛。莫之扬脱下烧得破破烂烂的外衫,给她遮在头上。几人相携,漫无目的地疾走。约摸走出一里多路,何大广一头碰在一株大树上,喜道:先在这里躲一躲罢。众人大喜,围在树下。只听雨点击在树冠上,犹如爆豆一般。
莫之扬忽然惊道:糟了,娘子还在万合帮手中!秦谢道:走,我们再去救她!莫之扬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自己去!何大广自知武功相差太远,去的人多反而累赘,道:莫公子千万小心!
孰知走了足足三四里,莫说上官楚慧,就是连万合帮的人也不见一个。莫之扬心中大惊:莫非竟走错了路?换了好几个方向,却始终再碰不到一个人,心中着急,忍不住纵声长啸。他此时内力充沛之极,雨声虽急,他的啸声还是远远送出。隔了一会儿,忽听身后三四里处也传来一声长啸,听来正是叶拚所发。莫之扬大喜,又一声长啸送出,叶拚再和一声,二人相向疾行,不一会儿会在一道。叶拚大声道:小子,怎的了?莫之扬道:找不到他们啦。叶拚大笑道:没想到你竟会迷路,跟我来!发足便奔,莫之扬紧紧跟上,心中对叶拚老大钦佩:伸手不见五指,叶大叔竟敢运轻功急奔,只有内力精湛,目力才会超乎常人,我的内功比他却是差了。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忽听喀嚓一声,叶拚抱着头大骂,原来是一头撞断了一株茶杯粗细的树。
两人一探,四旁都是树木,莫之扬道:刚才就是在这片林子旁。心中计算,慢慢向南行了二三十丈,却还是未碰到一个人。高声道:姓解的,过来决一死战!连喊数声,忽听雨声中夹着一阵人声。叶拚笑道:好极好极,谁也看不见谁,这样打架,好玩之极!但急雨向来不长,他话音刚落,大雨忽收,不一会儿,夜空中透出一片星光。叶拚叫道:妈的贼老天专爱与老子作对!
莫之扬见前面黑黝黝的似有人影,当即运起轻功,追了过去。到了跟前,瞧见正是万合帮众,朗声道:解东巨,快将上官姑娘交出来!堂堂万合帮帮主,欺侮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子,算是哪门子英雄好汉?解东巨等人给暴雨浇得精透,正预备离开,忽听莫之扬去而复返,大声叫阵,好不恼火。万合帮五百人大会,竟让一个小伙子想闯就闯,想出就出,传于江湖,还如何抬起头来?韩信平低声道:解帮主,先让他到跟前来再作计较。解东巨点点头,冷笑道:姓莫的狂徒,你还敢来领死?来,让他过来!帮众闪开一条路,莫之扬与叶拚大步走进。此时已有人打起火把,莫之扬见到六位师兄与解东巨站在一起,冷笑一声,道:解帮主,上官姑娘呢?
解东巨打个手势,两名帮众将上官楚慧架过来。莫之扬抢上前去,一把抱起,见她牙关紧咬,不省人事,但一息尚存,放下心来,朗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转身便走。
解东巨笑道:你还走得了么?韩信平、范信举、杨信廉等人拦住去路。莫之扬冷笑道:师父在狱中常说几位师兄如何如何好,你们莫非连脸都不要了么?路信朋道:他老人家虽于我们有授业之恩,奈何他做的事却是自绝于天下。莫之扬哈哈大笑:自绝于天下?路师兄,你是受人欺蒙呢,还是同流合污?
路信朋变色道:此话怎讲?魏信志道:路师弟,休信这小子胡言乱语,看鞭!九节钢鞭向莫之扬下盘卷到。路信朋伸手拉住魏信志右腕,道:四师兄,无论师父对别人如何,对我们几人却总归是恩重如山。莫师弟武功出神入化,这份胆气,我十分佩服。咱们咱们何必跟他为难?
