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端并不是顾忌宋公达武艺高强,而因宋公达乃爱侣宋玉秋的爷爷,他不曾见过这位岳祖的面,也不知是真是假,只好抱拳当胸道:“老丈的孙女是谁?”
宋公达怒道:“你小子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罗端硬着头皮道:“真的不懂!”
“哼!绛衣仙子宋玉秋,你认不认得?”
“认得!”
“你把他藏在哪里?”
“不便奉告!”
“你敢?”
随着这一声厉喝,宋公达出手如电,左手五指如钩,已达罗端肩头。
罗端气定神闲,待指尖将触及衣服的瞬间,忽然吸气收腹,全身顿时暴退数尺,笑道:“老丈性子未免太急,何不把话先说明白?”
宋公达见自己即将抓到对方肩尖,不料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对方居然能在千钧一发的契机中,全身而退,情知这少年决不易与。
但他名重武林,闻言又冷哼一声道:“你还有何话?”
罗端从容拱手,揖道:“若要在下以实情奉告,老丈必须先证明确是我的岳祖宗……”
宋公达暴喝一声,面幕立即飘起,露出一部其白如银的虬髯,那猛烈的气浪,震得树叶竞飞,目射凶光道:“你这小子好大胆,果然诱拐老夫孙女,先吃老夫一掌!”
他话声甫落,一连发出几掌,那绵绵不绝、排山倒海的掌风,如巨雷暴响,灵飓掀波,卷得枝叶横飞,尘高十丈。
罗端不便接招,被迫的连连倒退,高声呼叫道:“老丈息怒!小子还有下情!”
宋公达打人不着,更加暴怒,狂喝道:“打死你小子再说?”
他施展出毕生绝学,漫空掌影,风起云涌。
罗端暗道一声:“不好!”猛自一个转身,遁进树林,这才朗声将自己结识绛衣仙子的经过,一一告知,只瞒过诸女在万花谷不说。
宋公达见人已人林,罗端的声音又忽东忽西,打他不着,只得傲然坐上一株高树,睁着怪眼,静听罗端把话说完,才厉喝道:“你这小子休尽对我花言巧语,若真有这般下情,秋儿为何不回去见我?你又为何不敢把她的住处告知?”
罗端道:“小子将秋姐的住处奉告,本无不可,但她与糜虹姐姐、彩云妹妹同居在极隐秘之地,而且处境甚危,老丈既无法证明真正身份,小子也不敢奉告。”
“你为何必须老夫证明真实身份?”
“因为龙宗奸徒善于假冒身份,乔装和其本人几乎相同,小子为顾及秋姐等人安危,只好出此下策,尚乞老丈见谅。”
“哈哈!谁敢假冒老丈?”
罗端暗忖:“那些恶魔连死人都假冒重生,何况是你?”
他虽觉这老人过分自满,但又不敢顶撞,只好赔笑道:“奸徒做事,常出人意料之外,老丈是否赤虎宗掌门宗主宋公达这一点,小子实在不敢断言。”
“照这样说来,你小子是定要看过信物了,到底要哪一种信物,你才肯相信?”
“曾听秋姐说过,她爷爷有一双玛瑙雕成的小虎,虎在人在,永远不离身边,老丈可带有赤虎在此?”
“老夫若有玛瑙赤虎,你又怎样说?”
“方才小子已将结识秋姐的经过禀明,老丈若肯交出信物,小子自当以礼拜见,一切听凭处置。”
宋公达忽然发出阴森森一声冷笑,随即喝一声:“拿去看罢!”
罗端但见林外一道赤光向藏身之处飞来,急一纵身躯,伸手接过,果然是一玛瑙雕成、只有拇指大小的赤虎,赤光耀眼,栩栩如生,确是巧夺天工,决非赝品。
但他正要以礼拜见的瞬间,忽然心意一动,一抬手,先将玛瑙小虎掷回。
宋公达抬手一接,随即纳入怀中,厉声道:“还不下树拜见?”
罗端冷笑道:“阁下有多少双赤玛瑙小虎?”
宋公达厉喝一声:“胡说,普天之下,再也寻不出第二双小赤虎,你这小子是否打算赖?”
罗端仍然冷冰冰道:“照这样说,宋老丈敢情已毁在阁下手中,否则……”
一语未毕,宋公达已厉喝一声,身随声到,罗端猛一沉身,直坠入林中,避过一旁,冷笑道:“在真象未明之前,罗某还不愿与你交手!”
