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顺水见萧秋水身受重创,尚且指挥若定,心中又妒又恨,大喝一声,一扬手,一爪向萧秋水抓来。
萧秋水猛吸一口气,飞闪八尺,但他刚才运用丹田之气说话,已大大伤身,而今急闪之下,又牵动全身之痛。
就在这时,朱顺水那一爪,又到了眼前!
萧秋水真个吃了一惊,那一爪不是明明避开了吗?却又不容喘息,劈面抓来!
说时迟,那时快,朱顺水的爪子,竟暴长八尺,抓中萧秋水——却不是他的身子,而是把他怀中的令牌抓了出来。
萧秋水这才看清,原来爪子未端,系有一链索,失顺水抽出的是飞索钢爪,是一件兵器,而并非真个是他的掌爪暴长八尺。
萧秋水呆得一呆,“天下英雄令”已被这灵巧霸道的飞索钢爪抓走。
朱顺水心中一喜,正想收爪,夺得“天下英雄令”就走,谁料半途一条绢布,“呼”地卷住了飞爪,扯在一起,两不放手。
卷出彩绢的人当然是赵师容。
在战斗中的赵师容,更显出一种明媚得令人怦然心动之风姿。
朱顺水怒叱:“赵师容,还不放手!”
赵师容清越地笑道:“朱顺水,你唬得着别人,唬不倒我。天下英雄令……谁抢到便是谁的!”说着一分神,只觉一股大力涌来,毕竟她内力不如朱顺水沉厚,几被夺去,不禁暗加留神。
萧秋水眼见“天下英雄令”被夺,心中一急,当下不顾一切,长掠而起,向令牌扑去,朱顺水、赵师容不约而同都将绢、索一拧,引开萧秋水这一扑。
这时三人各尽所能,竭力设法抢取“天下英雄令”。
朱顺水突然抽紧飞索,决意仗着大力,把赵师容拉近身边,杀了再说。
论内力深沉,赵师容确有不如,但论轻功,赵师容则轻如飞絮,她猝然放长绢带,飞身而起,急取令牌。
朱顺水一凛,一掌迎空劈出,赵师容接过一掌,被迫落地,这时萧秋水一剑斩向绢带和铁索,拟以他削铁如泥的宝剑,斩了绢、索,令牌定必掉落。
赵师容、朱顺水怎肯让萧秋水得手,腾出空着的一只手,齐攻向萧秋水,破解了萧秋水的攻势。
这三大高手,数斗不下,“天下英雄令”依然在绢、索之上,无人夺得。
就在这时,长空一闪,一人大喝一声,闪电般掠过,当三人瞥见之刹那.已抓得“天下英雄令”,扑入人群之中,夹着一声大叫:“谢了”!遁去不见。
但在这快如闪电的瞬间,朱、赵、萧的三掌,同时击在那人背上,三人都不肯定击中对方没有,那人却顿也不顿,三人却同时倏变了脸色,叫了一声:”燕狂徒!”
燕狂徒身罹重伤,居然并没有逃离,匿伏附近,在此刻急遽现身,夺了“天下英雄令”
再走!——
这份狂傲!——
这种胆魄!
三人呆住。朱顺水骂了一句:“操他奶奶个熊!”赵师容叹道:“真可惜!”萧秋水脱口道:“好气魄!”
朱顺水顿时把满腹怨气,都发泄在萧秋水身上,当下“嘿、嘿、嘿”地笑了几声,掌势微提,向萧秋水行来。
萧秋水知这人定不会放过自己,而自己又重伤未愈,心中微惊。但沉着不惧。
朱顺水走前三步,蓦然顿住。
忽然大笑三声,铁衣一闪,划空而去——
朱顺水的武功,加上萧秋水现在身负重伤,要杀他本是不难,因何要走?
只听萧秋水道:“谢谢你。”
他这句话是向赵师容说的。
赵师容淡淡一笑道:“好厉害的朱顺水。他向你迫近时,忽然警觉到我站在他背后,只要他一出手,就遭到我和你的前后夹击……他不想冒这个险,而且也没有胜算,当机立断,立刻就走,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萧秋水诚恳地道:“若不是赵姑娘身上所激扬的敌对之气凌及他背项,今番我决计逃不过他掌下。”
赵师容莞尔道:“其实今日不是有你,只剩我一人,朱顺水也定必杀我。究竟谁救了谁,可说不定。”
萧秋水沉默一下,即道:“论武功赵姑娘绝不在他之下,今日还是蒙姑娘相救……”说着闯入重围,连杀数名金兵,却觉赵师容又到了他身边,举手投足间也杀了几名金人,一面笑道:
“至少我们还算同一条道上,不似朱顺水那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为汉邦而生死无惧,权力帮也是,只不过策略上不一样而已;李大哥要求先统一后作战,先安宇内后攘外敌,你主张并立作战……”
萧秋水大吼一声,眼见一人,欲自背后刺杀胡福,及时揪出,一剑扎去。并道:
“——至少我们都不是汉奸!”