魏信志道:姓路的,你倒听了这小子的鬼话了么?路信朋忍耐不住,大声道:你有本事就与他一对一试试。太原七义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还好意思再与他为难么?鞠开大声道:路师弟说得不错,这姓莫的虽然忠奸不辨,受了秦老帮主那那的欺骗,但他却非十恶不赦之人,他的武功,我姓鞠的也十分佩服!喂,兄弟们,咱们让出道来,让他们走!鞠开平时为人豪爽仗义,帮中老兄弟十有八九是他好友,他这话一出,万合帮顿时让开一条路。
叶拚见状,眉开眼笑,道:万合帮乱七八糟,肖不凡那混小子却想收拾这个破烂摊子,实在是愚笨之极!莫之扬寻思:叶大叔性情直率,肖不凡那些弯弯绕绕,他自然看不明白。我眼睁睁地看万合帮要往死路上走,哪里能坐视不管?顿住身形,大声道:万合帮的各位朋友,在下有几句话要说。此事关系到万合帮的生死荣辱,各位朋友能否听我真心一言?他中气充沛,声音远远送出,人人听得清楚。鞠开、贝如加等一班帮中老兄弟不禁骇然道:此人年纪轻轻,内功竟到这步田地!解东巨喝道:姓莫的,我们已答应放你走,还有什么话?
莫之扬微微一笑,道:方才在下听有人在此大放厥词,说秦老帮主如何使计胜了上官婉儿,又如何想将江湖四宝据为己有,信口雌黄之外,更兼蓄意诬陷,偏偏万合帮五百多位朋友竟受人欺蒙,把豺狼当作好人,岂不可笑!
韩信平变色道:你说谁来着?莫之扬更不睬他,望着万合帮众人,正色道:各位朋友,秦老帮主是小的恩师,非我偏袒于他老人家,师门不幸,我的众位师兄背叛师门,更与奸人相勾结,意欲将万合帮引入万劫不复之绝路。众位不可轻信奸人之言,令天下英雄齿冷心寒!他虽然衣衫褴褛、头发乌焦,但一番话说得正气浩然,万合帮人人一凛。蓦听魏信志道:着!一鞭抽出。范信举、杨信廉再也不顾颜面,一齐上前夹击。叶拚摇头道:这不公平。来,人交给我,你抵不住了我再上。将上官楚慧接过来。莫之扬一声清啸,剑光大发,只闻兵器交击之声不绝,杨信廉、范信举一瞬间均遇险招。
莫之扬使的是先前乱阵之中抢来的一柄剑,本来寻常不过,但到了他手里,却变得犹如神兵利器,他以一斗五,浑无惧意,不一刻,看准一个破绽,唰的一招青青子衿将范信举的判官笔磕飞,剑身回旋,在魏信志的九节鞭上一抹,顺势划向韩信平手腕。韩信平只有当场撒手,莫之扬剑尖一挑,将韩信平的长剑拨向牟信义。牟信义见剑势劲疾,全力封堵,但此剑却是含着韩信平方才全力刺杀的内劲,他功夫不及大师兄深厚,当的一声,兵刃被震开。莫之扬不过数招之间便将五大高手逼退,这份功夫,教人咂舌不已。万合帮众大起钦佩之心,对韩信平等人却嘘声大起。未料叶拚是个武痴,眼见莫之扬为众人惊羡,不由技痒难搔,怪叫道:莫兄弟,咱俩玩玩。右臂疾伸,铁锤向莫之扬当胸撞到。
莫之扬惊道:叶大叔,怎的?横剑封挡,发出叮的一声,叶拚笑道:今日要分个胜负!左臂抱着上官楚慧,右臂横砸竖劈,招招凶狠。江湖有云:童叟无欺真铁锤,招招都是真家伙,莫之扬不敢大意,全力抵挡。一边急道:叶大叔,回头咱俩再比,成不成?叶拚笑道:哪有这样有意思?莫之扬哭笑不得,心念一闪,转身便走。叶拚叫道:不玩真的不行!铁锤向他背心直奔过去,莫之扬无奈,只得回身又战。两人都是当世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手,这一交手,妙招迭出,直将万合帮中人看得眼花缭乱。鞠开等人每见妙招,都禁不住喝彩,一时喝声如雷。范信举见莫之扬全力应付叶拚,悄悄向前两步,忽然判官笔一分,上笔插向莫之扬左肩,下笔插向他后背。他方才给莫之扬震飞双笔,好不容易才找回,愈想愈难咽下这一口气,此时便做出这等下作之事。莫之扬听脑后风生,知道有人偷袭,正使一招良药苦口全力招架叶拚,无法分身对付,当即大喝一声,运气于背,扑哧一声右臂中笔,刺向后背的那支哧地将衣衫划去一块,竟未刺进。