宋公达一击未中,吃罗端隐入林中,那如潮的掌风,打得那株大树枝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他傲然卓立树梢,厉声道:“你还要怎样才算明白真相?”
罗端道:“且过今夜,罗某总会找到你,若你是真正的宋公达,自然懂得罗某所为全是替你的孙女设想!”
“好吧!暂时放过你这小子,省得说老夫下手太狠,将来遇上,还得取你小命!”
宋公达话声一落,人已落在十几丈外,星月之下,但见一道黑影闪动,瞬息无踪。
罗端独自喃喃道:“要不是我还有一事未解,留待与秋姐商议,早就把你这老魔打死。”
他想到对方掌劲一发,就是绝命的重手,纵是愤怒当头,自己无论如何也是孙婿,如果接不下来,宋玉秋岂不要守寡?
由此可见对方身份十分可疑,主要的目的并不在于宋玉秋的行踪问题,而是要把自己打死。
再则,对方长相虽和宋玉秋说的爷爷相同,并有玛瑙虎为证,但若那人果是赤虎宗主,又是自己岳祖,该是何等崇高的身份,为何轻易将信物掷来,而不命自己出林跪接信物?
他迭经奸徒诱骗,练历与时俱增,看出对方十分可疑,然而,宋公达身为宗主,赤虎宗高手不少,若非全宗覆灭,玛瑙虎绝不致落入敌人手中。
若说全宗覆灭,武林上为何没有传出半点消息?因此,还恐怕那人真是岳祖到来,所以不敢冒昧出手。
宋公达来势汹汹,但又走得有点突然,罗端迷惘地凝视他身影消失的方向,不禁暗叫一声:“不好!”
这时,他忽然想到没先把对方擒来询问,是莫大的失策,顾不得再烤吃剩余的乌鸦,一长身形,疾追而去。
曙色初开,晓风拂面,走了一个整夜的罗端,没有追上宋公达,反而弄得自己饥渴交煎,正想寻找一处山村小镇,暂驻行脚。
哪知抬头一看,西北方电光连闪,黑云骤起,已是暴风雨将临之兆。
在这荒山里面,前无村后无店,想要继续前行,只怕到时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恰见侧方不远,有一个黑蒙蒙的石洞,手中还有一支尚未烤熟的乌鸦,心想反正不急在一时,索性吃了再走。
他毫无犹豫地走进幽谷,不料一脚踏进岩洞,忽被一种什么东西在脚下一绊,顿时身不由主,一个踉跄冲前数丈,若非及时沉气收劲,敢情还要跌成一个癞狗吃屎。
但由得他应变迅速,手里一支拔净羽毛的乌鸦,已脱手飞去。
他定一定神,急转看岩石地上,但见一堆形如山石之物,正挡在岩洞的中央,暗自惊道:“这真是时衰鬼弄人了,这么大的一堆东西,怎么没有看到,若果藏有敌人,那还了得?”
但他一想到敌人,连自己也感到奇怪起来,照说自己这一身艺业,已是天下少有,怎会看不到那堆山石,而且被他一绊就倒?
再则,那堆山石,说也奇怪,怎会有一种弹劲,自己脚下也不感觉痛楚?
他蓦觉事有可疑,顾不得拾回跌落的乌鸦,一步跃到那堆山石旁边,欲察个究竟,哪知一看之下,更令他惊愕得倒退一步。
原来他认为只是一堆山石之物,竟然是一位满头乱发、卷曲身子、外面罩着一件破烂不堪遮风大氅的老人,稳如泰山地伏在地上。
若果说那老人已死,则方才那一脚之力,为何不把尸体踢飞,若说老人未死,为何呼吸停止,身上并无动弹?
罗端思忖多时,终于忍不住好奇地移步上前,暗将罡气布满周身,小心戒备,然后轻轻叫起一声:“老丈!”
他起初轻声呼唤,渐渐越叫越高。
岩外霹雳雷声,大雨倾盆而下,岩内狂呼暴喝,气劲震耳欲聋。
但那老人依旧静悄悄地伏着,似乎毫无知觉。
罗端暗道:“这事奇怪,我这‘当头棒喝’的气功,莫说是沉睡中人要被喝醒,纵令你将死而断气,也该闻声奋起,莫非这老丈已身化为石?”
