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掌破空劈至,李布衣无可闪躲,只好发掌迎击,这一击。何道里只微微一晃,李布衣却身隐泥淖,已及胸部。
何道里颇为满意地道:“看来再多两三掌,那难得一睹的光景就快来临。”
李布衣心里何尝不急?他因急于反攻何道里,失足隐于泥沼,愈是用力,愈发速下沉,除非轻功高如白青衣,否则纵有盖世功力也一样无法自拔。
何道里笑道:“人不面对死亡,死亡不算什么;人快要死才怕死,我让你快点死,你就不会怕了。”
说着又凌空发出一掌。
他出掌的时候,手呈淡银色,像一柄磨得锋利光滑的钢刀,出掌的时候,隐隐带着刀风。
李布衣再接一掌。
他这一掌接上,泥淖已隐至他的颈部。
何道里却“咦”了一声,道:“李神相的内力,怎么如许不济!一定是伤重未愈,就来闯关了。啧,啧,啧,可惜,可惜。”
说着又扬起了手。发出了第三击。
李布衣只好竭力抵挡,相以掌力回去,突然之间,眉心穴一阵热辣辣的冰寒,自玄关冰寒直沉任脉,而照流连接督脉,两股异流迅速周折一大周天后,在带脉合流为一,在冲脉化流为劲,李布衣本来一掌拍出,竟两掌这易为指,“吱”的一声,指风破空而出,射向何道里如同刃风的掌劲。
指风本来甚为轻微,一旦遇上凌厉的掌风,骤改为锐劲,“波”地一声,戳破掌风而入,何道里在先前第一掌里,试出李布衣内力不过尔尔,心中有些惊奇,在第二掌的时候,使探出李布衣负伤非轻,故无法聚全力以抗,眼见要大获全胜,没料到在第三掌里,李布衣的掌风忽易为指,而且这纯存、深宏、寂穆、敌强愈强、参透禅机,妙悟自然的指风,与李布衣的掌功,大不相近,何道里一怔之下,指风已破掌风,直逼聚门。
何道里应变奇速,左掌叠在右掌之后,右掌掌心外吐,左掌掌背格在额前,“啪”的一声,指风射入他掌心内。
何道里右掌已运聚全力,抗拒指风,左掌又加以支撑,但那一缕指风,连闯三关,所发的破空之声一次比一次更烈,何道里接下一指,只说了一句话:
“一禅指!”掉头就走。
“一禅指”是佛门七十二绝技之一,为天下武林圭臬;少林一门之中,也仅有三人能使。
李布衣当然也听过一样指这种武功,但他不单不会使,甚至连见也没有见过。
但他却发出了那一指。
李布衣到现在才明白:惊梦大师为什么在他入阵闯关之前给了他一指,而在发出那一指之后又似全身虚脱、枯萎了一般。
因为惊梦大师旨意不在考验他有无能力闯关,而且借考较之掩饰,给予他闯关的力量,原因当然是他看出李布衣身上重伤未愈,所以一旦遇险,李布衣运聚全力之际,那“一禅指”的功力破空而出,替代了李布衣本身的力量,击退了敌手。
何道里虽然接下了这一指,但是“一禅指”之指力,还是透他手心再转达他掌背然后击在额上,何道里一时天旋地转,惶然败退。
何道里只求先退,他算准了李布衣还要逐一闯木、水、金、火四关,就算他闯得过,自己那时已恢复原状,仍然可以跟李布衣再决一死战。
何道里却不知道李布衣只有那么一指。
李布衣那一指,把惊梦大师贮蓄在他眉心穴的一禅指内劲全都舒发无遗之后,要他再多发一指,也是不可能的了。
而他仍在沼泽里。
何道里仓皇败走,李布衣刷地自腰畔抽出竹杖,再自背上包袱取出一条麻绳,用绳子在竹竿尾梢打了一个死结。
这几下功夫做得甚为迅疾,但这几下移动,同时也使他身下迅速下沉,泥沼己近下颔。
李布衣也在此时“嗖”地投出竹竿。
竹竿挟着尖锐的急啸,“呼”地插在丈远实地上,没土四尺。
李布衣用力一扯。
这发力一扯,使得他身子速然下沉,几及口部,但同时间,相反相成的力道自竹竿传达了回来,李布衣像只泥鸟般破泽而起,落到丈外。
李布衣几乎变成了一个泥人,不过他这时才能舒一口大气:差点儿没变成一个泥鬼!