莫之扬愤然转身,却听得叶拚怒道:臭东西,老子和他比武,谁要你来插这横杠?一锤击下,范信举一声惨呼,脑浆迸裂,倒地气绝。叶拚余怒未息,大步走到魏信志身前,瞪眼道:还有你个臭东西!魏信志眼见范信举被他一锤打死,吓得傻笑一声,转身便跑。叶拚左臂挟着一个人,追赶不上,转而向韩信平走去。
韩信平心道:今日纵然能逃得性命,太原七义名头却再也叫不响了,大事难成,活着有何滋味?吸一口气,道:叶大护法,韩某不才,有一事要请教。叶拚道:快说!我还等着杀你呢。韩信平叹道:在下师兄弟想方设法助解帮主,以促使万合帮投入三圣教门下,叶护法身为三圣教右护法,何以不仅不予以帮助,倒要诛杀有功之人?不知是辛教主之意么?
他此言一出,解东巨再不能装聋作哑,当即上前向叶拚躬身为礼,道:叶护法,韩师兄所言极是。大事当前,万不可让教主责备。嘿嘿,若是教主不高兴,叶护法怕也担当不起。他这话声音不高,但不少人还是听到了。有人道:解帮主,到底三圣教辛教主是你什么人?我们为何要加入三圣教?与会的帮中兄弟一齐出声指责。解东巨自知不是分辩的时候,也就装作没听见。叶拚笑道:尔等狗屁不如的东西,别拿辛教主来吓唬我!当年他能当上教主,也有老子一份功劳。本来万合帮加入三圣教是好事一桩,可既然帮中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三圣教要你们又有何用?来,姓韩的,你能挡得住老子一锤,老子就放过你。
韩信平脸色惨白,沉声道:如此韩某便请教高招。慢慢举起剑来。此人当真是阴狠角色,莫之扬一旁看了,心中滋味好不难过:师父若知今日之事,不知该作何想?拔出右臂上的判官笔,剑交左手,上前道:叶大叔,你放过他们,咱们这就去罢。叶拚杀了一人,已发了癫性,瞪眼道:你小子真不识好歹!来,这人还你,你先走,姓叶的杀了这几个人就去!将上官楚慧一推,上官楚慧身子平平向莫之扬飞到。莫之扬赶紧跃上将她横抱起来,触手便大吃一惊,原来上官楚慧经这一折腾,性命已将垂危,身上已有凉意。莫之扬叫道:娘子,娘子!一探她鼻息,觉得似还有一口余气,心念闪动,将她放在地上,撬开她牙关,将右臂伤口压在她唇上,催动两仪心经加快血液流动,伤口汩汩流出鲜血,注进上官楚慧口中。鞠开、贝如加等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心想:这莫之扬行事处处不可思议,当真奇怪之极。
热血灌进上官楚慧口中,不消片刻,上官楚慧已似有知觉,开始吞咽。莫之扬大喜,心想那三原名医不医死人陈金石果然是奇医奇方。上官楚慧身上渐有热气,呻吟出声。莫之扬叫道:娘子!却不见她回应,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心知不好,忙将伤口周围几处穴道封住,止住血流之势。奋力将上官楚慧抱起,只觉脚下发软。
只听路信朋道:叶前辈,您也是江湖上成名有年的人物了,我们单打独斗,不是你的对手,在下和大师兄联手接你几招。叶拚哈哈大笑,莫之扬道:咱们快些离开此地!叶拚一时没了主意,搔首踌躇。
忽听一声清啸,远远传来,声音清越之极。接着西北方向三支响箭呼啸着升起,在空中炸出黄、红、绿三团烟花。莫之扬知是三圣教独有的信号,但三箭齐发,却是第一回见到。只听叶拚失声道:哎呀不好!是教主到了。莫兄弟,失陪了!一阵风也似蹿出人群,向西北掠去。他身法极快,一瞬间便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之中。万合帮众听三圣教主就在不远处,均骇然。解东巨绝路逢生,大声道:听我号令者,跟我去谒拜辛教主!场中一时寂静之极。
三圣教近几年横行武林,教主辛一羞从不现身于江湖,但人人对他畏惧之极。解东巨挟此威势,见已有效用,接着道:眼下各位面前一条是生路,一条是死路。咱们先拿下这姓莫的小子,再去找到秦三惭的孙子,交给教主,此为生路;咱们帮中兄弟必会蒙他老人家开恩,收为教徒,今后江湖之中,除了三圣教,再有哪个门派能横行无忌?