他蹲下身子,轻舒猿臂,打算把老人搬转一面,好观察对方真相如何,哪知双掌尚距老者身上几寸,猛觉一股潜劲直逼过来,竞被冲得连翻几个筋斗,才站得起身。
定睛一看,那老者仍是原式不动,伏卧如死。
这一桩异事,骇得罗端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他自有生以来,所遇武林人物首推冷面婆婆,其次则是那寒山圣母和生擒雪峰三老的隐形怪人。
至于最使他敬服的师父师娘,一个从未见面,一个只是从旁指点,并未相对喂招,究竟高到何种程度,实难臆断。
但眼前这位熟睡如死的老者,居然毋须举手之劳,就把他摔得连翻筋斗,若想取他性命,那还不易如反掌?
他木立多时才如大梦初醒,低头下拜,轻声道:“小子有眼无珠,不识高人,幸毋见责,还请老丈……”
那个老人忽然一个翻身四仰八叉,睡成一个“大”字像梦呓一般骂道:“我老人家敢情生来命苦,临死都得不到安闲,要想找个荒山野岭来死,偏又被毒蚊子在耳旁干嚷,还不快滚开,难道真要等狠人来拍死你?”
罗端怔了一怔,情知那老者故意做作,只好肃立拱手道:“老丈语旨深奥,乞示玄机!”
那老人忽然一滚,而这一滚之力,整个身子却如被人托起,四平八稳地躺于暗的角隅,又喃喃骂道:“真正是讨厌,方老怪养出这些毒蚊子,只会找又贫又老的人来叮,这回总把你躲开了!”
罗端练过方不平手着的武功秘芨,又在鲸鲨岛经过师娘指点,还看不出那老人如何使劲,把身子移走,不禁愣了半晌,才想起师娘曾经说过,有一种“流云牵梦”的绝顶武艺。
据说学成这种功夫的人,虽在酣梦之中,仍可神游在外,气坚如铁,水火刀兵都不能伤害,看那老眼未打开,全身不动,分明是在梦中,自己一按之力,也有百来斤重,却被他弹得连翻带滚,莫非此老已成就这门绝学?
他这时又惊又佩,正要再追过去跪拜恳示,哪知眼底一花,老者已失去踪影,不禁又把他愣住了。
但他在无意中遇上异人,怎肯轻易放过?俊目一扫,瞥见老者躺过的地方,距地二尺的石壁上,有一个尺许见方的小穴,黑黝黝不知深浅。
除此之外,邻近并没有洞穴足可藏身,心忖那老者定已藏在里面,忙叫一声:“敬领前辈接引!晚辈罗端来了!”
随着一缩身躯,平射入洞。
哪知洞口虽小,直进三几丈后,竟是广如斗室,足够站起身躯,并有活动的余地,但又黝黑奇寒,阴风砭骨。
一股霉浊之气冲人鼻息,几乎逼使他立即退出,但他心悬那怪老者,仍然极尽目力仔细搜寻。
忽然,石穴外刷刷两声轻响,即闻一个苍劲的口音道:“大师伯!方老怪那对子女的艺业确是高得出奇,本门十三宗联合教导童功让、韦功评两小子,竟挡不住他一招,若非师伯及时赶到,后果真不堪设想,愚侄只怕……”
那人话未说完,立有一个冷峻异常的口音低喝道:“匡时休得失言,你只怕什么,是不是独霸中原武林的事,永远无法实现?”
先说话那人似是微惊道:“愚侄怎敢不信大师伯的吩咐,只因童、韦二小,资质虽属上乘,无奈筋骨只是中选之材,难望再有进境,对付罗端,差强是个平手,对付方家那对狗男女,生怕今世无望,愚侄与诸同门已入衰老之年,也难以获见本门扬眉吐气的盛举了!”
罗端偷听到那人这一席话,幸知方通兄妹曾胜对方一场,但这位被称为“大师伯”的人现身之后,方通兄妹究竟如何,不禁深表关心。
正暗自着急中,又听匡时那大师伯轻叹一声道:“当初龙门十三友也知独霸江湖不是易事,尤其方不平那怪物,更是绝世奇才,幸而被三老五子设计,害他夫妇父女无颜在中原立足,而且武林的著名人物又各败在方怪物手下,相继归隐,你师才令你们乘时而起,暗中剪除一班比较霸道的人物,不料方不平也插手进来。
虽是出乎意外,但他夫妇父母定不敢公然出面,我们的事,仍然大有希望,至于童、韦二小,艺业已高出你们甚多,只是功力不足,若能找到千载神独内丹服用,功力即可增强一倍,怎还怕他两个小杂种?”
