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震大吃—惊,原来裴大化胸口被人以重手法击了一掌,锦袍碎裂,赫然一个掌印,须发袍服之上,血污狼籍。鼻孔嘴角间血流未止,这时仆伏于血泊之内,眼看就要断气。
云震暗暗心惊,扶着裴大化坐起,问道:“什么人将你伤成这样?”
裴大化口角肌肉抽搐不己,挣扎了半响,气若游丝,道:“是两个骑红马的。”
云震虽恨此人行为卑鄙,但见他年纪老人,受伤如此惨重,已是垂死之人,本待追索“玉符”,却又感到不忍,突然想起,那妙龄道姑临去之际,曾将张铁嘴的药丸退还自己;当下取出那黑色小葫芦来,大声道:
“这葫芦中是什么药物,可以疗伤么?”
裴大化奄奄一息,眼皮已快垂下,忽然看到云震手中的葫芦,双目之内,斗然闪起一片光芒,颤声道:
“这………这………”
云震大声道:“这是那算命先生的药丸,对你有用么?”
裴大化浑身颤动,满脸希冀之色,道:“有用,有用,求小爷……”张开嘴唇,意欲云震将药丸喂他服下。
云震想起那道姑曾经说过,这药丸中混有千年雪莲,显是疗伤圣品,眼看裴大化那迫不及待之状,心头既感嫌恶,又觉得甚为可怜。
想起裴大化趁人之危,强夺张铁嘴续命的药物,自己解他的危难,他反而恩将仇报,夺去自己的“玉符”,像这种人,死有余辜,大可不必救他活命,但见死不救,终是大违本性,微微一顿之后,终于拔开瓶塞,拈了一粒参丸,投入裴大化口内。
裴大化惊喜若狂,囫囵吞下,赫然道:
“小兄弟,老朽被恶人打了一掌,心脉几被震碎,这药丸虽有奇效,药力不够,仍旧难以活命。”
云震见他贪生怕死,溢于言表,心头甚为厌烦,转念一想,市井小人,类多如此,自己救人救到底,何必与他—般见识,当下一言不发,将余下的药丸连同葫芦,一并放在他的手内。
裴大化如获至宝,又倾出一粒药丸,匆匆吞入腹内,盖上葫芦塞子,颤巍巍的揣入怀内。
忽然间,官道南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响,转眼之间,蹄声雷鸣,九骑骏马风驰电掣而至。
裴大化脸上刚刚回复几丝血色,闻得这阵蹄声,顿时吓得脸无人色,急声道:“快躲”。身子一侧,重又仆伏于血泊之内。
云震微微一惊,伏下身子,由草丛之内望去,只见先前遇见过的那个青衣老者一马当先,那八个骑红马的紧随在后,沙尘滚滚,蹄声如雷,旋风般地驰了过去。
那几人经过附近时,青衣老者与两名骑红马的锦衣大汉扭头向草丛望了—眼,想是因为身有急事,未曾细看,匆匆一瞥,马已去远。
裴大化等到几人去远,始才挣扎坐起,过了许久,脸上犹带惊悸之色,云震好奇心动,要想打听那批人的来历,却又不耻裴大化的为人,懒得与他多言,当下将手一伸,道:“还来。”
裴大化一愣,道:“还什么?”
云震怒道:“装蒜,还我的‘玉符’来?”
裴大化容色一动,摇头道:“老朽几时拿了你的‘玉符’?没有啊!”
云震勃然大怒,猛然站起,戟指道:
“裴大化,我瞧你这人已是不可救药了。”
裴大化似是受了天大的冤屈,道:“小兄弟,老朽当真没有拿你的‘玉符’啊!小兄弟若是不信,老朽可以对天发誓。”
云震道:“呸!我早已听你发过誓了。”说到此处,跨上一步,恨声道:“赶紧还我的‘玉符’,否则莫怪我趁人之危,取你性命。”
裴大化双手一摊,苦笑道:“我的小爷,你说的什么玉符?那玉符是何模样?”
云震怒道:
“我也不知是何模样。”手一伸,—把抓住裴大化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沉声道:
“你还不还?不还我要你的老命!”
裴大化苦笑道:“老朽确实没有拿你的‘玉符’啊!”微微一顿,接道:
“那‘玉符’有何用处?若是贵重之物,老朽赔你一个就是。”
云震暗暗忖道:你若未拿‘玉符’,何必问它的用处。
忖念中,一手伸入裴大化怀中,去搜他的身上,哪知裴大化身上空空如也,任何物件俱无。
云震大惑,刚刚明明见他将那药葫芦揣入怀内,这时连那葫芦也找不到了,心头气急。
握拳一挥,猛然向他脸上擂去。
裴大化惊叫道:“有话好说,别动粗。”
云震充耳不闻。一拳击了下去,怎奈裴大化身负重伤,没有还手之力,这攻击老弱之事,与云震的本性大相违背,他拳头已快击到裴大化脸上,终是强抑怒火,将手停住。
裴大化惊魂甫定,急道:“小爷请坐。咱们先把话讲清楚。”
云震恨极、情知这老偷儿狡诈绝伦,当下咬牙不语,扯断腰带,三把两把剥下了裴大化的外衣,里里外外,将他身上搜了一遍。哪知反来覆去,依然未曾搜出一物。
裴大化求饶道:“我的小爷,老朽身负重伤,这么赤条条的,受了风寒,还能活命么?”
云震怒喝道:“刚才的药丸呢?”忽然心头一动,伸手向他胯下摸去。
裴大化急道:“哎唷,好痒,嘻嘻!”
云震由他裤裆之内,一把掏出了那装药丸的葫芦,重又伸手摸去,掏了半天,却是再无别物。
原来裴大化贼性难改,一见云震搜身,本能肌胸腹一缩,那葫芦向下一溜,滑入了裤裆之内,不料仍旧被云震搜到。
云震恨得牙痒痒的,一扬手中葫芦,恨声道:“裴大化,你若不还我的‘玉符’,我也不用杀你,只是收回这药丸,让你自生自灭,看你如何下场。”
裴大化先是一怔,随即脸色一整,道:“小哥儿,你先坐下,咱们正正经经的谈一下。”
云震怒道:“你我之间,无话可谈,你还我的‘玉符’,咱们两罢干休,如若不然,我三拳两脚,教你丧命在此。”
裴大化愁眉苦脸,道:“小哥儿,我也不再瞒你,你那‘玉符’我已失去。”
云震惊道:“我不信。”
裴大化沉沉叹息一声,道:“那‘玉符’已被两个骑红马的夺去,我胸上这一掌就是证明。”
云震冷冷一哼,道:“你老奸巨滑,‘玉符’藏在你的身上,别人怎会知道,这话我难以相信。”
裴大化道:“唉!小哥啊,那‘玉符’原本藏在你的身上,老朽不是同样知道么?”顿了一顿,接道:
“也只怨我虚名在外,那批黑吃黑的恶人,只一遇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在我身上搜索一番,老朽我武功不济,也只有无可奈何。”
云震闻言一怔,看裴大化神色间隐然有怨恨之色,不似作伪,一时之间,反而怔住。
但听裴大化道:“小兄弟,老朽有一事不解。”
云震道:“什么事?”
裴大化道:“江湖道上有句俗话:‘谋财不害命,害命不谋财。’那人夺去‘玉符’,原无谋害老朽之心,但他看过‘玉符’之后,突然心意一变,决心置老朽于死地,这一点,老朽我百思不解。”
云震冷冷道:“那‘玉符’必是无价之宝,他怕你走漏消息,是以要杀你灭口。”
“小兄弟当真不知那‘玉符’的用处?”
