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水道,“很好。”
娄小叶皱眉问道:“哦,很好?”
萧秋水道,“我有一个朋友,叫做林公子,听说过吧?”
娄小叶眯起眼来笑道:“哦。他嘛,刀剑不分的家伙,想必也男女不分——为什么‘很好’?”
萧秋水说:“他想杀你,‘很好’的意思是:我可以代他杀了你。”
娄小叶一怔,旋又哈哈笑道:“你就为这点杀我?”
萧秋水道:“不止。”
娄小叶问:“还有的原因呢?”
萧秋水道:“因为左丘。”
娄小叶奇道:“你要代他报仇?!”
萧秋水肃然道:“正是。”
娄小叶诧异地道:“你忘了他出卖了你么?”
萧秋水穆然说:“可是他曾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兄弟。”
“一朝是兄弟,一生是弟兄。”萧秋水补充地加了这一句。
娄小叶怔住,隔了好一会,又哈哈地笑起来。
“这点我倒没料到。”娄小叶边笑边道:“不过我杀他,倒不是为了他出卖你,而是他想出卖朱大天王。”娄小叶敛住了笑,盯住萧秋水道:“他适才的话,有对天王不满之意。”
萧秋水冷冷地望定他道:“你是朱大天王的人?”
娄小叶点头,然后眯起了眼睛。“刚才你闪躲飞剑,身法好快。”
“你刚才说要代林公子杀我,想必是要以浣花剑法来领教天山剑法的神妙了?”
萧秋水摇头。伸出一只手指:
“我用浣花的剑,未必用浣花的剑法。如果真的是浣花剑法,那我的人是浣花子弟,就算用一根指头杀你,你也是死在浣花的剑下。”
娄小叶冷笑道:“天山剑派的真义,可从来没有光说不练。”
萧秋水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拔出长剑。
剑鞘斑剥,剑身雪亮。
古剑“长歌”。
“好剑。”娄小叶不禁脱口赞道。
然后他就拔出了他的剑。
真是一把神奇的剑。
这剑轻薄如纸,但美如仙物。
这柄剑竟似是明珠镶造的。
单只剑锷的钻石柄子,就已价值不菲。
娄小叶无限珍惜这柄剑,这柄淡弯如眉月的剑。
这剑不似用来战场上用的,而是应在家里当作瑰宝珍藏的。
这柄剑能在比斗中发挥多大的效用?
娄小叶眯起眼睛,小心翼翼地问:“这柄剑的价值,你的眼睛不盲,当然能看得出来。”
萧秋水点点头。娄小叶骄傲地道:“它不但漂亮而且还是一柄最能杀人的剑。”
一说完他就出了手。
一下子便分出了胜负。
而且分出了生死。
一下子是极快。
但在这极快的瞬息间里,有许多变化。
至少六七个变化,两三个心理转折。
娄小叶先出招。
他一剑斩出。他的剑招虽与师父于山人迥异,但仍是“斩”字诀多于“刺”字诀。
萧秋水横剑一格。
他用的是武当剑法的“横江势”拦住。
但在他的"长歌”剑才触及“柳叶剑”时,柳叶剑就”叮”地断了。
断掉的一截,约半尺长,恰好飞落在娄小叶的左手里。
娄小叶一手抄住,闪电一般,以断刃向萧秋水当头斩至。
其中已经包含了几个微妙的心理变化,即是娄小叶算准了萧秋水知道他重视这柄价值不菲的主剑,所以必用削铁如泥的"长歌”剑去抵制它。
而"柳叶剑"其实只是十分易折的,一经大力挡格,必定断裂,娄小叶趁对方得意于震断敌手宝剑之际,左手施真正的“柳叶短剑法”搏杀之。
这必能将萧秋水杀个措手不及。
这计划前部分完全成功。
萧秋水确用剑挡架,柳叶剑确然中断——可是萧秋水看出了这一点,才故意去冒这个险——
对敌最好是以奇兵出击,否则:不防将计就计。
这就是将计就计。
首先,萧秋水断定不可能是浪得虚名之辈的娄小叶,不可能用一柄中看不中用的剑来自毁性命——
会用剑的人,断无可能用一柄不能用之剑——
除非是无用之用、方为大用的剑!
