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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最后的封印

  巨大的木门倒塌了。那强烈的轰响声让撞倒了它的人们在一刹那间都哑然了。

  一地劫灰飞起中,尘土激扬,漫空飞扬的尘土甚至遮盖了教堂的内景,人们只看到一个男孩在大门倒地尽处的过道里静静地坐着。他的口里在用一种遥远的东方语言唱着一首谁也听不懂的歌,如果翻译过来,歌词的大意是这样的:

  ……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

  黄色的脸上有红色的污泥,

  黑色的眼中有白色的恐惧,

  西风在东方唱着流浪的歌曲……

  这就是他父亲教给他的他一直都不明了的一首歌曲.

  可人们的反应还是很快从仓皇中平静下来,他们正要有所行动,一道光忽然劈开了他们密集的身影。

  那一道光束前面的是光,光后里却跟着一个披着神光的身影。那身影劈开人群,落身在教堂之内。

  人们还不及看清楚他的背影,他身后已倒地的两扇大门忽然轰然而起,重重地合扣在人们的眼前,重新封闭了圣·菲斯教堂。连四周散落的石屑、碎块、甚至尘土都重新复归原位。

  纺锤山顶的圣·菲斯教堂像从前一样,全未遭劫般的巍然屹立着。

  “怎么,到底发生什么了?”人们惊慌地互相问着。

  一个女人眼中忽然燃起光焰:“你们还没明白吗?是他来了!”

  “谁?”

  “圣·菲斯来了!他要亲手处理叛变他的仆人!”

  重新封闭、重归宁静的圣·菲斯教堂轰然地锁起了它自己的门。只是门内已经多了一个披满神光的身影。他的眼睛依然璀璨如嵌满宝石的夜空。与他相比,教堂深处矗立的神像,木胎泥偶般的可笑与可怜。它空有形式,而乏神采——那一抹可以照亮整个天庭的神采。

  衰朽的神父颤抖地站立了起来,以僵硬的膝盖迎迓他的神。

  他的神还是没有开口说话——所有一切都这么熟悉。几天以前,他刚刚来过。阴暗的忏悔室门前,虚拟着这世上最黑暗的深渊。

  神父伊堂下意识地把男孩拉到自己身后。

  “您有什么旨意,伟大的圣·菲斯?”神父伊堂卑微地问道。

  这一场景其实从幼年起,他已在梦中梦到过无数次,他曾幻想着如果竭尽自己的虔诚,直到耗干自己的生命,在一息尚留的最后的最后,自己是否能有幸迎来自己侍奉的神抵。

  他无所奢望,无所企求,只想尽可能的和自己的理想亲近哪怕那么一次。他是谦虚的,所以也自认卑微的。他不求自己一生的努力能给自己博取一点什么俗世的声名,他只想用对自己生命的燃烧来给自己信奉的神添上一点微不足道的荣光。

  这一天竟然来了——但这一天、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到来!

  他面对着他的神,可身后却藏着那个无可隐藏的孩子!

  神父的眼里忽然满是悲怆。

  他只是嗫嚅地道:“您有什么吩咐,伟大的圣·菲斯。”

  神静默着。他四周的神光裹着身体,无论是眼睛、鼻子、与嘴,都蕴藏着生命无限的美好。可是他哑然着,久久没有开口。

  “……一切已近乎无可收拾,暴民们已经愤怒。他们要摧毁圣·菲斯教堂,这是因为您犯下的错。如果圣·菲斯教堂被摧毁,那将是天庭永远无法遮掩无法辩护的耻辱!我就是再击杀了伊堂傻老儿,也已于事无补。

  “赶在他们毁掉教堂之前,去处理好这件事!否则,我只有在被迫击杀伊堂之外,还要击杀所有闹事的布尔森人!就是这样,天堂的威严也必将玷污上污点。”大天使的声音在神的耳边这样响亮……

  但他静默着,还是没有宣布他的使命。神父伊堂已在他的眼中读出了对自己的宣判。如果这宣判只是针对自己,他情愿接受这一切,无怨无悔。

  哪怕流尽鲜血——如果一滩血能够洗净另一滩血的话,人世中不总是这样做的吗?可那判决中,还关联着一个孩子。

  神父低低呻吟了一声:“不。”

  他一把抓住那个孩子,紧紧地把他遮挡于自己身后。微微张开的手臂斜斜的伸着。他心里涌起了这样一种深情:面前的神,已如隔世。他觉得自己保护着的是还没有成为圣徒时的圣·菲斯。