云震两道目光紧紧盯在裴大化脸上,道:“不知。”
裴大化先是一怔,继而长长叹息一声,道:“唉!可惜我也不知那‘玉符’的用处,如此倒是便宜那恶贼了。”
云震道:“那骑红马的共有八人,劫夺‘玉符’之人,长相怎样?”
裴大化道:“那是一个瘦长汉子,年纪约莫三十来岁,左眉上有一条寸许长的刀疤,此外就不知道了。”
云震暗暗忖道:这老儿鬼计多端,他的话实在难以相信,但要不信,却又无法可施。
思忖中,忽然想起从未搜索过裴大化的靴统,当下也不客气,抓住裴大化的靴底,猛然向下一拉。
裴大化大惊失色,双手抱腿,大声抗议,但他受伤之后,双手软弱无力,云震用力一扯,拉下了他左脚的靴子,仔细检查,没有发现什么,当下一不做,二不休,再脱他有脚的靴子,裴大化杀猪一般的叫喊,云震毫不理会,退下他右脚的靴子。仔细一检查,突然发觉靴统是夹层,内中藏着一块陈旧的黄绢,黄绢之上,写着一段文字。
云震抽出那块黄绢,裴大化劈手就抢,云震跳开一步,月光之下,只见黄绢一端,写着“罗侯心法”四个草字。
这黄绢尺许见方,“罗侯心法”四字之后,尚有三四百字,龙飞凤舞,笔力遒劲,好一手颜鲁公的草书,裴大化挣扎站起,来抢云震手中的黄绢,云震不及细看,跳开一步,将那黄绢揣入了怀内。
裴大化满头大汗,低声哀求道:“我的小爷,快还给我,我叫你老祖宗也行。”
云震笑道:“你还我的‘玉符’来,咱们物归原主,两不吃亏”。
裴大化急道:“‘玉符’确是被那骑红马的劫去了,若说假话,教我天诛地灭,下辈子依然做贼。”
云震道:“是你窃去我的‘玉符’我唯你是问,你若想收回这‘罗侯心法’……”
裴大化吓得脸无人色,双手连挥,低声道:
“我的小祖宗,这四个字不能挂在口上,若是被人听去,那可比死还要惨一万倍。”
扑身向前,猛地抓去。
云震左臂一挥,将裴大化撞倒在地,不禁呆了一呆,道:
“你行为卑鄙,我本来不用对你客气,你身负重伤,若是动粗,那可怨不得我。”
裴大化惊急交加,挣扎坐起,喘息道:
“小祖宗,你把那东西还我,等我养好了伤,拚了老命,也替你将‘玉符’追讨回来。”
原来裴大化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窃贼,十余年前,无意间由一个武林人物身上,窃来了这块黄绢,一看之下,竟是一种修练内功的法门。他虽不懂武功,但知这种内功心法,最易招致武林人物的觊觎,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不好,就是杀身之祸,因之严密收藏,从来不敢大意,闲来无事,则揣摩那黄绢上的文字,慢慢练习。
那“罗侯心法”虽只三四百字,内容却极为深奥,裴大化费尽心思,始终无法洞悉其中的精义,但十余年的摸索,居然身轻如燕,行走如飞,被他练出一身轻功来。
他轻功日佳,扒窃之技电日臻化境,时间一久,竟在江湖上混出一点名气来。哪知树大招风,有些黑道人物,遇上了神偷裴大化,就在他身上找点油水,有的打秋风,有的索性硬来,盗窃之技乃斗力的玩意,遇到蛮不讲理的人,他也无可奈何。
日前在杭州,他拿了算命先生张铁嘴的参丸,不想遇上了那妙龄道姑,他不认识道姑,那道姑却认识他裴大化,结果不但丢了参丸,且被道姑吊在树上,受了半天的活罪,幸亏云震不念旧恶,将他解救下来。
他贼性难改,方脱大难,随手又扒窃云震的“玉符”,岂料那道姑并未安心置他于死地,吊了半日,特地回来放他,一见之下,知他又有所获,重施黑吃黑的故技。他却棋高一着,那紫檀木小匣才一到手。他就将“玉符”取了出来,那道姑一时托大,搜去一个空匣,反倒被他捉弄了一次。
谁知晦星高照,祸不单行,他才摆脱道姑,又遇上两个骑红马的人,那两人不但是黑道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且都是大行家,举手之间,就将那“玉符”搜去,而且存心杀人灭口,在他胸上击了一掌。也是他命不该绝,一则“罗侯心法”已小有根底,二则又遇上云震,服下了两粒参丸。
要知那算命先生张铁嘴是一位隐迹风尘,大大的知名之士,那参丸是他延命之物,内中渗有“千年雪莲”,乃是疗伤圣品,裴大化服了这等罕世灵药,性命已是保住,却怪他下流成性,非但不知感恩,且觉云震年幼可欺,言语轻忽,怠慢如故。谁料云震这次上当,心头着恼,鬼使神差,竟然将他的“罗侯心法”搜去。若在往日,他自可轻而易举抢夺回来,此时重伤未愈。四肢无力,却是奈何云震不得。
云震亦非愚笨之人,心中暗想:天涯茫茫,何处去找那两个骑红马的人,纵然找到,自己武功不济,也未必讨得回“玉符”,此事唯有落着在裴大化身上,或者尚有一线希望,当下断然说道:
“你这‘罗侯心法’暂押我处,等你追回‘玉符’,咱们两相交换,物归原主,少陪了。”转身大步行去。
裴大化急道:“小爷慢走。”
云震头也不回,脚下加疾,大声道:“你我之间,无活可说了。”
裴大化嘶声叫道:“我追回‘玉符’,在什么地力找你交换啊?”
云震暗忖:这话也对。当下转身立定,道:“咱们约定一个见面的时间地点,你说吧!”
裴大化招手道:“兄弟先回来,咱们慢慢商量。”
云震摇头道:“你这人毫无信义,我再不上当了。”想了一想,接道:
“我受人之托,将那‘玉符’送交旁人,如今丢了‘玉符’,进退两难,这样吧,半年之后,咱们在大同府见面。”
裴大化道:“半年之期,为时不短,如果你没有旁的事,我看咱们还是结伴而行,一同去追索‘玉符’吧!”
云震冷笑道:“不敢高攀。”顿了顿,接道:
“老实对你讲,靠你追回‘玉符’,我实在无法信任,如今我就追赶上去,尽力而为,看看是否能将‘玉符’追回。”转身欲行。
裴大化叫道:“小哥慢点。”
云震扭头道:“你还有什么话讲?”
裴大化想了一想,道:“那批骑红马的人向北行去。”
云震冷冷道:“这一点我早巳知道了。”
裴大化道:“那批人都是心辣手狠,杀人不眨眼的魔崽子,小兄弟孤身犯险,务必小心了。”
云震淡然道:“多谢指教。”举步行去。
裴大化眼望云震的背影,略一迟疑,倏地一声不响,猛扑上去。
云震忽觉一阵劲风扑到身后,情知是裴大化暗施偷袭,不禁大怒,挫腰旋身,吐气闻声,挥拳猛击过去。
蓬的一声,拳击在裴大化肩上,打得裴大化哎一声大叫,一屁股跌坐地上。
这“开山拳”他练的滚瓜烂熟,拿来对付重伤之下的裴大化,居然派上了用场。
裴大化双手撑地,坐在地上喘气,忽见云震转身欲行,急忙叫道:
“小兄弟留步。”
云震怒道:“你好无赖。”
裴大化道:“我再问一句,你当真未曾看过那‘玉符’么?”
