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快走出草坪的国王和长老们都听到她的欢呼了。其实,刚才他俩的对话他们也听到了,不过那只像小孩子们平时开的傻玩笑,谁都没有注意——谁会相信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有法力呢?
只有明克苏长老年轻一些。他今年才刚满四十岁,心里还多少残存着一点好奇。他不由回过头。
一点紫色在这破落的校园里轻柔地荡漾着,可它同时炽烈地烧进了明克苏的眼。
当他看到那朵丁香的精魂真的被凝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指环套在了狄丽娜公主的指上,不由脱口惊呼了一声,然后只听他低叫道:“啊,这像是……竟像是……伟大的‘戒’魔法!”
他已顾不得礼仪,甚至都忘记身边还有国王与别的长老了,飞奔似的跑到了狄丽娜身边。
他颤抖着手一把抓向狄丽娜的手指,想用指轻轻抚向那一枚戒环。
只见那一点紫色的光晕一跳,一下就跃上了狄丽娜的眉心。它在狄丽娜的眉心闪烁着,显出一个颤动的花灵的本体。
只听那精魂尖利地叫道:“不许伤害我的主人!凭借我所有花灵的魔力发誓:你、不许伤害我的主人!”
——这是伟大的可以役使万物生灵的“戒魔法”!
寻常法师就是倾尽全力也无法在顷刻间凝就一朵丁香的魂灵,更别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赋予它这么大的法力!
那朵丁香魂还会发怒!它的怒气也是香的,只见草坪中,一股幽幽的丁香气味弥散了开来。
萨森古国虽然真正的魔法已失传很久了,但这样的情景人们都记得:这就是护身符!那个魔童,那个小小年纪的男孩儿,居然顷刻之间就送给了狄丽娜公主魔力这么大的一个护身符!
明克苏起初还不敢确信,他伸出手指试探地用力向狄丽娜公主抓去。那紫色的丁香魂忽然一爆,就似跃进了明克苏的心中。
然后只听到他一声惨叫。
伴随着他惨叫的却是国王哈利的一声欢呼。他身边所有长老院的长老们也在欢呼。
国王哈利已好多年没有跑动过了,但这时他却耸起他那胖胖的身子飞快地跑动起来,一下就到了狄丽娜身边。
他颤抖着手去抚摸狄丽娜的脸颊,只听他颤着声音说:“天呀,这不是普通的护身符,这是天谕之戒。只有天谕一门的法术才能凝成这样的丁香魂,它可以瞬间把敌人要破坏的东西贯入他自己心中,成为他心中最神圣的部分。这样,他所有的力量都成了向自己进攻,破坏他自己心中的神圣!”
“这是真正……伟大的魔法……”他说着还不敢确信,拿眼向路德校长看去。
只见路德的脸色也一片苍白,用谁也听不清的声音呢喃着:“原来,这竟是真的!关于我们魔校最后的学童的预言竟是真的!他真的会使用天谕一派的魔法。那么,他是不是也同时擅长魔域的魔法呢?”
他看到国王的目光,然后才定下神来,恭敬道:“尊敬的国王,您说的不错,这确实是‘天谕之戒’。”
国王哈利兴奋地搓着手,冲着他刚打过的女儿说:“我的小宝贝,刚才,那伟大的魔童是不是跟你说,他愿意帮助你完成三个愿望?”
“你快说,你快说……”可能因为兴奋,他的嘴皮子都打起哆嗦来,接不下去了。
所有的长老也已围拢过来,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丁香戒上,同时也兴奋地叫道:“快快请他……”
这时,窗子里的声音忽然响起了:“记着,你的三个愿望只能是发自你内心深处的真正的愿望。我听得出来是不是你真心的,只有你真心的愿望我才会帮你实现。”
旁边人都不敢再开口了,国王哈利的眼光急切地望着狄丽娜,他面上的忧切之色甚至惹动了狄丽娜开玩笑的心情:她想起上个月她父亲拒绝为她做一顶像母后那样威严的王冠,说那需要太多的宝石了。
她想,要不要说出这个愿望,来报复一下自己的父王?
可看着身边那么多平素一向威严的长者和他们面上真正的渴望与痛苦的痕迹,她的心思忽然变了。
她是个孩子,可她还是感受到那沉沉地压在父执辈心头的痛苦。
只听她说:“如果你还愿意帮我实现第二个愿望……”
国王哈利紧张地盯着她的嘴,只听狄丽娜接着说道:“那么,就帮助我们打败那些铁流人,护卫住我们古老的王国吧!”
