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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敌 正文 第一章 这是我死的日子(3)

所属书籍: 天下有敌

    8.这轿子像一座神宪

    梁伤心也一样。

    他跟何难过不同的也许只是:何难过吃灰吞香啃蜡烛,梁伤心则是拼命吃书。

    他吞食所有的书。

    他吃掉任何的书。

    原因是:何难过求助于神灵,梁伤心的武功也无法技压同门之时,受到师父梁斧心的责打后,只好翻查古籍书册,希望能求解得悟。

    但结果还是。

    不解。

    不悟。

    由于他读了太多的书,唯一增添的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而且浪费了他个少时间和心力,使他的剑法甚至连孙菩提都远所不如,到后来,他荒废了的时光已追不回来,读书不能为他带来任何成功,反而使他在剑术上落后干其他同门,他遂把一切怨意发泄在书本上,他变得见书就吃。

    逢书便啃。

    他一见到书,甚至只要是有关于书的物体,他都全吃到胃里去。

    所以,他吃的不只是书,吃的还是纸、树、木头、梁、柱、檐、甚至木履和竹。

    有几次他还吃蜗牛和虱子,因为他觉得蜗牛壳、杏仁和虱子挤出来的内脏(其实是白色的乳浆),味道很像木头。

    他还吃牛皮。

    尤其是犀牛皮。

    ——越是发霉,越是好吃。

    温火滚也有他发泄的方式。

    他不吃香灰蜡烛。

    当然也不吃木头树皮。

    他什么也不吃,但喜欢玩。

    玩火。

    在山上练功练剑的漫长孤寂的晚上,他喜欢玩火,点一圈火焰,不管烧了自己的茅屋还是茅坑,或烧了个山洞或整座山峰,甚至故意用火舌去的痛自己,他都喜欢火。

    喜欢玩火。

    喜欢用火光去照明、燃亮甚至焚烧自己。

    这嗜好很有自焚的危机,不过对他的武功也不无助益。

    他的剑法越使得淋漓尽致时,剑锋甚至还可以炸出火花来。

    他的剑足可杀出三昧真火来。

    每当他逼出真火时,他自身就像一把燃烧的剑,锐不可挡,锐不可夺。

    他本身就是一团火。

    有时候,温扫眉跟他两名师弟聊天、谈心,真个喝了差不多,说到心底里去的时候,何难过就曾表示过侮意:

    “就算神明不曾保佑我,我也不该吃掉那几尊神像,我吞下它了,就形同触犯天条。

    现在我已没有退路了,反而吃上了瘾,见神像就吃——大概这是神灵对我的责罚吧?”

    梁伤心则一点也没有咎意、他只到底意难平、忿犹未足:

    “我吃书。我恨书。我以后见一本就吃一本,遇一册就吃一册。有……”

    他恨恨他说:“我见读书人就吃,哪个书生遇上我,我把他连皮带骨都吞下去——”

    他狠狠地道:“我跟书有仇。”

    温火滚打杀敌手时,像一团焚烧的火球,但谈话时却很讲理,甚至在手势上还带有一点优雅和优怨。

    “当我死的时候,我要死得光明磊落,火火红红,宁死在烈火中——”

    “哪怕是最后一刻也焚烧,”温火滚好像还很憧憬他说。“如果那真的是我死的日子。”

    他是这样说过。

    而在这时候,他(温火滚)在对敌斩杀中发现:

    何难过和梁伤心面对那顶轿子的神情,就像他们一个正在吃着神像,一个正在狂吞着一本本厚厚的典籍一样!

    他们面对着那一顶文文静静、安安静静、平平静静的轿子。好像面对于军万马、引颈待刑、面对一座屡现仙迹的神龛一样。

    其实温火滚是说得潇洒。

    他还是婴孩之时,不知火为何物,以手相触,给灼伤了。

    少年的时候,他不小心玩火,烧掉了他的房子,也使他成为孤儿,所以才会让温辣霞看中,收他为徒,迫他在山上修炼,授他火的剑法。

    他常自喻为一根两根燃烧的蜡烛,实则如一条两面受力的火中竹,他一面自焚,一面炸出星火,一面自这火光焰花中灰飞烟灭。

    这也许就是温火滚的宿命。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宿命——包括可以不相信和不知道自己的宿命。

    这轿子仍然没有动静。

    ——在这种情形下,里面的人依然全无动静,如果不是轿子里面根本没有人,就是里面的根本不是人。

    温火滚要比梁伤心和何难过都更急。

    他怕自己再守不下去了。

    他快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梁伤心和何难过突然有了动作。

    他们突然改变了方位。

    ——原本是一左一右,夹击轿子,而今变成一前一后,让这轿子里的人背腹受敌。

    这转变极快!