赵师容在战乱中依然风韵绰约,谈笑风生。萧秋水大发豪兴,长声喝道:
“还我河山!神州无敌!”
众人跟随着一面叱喝,一面奋勇杀敌。萧秋水又喝了一声:
“还我河山!”
众侠喧天嚣地接着嚷道:
“神州无敌!”
这一场长坂坡的交战,宋方在军心大振之际,自然势如破竹,连连大捷。
这一来,群豪中爱国志士,当下风起云涌,于此役中奋亢大志,要收复河山,向萧秋水请命,武林亦欲竭尽心力,长驱中原,杀敌报国。
这正合乎萧秋水报国之志。他率领这一群热血且有通天本领之士,到处打击敌军,确实作了不少非凡事,而且收复了不少失地,使一干数十年来自相杀戮的武林同道,团结起来,“拳打天下豪强,使弱者扬眉!脚踏四方恶霸,令冤者出气!”并且招收兵马,准备会合岳飞大军,直捣黄龙。
这些日子以来,倥偬兵马,征人无泪,在征途杀伐里、运筹帷幄中,萧秋水发挥了高度的练军布阵能力,成为金人胡虏惊慑的一支“天兵”!
梁斗、孔别离、孟相逢、林公子、铁星月、邱南顾、李黑、胡福、施月、洪华、大肚和尚、陈见鬼等人,一直随萧秋水东征西伐,分掌兵马大权,从率性闯荡江湖,到为故国河山立下盖世功名事业!
权力帮的声威渐不如前,李沉舟虽一直也忙他的大业,一直未曾和萧秋水再度碰面,但每于要紧关头,亦派遣他座下爱将赵师容以及“刀王”兆秋息、“水王”鞠秀山前来相助。
这两年来,萧秋水自是成熟不少,兵荒马乱,妻离子散,见得多了,心肠也硬了,每每想到萧易人之死,总忆起李沉舟曾在峨嵋金顶上对他说过的话儿:“……我不杀你们(萧秋水和皇甫高桥),除非他先杀了你,或者你先杀他之后……”萧秋水直到此,才能了解李沉舟的深意!
每逢征战沙场,狼烟四起,军营野地,羌笛悲奏的明月夜下,萧秋水除了想起家人外,还总深念着唐方——
唐方!唐方。
自从峨嵋山上之后,萧秋水就没有再见到唐方了。没有鱼雁,没有讯息。唐方好吗?武林四大世家”、“三大奇门”,只剩下了慕容、唐、墨三家。慕容家还派出高手参与义军,其中,慕容恭因而战死,墨家一直各自为政,虽杀金兵,但向不跟外姓子弟戮力。唐门却一直没有音讯——
唐方,唐方,你可安好?
这两年来,狼烟处处,萧秋水戎马倥偬,干出了不少惊世骇俗的大事,与一干结义兄弟,不受朝廷约束,为国尽忠。义军麾下,也有岳军走散的兵将,更重要他们所长,决胜千里。但在萧秋水心中,这一切皆十分孤寞。军中兄弟,一一逝去,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又是新的一批脸目出现。萧秋水的心境,却在喊杀滔天之余,有些老了。
“霜降碧天静,秋事促西风。寒声隐地,初听中夜人梧桐。起瞰高城回望,寥落关河千里,一醉与君同。叠鼓闹清晓,飞骑引雕弓。
岁将晚,客争笑,问蓑翁:平生豪气安在?走马为谁雄?何以当筵虎士,挥手弦声响外,双雁落遥空。老矣真堪愧!回首望云中。”
吟及叶梦得词,心中感慨,不能成眠。想当年闯荡江湖,为一首诗赶三百里,为一头小狗不惜大动干戈,斗恶人,战权力帮,挑朱大天王……他毕竟还是那“为骑骏马而上京应试”的萧秋水啊!
这时明月无限姣好,他忽忆起昔日与唐方并辔饮马乌江时,唐方见到美丽的风景时,总是“呀”地清叫了起来,急着用手连拍他马鬃。指给他看,可是马匹驰骋何等之快,那美景一下便过去了。萧秋水见唐方噘起了嘴儿着急,便笑着纵回去看个究竟,有时是一树清白的花,有时是一河塘的浮萍。
那时唐方就会说:“你看,好美,好美,那荷叶好大,”她生怕萧秋水揣摸不出来,用手比给他看,“好大,好大的叶子,”她认真地说着,眼瞳里发出稚气的光芒:“下雨时,可以当作雨伞。”说着骏马一甩,她几乎被抖下马来,萧秋水急忙疼惜地扶住,唐方雪白的脸飞红了一片……
那旖旎风光,而今都成了咫尺天涯、生死不知的挂念啊。萧秋水只感到一种淡苦茶气的悲哀,氤氲心头,久久不去,他合乎诗的个性,每每几乎促使他扔下兵马生涯,去蜀中寻找唐方,但前方紧急,他又不忍离弃为国尽忠的兄弟们。
萧秋水长吟:“故都连岸草,望长淮依然绕孤城。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战云横。
坐看骄兵南渡,沸浪骇长鲸。转丐东流水,一顾功成。”吟着吟着,心中生了一种强烈的意向:去找她,萧秋水,去找她——
或者,带这班兄弟,暂离这惨绝人寰的战场,无拘无束,邀游一番……
可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啊!——
或者,孑身一人,黑马青衫,作小小的隐憩……
可是那待救的百万生灵啊!