兴光门的门主贝如加忽然道:我不投三圣教,也不想再管万合帮的什么事。兴光门的弟兄,咱们今后还叫兴光派,不受任何人节制,好不好?他兴光门参加此次大会的门人轰然叫好,分开人群,径自去了。其余各门受了启发,各自呼应离开。解东巨恼恨至极,欲要阻拦,但众人哪里肯听?
莫之扬心想:万合帮纵使土崩瓦解,也强似给奸人利用。便是师父知道,只有高兴而无悲伤之理。抱着上官楚慧,正要离去,忽见鞠开上前道:莫少侠,请稍候片刻。莫之扬道:怎的?
鞠开冲他抱一抱拳,转身走到解东巨身前,突然叫道:解东巨,你狼子野心,到底意欲何为?万合帮今日之局,全是你之过!韩师兄,鞠某问你,你方才指证秦老帮主所谓种种罪行,到底是真是假?解东巨勃然大怒:你竟然对本帮主无礼?韩信平道:鞠师兄,韩某以半生为人之名担保,所言句句是实。当此之际,鞠师兄还应明断是非,早谋善途为是。
鞠开冷笑道:何为善途?加入三圣教便是善途?你以名誉担保,嘿嘿,以你这无赖无耻之小人,还谈什么名誉?各位兄弟,忠于万合帮的,和我一起锄灭奸人!挥斧便上。其时群情激昂,鞠开言行惊醒众人,正所谓一人呼、万人应,万合帮帮众一拥而上,向解东巨、韩信平、魏信志等人围去。解东巨自称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却未及使出一样兵器,便被鞠开擒住,韩信平、魏信志等人冲开一条路,向外逃去,除杨信廉被杀之外,余人都得以逃脱。帮众欲追,鞠开大声道:且留住他们几日活命。众兄弟听他号令,返回场中。
鞠开亲捡了数块大石,垒成一个平台,着人扛着几段枯木,横置台上,对莫之扬躬身道:莫少侠,此处僻陋,请少侠上台坐,在下有言相商。莫之扬见他言语郑重,不敢轻侮,依言坐了。
鞠开叫帮中所剩七十余人围上前来,朗声道:各位兄弟,鞠某不才,今日带头造帮主的反,大家心里怪不怪我?众人纷纷道:此人算得什么帮主?鞠门主,如何处置这个奸人?
鞠开道:万合帮是江湖大帮,此贼之上的历代帮主哪一个不是大豪杰、大英雄?偏生此贼欺世盗名,欲将我万合帮推入罪恶之门,来呀,押他上来!鞠开手下门人将解东巨押出,解东巨全无半分骨头,竟不由自主跪倒,道:饶我性命!
鞠开斥道:先前何咄咄,如今何惟惟?解东巨,快说,你一再要将万合帮推进三圣教,到底意欲何为?