    ——到底是什么事让梁魔何怪会作出如此变换和因应来,温火滚毕竟跟轿子隔了一段距离,故尔没能感应得出来。

    然后何难过跟梁伤心一起作出了攻袭。

    何难过一挥剑,剑发出一声动人的呻吟和一闪而过的银光。

    这银光却不是直接攻入轿里。

    而是挑向一团正在街上熊熊燃烧着的火球。

    火球飞起,飞击绿轿,“砰”的一声,撞在绿轿上,花地炸了开来,火焰马上卷燃着了轿子,前前后后连同布帘都着了火,而银光碎片,幻化万千,迸射入轿内:

    那是“冰”。

    何难过的“冰之剑”。

    也是“剑之冰”。

    他这一招是“水火夹攻”。

    他的剑气是冰寒的,但挑起的却是烈火的,他用火攻逼出轿中人,再以“冰锋”打杀!

    他全力抢功,因为他无后顾之忧:

    梁伤心一定会为他掠阵。

    绿轿已着了火,就似金色的火焰绕缠着青色的龙。

    “剑冰”已像雨雪一般打入轿内。

    轿子里的人若不及时出来,那是死定了。

    “蓬”的一声,一物自轿后飞弹了出来。

    谁都要活命。

    火在烧,剑芒杀人,轿中人终于还是沉不住气!

    何难过笑了。

    他就是要轿里的人沉不住气。

    他就是要迫出轿里的人:

    ——出洞的蛇,总比仍匿伏在洞里的蛇容易对付些!

    他就是要在轿前发动攻势,让轿中人自后冲出——因为他知道梁伤心的快而伤人心坎之剑一定在守候和等待。

    只要戚少商一掠出轿子,就死定了!

    那道影子一掠出轿后,就遇上了梁伤心的剑。

    梁伤心剑侠。

    快剑。

    剑侠侠剑快快剑剑剑剑快剑,在刹那间,那道影子至少着了十几二十剑。

    到了最后一剑,那道影子已给一剑穿心,串在剑锋上,梁伤心这时才能稍为停了一停,住了住手——他出剑之快,一旦出手,连他自己也纵控不住,二三十招后,才能勉强稍停。

    当他可作稍停的时候,那道影子菩是一个人,早已七八剑穿心,人也斩成碎片。

    可是,那不是人。

    ——不是人是什么?

    那只是一道影子。

    影子?

    没有人,只有影子!?

    ——难道“影子”还会自行从轿中飞扑出来让梁伤心试剑么!?

    影子飞掠,何难过正心头一宽,乍见梁伤心快剑已刺着影子,更心里一欢之际,突然,轿子里,“格”地一声。

    然后黑光白光各一闪。

    何难过这时,突然心念一动:

    他想起一件事!

    他想起一个人。

    这样的轿子,这种对敌的手法,莫非轿子里的人是……!?

    他还没来得及想下去,甚至也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他的心口已然一麻、一疼。

    他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左右胸肋各插了两支箭,箭绷几自颤动。

    两支箭,一黑一白,箭杆上各雕“情”、“人”一字,箭簇已没入了他的胸膛里,痛入心肺,但一时间却未断气。

    到这时候,他惟有发出一声惨呼,咬牙切齿龈打颤地道:“你……你是——!?”

    只听轿里的人冷冷地道:“你杀人慢,我就让你死得不痛快!”

    9.杀手的舞衣

    痛。

    看到自己胸膛给射入了两支箭的何难过,只觉得无比的惊恐,无比的难过。

    痛,而且怕。

    那两支箭的力道恰到好处,让他战斗力全消.但一时却没能使他致命。

    痛,但一时死不了。

    他知道那是什么箭:

    “情人箭”。

    ——这种箭矢,每一次发出来,都是一双一对,一黑一白,着则二支全命中,失则二支尽落空,就像情人一般,相傍相偎,相伴相依。

    能发这种箭的人定必是暗器高手。

    这种箭一旦发出,也极少失手。

    而这个发箭的人,几乎从来没有失过手。

    是以,何难过在这一刹间,不但觉得:痛,而且还绝了望!