匡时静听他师伯讲完,才欢声问道:“师伯可知哪里有千载神独?”
“我知是知道无量山有一枝神独,不过要牺牲多少高手,才落到最后一个手上,而且无量山是寒铁老怪坐镇之地,他最不喜欢别人滋扰,到时却要大费一翻手脚!”
“一野兽和一位老人,能有多大本领,纵是本门不愿和寒铁老人破脸,悄悄去把神独杀了,谁又能知道?”
“匡时侄你未免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须知那千载神独,早已通灵,虽说是一只野猴子,却是周身坚逾精钢,内丹又十分热毒,寻常几百人也难接近,岂是三两人便能够偷得了的?”“师伯既知那千载神独内丹热毒,可有防止的方法?”
被称为师伯那人笑起来道:“我若无防止之法,怎能号称为夺命神医?”
罗端见那人自称“夺命神医”猛自记起当年跟随伏魔剑客学艺的时候,听说几十年前武林上有一位极厉害的人物,为人介于正邪两派之间,医术可称得上天下第一。
但那人的医术,是以形补形——即以别人的手脚,补回残废者的手脚,甚至心、脑、肝、络,无一不可更换。
因为那人医术是这等高明,但他每治好一人,必有另一人成了残废,所以号称为“夺命神医”。
于今事隔多年,夺命神医不但未死,而且是龙门十三友的老大,又是当前把武林搞得鸡犬皆惊、龙字十三宗宗主的前辈人物,这时狭路相逢,那得不悚然一惊。
夺命神医接着又道:“我为了来采消除神独热毒之药物,在荒山野岭,北狄南蛮,跑了几十年,好容易才在前年来采一炉。上月才炼成这色粉末,不料遇上一位老友,说神独内丹虽然热毒,但它能够增长功力,正需要保留那热毒,一经消除,便失功效,反而是白费功夫。”
罗端暗自得意,他在心里轻叫一声:“这才真正活应该!”
匡时也带着几分焦急道:“若是如此,内丹又如何获得?”
夺命神医笑道:“我自然是有妙法!”
“不知师伯肯让弟子先闻?”
“你将近耄耋的人,也是这般心急,不怕隔垣有耳么?”
匡时笑了一笑,又道:“既知有奇宝,天下谁不见猎心喜,弟子要在此间请问取宝方法,正是防备外人偷听之意!”
夺命神医笑道:“其实这个方法,也得由你等群策群力才行,不过你们千万不可首先下手夺取神独内丹,立即吞下,便以为万无一失了。”
“但那内丹只有一颗,他俩人谁先得到,便是谁的机缘,不许再夺,至于我们这两代,只须防备别人恃强掠夺就行!”
罗端暗自好笑道:“你这老魔计谋虽毒,只怕天不如人愿,没把我师兄妹和小爷计算在内。”
却听那匡时担心道:“本门昨夜一战,伤残殆尽,若果那老怪和他那对孽种齐来,倒是十分惹人厌!”
夺命神医道:“这就是要费手脚之处,方老怪不至于出手,最须防备的还是寒铁老人,若被他知道我们冒他名头行事,又怂恿武林人物扰他安宁,那就要功亏一篑了。”
匡时诧道:“寒铁老人难道比方老怪难惹?”
“他两人的艺业只在伯仲之间,而且友情甚恰,若被他联起手来,我龙门一系就算是毁定了!”
罗端暗诧道:“前时在白狗岗,师兄方通曾把寒铁老人骂了一场,还说要了却当年之案,分明寒铁与师门有过节,老魔怎又说友谊甚洽……”
他接着又想到白狗岗的寒铁老人正应是个假的,方通师兄骂得大有用意,忽听到夺命神医“咦——”一声道:“奇怪!这里怎有生人气味!”立即有一种极轻微的步音,也落到他藏身的穴口。
他情知夺命神医能解童、韦二小贼的围,阻挡方通兄妹,决非自己能敌,赶忙一吸真气,伏下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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