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珍猛把头一低,似是点头,又有点不像。
素珍趁机道:“我们四姐答应了,新郎官快来!”
明珍急道:“素妹且休急躁,新配成的八十对夫妇也未完婚,索性利用这傲来堡完这大事,男方由你罗郎作主人,女方由你十姐妹,我权充月下老证婚好了。”
“好事!”
罗端首先欢呼,各人更是齐声赞贺。
夜深沉,傲来堡中几十个房间已实行切瓜分片、剖蚌探珠,传出浪谑的笑声,但罗端夫妇,马明珍主婢,还在厅上商议搜寻敌踪的方法,忽然一声惨呼由高处传来,接着又是几声吆喝。
罗端惊叫一声:“不好!”
他首先纵身飞出,即见围墙上刀光浮动,喝声如雷,来人可真不少,竟不知援哪一处是好。
马明珍跟踪而出,急道:“罗公子你夫妇上前,一面喝令停手,一面见人就杀。”
罗端愣然道:“那怎么可以?”
“目前敌我难分,只有这样做才保得住房里……”
马明珍正说她的理由,两股人潮已翻越围墙,冲进堡内。
罗端顿悟马明珍的计策,叫一声:“我迎右侧!”
他虽然率领十姬奔上,在刀光飞卷的刹那,越墙来敌已倒下不少。然而,傲来堡地面太广,人潮又由两侧涌进。
马素珍心头一怵,急叫道:“罗郎!我们分开打!”
罗端长啸一声,身随剑走,掌起风雷,杀得敌人四肢飞溅,惨叫震天,冲开一条血路直达墙角。
马素珍在十姬中虽然武艺最弱,但她服过丹药之后,和马淑珍俱已功力倍增,此时也领着八姬,沿墙冲杀。
显然一批进墙的敌人最是艺业平庸,被罗端和十姬这一阵狠杀,墙里五丈之地,全是肢体不全的尸首。
但是,敌人好像小知死为何物,仍然一个接一个眺进墙杀。
罗端威风凛凛,剑掌所及,敌人尸体渐积渐离,自己反而心胆发毛,断喝一声,跃登围墙,高呼道:“你们不必送死,快放下兵刃投降。”
傲来堡占地虽广,但围墙不厚,每隔十丈,便有一座哨堡,围墙四角,各有一座敌楼。
罗端身法如风,在墙上往来冲杀,竟把十丈围墙封闭得飞箭难人。
蓦地,围墙外断喝一声:“住手!”
那人声如巨雷,震得墙习习生风。
罗端听那口音十分陌生,一步跃上敌楼,叫道:“何处高人,怎不……”一语未毕,已见几道身影如流云飞矢,同时登上围墙。
为首一个,是虬髯翻飞、目光如电的老者,面向敌楼喝道:“快通报马无双来答话!”
罗端毫道:“你是什么人?找马无双干什么?”
此话一出,那老者似也怔了一怔,立又厉声道:“你先报个名来。”
“区区姓罗,单名端字。”
“你不是傲来堡的人?”
罗端笑吟吟道:“不仅不是,而且有仇隙。”
“啊!”那老者惊叫一声道:“你真的不是?”
罗端笑道:“骗老丈作什么?敢情我们是误会了,老丈何不先将始末见告?”
马明珍忽然在另一面围墙惊呼道:“原来你们是西羌族,赶快停手!”
那老者一声长笑,但笑声带着几分悲凉,他环顾各处,见围墙上虽是人影幢幢,但已停手不斗,这才叹息一声道:“果然是误会了,老夫听说马无双和他那三位孽子俱已身受重伤,才聚集族众要夺回这里的产业,不料已被列位捷足先登了。”
罗端大诧道:“傲来堡难道是老丈的?”
“唉!”那老丈叹一声,突由堡中响起巨雷般一声暴喝,即见一道硕大的身影飞出,大骂道:“哪来的兔崽子,敢触你大爷的霉头。”
罗端见石角贪图欢乐,到这时才抽身出来,不禁暗笑,但怕他奔撞伤人,急招呼一声:“石大哥过来!”
石角循声而到,面带愁容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罗端以为他舍不下新娘子才发愁,笑道:“这里没你的事,回房陪新娘子去罢!”
“不行了!”石角声音发颤,泪珠纷落。
罗端惊道:“你究竟怎么了?”
“我倒没什么。”石角悲声道:“婉妹最是禁受不了,竟在床上昏死过去,唉!”