    他没想到在轿里的竟是这个煞星!

    他也没想到他的剑冰焰火,非但没逼出这可怕人物,却使他一时疏于防范,反为其所趁。

    他更没想到以自己会栽在这儿,栽在这个人的手上!

    ——这简直是送羊入虎口:送凶手到衙门!

    何难过捂着胸,以剑支地,抬头望大。

    这刹那间,他又觉得苍夭在捉弄他,神明在玩弄他。

    他很难过。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在死前的一刻,是那么辛苦,那么难过。

    他开始后悔:以前下该杀人那么多,更不该把人杀得那么慢。

    现在他只想死得快一些。

    梁伤心剑快。

    剑使得快当然有许多好处,但也有点坏处——至少有一个坏处,就是不能说停就停。

    当地发现那事物不是“活人”的时候,他己多刺了十二剑。

    十三剑一过,他发现他在轿前的同僚己然中箭。

    轿里人也开声说了话。

    这一刹间,梁伤心什么也没想。

    他不敢多想:生怕一想就减弱了斗志。

    他尤其不敢去想轿中的是什么人——一旦细想,就会怕,一旦害怕,就失去了勇气。

    试问,没有勇气又怎能使出快剑。

    剑要快,得要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决心。

    所以梁伤心再也不理会,更不打话,他一剑直刺向绿轿,剑未入轿,一剑已分成四剑,四剑再衍化成十六剑,一旦刺入轿中,又变成了六十四剑,他无论如何,不管怎样。

    都决心要把轿里的人刺成个千疮百孔再说。

    他的剑快。

    他的剑就快在不暇思索上。

    ——连想也来不及想,快到比脑筋转动还快的剑法,谁能招架得了?

    他的剑招完全靠自动反应,自然反射:要是敌人看到他的剑法才还招,招架,那就输定了,也死定了。

    可是,这一次他才发到第十八剑,心中一沉,已知道自己这次是输定了。

    因为他有一个骇然的发现。

    敌人并不在轿于里!

    ——至少,轿子内并没有活人!

    他显然在第十五剑时已有了发现,第十八剑生了警觉,但要到第二十三剑时,才能勉强止住了攻势,扭转回身,要对付那个不知人在哪里(但一定已离开轿子)神出鬼没的敌人。

    可是,在他第二十一剑时,肋下已一痛。

    一物己自他左肋打入,穿右肋而出!

    也就是说,那物已穿透了他的心房,也穿过了他的身躯!

    ——他已给暗器穿心、透体而过!

    他要转身,已来不及。

    可是他的剑势,依然一发不可收拾。

    至少,是不能及时收势,

    他在第十五剑时己有了惊觉,十八剑时已下了决定,到第二十三剑便可收剑,但而今却在第二十一剑时给一利物射穿了心,他的剑招便更不能控制,收止了,反而还一剑又一剑的递了出去,到第二十六剑时他才感觉到痛楚,到第二十九剑时他的剑才开始慢了下来,到第三十五剑时他的剑招已经十分缓慢了,但他仍未能收住剑势,依然一招又一招、一剑又一剑地演练了下去。

    谁都看得出来,他已力不从心,可是,他的剑仍像一场舞一样,筋疲力尽还得要旋舞下去,而且剑光还在他身前交织成一层舞衣似的:

    ——那杀手的舞衣。

    “暗器”是从“影子”那边射过来的——不知怎的,那“轿中人”已悄没声息地“闪”了出来,跟那“影子”依附在一起,就在梁伤心对轿子发动攻袭时,他也发出了暗器。

    这暗器成功地穿透了梁伤心的心。

    梁伤心的心已伤。

    梁伤心的心很痛。

    他使剑到第三十二剑时,力已尽,这方才可以止了剑,捂心,惨吼:

    “你——无情!?”

    只见一青衣青年端然跃坐在那“影子”之旁,一手捂腹,剑眉深锁,像忍耐着一种奇妙的痛楚似的,语气却十分平淡:

    “你如果不杀那三人,我便不杀你。而今你杀了人,杀人偿命,你抵命吧!”