云震冷笑道:“哼,你以为我与你一样的口是心非么?”
裴大化怔了一怔,忽然神情一肃,正正经经地道:
“兄弟,那是一块碧绿晶莹的温玉,上面刻着一道符。”
云震冷冷说道:“这个何须你说。”
裴大化接道:“那‘玉符’背面,刻着一个老道的肖像,那老道右手执剑左手捏诀,你可知道是谁?”
云震讶然道:“谁?”
裴大化双眉一蹙,道:“你不知道是谁?那‘玉符’又是从何而来?”
云震暗暗忖道:这老偷儿泼皮无赖,张先生病势垂危,生死难卜,我别替他多增烦扰。
但听裴大化道:“那算命先生张铁嘴身怀疗伤圣药,‘玉符’大概也是他的,他托你将‘玉符’送到大同么?”
云震冷冷说道:“算命先生与‘玉符’有何关系?”语间微顿,接着:“玉符背面刻的老道是谁?难道是有名的人物不成?”
裴大化道:“当然是有名的人物,可惜我不知那老道是谁。”
云震冷笑道:“笑话,再见了。”
裴大化急道:“慢点,我还有话讲。”
云震冷然道:“你那块黄绢我是扣定了,有何鬼计,赶快施展,否则恕我不奉陪了。”
裴大化干笑道:“嘿嘿,虎落平阳被犬欺,可怜!”忽又呵呵一笑,接道:
“兄弟。实对你讲,那两个免崽子夺去‘玉符’之初,原无杀人灭口之心。但一见老道的肖像,两个贼胚吓了一跳,两人脸色惨白,对望了一眼,一言未发,给老子我当胸一掌,纵马如飞而去。”
云震皱眉道:“这内中倒有讲究。”
裴大化道:“是啊!这中间大得很,可惜你我都不知‘玉符’上那老道是谁,所以我说,你若遇上了那两个恶贼。还得小心从事,千万鲁莽不得。”
云震淡然—笑,道:“那是当然,本人送命事小,丢了你的‘罗侯心法’,教你向谁去要。”转身大步行去。
晓风残月,霜露如银,一夜疾奔,不觉已经天亮。
朝暾初上之际,云震踏入了一座镇集,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缓步朝镇上走去。
此时但觉饥肠漉漉,口渴如焚,急着弄点饮食果腹。偏偏张铁嘴赠的那包银子被裴大化扒去,后来搜索时已经不见,这时囊空如洗,却还未曾想出主意。
抬头间,忽见一家客栈门前。停着一辆四马高轩,华贵异常的马车,另有十匹高头骏马,昨日所见那八匹红马也在其内。云震暗暗心喜,忘了饥渴,举步走了过去。
这时客栈门外,只有一名伙计在照料马匹,云震走近前去,见那伙计探头探脑,正问店堂之内窥看。移目一望,店堂中聚满了人,交头接耳,正在窃窃私议,似是客栈中发生了非常事件,云震心头大惑,扯一扯衣襟,大步走了进去。
走进店内,发觉后面一间房中,挤满了劲装疾服,身佩兵刃的武林人物,那批人拥挤在一间房间中,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不知吵些什么。
忽见甬道之后,走出一个形貌俊俏,衣着华丽,婢女打扮的少女,扬声叫道:
“单总管,小姐问你,什么事吵吵闹闹?”
语声甫落,房中闪出—个青衣老者,道:
“引凤姑娘回禀小姐一声,就说昨夜出了岔子,温老四被人刺死在床上,咱们料理了此事,立刻上路。”
云震见那单总管正是昨夜在路上遇见的老者,心头怦然一跳,急忙身子一缩,隐藏在别人背后。
那名叫引凤的少女闻言,两道柳眉皱了一皱,探头向房中看了一眼,转身向后堂走去。
云震趁那单总管眼望后堂之际,踮起足尖,暗暗朝房中望去。只见卧榻上躺着一具尸体,胸口一个血窟窿,围在床边的人群中,有一人手持一柄血淋淋匕首,正在反覆检示。忽见那婢女引凤出现在甬道尽头,道:
“单总管,小姐有令,温老四的尸体暂存此处,大伙即时启程,”
那单总管道:“咱们这就动身,有劳姑娘恭请小姐启驾。”说完之后,转身由房内揪出一人,厉声道:
“尸体存在你店中,你要好好保管,知道么?”
原来那人是店中的掌柜,这时已吓得面色如土,浑身发抖,唯唯诺诺,连声答应。
那单总管沉沉一哼,扔下了掌柜的,当先朝门外走去,房中的人一轰而出,齐向大门之外涌去。
云震见他们就要离去,忙在暗中找寻。裴大化曾经讲过,夺去“玉符”之人,是一个三十多岁,左眉上有一条刀疤的瘦长汉子。这时去找寻此人,匆匆一瞥,却是未曾发现。
那批人一涌而出,云震躲在屋角,未曾看得清楚,暗暗朝门外望去。
只见那批人纷纷上马,单总管骑的仍是昨日那匹黄骠马,两名黑衣大汉骑两匹灰马,八匹红马上却只有七人,空着一匹由那骑灰马的黑衣大汉牵在手上。
云震东张西望,瞧遍了鞍上之人,连那高踞车辕的御者在内,单单没有脸带刀疤的瘦长汉子,不禁心头大急,暗想难道天下事如此凑巧,谁也不死,偏偏死了那劫夺“玉符”之人不成?
忽听环佩叮当,甬道之后,走出两个少女,前面一人云鬟雾鬓,长裙曳地,眉目如画,艳光照人,后面一人,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美观的箱笼,正是那俏丫环引凤。
云震眼前一亮,心头发慌,身子一缩,匆匆躲向一旁,一阵香凤过去,二人已走出门外。
那小姐美艳如仙,令人不敢逼视,人已出门,拥在堂中看热闹的闲人,又情不自禁地涌到门口,希望再看一眼。
云震一心惦着“玉符”,心中暗想,死鬼温老四的尸体留在房中,这时店中的人都在外面,正是搜寻“玉符”的机会。心念一决,转身便向停尸的房中奔去。
那主仆二人步下台阶,丫环引凤抢到车旁,撩起了湘纪竹,那美艳少女蛮腰微折,飘然进入了车内,引凤跟着跳入车内,竹帘一放,单总管向御者打了一个手势,那赶车的缰辔一带,马鞭一扬,就待驱车而去。
但听那美艳少女道:“单彤。”
单总管急忙欠身道:“小姐有何吩咐?”
那美艳少女隔着车窗竹帘,缓缓说道:
“你进去瞧瞧,有个泥粗孩子,形迹十分可疑。”
单总管连忙道:“小人遵命。”
身形一晃,眨眼之下,足踏台阶,扑入店内。
他答应得虽快,心头却不甚相信,进得门内,两道精光逼射,锐利如箭的目光,闪电般的朝众人脸上扫去,众人与他的目光一触,无不机伶伶直打寒噤。
店堂中行人虽多,除了店中的伙计外,全是贩夫走卒,毫不起眼之人,单彤电扫一眼,已将各人看得清清楚楚,双眉一皱,闪身又向内堂掠去,突心意一变,直向那停尸的房间扑去。
那房间双门虚掩,单彤身形扑到近处,单掌在门上一贴,业已发觉房中有人,也不知他使的什么手法,那房门倏开,毫无声响,单彤却已闪进房内,悄然无声的立在门后。
云震偷进房内,发觉那温老四果然是瘦长身材,左眉上有一条寸许长的刀疤,急心在尸身上搜索,寻找那块“王符”。
他双手在尸体上乱摸,心情紧张已极,展眼之间,满头大汗,那单彤阴鸷狠辣,立在他的背后冷眼观看,仿佛幽灵一般。
温老四的遗物似是早已被同伴搜去。云震翻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找到,心中想到:温老四忽遭横死,“玉符”若非刺客搜去,就在他的同伴手中。刺客是谁,自己无从料断,由他的同伴身上追索,说不定尚有希望。
心念电转,反身向门外扑去,不料身子一转,差一点撞在一人怀中。
单彤阴森森一笑,左臂一扬,抓住云震的肩胛,将云震提了起来。
云震陡然一惊,浑身汗毛直竖,待得看清抓住自己的人,肩上却已痛彻心肺,情急之下,大声吼道:“松手。”
单彤五指如钩,抓得更紧,阴沉沉说道:“小子是想死,还是想活?”