解东巨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必隐瞒。韩信平等人早就与三圣教合谋,要将万合帮加入三圣教,到时取了江湖四宝,都在计划之中。我本是三圣教中人,受教中差派,本意只是混进万合帮,不料何副帮主听信我能将老帮主救出,竟推举我当了帮主。我与韩信平等人密谋,由他们太原七义出面,共同策反,促成加入三圣教一事。他身上受了几处伤,疼得几欲昏死,说不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鞠开喝道:好个奸贼!上前一斧砍去,解东巨叫道:饶命字便留在去阴曹地府的路上了。
莫之扬见鞠开做事干净利落,心中大为佩服:此人倒真不愧豪杰二字!起身谢道:姓解的三番五次辱我恩师名头,鞠门主手刃此贼,莫之扬代师谢过。鞠开道:哪里哪里,今日若非少侠,我等听信奸人欺哄,怕要从此堕入邪途!各位兄弟,鞠某说的是也不是?在场七十余人都是忠于万合帮的老帮众,想起方才受韩信平、解东巨等人蛊惑,竟自生了动摇之念,不由得十分后怕,齐声道:正是如此!
鞠开道:万合帮帮主向来只有侠士英雄才能担当,那姓解的狗贼虽一时蒙骗了咱们,却算不得咱们帮主。我鞠开推举一位少年英雄出任万合帮帮主,此人是秦老帮主真传弟子,为人有胆有谋,智勇双全,便是这位莫之扬莫少侠,各位觉得如何?
莫之扬吃了一惊,道:不可不可,这如何使得?
众人议论纷纷,忽然一齐拜倒,齐声颂道:拜见万合帮第八任帮主莫大帮主!其时万合帮所余人众不过七十,却称莫之扬为大帮主,自因万合帮向来以天下第一大帮自居,历代帮主上任,都给称为大帮主之故。鞠开大喜,正要祝贺,莫之扬已急道:各位朋友,在下年纪轻轻,见识浅鄙,哪能胜任帮主?贵帮何副帮主、鞠门主都是豪杰英雄,人才济济,在下断难从命。
忽听一人道:姓何的善恶不辨,误听人言,还敢自称什么英雄豪杰?三个人走过来,正是何大广、秦谢、席倩。帮众纷纷道:是何副帮主回来啦。何大广快步趋前,在石台前拜倒,道:何大广自知罪孽深重,请莫帮主发落。莫之扬慌忙将上官楚慧放在一侧,上前扶起何大广,道:何副帮主言重了,你旨在救秦老帮主,一时不察,让奸人钻了空子,然而自能以死相抗,不致奸人计谋得逞,小弟甚为钦佩。何大广再拜道:谢帮主宽容。莫之扬摆手道:小弟不过是实话实说,可不是什么帮主。返身抱起上官楚慧道:在下与众位好朋友告辞啦。万合帮众人方才拜他为帮主还不是十分甘心,现下见他要走了,却是十二分的着急,一齐苦苦央求。鞠开道:莫少侠若是再推辞不就,万合帮将从此冰销瓦解,秦老帮主得知,必将成为终生憾事。他老人家自志平生以三惭为限,莫少侠于孝于义,均不该视万合帮此局面而无动于衷。请少侠三思!