    梁伤心不甘嘶吼道:“我们要暗杀的是戚少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关你什么事——无情,你这天杀的,我做鬼也——”

    这是梁伤心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他没讲完。

    他的疑问也没得到解决,他就猝然断了气。

    ——没有人能在心房给贯穿破裂的情况下依然能活命。

    惯伤人心的梁伤心也不能。

    他死了,无情却仍然低声替他回答这个问题:

    “——做鬼也不放过我,是不是?那等我也做鬼之后再说吧!我是捕快,你杀了人,当然就关我的事。何况,你们难道没听到雷声么?雷鸣既然通知你们要下手杀戚少商,那雷响也一样告诉了:要我在这里要你们杀人填命:你杀人快,我就让你死得快,他杀人慢我就让他死得慢。”

    他按着腹部,好像压抑着什么苦痛似的,道:

    “我一向很公正,会给人一个公道。”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梁伤心已经死了。

    但他依然在说话,而且是对着梁伤心的尸体说话——仿佛,他目睹梁伤心的人虽然已死,但灵魂还没飘走,他是对着梁伤心的魂魄在说话似的。

    可是他说的活,至少有一个人肯定是听见了。

    这是个火光熊熊的人。

    他正杀得性起。

    杀得火滚。

    “剑神”温火滚。

    10.杀手的无依

    轰隆一声,一道闪电,震起了一列惊雷。

    一场大雷暴,已风涌云动的迫近,笼罩大地。

    温火滚忽然发现,他只剩下了一个人:他的师弟、同僚和战友,不是已负重伤,就是已然死去,不然的话,就是完全没有如约出现。

    而今他只孤身一人。

    一人一剑,孤军作战。

    这孤绝的感觉使他生起了莫大的恐惧:却因这畏怖只能面对,不能逃避,所以反而使他有一种背水一击、战天斗地的英雄感,整个人都给一种悲壮感觉烧痛了起来。

    他的剑迎向敌人,不仅在天昏地暗之际,刺出了剑芒与剑气,还逼出了火花和火光。

    那是他的五昧真火。

    也是他的生命之焰。

    他一面与朱大块儿力战,一面还杀伤了两名“风雨楼”弟子,眼看敌人愈来愈强大,攻势越来越猛烈,他突然尖嘶一声。

    他单手举起了剑,向天。

    围攻他的人都吃了一惊,朱大块儿一举手,冲杀向他的高手、子弟只包围着他,杀气腾腾,磨拳亮刃却不敢贸然抢攻。

    只听温火滚向天嘶吼:

    “天亡我也!八雷子弟,你们人在哪儿!?龟孙子王八蛋,罗老幺,你死到哪儿去了!”

    大概温火滚曾听说关七多年前在三合楼一战,曾给天打雷劈而不死:反而指天喝问;也悉闻关木旦在多月前曾于司马温公旧邸独战群雄,忽遭天雷击来,形销影灭前依然声声问天、怨天、责天、骂天、比天、吼天的传说吧,他现在孤剑决战,以寡击众,在寂天寞地、舍死忘生之余,也难免生起这种壮志豪情来。

    ——尽管是有壮思豪志,但气势上与战神关七,当然不可同日而言。

    只听苍穹一阵雷声滚滚,再霹雳一声,电光把大地大街照得通体面透,温火滚的朝天之剑,也似吸引了一股冷电,亮闪出了点点蓝星之火,发出了嗤嗤哧哧的颤震之声,好像剑身、剑锋上迅疾的缠闪过几条细若游丝的银蛇,使这把火焰之剑正嗡动不已。

    朱大块儿站立于众人之前,他举在空中的手,没有放下来——他这只手不落下,“金风细雨楼”的弟子谁也不敢贸然攻袭:因为谁都知道这大块头是“风雨楼”和“象鼻塔”里最有担当的战将。

    朱大块儿看着天昏地暗、风飞云卷的长街,看着整个大街都包围着一个像一团战火的人,眼里已浮现同情之色:

    “投降吧。你现在还可以选择,我们不用私刑围殴,只把你交到衙门听候发落,如何?”

    温火滚笑了。

    他像燃烧一般的笑了起来。

    他这样笑的时候,十分波桀,也十分豪杰,更十分决绝。

    “你们想把我交给那号称捕快的杀手!?——有本事就先杀了我吧!”