忽听店门之外,有人扬声叫道:“单总管,小姐命你手脚快点。”
单彤一听,手提云震,闪电般的掠出店门,朝着车中道:
“启禀小姐,这小子打温老四的主意,想在死人身上发财。”
那俏婢引凤闻言。不禁抿嘴一笑,其余的人也都感到好笑,但却无人敢笑出声来。
只听那美艳少女道:“带着上道,打尖时再行处置。”
这少女神情端凝,并无疾颜厉色,单彤对她却是敬畏有加,恭谨异常,这时低诺一声,随手一挥,将云震朝空着的那匹红马鞍上扔了过去,自己也飘身上了坐骑。
云震被他抛在半空,跌下时屁股—痛,业已跨在红马鞍上,但闻车马辚辚,马蹄雷动,大队车马已朝前驰去。
单彤一马当先,八骑红马随后,再后是那少女的马车,两名骑灰马的黑衣大汉殿后,一行十余人,展眼冲出了小镇。
云震的红马被夹在中间,那马久经训练,无须控制,随着大伙奔驰,跑得又快又稳,云震跨在马鞍上,不知身在何处,过了良久,始才定下神来。
他暗暗忖道:这批人气派不小,若不是官宦人家,那一定是武林中大有势力的人,看这情形,他们要不放我走路,我是无法逃脱的了。
转念一想,“玉符”尚未找回,这批人是唯一的线索,自己正该守着他们,如今被他们挟持而去,倒也不无好处。
思忖中,目光转动,暗暗打量与自己并辔而驰的人,只见那人国字脸,扫帚眉,一条“玄针”又深又长,自发际直贯眉心,满脸横肉,皮气密布,全然是一副刽子手的气概。
看了此人,云震心头一寒,倒抽一口凉气,扭头再向后面望去,入眼却是一对睫毛落尽,血丝密布,红通通的眼睛。
但听一个沙哑的嗓子沉声说道:
“小狗最好放乖点,惹得大爷性起,老子生吃了你。”
云震大怒,身子一扭,就待反唇相讥,但听唰的一声,脖子上一阵剧痛,痛得云震吡牙裂嘴,几乎摔下马来,伸手一摸,满手的血。
这一马鞭抽的极重,云震怒不可抑,正待不顾—切,反身扑过马去,忽听一个又尖又细,阴阳怪气的声音道:
“小子,依大爷我说,你就忍痛点儿,惊动了咱们小姐,你可吃罪不起。”
云震恨极,忽然想到,这批人武功高强,自己根本不是对手,轻举妄动,不过招致对方折辱而已,暗想君子报仇,三年不晚,记着这一鞭之仇就是。当下咬紧牙根。忍下了这口恶气。
马行如风。不觉已是日中时分,一行车马,来至一处镇甸之上,打尖用饭。
车马一停,单彤翻身下马,急赶车旁侍候,引凤打起竹帘,那美艳少女轻曳罗裙,移莲步,缓缓步下车来。
云震翻身下马,那美艳少女已当先向酒店走去,云震已横定心肠,为了追回“玉符”,决心与这批人周旋到底,因之不等招呼,随同众人鱼贯走入店内。
这时日正晌午,正是打尖用饭的时候,酒店中已有十余人在座,那美艳少女选中一张桌子坐下,朝单总管悄声说道:
“那少年行迹可疑,你仔细问一问,把事情弄清楚。”
单总管躬身道:“小人懂得。”
这时酒保已将两张桌子合拢,众人纷纷入座,单总管走了过来,一指下首,朝云震冷冷说道:“你也坐下。”
云震暗暗忖道:反正逃不了,吃一顿白食再讲。
当下拉板凳,大刺刺地坐了下去。
那美艳少女与婢女引凤坐在另一桌,这面连云震在内,九个人坐在一起,两名黑衣大汉与赶车的坐在另外一桌,一时之间,呼酒叫菜,乱成一片。
这半日工夫,云震由彼等言语之间,大体上弄清了众人的身份,那美艳少女是这一行人中唯一的主子,其余的人,以单总管地位最高,八个骑红马的身份相同,彼此之间,以老大老二相称。那老大姓金,是个为人阴沉,不大讲话的老者,那国字脸,扫帚眉,满脸戾气,眉收心有一条玄针的人叫作屠老三,抽云震一鞭的人是魏老六,此人约莫四十左右,脸色蜡黄,双睛外突,眼中血丝密布,嗓子沙哑,讲话的声音难听已极。另外有个童老五,身材瘦小,尖嘴削腮,讲起话来尖声细气,阴阳怪气的,除了死鬼温老四之外,尚有老二、老七、老八三人,云震没有怎么样留意。
须臾酒菜送来,众人大饮大嚼,云震已经饿极,也自抛开心事,毫不客气地吃着。
那魏老六突然斟一杯酒,伸出中指,在酒中搅了一搅,置在云震面前,狞笑着:
“小子,老子敬你一杯。”
云震虽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与这批如狼似虎之人同桌共食,毕竟提心吊胆,但见他如此无礼,却也不禁愤怒双睛一瞪,冷笑道:“你自斟自饮吧!”
那童老五尖声道:“老六,这小子记着一鞭之仇,这杯酒他是不领情了,我看还是老弟你自己消受吧!”
众人闻言大笑,原来魏老六练的毒爪功夫,十指尖上剧毒无比,他中指在酒中一搅,那杯酒已是变成点滴穿肠的毒酒,别说旁人,他自己也消受不起。
那单总管突然顿下酒杯,朝着云震阴森森说道:
“老夫问你几句话,你若知机,就从实招来。”
云震淡然一笑,道:
“你问吧!”
“你认识温老四?”
云震暗暗忖道:这批人没有一个善类,我答得好,或者可以脱身,回答错了,势必招致杀身之祸。
心念电转,毅然将头一点,道:
“认识。”
单总管眉头一蹙,道:“你搜索温老四的尸体,目的何在?”
童老五道:“自然是发死人财,想捞一票。”
单总管脸色猛然一沉,道:
“老童,我劝你少讲笑话。”
童老五脸色一整,一本正经的道:
“是,单大哥。”
单总管冷笑道:“温老四那身功夫,岂不强过你天孤星童五,你也不想想,好端端的人,何以突然被人刺死,咱们这伙人全在店中,却连一点点声响也未听到。”
童老五道:“单大哥说得对,那刺客定是武林高手,这小子来得古怪,八成……”
那金老大倏地双目一睁,眉目之间,杀机毕露,道:“老五少废话。”
章老五对这老大似是甚为忌惮,闻言之下,做了一个怪相,闭口不语。
那金老大转眼一望云震,冷冷说道:“咱们管家问你,你搜索温老四的尸体,目的何在?”