莫之扬心头一震,暗道:不错!大丈夫岂可为图清心寡欲之虚名,忍看正衰邪盛之世界?想当初梅伯伯怎样教我的?他若也是冷淡之人,当日将陆通推出门外,哪里会凛然赴死?我莫之扬不是因一连遇到热心快肠的好人,又焉有今日?一时竟呆住。转身一看,见万合帮众人均拜倒在地,胸中一热,朗声道:好,既蒙众位错爱,小可便斗胆应允了!万合帮众人大喜,齐声欢呼。
莫之扬请众人站起,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大声道:各位同门,小可自知无德无能,今后帮中事宜,还要多向众位请教。请何大广、鞠开两人上前,道:何副帮主仍为副帮主,主持帮中事宜,鞠兄为第二副帮主,大家意下如何?帮众见新帮主不责罚何大广,又推文武全才的鞠开为第二副帮主,尽皆臣服。
鞠开道:帮主身上有伤,又已劳累,今日议事便到此如何?莫之扬低头看看上官楚慧,见她呼吸急促,必要好生料理,点头道:不错。请鞠副帮主酌情安排就是。鞠开与何大广商议几句,朗声道:各位兄弟,天幸咱万合帮,危难之际,让真英雄挽救困局。咱们当今第一要事,是尽快与帮中老兄弟一一联络,传播新帮主登位的消息,将散失之部一一召回。各位明白么?而后分派各门要联络的旧部,众人领命而去。
秦谢、席倩上前给莫之扬道喜,说道:请帮主也给我二人一个差使。莫之扬道:雪儿呢?席倩道:梅姑娘说有急事,来不及与帮主道别了。莫之扬心知她必定是怕三圣教追踪,暗道:我发誓要好好照应她,哪里做到了?叹了一口气,道:秦兄,席姑娘,我正要去长安,你们二人可协助何副帮主、鞠副帮主办理帮中诸般事务。到时召回帮中各部,咱们再与三圣教决一雌雄。眼下咱们元气大伤,不宜正面为敌。何大广、鞠开均点头称是。当下莫之扬将帮中诸事托给了何、鞠等人。约好见面时、地,天色已大亮,与众人告别。
赶回三原城中,找到雪儿住处,但见人去房空,铜锁高挂,只有那只藏犬依然伏在门口,见到他已不再吠叫,反而上前向他摇头晃尾,甚是亲密。莫之扬心道:这藏獒跟着雪儿东奔西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却不知主人已走了。唉,人也无家,犬也无主。天涯虽大,何事遂过人意?长叹一声,抱了上官楚慧,租了一辆马车,直奔长安而去。
长安古道,秋风正紧。一辆马车在路上急急行进。
车夫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脸上喜气洋洋。今日生意不错,搭车的一男一女出手很大方,给了足足十两银子。只是有一样,他觉得很难受,因为那乘车的姑娘似是得了重病,上车时是那男的抱上去的,到现下都没有出声,这就足以证明她病得不轻。车夫心想:像这样的好人,老天爷不该让她得重病的!自然,车夫只是直觉上感到这两人是好人。除了十两银子的车资之外,那男客的焦急与温和、女客的病容与呻吟,都是让车夫做出他们是好人这个判断的原因。
这两个好人,正是莫之扬与上官楚慧。
昨夜二人经历了一场生死,此时已坐上去长安的马车上,一路上的风景,从窗外匆匆后退,行路人却无心欣赏。莫之扬抱着上官楚慧,见她脸色越来越好,呼吸也近于常人,渐渐放下心,自己却觉得阵阵倦意涌上来,靠着车壁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上官楚慧厉声道:放开我!放开我!莫之扬一惊,见上官楚慧怒道:你还有脸叫我娘子?你不是想杀了我么?莫之扬道:我怎会想杀了你?忽觉得头晕眼花,歪倒在车厢里。上官楚慧惊道:傻相公,你怎的啦?她这时才见莫之扬头发已烧去大半,脸上手上都是燎泡,这情形浑若两人初识之时,不由得反过来将他抱起,道:傻相公!傻相公!莫之扬睁开眼睛笑道:我实在累得很啦,娘子,咱们这是去长安,到了那里,咱们再好好说罢呼呼睡去。上官楚慧拉开车帘,咦了一声,道:把式,今天是什么日子?车夫笑道:好让姑娘知道,今儿个是天宝十四载十月二十九日。上官楚慧大惊:我已昏迷五天五夜了么?望望沉沉入睡的莫之扬,泪水不由潸然而下。