    朱大块儿摇头、叹息。他一向骁勇善战,但他本来其实并不好战。

    “不要打了好不好?——你的战友们都死了。”

    温火滚不听到这句犹可,一听,就全身都格格地震颤起来,像太痛苦了,痛苦得就像内里五脏都一起自焚起来一般的,他嘶吼了起来:

    “统统死了、走了、不来了都去他的!我一个人杀你们全部!”

    然后他在雷声隆隆中吼叫:“戚少商,戚少商,你这乌龟王八蛋躲在哪里,快滚出来,跟我决一死战!”

    他咆哮着,一剑急刺朱大块儿,这一剑快而厉。

    朱大块儿一仰首就避开了他这一剑。

    温火滚又急揉进一步,再一剑疾刺朱大块儿!

    这一剑更快更厉。

    朱大块儿大刀一落,以刀面挡住了他这一刺。

    这一剑刺在刀背上,却闻“滋滋”数响,一股电流化成无数小蛇急闪疾绕,使得朱大块儿的手一颤,全身也一抖,如遭电切,饶是他勇悍强韧,也得大叫一声,退了三数步,一时半身麻痹,无法再作主动攻击。

    温火滚这一剑,不单蕴含了剑气,更发放了真火,还迸射出天地间电击的威力,朱大块儿好像是给电触了一下,一时间,半身发麻,无法还击。

    他再铜皮铁骨,也无法禁受这雷霆一剑之威力。

    温火滚一剑震住了朱大块儿,全身忽然化作一团火焰,并没有即时向朱大块儿追击,反而连杀西北角二人,剑光加火,急绞飞卷至那绿轿之后!

    绿轿之后,正端然跌坐的,正是名捕无情。

    他面对他,厉声道:“为什么要杀我的兄弟!?”

    话未说完,就发出一剑。

    剑光才展,火焰大现。

    这才是他的“剑之火”。

    ——火剑。

    他看准了。

    也认准了。

    他要格杀这名捕之首,火烧无情。

    ——要是杀不了戚少商,若能打杀无情,也一样足以名扬天下。

    他的剑加上火焰,剑芒暴长,足三倍有余。

    可是无情只一扬手,“嗖”地射出一物。

    温火滚的剑再快,也快不过暗器。

    那暗器却不是直攻向他。

    要是射向他的暗器;他还可以闪躲——但那暗器就打在他的剑上。

    “嗡”的一声,他的手一颤,手中剑几乎脱手落下。

    他沉腕掣时,五指一紧,这才攥住了剑锷,却听无情淡淡地道:“他们杀人,我杀他们!”

    温火滚吼道:“我也杀人,你有本事就过来杀了我!?”

    “啪”的一声,又一物击中他的剑身,他的手一抖,又一次几乎握剑不住。

    只听无情冷峻地道,“你也杀了人,我当然要杀你。”

    温火滚咆哮道:“就你能杀人,别人就不能杀你!?”

    “叭”的一响,再一暗器打中他的剑锋,一时间,温火滚手中青锋焰火大灭,火光己奄奄一息。

    无情仍是冷冷他说:“我杀人是因为惩治杀人的人,如果你有本事,大可过来杀了我。”

    温火滚已给他一而二、再而三的迫退,这反而引发了他的杀气火气来,他大吼一声,剑上火焰再度暴长,几朵花舌花光,再绕缠着剑身炽烈地燃烧起来,还发出滋滋剥剥爆炸的声音。

    他剑锋遥指无情:“你放什么暗器!有种就与我决一死战!”

    无情一皱眉,叱道:“废话!”

    一挥手,“啸”地又打出一物。

    温人滚全身皆己给战志烧痛,剑举平时,本已蓄势待发,对无情的出手早已凝神以侍,严加防范,可是,对无情这一记暗器,依然怪叫一声,跳脚跺足,拔空沉身,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因为无情这一道暗器,看似随意发出,实则精娴倏忽无比,先“噗”地打入街道地里,直潜近温火滚立足之处,再“嗖”地一声突上而出,几乎要从他的足底穿破而出足背!

    饶是温火滚缩足腾身得快,但那枚小不过一只指甲片的暗器仍然追袭他的咽喉!

    他好不容易才闪过这一道暗器,落在十一尺开外,但已经几番折腾,心道好险,正想破口大骂,岂料,一道暗器又破空飞来。

    这道暗器跟先前的是完全下一样。

    先前的曲折。

    这暗器直接。

    之前的迂回。

    这次快!