所以萧秋水故意中计,去震断对方的剑——
但他的心神并未被那剑的华丽所吸引。
断刃飞出,萧秋水己悟到娄小叶的计策。
就在娄小叶左手抄住断刃的时候,萧秋水已一掌劈了出去。
萧秋水的左掌切在娄小叶的断剑剑身上。
断剑极脆“崩”又飞折一截。
就在娄小叶的断刃劈至萧秋水额顶前一霎那,停往——因为另一断剑已飞射入娄小叶咽喉中。
这断剑插断了娄小叶的气管,摧毁了他的力量。
娄小叶动作顿住,败。
他倒下,死。
娄小叶想用那“柳叶刀”易脆的特性来杀他,他就用同样的特点来杀了娄小叶。
娄小叶等于死于他自己的剑下。
战斗只有一下子,但变化转幻无穷。
稀稀落落的掌声,自松林那边传来。
松林里走出一个人,淡青衣,沾雪花,微笑。
萧秋水目光收缩,感到亲切,也感到震奋。
一种如临大敌的震惊。
这人正是柳五。
柳随风。
柳随风一面拍手,一面笑着走出来,碎雪花在他走动时簌簌落下,他一定是站在松林里好久了。
“好。好剑法。对方用第一截断剑对付你,你借他第二截断剑杀了他,他临死时还握着第三截断剑……好,好,单止此役,已可列武林第一流高手榜上无愧。”
萧秋水看着这个人。这个传说纷异的人,曾经神奇地从和尚大师、天目、地眼以及一干武林高手的制伏与围困下神秘地消失。
这是一个武林中为之头痛的辣手人物,行踪至为飘忽。
这人的可怕,甚至还在李沉舟之上。
柳随风笑了。
“我不是找你比斗的,帮主有令,待你和皇甫高桥分出胜负后,他才准我,甚或他自己,来跟你或还是皇甫决战、这才比较有意思。”
萧秋水缓缓收剑,没有答话。
柳五说:“我有三大绝技,这是武林人所共知的。其中一项,是杀和尚大师的暗器,想你必还记得,另外两种,我还没有施展过。"柳五笑了笑又道:
“你的武功:精进奇快,现在的实力,恐不在和尚大师之下。我本极想与你一战……但不敢不遵守帮主的命令……帮主要我看你如何搏杀娄小叶、把情形告诉他。”
萧秋水道:“我也见过李帮主对敌之场面。他造成声势,使章、万两位前辈以为他要出击烈火神君,是故蓄聚平生之力,然而他却平静若定,并不攻击,致使章、万二位将体力全泄一就在这刹那,他才袭击,先伤章、万二人,再杀蔡泣神。”萧秋水此刻侃侃而谈,与数月前于剑庐论剑时之相比,他前属武术之热心者,后者已是武学宗师之雏型。
“然后李帮主又搏杀木叶、豹象两位大师。他与木叶对峙,卸开木叶大师攻击的主力,却先击倒场外的次要对手豹象大师,并以此打击木叶大师战斗信心,再伤退木叶……李帮主的出手、策略、兵法、斗志、武功、运用都是我平生首见,钦服之至。”
柳五深表同意地点头,道:“不管是与帮主为敌或为友,没有人不佩服他,除非是连佩服的程度都谈不上的人。”
萧秋水淡淡地问:“你来只是为了观战?”
柳随风笑着淡淡问了一句:“你说呢?”
风轻轻吹过,萧秋水却鸡皮疙瘩般一一凸起。
柳随风的话说得很轻,比风还轻,但在萧秋水的感觉里,柳五一说了那句后,连风都沉重若擂鼓。
柳随风曾失手被萧秋水擒过;但萧秋水的感觉中,他以前所见过所斗过的人,任何一人,只要跟柳随风一比,都不知落后到了哪里去。
萧秋水与人斗争,向未生过畏惧心,如今对站在对面随随便便的柳随风,却真正有了惊虑。
柳随风忽然一耸肩,道:“我也很想。”他的话如风送刀锋,他接着道:“可惜我不能。”萧秋水感觉到风势都平和了下来,柳随风又说:“帮主不许。”萧秋水顿感如释百斤重负,全身都轻松了下来,“不过……”柳随风笑道:“总有一日的,只要你还在……”
萧秋水冷冷地问了一句:“只要你不死。”
柳随风笑了,笑意有隐忧如刀锋,他突然问:
“你想不想知道梁斗等人的下落?”
萧秋水一震,道:“当然想。”
柳随风笑道:“左丘死了,不能告诉你:我却知道他们在哪里,”
萧秋水狐疑地道:“是你们干的,还是朱大天王的人做的?”
柳随风笑道:“当然不是我们。”
萧秋水道:“那你怎么会知道……”
柳五哈哈一笑,神秘地道:“因为他们抓走的人中,有我们的人,我们的人留下线索,我就知道了……”柳随风一面笑一面说:“我的答复不知能不能令你满意?”
萧秋水冷冷地道:“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柳随风大笑:“你到陕西终南山看看吧,只要在灞水销魂桥上,找到一个没有钓丝的渔人,你就可以问到你想找的人下落了。”
萧秋水还在设法记注地名的时候,柳随风已随一阵风过而不见。
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过来,带着笑意。
“我这样的轻功,你会是我的对手吗?”——
昔日地眼大师等十数高手包围,柳随风身负重伤,也是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风过处,柳随风就消失了——
这样的轻功,恐怕世间再也没有第二个,因为没有第二个柳随风了。
但是萧秋水静静地自忖回答了柳随风的活:
“轻功不代表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