云震早已想好说词,这时从容说道:“温老四夺了我的一件宝物,我追踪到此,正想向他追讨,哪知他突然死去,我要寻回失物,当然得搜他一搜。”
单总管竣声道:“什么宝物?”
云震淡淡说道:“罗侯心法,诸位听说过这东西么?”
单总管先是一怔,突然神色大变,厉声道:“什么?”
云震冷笑道:“罗侯心法,咫尺黄绢,一篇经文而已。”
他信口胡说,话才讲完,突然发觉桌上鸦雀无声,每人都是闻声色变,仿佛突然之间,遇上了一件极端恐怖,却又绝难相信之事。
这时,最为惊异的人还是云震,他想到自己身上那黄绢,恨不得立时取出,仔细看看,看那究竟是什么宝贝,居然魔力惊人,能叫这么一批强梁霸道的江湖客闻名而色变。
“站住!”
那喝声不大。却有一股慑人的威势,众人齐齐一惊,移目望去,只见一个中年汉子站在门边,神情踌躇,犹豫不定,看那样子,似是上欲出门,忽被少女喝住,一时之间,不知该走该留,拿不定主意。
美艳少女朝单总管使了一个眼色,单总管顿时走上前去,沉声说道:
“朋友贵姓大名,老朽单彤。这厢有礼了。”
说话中,伸出右手,朝那中年男子的手掌握去。
那中年男子脸色一变,身形一闪,迅疾后退。
单彤冷笑道:“这位朋友好大的架子。”
声甫落,手掌一翻,霍地扣住那中年男子的手腕。
那中年男子腕上一阵剧痛,咬着牙根哼了一声,额上冒出了一片豆大的汗珠。
但听那美艳少女道:“攻他左臂。”
单彤闻言,五指一松,朝那中年男子左臂抓去。
那中年男子适才气馁,一招下,被单彤扣住了手腕,这时却作困兽之斗,左手—沉,反扣单彤的手,右手一挥,一掌击向单彤腰际,去势如电,凌厉之极。
单彤一惊,仓促间,身形一挫,堪堪避过对方一掌,右手如灵蛇吐信,闪电般地抓住了对方的左臂。
这一招,迅捷无伦。单彤虽然获胜,心头也暗叫侥幸,这时力透指尖,拿住那中年男子左臂大穴,扭头道:
“启禀小姐,此人是衢州史老头儿的门下。”
那美艳少女秀眉一皱,缓缓说道:“既是同道朋友,那你敬一杯酒,陪一个罪,释嫌修好便了。”
单彤先是一怔,随即省悟,乃是命他杀人灭口之意,当下拖着那中年男子走到席前,端起云震面前那杯毒酒,道:
“那小子胡言乱语,朋友不可相信。”
洒杯一倾,一股酒箭,直向中年男子口中射去。
那中年男子惊疑未定,但觉左臂经脉一阵剧痛,口齿一张,已被灌进一口毒酒。
单彤五指一松,抱拳道:“后会有期,朋友速即去吧!”
那中年男子见对方前倨后恭,心头方自动疑,忽觉腹中一阵剧痛,这才明白酒中有毒,惊怒交进中,狂奔出门,门中厉呼道:
“金陵王手下,欺人太甚了。”
一言甫落,倏地狂喷一口黑血,摇摇晃晃,踉跄而去。
云震心头骇然,看杯中之酒,尚有大半,那中年男子不过饮下一口,竟有当堂暴毙之势,想到魏老六手指上的毒性,不禁暗暗咋舌。
这时店堂中哗然大乱,众食客目睹此状,惊骇莫名,有那中年男子前车之鉴,又不敢走出大门,一个个退在屋角,惴惴自危,惊惶不已。
那少女美艳如仙,却是冷酷无比,杀一人之后,神色不变,行若无事,剪水双瞳一转,朝众人缓缓扫视一眼,见再无可疑之人,始才徐徐站起,离座欲去。
忽然间,店门之外,响起一阵“嘭嘭”之声。
只听一个苍劲的嗓音唱道:
“手自搓,剑频磨,古来丈夫天下多………”
美艳少女耸然动容,们足站定,妙目凝光,盯住店门外一瞬不瞬。
原来那歌声神完气足,凝而不散,美艳少女一听,知道来了武林中难得一见的高手。
单彤也发觉声音有异,也是目射xx精光,朝向大门望去。
但见店门外来了一人,跛一足,眇一目,须发纠结,鹑衣百结,赫然一个又老又脏又残废的乞丐。
那老乞丐左手抱了一个竹筒,走入店内,当门而立,右手在竹筒底部连连敲动,“嘭嘭”
几声之后,接着唱道:
“有声名谁识廉颇,广才学不再萧何,忙忙的逃海滨,急急的隐山河,今日个平地起风波。”
众人见是一个唱“道情”的乞丐,不觉齐齐一怔,道情是雅俗共赏的玩意,店堂中的人全都感觉有趣,但见单彤与那美艳少女神色凝重,如临大敌,却又感到蹊跷。
单彤口齿启动,正欲喝问,那美艳少女倏地以目示意,制止单彤开门,转眼一望那唱道情的乞丐,道:
“唱得不错,你再唱一曲,我有赏赐。”
那乞丐闻言,独目一睁,朝少女冷冷一望,手击竹筒,嘭嘭几声之后,开口唱道:
“剑底风云时时过,眼底儿曹渐渐多,有人问我事如何,人海阔,无日不风波。”
云震武艺虽然低微,文才却是不弱,听老朽唱这曲子,俨然以武林前辈自居,对少女有轻蔑之意,不禁怦然心动,暗暗注意少女脸上的表情。
这首曲子原是风行一时的名曲,老丐胡乱改了几字,口气不善,显然可见。那美艳少女早已看出老丐不是常人,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但她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外,心头虽然震怒,表面上则毫不显露,反而微微一笑道:
“字正腔圆,的确唱得不错,这杯水酒赏给你吧!”
说罢之后,端起那半杯毒酒,递了过去。
那眇目老丐道:“多谢小姐。”
伸手接过,举杯就唇,即待饮下。
云震生就—副侠肝义胆。眼看那美艳少女重施故技,老丐不察,饮下毒酒,势必步那中年男子的后尘,情急之下,脱口叫道:“酒中有……”
“毒”字尚未出口,魏老六已闪身上前,一把抓住了云震的肩颈,冷冷说道:
“小狗,你也想吃一口吗?”
他这手法毒辣无比,云震颈上的经脉被他抓住,霎时双睛外突,满脸胀的血红,喉间霍霍作响,痛苦之极。
眇目老丐似未听出云震的警告,脖子一仰,一口吞下了那半杯毒酒,放下酒杯,嘭嘭几声,重又击响了怀中的竹筒。
魏老六狂笑道:“哈哈,老乞儿,你再唱一段,爷们还有更妙的赏赐。”
眇目老丐干枯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看也不看魏老六一眼,手敲竹筒。倏地朗声唱道:
“酒是穿肠的毒药。”
众人一听,俱各一惊。不知他唱这一句是何用意。
但听他继续唱道:“色是刮骨的钢刀……”
童老五是色中饿鬼,闻听此言,脱口笑道:
“胡说八道。快换一曲好听的。”
眇目老丐恍若未闻,唱道:“财是伤人的猛虎……”
魏老六笑骂道:“放屁,快与老子躺下吧!”