大车进了长安,是第二日的中午。莫之扬与上官楚慧下了车,找了一家客栈住了。经一夜又一上午的酣睡,莫之扬才恢复了精神。他虽连接两次失血,却不觉得有碍,两人点了几样小菜,对饮了几杯,愈发神定气足。莫之扬将这几日来的情形给上官楚慧简略说过,上官楚慧虽是火暴脾气,此时还哪里能再发火?只冷笑道:如今你成了万合帮帮主,高不可攀,就更要打定另娶的主意啦。莫之扬怕她再做出没深没浅的事来,笑道:可不敢,可不敢。观音娘娘在上,自会让娘子知道弟子的一番苦心。心想:但愿她慢慢明白过来。我这次到长安为的是寻访昭儿的消息,也不必让她知道。两人饭后无事,便到长安城中闲逛。
古都长安,其时正极尽繁华。唐朝定都长安以来,至此时已历六代,每一代皇帝都欲青史留名,长安得以反复建设,真可谓气象万千。尤其是唐明皇,自开元元年登基至今,已当了四十三年的皇帝。明皇当政初期信奉勤俭建国的方略,身旁相继有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等诸贤相辅佐,一扫武则天后期及韦武集团所遗余的秽气,政治清明,百姓康乐,国家得到大治。进入天宝年之后,唐明皇开始追求奢靡的生活,大兴土木,长安愈发变得繁华奢丽。
莫之扬与上官楚慧何时见过这等气象?只觉得这也好玩,那也新奇,不久一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将暮,城中华灯初上,而人声绝无半分减,街上的铺面多得令人咋舌,许多没见过的东西摆得琳琅满目。莫之扬给上官楚慧买了一兜柿饼蜜饯,上官楚慧高兴得眉开眼笑,她虽是不拘形迹的江湖女儿,这一回却特别斯文,俏生生地提了不吃,只唇角弯弯地笑。莫之扬看了惊奇不已,忽然明白过来,暗暗叹了口气。
正在闲逛,忽听身后人声慌乱,转头看时,见一队二十余骑高头大马直驰过来,马上乘客个个衣着光鲜,簇拥着一个五十余岁的瘦脸汉子,那汉子身着紫貂披风,头上戴了顶五光十色的宝冠,却反而衬出其神貌委琐。虽骑在马上,但兀自抱着一个浓艳女子,大声嘻笑。街上之人见到这一队人马,纷纷闪避,稍慢些的,均吃了马鞭。上官楚慧怒道:什么世界?如此骄横不法!见马队驰到近前,却不闪避。莫之扬拉她一把,道:何必生事?那队人马驰过,不一会儿大街又恢复方才景象。上官楚慧骂道:你娘的妈妈,这是什么世界?
忽听一人道:二位想必是从外地来的罢?却是身后一个柑桔摊前的生意人发问。莫之扬上前行了礼,问起方才所过马队,那生意人叹道:那瘦杆儿就是岐王,此人是当今皇上的四弟,哪个敢惹?!周围的人也纷纷摇头叹息,有的道:吃两下马鞭算得了什么?真要是砍掉了咱们的脑袋,那还不是白砍?莫之扬心中一动,打听皇宫所在。上官楚慧道:傻相公,你还要去皇宫么?莫之扬笑道:远远看看也是好的。当下两人依了指引,来到紫禁城下。只看到高高一道城墙及威严的一座门楼,守城兵士铠甲鲜明。莫之扬顺着宫墙走了百十余丈,心中盘算一会儿,道:回去罢。寻回借宿的客栈,与上官楚慧道了安,径回房中睡觉。
第二日上午,莫之扬将上官楚慧请到房中,说起她忽然昏迷的原因,将四象宝经的种种祸患一一说过。上官楚慧虽是强硬脾气,但练武之人,一听便知真伪。她本早就担心练功以来的种种毛病,此时听莫之扬说竟有法子克制,心下甚喜,便老老实实跟莫之扬学洗脉大法。如此不觉到了半夜,莫之扬道:娘子,你累得很啦,好好睡觉罢。上官楚慧笑道:你长大啦,当年在那尼姑庵时可并未想过与我分开睡觉。莫之扬心中一荡,旋即道:那时我不才十四岁么?上官楚慧登时将笑容收回去,讥道:美的你,你以为谁稀罕和你一起睡觉么?跺脚回自己房中。
莫之扬摇了摇头,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听听已没有动静,便从包袱中翻出一套深色的衣裳换上,蒙好面巾,蹑手蹑足出了客栈。半个时辰之后,到了紫禁城外。沿墙走了百余十丈,见到有一处墙内生了一棵大榕树,树旁建了一座露亭,正要运功跃上,忽听一人低声道:半夜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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