  神哑然地站着。内心刺痛于自己从前在人间的仆人,那无力的勇决。

  “两小时了。”一个声音猛然在神背后响起:“你无所作为,按照这愚蠢人间的时间计算,已经有两小时了。”

  那个声音威严而肃杀,“而对于我们神来说,拥有的是永恒,行动只需要刹那。可你连这一刹那都无法担负!“叫我再怎么信任你,圣·菲斯!”大天使加百利的声音在教堂里骤然响起。他的身影虽然没有出现,但他的声音却已经回荡于整个穹顶。

  “我对你真的很失望。让我亲手来处理吧。这是我对你最后一次宽恕。记着,不要以为自己不可替代,对于目前混乱的人世来说,劳斯威尔骑士已比你更能显示出一个圣徒的风采。但我要让你再一次感受到我的宽恕。”加百利的声音陡然变大。

  “给我、马上让开!”

  圣·菲斯的身子剧烈地抖了起来,下意识地侧让了两步。

  大天使加百利的出现,总是要求所有的人和神给他让出最正面的路的。

  他才一让开,一个声音便严厉而至,直扑压到伊堂神父的头顶。

  “你这个叛教者!”那个声音毫不留情地宣判道。

  “你明知道你供奉的神带来的是谁的旨意,竟然还敢违抗!”

  伊堂神父满头稀疏的白发,在那语声的威压中萧然飘动。四周的气温似乎一下降到了绝对零度。伊堂神父感觉自己仿佛处身于最冷漠的边缘。

  原来,那就是天庭。也许,自己效忠教会,竭尽血肉与生命,直到朽老,都无幸靠近天庭一步——它是永远地邀不可及的幸福与梦想。但只要稍一触犯,甚至不是出于主动,你原来就可以立刻感觉到天庭离得是如此的近,以一种威严酷烈的杀气,直要你触手可及。

  伊堂神父老朽的背脊忽然挺了挺,一生的谦卑这时忽化作一刃尖锐的孤峭——他从没有梦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会有这一种渎神的骄傲!

  “我从没有背叛过你。

  “因为,我从没有信奉过你。

  “这一点,我以前从没有想通过。我信仰的是圣·菲斯,我信仰仁慈、纯洁、宽恕、忍受、担负、与和平,它召领我受洗。可我从来没有信仰过站在这块牌子后面的你。

  “我从前误认为,信奉他就必须信奉你,好像那就是一场绝对。现在我才明白,这其中是怎样荒谬的逻辑。”

  神父伊堂从没说出过这样渎神的话,但这时,他发现它原来如此有力。

  大天使加百利暴怒了。他忽然现身,从高居天外的天庭里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伸入了教堂。他一向在上接受跪拜,向下宣读裁决。他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如此卑微的生命这样公然的蔑视过!

  所以,他愤怒了。他会用所有的力量来镇压蔑视。

  那只手缓缓地压向伊堂神父的头顶。他大指扣着雷霆,小指甲蕴着闪电,一千万人的生命合在一起对于他来说,短暂得还不及他永恒中的一瞬。

  “住手!”圣·菲斯的身上忽然张出了六道光翼,那光翼把他整个人悬浮于空中,他用无暇制成翼上的羽,他的信念是翼尖锋利的锐,而现在,那六道光翼冷厉的锐气,都指向了大天使从天庭伸向教堂里的手。

  天上的声音暴怒了:“我成就了你,你居然敢背叛我!”

  那声音隆隆而至。大天使的愤怒,不加掩饰,不只指向圣·菲斯、这个教堂、还殃及了它四周的一切。教堂之外的天空忽然挂满了霹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天像咧开了嘴地狂笑着,那狂笑声让人疯狂。

  教堂外的布尔森人惊恐地四下逃散。可四周忽明忽暗,只要你一抬眼就可以看见一道又一道的闪电,从没有人看到上天被割破了如此多道伤口,那伤口无药可愈,除了用惹它震怒的生灵的血。

  教堂里圣·菲斯的脸色变了。

  “请针对我,不要波及无辜!”

  “你终究是人!”天庭里那声音大笑道。

  “哪怕你已升为圣徒,你还是一个卑微的人。我痛恨你们这些愚蠢的生命。你的仁慈是软弱,你的谦卑不过出于无能,你所有的力量都是我所赐予,你居然敢以卵击石地反抗我!你不过拥有六道光翼,拿什么来对抗我的霹雳与闪电!”