萧秋水抛不开,也放不下。想到昔年神州初结义,当然不及现在于万人同呼“萧大哥”、“萧盟主”的风光,但更雄姿英发,发足奔马,溅水如雨,唐方在风中的乌发舞扬起来,捧了一双手的小果果……
江南可采莲呀!
就在这时,萧秋水忽然恍惚闻到一阵琴声。依稀是琴声。真的是琴韵!而且是扬琴轻奏“将军令”之韵律!萧秋水只觉一阵激动。喉头一热,心中不知呼唤了几千声:“唐方,原来你果真没死,你活得好好的。”这乐音正是昔年他在浣花剑庐,大战“三才剑客”时,唐方和欧阳珊一合奏的,那时唐方弹的正是扬琴,弹的正是这阙曲子。
萧秋水只觉心中一股热流,泪夺眶而出,便再也按捺不住,簌簌而下。这时的萧秋水,历年来辗转苦战生涯,已不似当年玉树临风,滴尘不沾的样子,而成了满络胡子,风尘满腔,惟双眉犹飞扬,双目仍有神!
萧秋水遁声寻去,心中一股热流,不住冲击着自己,心中正千喊万呼:“唐方,只要一见,我死也情愿。”唐方在哪里?——月色下,只闻琴韵,不见伊人。
此刻萧秋水的武功,已非昔可比,他的浣花剑法,加上梁斗的刀法及杜月山的“檬江剑法”,已完全能淋漓发挥,他所学得的八大高手武功,已臻炉火纯青之境,而且将昔日“六掌”本拟交予天正的,武当、少林两派武艺融汇贯通的心法,亦已学得。
原来朱大天王交予天正的这本《少武真经》,虽言明是少林、武当两派武艺的融合,去芜存菁,实则是朱大天王研得一半、另一半尚未有结果的纪录,事实上,如全照《少武真经)所指示练习,反而导致走火入魔,癫狂而殁。朱大天王才不会为得萧秋水“一条胳臂一条腿”而将自己武功精华(能融汇武当、少林两大派武功,自然是不世巨献)赠予他人,他反是想借此获“天下英雄令”,及希望天正利令智昏,误学真经,内息错乱,借此除去大敌。
可是他的如意算盘,尽皆落空,真经为萧秋水所得,天正已殁。萧秋水恰好兼少林、武当两家之长,又有朱大天王一派的武功护身,所以不受其害,反而引用了权力帮两大护法的武功心法,以《少武真经》前半部作为基础,再凭了他个人聪悟天资,居然创出了少林、武当两家融汇之法,并且更顿悟了权力帮与朱大天王武功合并法门;如此一来,萧秋水武功突飞猛进,增进培养不可以道里计,真正超越了当年天正的武功!
他一面领兵征战,一面在冲杀中顿悟武功,功力陡进,但心境也愈渐苍凉。昔日鲜衣怒马,今日“怅平生、交游几许,只今余岁”?而今乍闻琴声,心念唐方,一时悲喜交加,施展轻功来,提纵起落,如飞赶去——
昔日奏将军令,与唐方合奏击鼓的是欧阳珊一,如今是谁?——
如果是男子,唐方会不会已……
这时月夜下,视野霍然一清,萧秋水已看见吹奏的人,竟然不是唐方。
萧秋水整个脑门都似轰然一声,失望至极,钉在原地,呆在当堂,也不理会是谁在这兵戎杀伐的战场上,向着尸体吹奏的理由,神不守舍、黯然吟道:
“……千岁八公山下,尚断崖草木,遥拥峥嵘。漫云涛吞吐,无处问豪英。信劳生空成千古,笑我来何事怆遗情?……”
一时只觉天地虽大,月色虽好,但悲不能自抑,且无地可以容伤孤之身。陡想起章残金、萧易人死前,都说了一声:
“寂寞呀……”
心头一怆。只恨不得立时死了,反而好过,忽听一人道:
“河山变色,满目疮痍,你这就想轻生,大志消沉,对不对得起仍殷切盼待的唐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