    快得电光火石,快得不可思议。

    快得要命!

    这一道暗器,是一把飞刀,直取温火滚的中门!

    温火滚大叫一声,及时/即时/同时急退/疾闪/拦剑架开这一道暗器!

    “叮”的一声,那道暗器(飞刀)乍弹飞了出去。

    温火滚也真屡挫下仆.愈战愈悍,骁勇善战,他一格开飞刀,又揉身要扑向无情:

    他不怕。

    他不俱。

    他一定要杀了无情。

    他今天就算要死,也一定要揽着一个武林高手、江湖名人一齐死。

    他说什么也要拼下去。

    也得拼下去。

    任何人看来,他都是勇悍的。

    但在无情眼里看来,他却是无依的。

    他一招手,又发出了一道暗器。

    仿佛,他还带有一声叹息。

    这是一枚“元宝流星”。

    ——元宝流星是像一个元宝大小的流星锤,无链,多刺,多棱,质属铁,分量沉,发时若借回旋腕底之力,就算遇上强兵利器挡格也可能照样斜飞进射伤人,角度出人意料之外。

    11.红辣椒,我要吃龙眼冰

    温火滚明明挡不住了。

    他的剑还没回得过来。

    他的气也仍未回得过来。

    可是他在势不可继、力将用尽之际,忽然一扭身、一腾空,已挪开了三尺四,刚好闪过了那一只元宝。

    那一只要命的流星。

    这时,无情的那一声叹息刚刚到了尾声,“唉”的一声就像拖着条残余星火的尾巴掠过天(耳)际。

    之后,温火滚忽然发觉自己不妥了。

    很不妥。

    因为他背后全都着了火。

    他正困身在火狱里。他浑身都浴火。

    他乍惕的时候,已来不及,火头已燃点了他全身。

    他一下子就像个火人儿。

    他这时才省悟了一件事:一个可怕的事实。

    原来无情起先那三道暗器先挫了他剑锋的火焰,也挫了他的气焰,可是更重要的是:

    打乱了他的阵脚。

    阵脚一乱,便连发三道暗器。

    第一、二、三道都旨不在伤他、杀他,而只要他躲、避、闪、退。

    这一来,温火滚在全神贯注、全力逼出自己五昧真火以抗大敌之际,自然就没注意自己其实左挪右腾的,已经退得贴近那口着了火的轿了。

    火是他自己生的。

    他全身火烫,也没留意内火之外真有外火。

    终于,他在挡开那只元宝流星之后,就倒踩入火轿里。

    他形同引火自焚,就几乎没爆炸开来。

    他此际才明白无情的用意:

    从一开始交手,就是一着又一着的布局,而他则完全是身陷局里。

    他省觉的时候,已全身都着了火。

    奇怪的是,此际在他心头闪过的,既不是忿怒,也不是耻辱,更不是绝望,而是忽然想起了一只红辣椒。

    而他自己就像一只大红辣椒。

    他是一个一生都有光亮的人。

    而他现在正是着了人在燃烧。

    他忽然很想喝一样事物:

    龙眼冰。

    ——那雪白肉甜味香的龙眼,掺和在冰里,进口生津,如果此时有一杯可以仰脖子喝下去,那是多美妙的事啊!

    他狂吼着,挣扎着,要挣脱火的纠缠,却在怒骂中竟夹杂了一句:

    “红辣椒,我要吃龙眼冰……”

    这句话全不着边际,令人全然摸不着头绪,连一向对人(尤其恶贯满盈的人)死前刹那的反应索有体悟、见识和研究的人,也觉得甚为迷惑。

    ——也许,那是他死前的一种错乱吧!

    在无情的眼中,浑身人蛇缠舞的温火滚,其实是十分无依。

    杀手也是人。

    杀手也无依。

    通身着了火的温火滚,仍很强悍,犹很威猛,他一面要打灭自己身上的火焰,一面要持剑扑向无情,要与他拼个同归于尽。

    他旋舞着,咆哮着,浑身的火光就像披在他身上的一袭舞衣,让他在摔手扎脚的火光中更孤苦无依。

    就在这时候,温火滚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噗”的一声,一物打入他火焰中的胸膛。

    直没入柄。

    那是飞刀。

    无情并没有出手。

    至少,他没有对着了火之后的温火滚出过手。

    那一刀是刚才温火滚格飞的飞刀。

    那一把飞刀的原意,也产就是要把温火滚迫退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要他去用剑挡飞它!