罗端望望他那硕壮如牛的身子,虽然比寻常人高出一个脑袋,但说一位成熟的少女会被弄死,谁也不敢相信,料必另有隐情,忙叫一声:“素妹!你陪大哥去看四姐怎么了?”
“我不去。”
马素珍早听到石角的话,艳脸已经羞得发热,怎肯领这门差事。
罗端碰个钉子,猛可醒悟过来,只好对那老者道:“列位既与傲来堡诸魔为敌,也就是我们的朋友,若不嫌弃,请进堡小憩。”
马明珍由远处接口道:“不但是小憩,我们应该将此堡奉还原主。”
那老者面泛喜容道:“老朽孟时传拜领了,列位既还有要事,请不必客气,围墙上的岗哨由敝族人接替就是。”
罗端心急救助她这位大嫂,问过马明珍,便与石角走进新房,但见马婉珍赤条条一丝不挂仰躺在牙床上面,狼藉得不堪人目,急把头偏过一边,皱着眉头道:“石大哥快把被褥给她盖上。”
石角微愕道:“她已死了,待用热水替她洗澡……”
罗端着急道:“休说废话,快盖上,待我施救。”
石角无可奈何地依言照办,眼看罗端坐上床沿,隔着一床被褥,挥指如雨,在他那晕死的娇妻身上猛戳,暗忖:“我都救不了的时候,难道你要高明些?”
哪知罗端这套“金鸡啄粟”,随着功力精进,几已进入玄境,半盏茶时不到,马婉珍已大叫一声:“恨死我也!”同时睁开星目,一眼看见罗端,又厉声叫道:“你不是我端弟!”
这一声惊得罗端倒跃下床,愕然道:“我果然是罗端,你也是我大嫂。”
“胡说!”马婉珍突然满面怒容道:“我是你姐姐罗凤英!”
她一探起上身,瞥见石角站在罗端身后,顿时柳眉倒竖,一掌劈出。
罗端拦在中间,怎会让她发横?右手一伸,已握紧她的藕臂,笑道:“有话好好说。”
马婉珍忽觉身上一丝不挂,泣不成声揽紧被褥,连哭带骂道:“我的好兄弟呀!你我同父同母,竟然帮别人来奸你姐姐,我先和你拚了!”
她话声甫落,立刻挺起身躯,把锦被当作兵刃,舞得风声呼呼,满屋子陈设俱卷得颠倒破碎。
石角想不到被强迫成亲的娇妻,竟是罗端的姐姐,刹那间,羞惭、内疚,一齐涌起,反而一步跃出房外。
罗端分明认得对方是马婉珍,但因已和石角成就好事,就成自己的大嫂,见她发起狠性,石角先遁,也只好退出房外。
马婉珍像疯了一般,舞起锦被,疾追出门,一面厉声骂道:“今夜不杀你两个贼子,也不能为人了!”
马素珍一行十姬本已遥跟罗端到屋外,但因有石角在场,谁也不愿去管那羞人的事,待见婉珍赤裸身子,追出门来。
马淑珍忙喝一声:“四姐敢是疯了!”
婉珍微微一怔,旋即厉声道:“滚开!我不认识你!”话声未落,锦被已横扫开来,卷起一股狂风。
淑珍见对方当面不认人,急一闪丈余,叱道:“咱姊妹相处多年,怎不认得?”
“不认得,不认得……”
马婉珍厉声疾呼,锦被激起的劲风远达十丈。
罗端在远处叫道:“敢情是疯了,你们姐妹合力把她擒下,替她穿好衣服,待我替她医治。”
婉珍闻言,嘶声大骂道:“贼兄弟,你敢欺负我,爹娘在阴间也会取你的命。”
她一阵猛冲,十姬赤手空拳,竟被迫得往后倒退。
石角浓眉一竖,喝一声:“贱婢!你再不听话,我就一掌把你打死!”
“嘻嘻——”
婉珍一声惨笑,听到的人也禁不住毛骨悚然。
她接着又叫道:“你罗姑娘冰清玉洁的身子,被你这贱贼串通我兄弟奸污了,死、死了更是干脆。”
石角听了大叫一声,单掌劈去。
然而掌到半途,罗端忽横拦一臂,趁机把他带过一旁,同时五指挥出劲风,隔空点中她的穴道。
十姬争拥上前,把婉珍抬进屋里。
马明珍带领孟时传交接岗哨完毕,也走了过来,笑道:“你们这边大吵大闹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听罗端说出经过,又诧道:“莫非你姐姐的阴魂,果然附在婉珍身上?”