国王哈利这时才松了一口气。窗内却没有回话。狄丽娜急了——是自己刚才说得不够真心吗?她忽然想起从小听说的关于铁流人的传说,不由焦急地想:他不会误认为自己这么说只是装装样子吧?
也许,他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只爱鲜艳衣服,只爱一些不相干小装饰的傻傻的女孩儿。
不知怎的,这样的猜想让她觉得伤心。
她不要给他这样的印象。
所以她焦急地接道:“我说的是真心的,我真心地请你帮助我们护卫我们的国家,也是这一枝丁香开放的地方……”
她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不要让那些以掠夺为生、以烧杀为事的野蛮人摧毁我们古老而安宁的国度。我以我心中所有的真诚善念请求你:请求你不要让他们冲进我们的王国,在我们每天生活的地方燃起烽火,不要让他们踏破我的小花园,不要让他们撕破卡秋沙身上我才用针线缝好的衣裳,不要让他们砍掉我们所有的果树,踏坏我们所有的草坪,不要让他们杀了厨房里的大婶安娜,是她每次在戒月间偷偷地给我果酱,不要……”
她所能想象的罪恶也到此为止了,甚至还举出了她最可爱的宝贝娃娃“卡秋沙”。
窗内的声音忽然倦了。
那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倦。
那个声音道:“这是一个很难完成的愿望。”
狄丽娜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两滴泪水就落在了地上。
她想起她看到的王宫图书室里的一幅画,那是很古老的画,画面上是失火的房子与狰狞的铁骑。可这时,那房屋、那被杀的人物在她印象中都换成了她住的王宫、小花园与熟悉亲切的人们了。而一地火光中,布娃娃卡秋沙撕破了衣服,被遗弃在脏脏的地面上……
窗内的声音忽然道:“但,既然你是真心的,我答应你好了。我尽力来做吧。”
国王与长老院居然找到了一个孩子来卫护这个古老的国度!王宫市场里,所有听到消息的老百姓们都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哪怕他们确信他是自己国家里最后一个魔法学员,但国王以为推出他来就能让自己的民众们重获信心吗?
这……还不如在城门糊上一个纸扎的神灵。也未免太幼稚可笑了!
萨森国也在集结军队。可军队里的军人大半是急召而来的。他们大部分是农民,放下了他们的果树,放下了他们喂养的牲口,套上了他们那一向只惯拉车的马,拿起匆匆铸造的兵器,就这么赶来了。
看他们脸上的神情,他们自己都是没有信心的。没有人认为凭他们这样杂凑的兵士就可以抵挡以凶残昭著于整个大陆的铁流人。
所以这两三天来,悲哀与沮丧已充斥了整个王宫市场,连日常交易的声音都变得低落了。
那个法师却还没有露面。大家纷纷传说,铁流人越过诺丁汉结界后兵马已分成了三路,疾扑北方三郡。他们正在抢掠。
法师不会已吓得逃了吧?
人们在恐慌着。他们又不敢表述自己的恐慌,怕表述出的恐慌回荡起来,像深夜里一个空房间里的呓语,反复震荡后会带来更大的恐慌。
所以他们嘲笑。用嘲笑国王、嘲笑他找来的法师、嘲笑那个法师可能更加恐慌的样子来掩饰自己的恐慌。
更有消息说,已有一队铁流人的骠骑,正向西里城扑来。
人们开始大量准备食物、酒水和必需品。却没有人知道能不能从这场灾祸中逃脱出去。
城外的人逃进了城内,城内的人却想逃出城外。一向安宁的萨森古国正在经历着千百年来最最混乱的局面。
那面古老的水晶窗上,铁流人狰狞的身影已越来越清晰可见。
人们都不敢看向那面古老的窗了。可今天,这一刻,整个市场忽然一下安静了。
因为人们在心里听到,而不是在耳朵里听到,那一种声音!
是那面古老的窗子里传出了铁蹄疾驰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就快敲响在西里城北面的那片碎石草原上。
有人绝望地望向身边的人:是铁流人来了!
——那些以凶残闻名于整个南大陆的铁流人终于到了!
所有的人都望向那面水晶窗。
窗子上铁流人的身影已会聚成一条铁流,它勾折生硬地镌刻在那里,毫无同情,宛如刀锋的痕迹。那刀样的纹路似乎就要砍到人们后颈最柔懦的骨头上。
每个人都感觉到那剃刀样的锋利。没有人开口,也无须开口。
这时只听“吱”的一声。
这不可能!