    这一挡,反而激发了它的蕴力。

    它回旋反攻的潜力。

    由于这一刀给格飞了再绕一个大圈飞了回来,一直钉温火滚,以致在火熬中的温剑种完全无法防范、不及招架。

    所以他硬吃了这一刀。

    这一刀直嵌入心口。

    他着了这一刀,人就愣住了。

    不动了。

    火在他身上、额上、发上、衣上熊熊他烧着。

    然后他就领悟了一件事。

    这是我死的日子……

    没有了。

    没有下文了。

    因为他死了。

    负创的何难过一直在观战。

    他静静地看着,身负重创使他不能动弹,但不能动不代表也没有了希望。

    他本来是仍抱有希望的:

    他把希望放在温火滚的身上。

    可是现在他也没有了。

    因为温火滚死了。

    他静静地、甚至冷冷地看着温火滚缓缓倒地之后,他才决然做了一件事。

    他用手向两支箭尾一抽。

    “嗤嗤”二声,二矢一齐全嵌入他的心房里去。

    他自尽。

    因为他不想死得太慢、太难过——他不想别人用他对付别人的方法来对付他。

    所以他宁可死。

    速死。

    痛快死。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缓、很慢、也很凄厉:

    “无情、戚少商……我知道你们是有一手的!但你杀了我们,只会迫出了要你们命的人来,你们以后的日子,也绝不会好过的!”

    忽然在这生死之间,他觉得心头有一股极之不平之气,忍不住要大喊出声:

    “罗老幺,你到现在还下出来,你也不会有好死!”

    说完,他就死了。

    ——他死前的一刹那居然看见了:满天神佛。

    大街仍有火焰,但很快就给扑灭了。

    天空密云未雨,雷声隆隆,蓝衫大街依然火腾着热气。

    街上横七竖八,或死或伤或呻吟,倒下了三十二三人。

    伤者很快便得到了救护,死者很快便给抬走,指挥调派、收拾残局的是一个阴阳脸的汉子。

    他调度沉着、有方。

    他的五官总让人感觉到一股悲天悯人之色,但在神色间偏又流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悍强之气。

    他一下子已打点好整个大街的局面。

    然后他很快但不徐不疾地向无情作了报告:

    “我们这边死了二十二人,伤了八人,来袭的梁伤心、何难过、温火滚都死在大捕头你的手里。”

    无情脸色苍白,以左手轻抚小腹,似忍受着莫大苦痛,只冷哼道;“这三人都曾杀了不少无辜的高手以祭剑、试剑。我一直想制裁他们,但他们后投效于蔡京,由蔡元长处取得刑部的赦免,不能追究他们过往所犯的事。但我要办他们已久,今天他们发动袭击,杀伤无辜,我就借这个理由除去这温剑神、梁剑魔和何剑怪——可惜还有漏网之鱼,未能一网打尽。”

    张炭抹去额上的汗:他半爿脸黑、半爿脸白,白脸滴汗全无,黑额却汗珠密布。

    “看来我们的情报还是有错漏:罗睡觉没有在这儿出现。”

    无情道:“我能顺利剪除这三个孽障,还承戚代总楼主的通知,我已经非常谢谢他了。”他冷峻的脸容掠过一股忧虑之色:

    “也许,一个罗汉果要比其他六名剑妖、剑鬼、剑仙、剑神、剑魔、剑怪加起来还更难对付。”

    张炭道:“事实上,我们也尝试过五次捕杀罗剑,但都不成功,而且还给他杀得个铩羽而归。就算他今天不在这儿.若没有大捕头,我们也只怕罩他不住。”

    无情悠悠地道:“我担心……倒下是他在这几——”

    张炭眼里露出专注的神情。

    他在等无情说下去。

    无情果然说了下去。

    “我担心的反而是他下在这里——他不在这儿,会在哪儿?”

    这个问题,像他们头上的乌云一样,问得张炭心中一惊。

    无情却又回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倒不是问别的,而是直接问到张炭的私事。

    “最近你的身体不舒服?”

    张炭一愣。

    他抹汗,没即时回答。

    无情深深地望着他,语重深长的说了一句:

    “你要当心了。有的时候,练武也会伤身,读书也会乱心,念经也会入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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