罗端摇头道:“古时候虽有倩女离魂的故事,实在说起来,哪有这个道理,若她身上附有我姐姐的灵魂,为何初见的时候,她不认得我这位弟弟。”
马明珍苦思半晌,忽然叫起来道:“是了,一定是先被人用药迷倒,再施以化装,作为替身。”
罗端一惊道:“照你这般说来,婉珍竟是我的胞姐?”
“这时还难说。”马明珍蛾眉紧皱道:“待我问过他们怎样擒得婉珍,便可明白真相。”
罗端听她这么一说,心上暗自发愁,不觉回顾石角一眼,发生一声轻喟。
石角见罗端望着他唉声叹气,诧道:“若果我那好妻确是令姐,难道你不喜欢这桩婚事?”
照说那女的若确是罗风英,罗端也许确要后悔,他当然不愿意自己的胞姐嫁给一个又高又大、又粗又笨的蠢驴!但此时已被剖蚌探珠,生米煮威烂饭,还有何法挽回?他十分气恼,暗祈那女的不是他的胞姊,石角偏偏又提起这事,气得他厉声道:“休向我问这个!”
石角被叱得带羞几分惭愧,低头踱步,渐渐远去。
马明珍去向原俘获婉珍的少年询问,得了消息赶来,见罗端痴立门前,忙道:“罗公子!眼前的婉珍,多半是你的胞姐!”
罗端失惊道:“这个当真?”
马明珍眉头紧皱道:“我问过俘得婉珍的马令君,据说当时追着五位少女入林,结果就只俘得婉珍一个,婉珍被俘的时候如醉如痴,好像已失去武功。”
罗端不觉失惊道:“马令君这家伙也太糊涂,难道婉珍因什么失去武功,剩下四女逃往哪里,都不先问明白?”
马明珍沉吟道:“这也难怪,他们虽曾询问,但因圣母下令缉捕我们几个背叛姐妹,除了当场杀死,不许穷究其原由。他们既擒获人犯,喜极欲狂,婉珍又不肯开声说话,哪能问出什么结果,这时你已知道大概情形,应该亲自盘问一番,如果真是婉珍,那便没有话说,如果是你姐姐,也只能婉词劝慰,难道还想反悔,不挽留你石大哥么?”
话是不错,但昕进罗端耳里,心头更觉烦躁,恨恨道:“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究竟他知道些什么,只怕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话一说完,立即大踏步冲向那凌乱的房中。
十姬将马婉珍抬回新房,臀见狼藉的景象,也自觉心寒,替她穿好衣服,便要退出外面,恰见罗端冲了进来。
马素珍像骤然接到一颗宝星,笑叫道:“这回好了,人就交还给你。”
罗端急道:“你们也留下。”
“呸!”马索珍骂道:“你也不羞,当着我们面前问你姐姐么?我们替你找姐夫去吧。”
罗端回心一想,确是成理,只得立待石角,那知等待多时,还不见石角来到,探头向门外一看,马明珍和十姬全无踪影。
这事越被多人知道,就越发使女方羞得不敢见人,没奈何,只好隔衣解开婉珍两处穴道,让她能够开声说话,恨恨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快说!”
马婉珍星目一瞪,厉声道:“你这禽兽,敢不认亲姐姐?”
罗端恨不得一掌把她打死,但一念到她可能是自己的胞姐,眼下又是石角的娇妻的时候,这一掌又打不出去,只得冷笑一声道:“你分明是马婉珍,怎好冒充别人?”
“胡说!”马婉珍恨极道:“我长你四岁,长你哥哥两岁,你身上有十六颗小黑痣,我能一一指出在什么部位,怎说我冒充别人?”
罗端见她说出身上暗记,也大惑不解,似已相信几分,但又冷笑道:“你说的确是不差,但敌人假冒我爹娘,假冒我形象,又把我迷倒三年,身上什么地方不曾见过?你说是我姐姐,也得拿出证明来。”
马婉珍听罗端提起爹娘,已泣不成声,呜咽道:“你已见我本人还不肯相认,还有什么能使你相信?”
罗端目光炯炯注视她的脸上,冷冷道:“你这副形象,哪有半分是我姐姐的样子?”