他抬头一看,太阳发出澄黑色,已接近山头那边,天空布满着红边的云朵,很是奇怖,这时申时已过,酉时将至。
酉时已至,叶梦色睁开眼睛,就看到夕阳,她忽然有一种迷茫的感觉,每次夕阳落山的时候,她有时候在海边看到,有时在深山看到,有等候在繁华闹市看到。她都有一种亲切的感觉,觉得都要夕阳西下了,人生那么凄楚,一切都不必留痕,所以她的感觉,还是迷惘的。
她奇怪自己为何没有死。
柳无烟没有杀她。
他只是跟她说:“你认输吧,认输我就不杀你。”
柳无烟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竟用穿截金属铁壳的双手抓紧她的双肩,热烈地道:“如果你要赢,那也行,只要,只要你肯嫁给我。”他的声音非常诚恳。
叶梦色茫然地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柳无烟道:“我是说真的。”
叶梦色道:“你只看到我,就说要娶我,就说要娶我,你有没有看清楚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性格是怎样的吗?我喜不喜欢你呢?”柳无烟语气恳切:“这些都不重要。”他说:“以前,我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是突然的,初见的,全无条件的,一旦爱上了,可以为她生,可以为她死……我一直以为只有人为我如此,我才不会为她如此,但今天……”
柳无烟一字一句地道:“我可以为你这样做。”
叶梦色摇首道:“你不该威胁我,胜和败,只要公平,我无怨意,何况就算我败了。不见得我的朋友也闯不过五遁阵。”
柳无烟急道:“我不是威胁你……”
叶梦色仍是不能置信:“你只是看见我样子,也许喜欢这样子……你所说的,以后会后悔的。”
柳无烟激动的一反肘。“螳”地一一声震天价响,竟一拳打在自己胸膛上,盔甲都瘪了下去,叶梦色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柳无烟的性子竟是这样直烈。
柳无烟恨声道:“我是个被人冤枉不得的人……”
叶梦色忙道:“我冤枉你什么了?”
柳无烟厉声道:“我不会后悔的,我永远不会后悔的!我会为你做一切。”
叶梦色脸色白皙,道:“可以退出天欲宫?”
柳无烟在盔甲里沉默半晌.终于沉声道:“可以。”
叶梦色皓齿咬下唇:“可以不再为恶江湖?”
柳无烟道:“可以。”
叶梦色闪亮着美眸:“可以弃暗投明,为飞鱼塘效力?”
柳无烟即答:“可以。”
叶梦色长长的睫毛眨了眨,道:“但是……你答应了这许多,我却什么都没有答应你……”
柳无烟坚决地道:“你什么都不用答应,只要――”
叶梦色咬着唇,垂下了眼睛,柳无烟终于把话说下去:“……只要――你当我是朋友……”
叶梦色道:”我当你是朋友……你能不能去帮我的朋友破阵。”
柳无烟高兴得连同笨重的盔甲一起跳起来,又重重的“砰“地落在地上,兴奋的道:“真的?”
叶梦色微微笑着:“可是……”她柔声道:“我总应该知道我朋友的样子吧?”
柳无烟却突然缩了一缩,这一缩,似是怕别人瞧见自己的样子,其实在厚重密封的盔甲里,谁也不会看见柳无烟的样子。
但是柳无烟仍是怕人瞧见。
叶梦色一见这种情形,心中疑云大起,但也升起不忍之意,即道:“当然,日后再看也不迟。”
柳无烟似乎这才比较平静下来。他道:“我们去救你的朋友去。”
这时候飞鸟已快要变成一只燃烧的火鸟。
四周都是火焰,地上喷着火油,天上罩着火刀,最糟糕的是,他手里接了一个炸弹。
而他却不知道那是炸弹。
就在这个紧急关头,火光中忽然出现一人,这个人一出现就抓起飞鸟刚才脱掉丢到远处的僧袍,一卷一带,就把轰天雷裹住抛飞出去!
“轰”地一声,震天雷在远处爆炸,雷火满布,光焰万道,狂风突起,骇飙怒呜,飞鸟险些站立不住,这时地上火势更烈,那人忽然双袖卷起,地上滚沸的黑油,被狂风卷起,投向丙火之位。
只见怪吼一声,一个胡须皆赤,筋骨尽露的壮汉皇仓而出,身上也沾了好些黑油。
只听他声音焦烈,大吼道:“你是谁?”
那人道:“年不饶,你的火遁快收了吧,否则我就用庚金戊土癸乙木来破你。”
年不饶咆哮道:“这里乙木斩尽,癸水隔绝,庚金全无,戊土不动,你凭什么来制我!”
飞鸟这才看清楚来人,喜唤:“李神相!”
年不饶一扬手、数点冒着蓝烟青焰的小石,尖啸着射向李布衣和飞鸟大师。
飞鸟正要接过,李布衣阻止道:“不可,那是硝石。”僧袍呼呼地舞扬开来,把漫天硝石裹住,连袍一齐扔出。
只听一连波波数声,僧衣炸得个稀烂,李布衣侧耳一听,道:“焰硝、火硝、芒硝、生硝你都有了。”
年不饶一扬手,又打出数十枚色白而飞行时发出紫青火焰的事物,一面道:“还有蓝硝、水硝、马牙硝和皮硝,教你见识!”