  那男孩接着就看到圣·菲斯飞舞而起,他的六道光翼令人难测其妙地交替挥舞,或击、或刺、或遮、或挡、或斜劈、或横抹,它迎向的是教堂里忽然隆隆升起的闪电与霹雳。

  哪怕是教堂那么结实而巨大的石头建筑,也无法承受与容纳天庭的威力。

  所有的石头都在震动、共鸣。大地在摇晃,窗棂在颤抖,烛焰扑缩着在狂风中直至熄灭。石制的神像被霹雳扫荡着,已轰然倒下,碎为齑粉。

  圣菲斯的光翼却没有护持它的石像,六道巨大的光翼遮挡于神父伊堂与男孩的头顶。男孩拉着神父的手,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他的小手感觉到神父枯瘦的手的体温,在渐渐变的温暖。他侧眼看了神父一眼——哪怕此前的六十一年,神父已竭尽了他的虔诚,但那些虔诚加在一起只怕也无法跟他脸上现在的虔敬相比。

  男孩感觉到神父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像一团火焰在烧烤他俗世的肌骨。那热烈甚至会将他焚烧殆尽。男孩不由担心地看向神父,可他在他的脸上看到了:

  ……幸福!

  那神父终其一生也不敢乞盼拥有的最高的幸福!

  可他们头顶上的圣·菲斯身上的光翼却已被雷霆和霹雳劈打得光影凌乱,他翼上的光的羽毛,残缺飞溅,散落如雨。

  它们落地的声音一声声如此铮錝,那男孩扫眼四下里望去,惨不忍睹,只见一地一地尖锐的透剔。

  男孩颤抖着再一次抬起了他的脸——这也许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夜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光翼。他知道自己要死,但他要在亲眼看着那场剔透,看如何在它的冰崩雪解中死去。

  头顶上,圣·菲斯身影上已翅羽零丁,只剩余下几根残存的透明的主干而已。

  猛然一个巨大的雷霆响起,它残存的光翼被震得轰然粉碎。圣·菲斯的身体从空中摇曳地坠下,神光在减退,光已全失,渐渐地只剩下一个伶仃的身体。

  他的羽翼已被击碎,他失去了天庭赋予他的所有神力。

  “胆敢对抗我,所以你必将跌入尘埃,化为朽泥!”大天使的声音这样笑着。

  但圣·菲斯伶仃的身体并没有跌入尘埃,因为空气中有什么接住了他。

  男孩先还没有看到那隐形的身影,却在一地凋零的剔透中看到了一点露水。他看到了那些露水悄然地绽放,空气中渐渐呈现的一双水质的手,平缓地接住了圣·菲斯。然后空气中一根根滴着露珠的发丝显现,发丝下慢慢浅绿起来的是仙女的裙裾。

  “何必来救我,我已成为一个没有身份的叛教者。”

  “如果你至此仍未叛教,我不会来救你。”

  圣·菲斯的身体褪去了大理石般的光泽,现出了一个脆弱人类的肉体。

  “可你对抗不了他。”

  “可我可以救你。也许——我们逃吧。我的法力如果逃,也许还有一点生机。”

  “可你的草、你的树、你的藤蔓、你那些开在露中的花,与沾在花上的露怎么办呢?”

  “同为齑粉。”泰蕾丝微微笑道:“一切都可以在所不惜。”她一扬头,扬出了她少见的果决“我只要你是你自己。”

  “可我必须选择面对。”圣·菲斯的微笑里隐藏不住的坚强着,这坚强让他不再只纯洁的像块精心浣洗的祭坛上的桌布。而是坚利如剑、锋锐如镝。

  仙女泰蕾丝的脸色就变了。她柔细的眉眼间爬过了一丝哀惋。她轻声说着:“不。”

  可圣·菲斯的身体已从她怀里缓缓地升起,渐至透明,如同一团闭锁的光。

  他早已羽翼全失,可他的灵魂中忽冒出第七道光翼。这光翼不来自天庭,不来自什么神的赐与。它恬静如水,毫无瑕疵。

  天庭上加百利震怒了。他不相信圣菲斯可以独自获得这样奇迹般的神力。最后的愤怒与判决,已隆隆而至。那是捆成一团的巨大的雷音,包裹着无数的霹雳与闪电。那雷音要把整个教堂和教堂里的人、神同时震为齑粉。

  而那第七道光翼却勇敢地迎声而上。雷声轰毁了它的表像,可它纯洁剔透的光茎却已抢先把那雷音中包含的所有闪电穿透了教堂的穹顶、刺破黑云、直反射向天庭里!

  那是一道强光。以至很多年后,遗忘之角的布尔森人们还在怀念着那道强光。

  那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从人间照射向天庭的光!

  那光中的光,是圣菲斯的实体真正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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