老丐歌声倏扬。亢声唱道:“气是惹祸的根苗。”
苗字甫落,突然张口一喷,噗的一声,酒香扑鼻,一片白雾,猛向众人脸上扑去。
众人齐齐一惊,暴喝声中,有的挥掌劈击,有的抽身跃退,一时之间,情势大乱。
原来眇目老丐那片白雾看似扑向众人,其实是针对魏老六一人,魏老六闪避不及,双眼顿时被酒雾击瞎,脸上一片鳞伤,血肉模糊,斑斑点点,恐怖之极。
同时间,眇目老丐右臂一舒,挟起云震,已向店外掠去,那美艳少女惊怒交进,娇躯电闪,疾扑老丐,两人一前一后,闪电般的掠出了店门。
这乃是瞬息间的事,单彤与金老大武功较高,两人略慢一步,齐齐追了出去。这里众人一阵大乱,然后纷纷赶向店外,却见那美艳少女铁青着脸,冷冰冰地站在街心,眇目老丐与云震则已鸿飞冥冥,不知去向了。
不提美艳少女与她那批属下,且说眇目老丐挟着云震,电闪云飘,转眼离了镇角,在一株老槐树下停下身来。
云震暗想,单彤那批人草菅人命,显然不是善类,这老丐与彼等为敌,自属正派侠士,于是纳头一拜,极为恭谨地道:
“小子云震,参见老前辈。”
眇目老丐将手一摆,道:“罢了,你起来。”
云震挺身站起,道:“尚未请教,老前辈州何称呼?”
眇目老丐道:“老夫西门咎。”
顿了一顿,接道:“老夫息隐林泉,二十年未出江湖,旁人面前,不可提起西门咎三字。”
云震躬身道:“小子遵命。”
西门咎目如锐箭,深深打量云震一眼,道:
“你是何人门下,怎么练过拳脚,武功却未入门?”
云震脸色一暗,说了自己的身世,以及父亲早逝,自己仅练过一套“开山拳”的事。
西门咎听罢,点了点头,道:“原来你是‘中州一剑’云翼的后人,你父亲侠名甚着,老夫虽未见过,却是久慕其名。”
云震幼失怙恃,流落江湖,孤苦无依,忽然听人推崇自己的父亲,不禁大为欣慰,对西门咎倍增好感。
由于单彤那批人的衬托,他已认定西门咎是一位隐迹风尘的异人,这时对西门咎倍增好感,不知不觉间,亲切之感,已油然而生。
但听西门咎道:
“先前我在店外,听你说到失掉‘罗侯心法’,这事令人无法相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震微微一笑,道:“老人家,那是我移花接木,用来搪塞那批人的。”
他年纪尚幼,对人间险诈,所知毕竟有限,又不知“罗侯心法”与那块“玉符”都是震动武林,足以引起武林人物舍命争夺的宝物,一听西门咎询问,就毫不保留的将内中情由源源本本说了出来。
他将如何在西子湖畔遇张铁嘴,受托代送“玉符”,遇裴大化,失“玉符”,如何救裴大化,扣押“罗侯心法”,如何追寻“玉符”,搜索温老四的尸体,他说得详细,西门咎听得用心,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时而迷惘,时而惊疑,时而窃喜,心头激动,脸色数变。
待他说完,西门咎暗暗呼一口气,平息心头的激动,道:
“那块‘玉符’是何宝物,我一时揣摩不透,你又未曾见过,此事暂时不淡,那‘罗侯心法’却非同小可,你先取出,待我瞧瞧真假。”
云震闻言,取出那块黄绢,双于递过去道:
“就是此物,老前辈清过目。”
西门咎接过手中,急忙展开,十指竟然有点发抖,云震见了,心头一动,暗暗忖道:
这事当真古怪,单彤那批人一听“罗侯心法”四字,全都惊疑失色,为防传扬开去,还毒杀了那个衢州史老头儿的门下,这位西门前辈也似不胜震惊的样子。
他心头在想,哪知西门咎展开黄绢,看了一看,竟是发起楞来,张口瞠目,表情极为怪异。
云震讶然道:“老人家,这‘罗侯心法’是练武功的法门么?”
西门咎嘿嘿干笑一声,道:“老夫不讲假话,这一笔狂草,我还认它不出。”
轻轻咳嗽—声,接道:“我与你一样,自幼儿流落江湖,后来专心向武,普通字儿倒是认识,像这等草书,那就陌生得很了。”
原来西门咎本是一个弃儿,七八岁时,被一个优伶收养,因之长大之后,作了梨园子弟。
当西门咎二十岁时,他那养父已是年过五旬,那养母四十不足,三十有余,正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之际,西门咎聪明伶俐,长相俊俏,加以青春年少,色艺双绝,甚得一般达官贵人的宠爱,如此一家三口,本可相安无事,叵奈那养母正值虎狼之年,西门咎又为人不正,年深日久,近水楼台,养母养子之间,竟然有了灭伦败德之事。时日一久,丑事泄漏,那养父倒也不觉什么,养父的一班朋友偏偏不平,也是同行相嫉,那班人一齐动手,打断了西门咎的一条右腿,还刺瞎了他的一只眼睛,那养父见西门咎已成废人,也就索性将他赶出家门。
四门咎瞎了一眼,跛了一足,无家可归,沦为乞丐。岂料命理造化,又有奇遇,无意之间,救了一个重伤垂危的老丐。那老丐江湖人称八臂神丐,原是丐帮长老,武林知名之士,因感救命之恩,又见西门咎年轻,就将他收录门下,传授武艺。
西门咎拜师之际,倒未隐瞒身世,八臂神丐抱着人定胜天之心,希望教育西门咎成材,令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所以命他继续姓养父之姓,以不忘养父的掬育之恩,同时改名为“咎”,以示有过不忘,知过必改,引咎门责之意。
八臂神丐乃是武林高手,西门咎得遇良师,不到十年,居然学成一身上乘武功,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不小的万儿。有八臂神丐督导,西门咎行为也很端正,因此声誉日隆,在丐帮中的地位蒸蒸日上。只是好景不常,八臂神丐旧伤复发,骤尔死去,西门咎也就失了管头。
羁绊一去,西门咎想起眇目断腿之仇,首先杀了昔日的那批同行,追源溯流,连他那养母也—起杀了。他那养父本是风烛残年之人,逢此大变,惊怒交迸之下,也被当场气死。
丐帮的帮主姓周,名叫公铎,八臂神丐为防西门咎旧性复萌,临死之际,暗托周公铎,请他监督西门咎的为人,另一方面,也是请周公铎匡扶自己这个徒弟之意。西门咎报仇杀人,原属可恕,却不该杀死养母,气死养父,周公铎受八臂神丐之托,而且身为帮主,西门咎是丐帮的人,自不能坐视不问,只因看在八臂神丐份上,未曾取西门咎的性命,仅只将他降了一级,留帮查看,以观后效。
这等处分,原意是想西门咎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哪知西门咎怙恶不悛,反而变本加厉。
在此后的一两年中,接连做子几桩大坏事,周公铎大怒,决心重惩西门咎。西门咎知道丐帮势大,自己若不俯首就刑,势难在江湖上立足,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阴谋颠覆周公铎,谋夺丐帮帮主的宝座,又因势力不足,本身的武功又非周公铎之敌,终于画虎不成,一败涂地,被丐帮兜捕,逼得没有容身之地,最后远逃边荒,蛰伏了二十余年。这都是二十多年以前的事。西门咎隐迹西域,苦练师门绝艺,这些年来,武功大进。想到周公铎垂垂老矣,十年人事几番新,眼前的丐帮,未必还是当日的局面,不禁静极思动,决心返回中原,再来逐鹿天下。西门咎是如此的一个人,由于长期蛰伏,性格益加阴险,云震初出茅庐,如何看得出他的好坏。
西门咎因是优伶出身,腹中装了小少的曲子,普通的曲本倒也能够阅读,但那黄绢之上写的“罗侯心法”,却是一笔龙飞凤舞的狂草,西门咎看来看去,也只猜得出两三个字,心头窘困,不言而喻。
他认不出,云震倒是认得,眼看西门咎尴尬之状,急忙说道:
“老前辈,小子幼承母教,略晓诗书,这草字小子认得,我念给老前辈听。”
西门咎暗暗心喜,道:
“如此甚好,你念吧!”