马婉珍似是无限惊讶的竟叫出声来!
罗端怔了怔,暗忖敌人诡计百出,自己会被千日香所迷,做出不少不可思议的事,如果对方也受千日香或别种迷药所迷,再被奸徒替她乔装,她又怎能自觉?略一沉吟,忽然遥发一掌,解开她的穴道,随说一声:“你自己照镜子看是什么样子?”
妆台镜子早被马婉珍挥舞锦被打得粉碎,但她仍很细心捡起一片精铜,在烛光下照照自己的面孔。
不料这一照之下,马婉珍忽然惊叫一声,立刻晕倒。
罗端浑身一震,暗道:“看这情景应该不是假装,但你也未必就是我姐姐。”
他对眼前这位少女身份虽然十分怀疑,但已可断定不是马婉珍本人,赶忙上前拍她穴道,救醒过来,带着几分歉意道:“姑娘究竟是准,不妨实说。”
那少女泣道:“我真正是你姐姐,因何变成这副形象,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罗端沉吟道:“我目前还不敢相信你是我姐姐,因为像貌和口音都不像,但你绝不是这副面貌的马婉珍本人。”
“马婉珍?”那少女叫道:“我不认得她,她为什么要害我?”
“这就很难说,也许为了救急,顺便拿你作替身,也许你暴露行藏,被敌人愚弄。你仔细想一想,曾在什么地方遇上可疑的人,可疑的事,告诉我猜猜看,也许能猜中几分。”
“你先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雪峰派的策源地一积雪山,傲来堡。”
“哎呀!”那少女叫道:“我上月在松潘街上遇着好几个抱着孩子的劲装少女,彼此问起姓名,十分融洽,我向她们说过要找你……”
罗端不待话毕,急道:“那几个少妇可是长得十分妖艳?”
“是呀!”那少女叫道:“怪不得那罗云虹说和你是夫妇,原来果然不差,但她为什么要害我?”
罗端气愤愤骂道:“那分明是马如珍那伙妖妇,被雪峰三老魔追得无路可逃,恰遇你说找我,才假借罗云虹的名头行骗,这是一石三鸟之计,姑娘你上当了。”
那少女花容惨戚道:“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我是你姐姐?”
罗端觉得眼前这少女十分值得同情,但对方说不出真实凭据,怎好承认是德姐?沉思片刻,轻叹一声道:“在下现在实难承认,但姑娘已和我世兄成亲,无论如何也是我的世嫂,请你别着急,让我……”
“天呀!”那少女不禁惊叫出声道:“那淫贼竟是你的世兄?”
罗端怔一怔道:“我世兄姓石,是师叔石碌的侄子,为人并不太坏,世嫂……”
“胡说!”那少女这一声断喝,竟把罗端惊退三步,忽又掩面痛哭起来。
罗端急道:“石角大哥确是好人,世嫂……”
那少女怒骂道:“我一辈子也不听世嫂二字。”
罗端陪笑道:“这怎生使得,女子从一而终,何况生米已煮成熟饭。”
“呸呸!”那少女止泪大骂道:“你是我亲兄弟,居然用这话来辱我,我罗凤英今日虽死,也要向过世的爹爹告诉你这狼心狗肺…”
罗端被骂得心头微寒,急道:“你休得胡乱骂人,当心我请石角哥回来收拾你这世嫂。”
那少女厉声骂道:“你叫,你叫,你尽管叫来吧,罗凤英也不过是一条命,赔了出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但你这狼心狗肺的兄弟当心爹爹要你的命就是。”
罗端眼见对方发急的情形,又口口声声提起:“爹爹”,疑团渐起,暗忖:“她莫非果是大姐,但又有什么方法能够证实?”
敢是因为哭、叫、怒骂,声传远方,另有几条身影由一座石屋涌出,一个银铃似的声音笑道:“你们做的好戏啊!也不请我们来看看。”
罗端听是马素珍的口音,又喜又恨道:“你们还不赶快来解围,还有心情开我玩笑。”
来的整整十道纤影,正是他那十位姬妾,马紊珍向那披头散发形如厉鬼的少女“马婉珍”瞥了一眼,恍若有所悟道:“这位姑娘莫非果是罗郎的胞姐。”
罗端苦笑道:“我也起这念头,就是无法证实。”
马素珍道:“要证实,并不太难,若是被雪峰派的奇药改颜,只须把褪色药合她本身的阴阳液涂上,便可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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