但是真的!
人们惊讶地看到,那扇水晶窗忽然轻轻地打开了。
虽然只是一条缝,一条小小的缝,可所有的人都紧张地望向那窗子打开的缝隙。
——怎么,这栋建筑内居然有人?没有人敢进入先知摩亚留下的这栋古老的建筑,何况,它是被先知摩亚亲手封印过的。他曾说过,只有他要留赠的人才可以进入。
难道那就是全城人期望的救赎吗?
是谁在里面?
——是那个被先知摩亚预言过的人吗?
然后,一个声音从那窗子内响起:“我来寻找我的武士。”
王宫市场的百姓们面面相觑。那声音太脆弱了,虽然镇定,但还是太脆弱了。那像是一个童声。
接着,他们看到那窗子里面伸出了一根手指,很细很长的食指。
那食指给人的感觉如此剔透,剔透得像是一根法杖。
它也确实就是一根法杖。众人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花了一下,那根手指突然变成了一道银色的光芒,然后,叮的一声,有一根东西落在了窗下的地上。
那是一根最平常的、黑色的、最初级魔法师才会使用的法杖。
“有人愿意来签订这个契约吗?”
——那个童子法师,竟然真的出现了!
没错,契约,在每个魔法师出征之前,都会寻找自己的护卫者,那一般是一个武士或者剑客。
这个大陆上,有很多以护卫法师而驰名一时的剑客。
那是一种契约,杖与剑的契约。
只要有人将自己的剑按在那柄杖上,这契约就从此成立了。从此以后,那武士或剑客就付出了自己的承诺:
——他就决不能让自己护卫的法师生命终止于自己之前。
可这是最最伟大的魔法师们才有权做的。
他还是一个孩子,真的会以为有人愿意把命交给他吗?
王宫市场里一片寂静。
众人都在看着那一柄法杖。
这法杖太平常了,平常得就是现在,在这个已丢失了魔法的王国里也可以随便三文不值两文地在一个乡间小孩儿手中找到。
就是习练杂耍的魔术师们也瞧不起这种法杖。国王怎么会找到这样的一个法师来?
窗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了:“铁流人的呼汗之旅就要到了,他们来到西里城只需要一天的路程。我要出征,有人愿意和我签订这个契约吗?”
还是没有人应声——怎么,逼近西里城的居然是铁流人中以剽悍闻名的呼汗旅!
出征?那真是送命的买卖了!
“我需要的人不需要具备别的什么特别特殊的品质,只要勇敢、真正的勇敢。”
四周还是静默,大家宁可在家里等死,也没有勇气面对那残酷的凶杀与征伐。
那个长着一双紫色眼睛的水果小贩亚述忽然站了出来。
他的手向身后一抓——他的斗篷内近几天来一直藏着他已好几年没有用过的剑,那把从他踏入萨森古国以后就不准备再使用的剑。
卖纪念品的小姑娘拉兹忽然挡在他面前,急切道:“亚述,你疯了。”
亚述的眼睛却带着一种明知无益但也不得不做的决绝。
他的脸微微上扬,慨然道:“既然,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了魔法师,也没有了武士与剑客。那么,作为最后的一个不像剑客的剑客,我不来陪伴这最后一个魔法师,还有谁陪他呢?”
他的剑,是早已从兵器谱上除名的“干戈剑”。
剑久已不用,剑锋似都钝了。
他走向窗下的石板地。在法杖前,忽然蹲下身,用唇吻了一下自己的剑锋,然后,把剑锋上自己吻过的地方触到那柄法杖之上。
——杖与剑,斜斜的两条直线就这么交合了。
这是一个契约,用生命写就的契约。
亚述站起身,抬头冲那窗子说:“我愿意成为你的护法武士。”
窗内静了一下。
“那好,明天下午,城北,碎石地上见。”
窗子的缝隙重新一启,那法杖腾空而起。到了窗边,它忽然又变成了一根手指,那手指轻轻地把窗子合上了。
王宫市场中的人发出一片轻哦——他们重新看见了古老的水晶窗,可那窗子上复杂的铁流人的纹路忽然不见了。
窗上的图案,清清楚楚的,只有两把交搭着的:
杖与剑!
“直到我们死去之前……”
“这水晶窗上,将永远都是这个图案。”
窗内的人低低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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