云震闻言,眼望着西门咎手中的黄绢,朗朗念道:
“罗侯于法华会上,回向大乘,受佛记,将来成佛,号‘蹈七宝华如来’……”
这“罗侯心法”不过数百字,云震念得缓慢,西门咎听得真切。谁知西门咎不听犹可,一听之下,两条眉毛,不住的往中间皱。原来这心法文句古朴,僻字特多,西门咎听入耳中,竟是不知所云。
这片刻间,西门咎脑海之内,转了于百个念头。他虽然尚未了解这心法的内容,但凭直觉,却知这块黄绢货真价实,的确是万金不易,武林中人梦也不敢梦的至宝,而自己却是这宝物的得主。
同时间,他也想到云震,他看出云震资秉甚佳,是个练武的好材料,想到自己年事已高,武功已臻上乘,正是到了收徒传艺,俾使衣钵有继的时候,如今又得了“罗侯心法”,前途不可限量,更是须要早谋一个传人。
他暗暗忖道:这收徒传艺之事,若是勉强,必然事倍功半,这是可智取,不可力敌的事。
我得做好牢笼,让他自行入彀。
转念中,将那黄绢折起,毫不迟疑的递给云震,道:
“这是一篇至高无上的山功心法,你赶紧收起,若有人知道你身怀此物。你就难活命了。”
云震接过黄绢,揣入怀中,道:
“老人家,眼前江湖之上,有人会这内功么?”
西门咎道:“当然有。”
云震道:“谁?”
西门咎道:
“江湖上流传首几句歌谣,什么‘南一魔,北一道’,你可曾听人说过?”
云震道:
“听到过,歌谣是‘北一道,南一魔,道消魔长其奈何?’后面尚有一小段,小子未听清楚。”
西门咎道:
“是啊!那南一魔指的是一个人,此人住在云南六诏山罗侯宫,他自号罗侯神君,他那一门内功就叫‘罗侯神功’,这‘罗侯心法’就是练那一门功夫的法门。”
云震道:
“那么北一道想必也是一人,此人叫什么?”
西门咎道:
“北一道是个道人,此人姓苏名铉,道号云中子。北道南魔,两人乃是世仇,数十年前,二人时起争斗,但却始终未分胜负,据江湖传闻,最近十年中,两人都没有在江湖露面。”
云震道:
“既然如此,何必又有‘道消魔长其奈何’一句话呢?”
西门咎道:
“最近十年中,江湖上偶尔还能见到罗侯宫的人在外走动,北道苏铉本来有个弟子,姓张,名叫北斗剑张铸魂,这师徒二人业已不知所终,据此判断,自是道消魔长了。”
云震好奇心起,道:
“那位云中道长。本来住在何处?”
西门咎道:
“原本住在太华山,如今已经不在了。”顿了一顿,接道:
“这些也是最近听人讲的,这一道一魔之事,一言难尽,你来说说。如今你有何打算?”
云震道:“小子受那张先生之托,代仙送还‘玉符’,如今失落了‘玉符’,只有尽力去寻找了。”
西门咎双眉—蹙,道:
“是温老四由裴大化手中夺去‘玉符’,如今温老四已死,偌大的世界,你向何处找那一块小小的‘玉符’?”
云震道:“小子仔细想过,有一条线索可循。”
西门昝双眉一耸,道:“什么线索?”
云震道:“那日傍晚,小子亲眼见到,金陵王手下那八个骑红马的人分作四队,裴大化也讲,与温老四一起的另有一个人,由此可知,温老四得获‘玉符’之事,尚有一人知情。”
西门咎道:“此话有理。”
云震道:“小子心头有一种猜想,那‘玉符’如果真是一件稀世之宝,有道是‘拣来之物,见者有份’,不法之徒,见利忘义,分赃不均,何事不可为?因此小子猜想,温老四之死,说不定是因‘玉符’而起,而刺杀温老四取走玉符之人,又以他那同伴的嫌疑最大。”
西门咎暗暗忖道:那‘玉符’如果真是宝物,而又不能分割,换了老夫西门咎,岂能容得温老四那小子独吞?唯一的办法,自是杀了温小子,将‘玉符’据为已有了。
心念一转,不禁大声道:“有理!有理!死鬼温老四那同伴是谁?”
云震道:“那人唤作屠老三,国字脸,扫帚眉,眉心有一条深深的玄针,那人平常不大讲话,脸上却经常带着一层重重的杀气。”
西门咎点头道:“嗯,老夫记得此人,只是你武功低微,又能拿他怎样?”
云震毅然道:“小子眼下也无善策,但义不容辞,只好拼着性命,见机行事了。”
西门咎哂然道:“说来容易,如何见机?如何行事?不过白白送死罢了。”
微微一笑,接道:“你何不投个明师,学点绝艺?那时再找屠老三讨索‘玉符’,岂不易如反掌?”
云震未料到西门咎有此一说,闻言之下,不禁一怔,想了—想,摇头道:
“这是舍难求易的办法,小子受人之托,误人之事,再若避重就轻,旷费时日,心头无法安宁了。而且夜长梦多,等到小子求到明师,学成武艺,只怕张先生墓木已拱,屠老三也不知所终了。”
西门咎暗暗忖道:这小子有胆有识,不畏艰巨,当真是个练武的上好材料。
心中在想,口中故作慨然道:“好吧,既然相遇,总是有缘,老夫反正闲着无事,就助你完成这一心愿。”
云震大为感激,拜谢道:“多谢老前辈仗义相助,小子永感大德。”
西门咎哈哈一笑,不待话完,抓起云震的手臂,喝一声走,展开轻功,直向北去。
他存心卖弄,这一路疾驰,电闪云飘,快逾奔马,云震被他带着,但觉风声盈耳,眼前景物一片模糊,真如腾云驾雾一般,心头好生佩服。
黄昏时分,西门咎带着云震,赶到了广德城外,二人缓步进城,朝大街走去。
云震道:“老人家,那批人落在这城中么?”
西门咎淡然一笑,胸有成竹地道:
“按照他们车马的行速,今夜多半落在此地,依我料想,大概是刚刚进城吧!”
说罢,西门咎走到街旁一家药店之内,向柜台上的一个伙计打听单彤那批人的行踪。
果然,那批人刚刚过去,那一辆华贵的马车,十余骑上好的良驹,浩浩荡荡,声势惊人,所过之处,路人无不注视,那店伙计面街而坐,自然看到。西门咎探得那批人是奔向城西,于是带着云震直向城心走去。
云震道:“老前辈,咱们如何行事?”
西门咎微微一笑,道:“那是夜间的事,老夫作主,你大可放心好了。”
说话中,迎面走来一个背负麻袋,左臂上挽着一条茶杯粗细,长有七八尺的大蛇的中年乞丐。那玩蛇乞丐行至近处,见到西门咎,猛吃一惊,陡然退了一步。
西门咎早已望见那玩蛇的乞丐,但却视若无见,依旧带着云震,行若无事的走了过去。
那玩蛇的乞丐匆匆闪开一步,立在路边,目注西门咎与云震由身前走过,神情紧张,大为戒备的样子。云震也发觉那乞丐神情有异,不觉多望了一眼。
二人走过,云震低声问道:“那人识得老前辈么?”