李布衣突然一掌击在前面土上。
土扬起,激喷而罩住石硝,发出连串的爆声,在尘溅泥散中,李布衣掏出一件东西,是一面凹面的镜子,李布衣把它映在火焰与阳光之间,也没进一步的行动。
飞鸟大师奇道:“你——”
李布衣摇摇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果然年不饶一俟尘埃落地,立即挥舞手上兵器攻了过来。
他的武器是一根火把。
在这布满火焰、石油、硝石的环境里,只要一沾着火头,只怕立即就要烧成炭灰。
年不饶挥舞火把冲来,倏地,发觉李布衣手上的事物,映着阳光然后透过火把,再折射到年不饶的脸上某一点,突然之间,年不饶在颊上的石油,刷地焚烧起来。
跟着下来,他身上火焰迅速蔓延,身上数处都着了火,端的成为一个火人。
年不饶狂嚎怪吼,突然盘膝而坐,紧合双目,念念有词,火在他身上炽热地焚烧着;仿佛与他全然无关似的。
那火虽熊熊地燃烧着,但似烧的不是他的身躯一般,李布衣突然掠去,一葫芦药酒淋洒下去,火势登时更炽烈数偌,年不饶定力再高,也忍不住张口叱道:“你――”
一字未完,李布衣手上的葫芦,飞出一道酒泉,射入年不饶口里。
年不饶收口已不及,一股酒泉,灌入喉里,他勃然大怒。须发根根竖起,就指怒道:“看你烧不烧得死我!”
不料这句一出,年不饶自己已脸色大变。
原来他在讲那句话的时候,嘴里的口气竟串成一条火龙。一时间,他身体内外皆焚,终于无法抵受,犹如身置烘炉,转眼间就要焙成一块炭。
这下他真的五脏齐焚、通身着火,绝望地呼号起来:“救命。救我……”才呼得这两声,口所喷火焰更烈,周遭红焰轰发,烈火飞扬,罡飓怒号,年不饶掩脸尖嘶打滚起来。
李布衣见状,忙向飞鸟道:“不行,他受不了!”一掌向年不饶头顶拍去,飞鸟以为李布衣要年不饶免多受苦,一掌拍死了他,不料李布衣连拍几掌,竟把年不饶逐渐拍入坚硬的泥土里去。
最后,年不饶整个身子被拍得埋入土中。
飞鸟搔搔光头,不禁问道:“你干什么?”
李布衣道:“替他灭火啊!“
飞鸟奇道:“五行中火化土,乃是相生,怎么可以灭火?”
李布衣道:“五行常胜是指某一行必胜一行,例如金定胜木,土定胜水,水定胜火,火定胜金,但墨翟认为五行无常胜,即某行胜某行是相对的而无绝对的,在不同的条件下,例如水虽可以把火扑灭,但火也可以把水烧干,火可以把金熔化,金属也可以把火压熄,事情是可以倒反过来的,只要让这一行存在的条件较利于另一行,故此土重亦可克火。
他说着再“嘿”地一声,双掌用力拍地,“噗”地一声。竟把年不饶自土中以内力激飞出来。
年不饶周身上下,已为火烧伤,但因脸部最迟入土,是故脸孔的伤最重。
他溃烂的眼皮艰辛的翻着。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你以火制火,用的镜子是不是阳燧?”
李布衣答:“是。”阳燧是一种精炼玉石所铸造的玻璃,一说是由铜锦各半的青铜合金制成的.据《淮南子》记载:“阳燧见日则燃为火”.是一种古老的取火用的镜片。
飞鸟仍是不解:“火怎能制火?”
李布衣道:“以柴枝之燃丢入山火之中,柴枝之火顿失其威力,这是以火制火的一例,火不但能制火,同时也能引火,把星星之火点燃震天雷,便是以小火引出大火的例子。”
年不饶惨笑道:“我便是被你引出了五味真火以自焚。”
李布衣道:“惭愧,我除了激起你的恼怒,再以溜刺、鲤鱼肉、石胆、丹砂、五芝掺和配制的烈酒,射入你喉里,才引出了你五味真火,使你无法自制而自焚。”
年不饶哑着声音道:“我……服了你……你不杀我……我也再无能力阻……拦……”
你……这一阵……就算我输了……”
李布衣在包袱里掏出一瓶药物,抱拳匆匆道:“这是‘百火玉函膏’,请敷上,可止烧灼之伤……你的伤应无大碍,承蒙相让,我还要再去闯阵。”
他侥幸能靠“一禅指”击退土阵何道里,按照五阵秩序,倒转逆行,从土移火,恰好救了飞鸟大师。
他急于去闯水阵。
而他最情急的是金阵。
金阵原本是“五遁阵”的第一关,现在成了李布衣的最后一关。
――叶梦色,她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