西门咎傲然一笑,道:“天下的乞丐,谁能不识老人。”
云震还待追问一句,忽然想到,乞丐也属一帮,其中的内幕,或许不愿外人知悉,于是转口道:
“老人家,咱们如今到哪里去?”
西门咎笑道:“你面有菜色,生活料必清苦,我先带你去好好的吃上一顿。”
云震忙道:“老前辈不必太破费,小子清苦已惯,银钱得来不易,还是节省些吧!”
西门咎笑道:“咄!若要钱银,十万八万,老夫也拿得出来。”
云震暗暗想道:原来这位老前辈家财万贯,扮作乞丐,只是游戏人间而已。
西门咎存心示恩,带着云震进了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叫来满桌酒菜,让云震饱餐一顿,吃得云震朵颐大快,对西门咎领情不已。离开酒楼,二人在街上转了一圈,时光已是酉牌时分,云震惦着“玉符”之事书。问西门咎道:
“老前辈,那批人人多势大,咱们如何找那屠老三,如何追回‘玉符’?”
西门咎毫不在意地道;“那伙小辈人数虽多,在老夫眼中,不过土鸡瓦狗而已,你看我的手段吧!”
说话中,两人已转入一条小巷,西门咎用手一推,一座后院木门应手而开,探首向内中望了一眼,低声说道:
“你看。”
云震闻言,探首向内中望了一眼,不禁大喜,原来这是一家客栈的后院,马厩之内,赫然系着那八匹红马,那辆华丽的马车也停在院中,不问可知,单彤主仆正落在这家店内。
西门咎仰头一望天色,道:“此时初更才过,那批小辈尚未入睡,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瞧瞧。”
云震点头道:“老前辈小心一点。”
西门咎傲然一笑,身形一晃,闪入了院内,突然心动,暗道:不对,“罗侯心法”尚在那小子身上,古人有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是稳当一点,以防万一。心念一转,闪身退回了原处。
云震讶然:“老人家干吗退回来?”
西门咎道:“老大想了一想,觉得留你一人在此,甚为不妥。”
云震道:“那我退远些,在巷口等候老前辈。”
西门咎故作沉吟之状,道:“那也不妥,这样吧,你也疲倦得很,我让你睡上一觉,也好养一养精神。”
说罢,随手一拂,点了云震的睡穴,将他抱起,闪入院内,钻进了那辆马车之内。
这马车内设着厚厚的锦榻,西门咎将云震放置榻上,取出那“罗侯心法”,揣到自己怀中,心中暗想,等回来以后,再将“罗侯心法”还回云震身上,如此纵有意外,也不致让煮熟的鸭子飞去。
他心中暗暗得意,闪出车外,环顾四周一眼,直向屋内掠去。
忽然间,马厩之内,闪出了一条娇俏的人影,白衣赛雪,手摇拂尘,正是云震曾经遇到过的那个妙龄道姑。
那妙龄道姑朝西门咎所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抿着小嘴,窃窃一笑,随即娇躯一晃,闪入车内,拂尘一挥,解开了云震的睡穴。
云震双目一睁,昏暗之中,发觉自己躺在一座软绵绵的锦榻上,鼻中闻得一阵幽香,身畔一条人影,却不似西门咎的身形。
不禁“咦”了一声,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低声问道:
“谁。”
那妙龄道姑卟哧一笑,道:
“你猜?”
云震一听这欢乐的笑声,立即知道是前天遇上的那个道姑,不由大奇,道:
“怎么是你?西门老前辈呢?”
那妙龄道姑笑道:
“什么西门东门,是那老叫化么?”
云震肃然道:
“你别无礼,那是一位武林前辈,江湖异人。”
妙龄道姑啐道:“呸!”
吃吃一笑,道:“你入了丐帮么?做丐儿可脏得很。”
云震道:“那位老前辈家财万贯,并非真的乞丐,我也未入丐帮。”
忽然想到,这妙龄道姑曾经拿走那装“玉符”的紫檀小木匣,自己身怀重宝,须得防她一手。想到这点,本能的探手入怀,摸索那“罗侯心法”,哪知一摸之下,怀内空空,“罗侯心法”已经不翼而飞,不禁大怒,将手一伸,低声喝道:
“拿来。”
妙龄道姑双眼一翻,道:
“拿什么?”
云震怒道:
“我的东西。”
妙龄道姑以为他说的是那紫檀小木匣,脸色一沉,嗔道:
“我喜欢什么就要什么,你客气一点,我玩腻了,或者退还给你,否则的话,哼哼,连你的性命也要了。”
云震勃然大怒,手一伸,一把抓了过去,忽然想到,对方虽是道姑,却是个妙龄女子,这一把抓到对方身上,殊非君子行径。急忙一翻手腕,改向对方的拂尘抓去。
他想的虽然周到,但对方何等身子,昏暗之中,只听妙龄道姑冷冷一哼,道:
“找死。”
刷的一声,拂尘抽在云震手背之上,打得云震痛不可当,缩手不迭。
妙龄道姑打了人,忽又吃吃一笑,道:
“男子汉,大丈夫,毛手毛脚,羞也不羞。”
云震怒道:“你讲不讲理?”
妙龄道姑佯嗔道:
“不讲!你待怎样?”
云震怒不可抑,想起“罗侯心法”为武林至宝,就此失去,实不甘心,明知打这妙龄道姑不过,急怒之下,仍然挥手一掌。猛然掴了过去。
“打架么?那是再好不过。”
手一挥,也是一掌掴去,啪的一声,云震吃了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虽然响亮,力道却很轻微,云震虽不觉痛,但心头冒火,马步一挫,大喝一声,一拳击了过去。
这一拳是云震的看家本领,名叫“山崩石裂”,乃是“开山拳”中最为威猛的一招。那道站天真娇憨,顽皮成性,见状之下,也学着云震的模样,口中一声大喝,猛地一拳击出。
蓬然一声,这一拳击在云震胸上,打得云震仰天翻倒,一跤摔出车外。
忽听有人厉声喝道:“什么人?”
云震听山是单彤的声音,心头方自一惊,手腕一紧,已被妙龄道姑拖住,闪电般的掠出了后门。
单彤奔到后院,目光一扫,即待追出后门,那婢子引凤忽在屋中呼唤,单彤闻声,转身退了进去。
那妙龄道姑完全是一派天真,也不管身后情形如何,拖着云震奔出巷口,脚步一收,傲然道:
“怎样?还要打么?”
云震冷然道:
“打就打,谁还怕你不成?”
妙龄道姑道:
“奸!咱们上屋,打个痛快。”
拉起云震,喝一声“起”,纵身—跃。
这道姑体态娇小,看太弱不禁风,哪知神力惊人,拉着云震飞身一跃,跳上了一家瓦房的屋顶。
妙龄道姑放下云震,衣袖一挽,满脸顽皮之状,道:
“打吧,我只用一只手。”
云震武艺低微,又未练过轻功,站在屋顶,心头已是大起恐慌,哪里还能与人搏斗。那妙龄道姑见他窘困,越发得意,笑嘻嘻地道:“动手啊!要不你就投降,向我磕三个响头。”
云震又羞又恼,忿然道:“你欺人太甚,姓云的总有一天找你算帐!”
妙龄道姑笑道:“好!哪一天?”
云震怒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瞧吧!”
妙龄道姑娇声道:“等你十年。”
眼珠一转,忽起恶作剧念头,接道:“既要报仇,让你报个大的。”
说罢格格一笑,倒转拂尘玉柄,倏地在云震胸上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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