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月小。
月苍寒。
月华铺洒于这荒山之巅。
山巅的巨岩就像一面屏风、一间房子。
大地沉沉,崖下有流水急湍汹涌,深不见底。
山峰上有人。
四个人。
四个人都俯着首,他们不是像诸葛先生一般,在端视自己手心的掌纹,而是在看自己脚下:脚下的影子!
他们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来此荒山看自己的影子。
常看自己影子的人都是寂寞的人,因为他们甚至没有别人可看,只有看自己的影子。
这是一座寂寞的山,像一座遗世而独立的小房子,就孤悬在此。
此山毗连紧接老林寺。
这是私房山。
此际古老的老林寺塌了。
山犹在。
人也在那儿。
他们不是来寂寞的,要赴寂寞的盛宴,在闹市红尘照样可以寂寥不已——只要一颗心是寂寞的,何处不寂寞,更何愁不寂寞?只怕寂寞苦苦缠绕相随,挥之不去罢了!谁也实不必到此深山来寻找寂意寞然的。
他们是来执行任务的。
他们在等。
等待。
他们守候:
守侯一个人。
他们千里迢迢、夜行昼伏、风尘仆仆、不见天日地潜来这儿,为的就是阻截这个人,并要格杀了他。
这个人却绝对值得他们这样做。
——只要这个人一死,在朝中能抗衡相爷的武装力量,只怕剩下的决不到一成。
这个人当然就是诸葛先生。
既然这四人在等诸葛先生,那末,他们也当然就是:
“六合青龙”。
——只是,“青龙”有六条,他们只来了四人不成?
来了四条龙,能截得住诸葛吗?
他们也一样在担心这个:
只要诸葛来老林寺,他们就一定能截得住,但只怕六人还未齐集前,诸葛已经到了!
他们受元十三限之命,完全故布疑阵:
表面上,鲁书一和燕诗二仍留在京城,他们似有所异动,牵制住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若留在京城不动,他们也决不动身。
谁知道葛先生绝不好骗。
所以元十三限与蔡京商议的计策是:
一、最好是把诸葛先生“拖死”在京城里,只要找些人闹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刺客入宫行刺事件,千万不要真的伤了皇帝(那是蔡京的“大靠山”!),但皇亲国戚不妨杀他几个,只要诸葛先生护驾不力,缉凶无功,自然就会给皇帝撤职严办,至少也会疏远生疑!以功力论,到宫中捣乱的事,自是交给鲁书一、燕诗二办最好,加上蔡京布在宫中人马的接应,肯定把诸葛和“四大名捕”忙个天翻地覆!与此同时,元十三限便可先行在京城之外堵截天衣居士,先行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二、要是诸葛先生“胆敢”不理皇帝生死安危,出京保住天衣居士,元十三限亦早有连环计,只要他摸准了天衣居士的行藏(他认定许笑一禀性纯厚,决不肯拿手下弟子性命牺牲,转移目标,故而只要知道有一个天衣居士的从员门生出没,就可以捏准了天衣居士也一定会在那儿不远,准没错!),届时,六合青龙就会以祖师爷传下来的大阵,围杀诸葛小花!
三、所以,他先行把鲁书一、燕诗二留在京城,把齐文六和叶棋五佯称调派去攻咸湖,然后由顾铁三、赵画四去打甜山。事实上,六大门徒,尽布于“三房山”各处、只要一声召唤号令,立即结阵,必杀诸葛!
四、蔡京和元十三限都算定了: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不可能同时离开京师!因为近日皇宫十分不平静,诸葛决不敢冒这个险,把自己嫡系人手尽皆调离出城,光靠舒无戏、一爷这干人物,万一保不住圣上,那时谁能担待得起?只要来的是一个诸葛,他们就以“六合青龙“的“乾坤大阵”围杀之。如果来的是“四大名捕”,元十三限自可荡平,一举斩除诸葛小花的“四肢”。
是以,蔡京以为算无遗策。
元十三限也以为这次是赢定了的:
这时节,他们却从大吠声的暗号里得悉:诸葛先生来了!
叶棋五和齐文六是匿伏的援兵,先行得知,不禁大惊。
但鲁书一与燕诗二已迅速会集。
他们自京城里披星戴月地赶来。
他们早已先一步获得风声:
——诸葛先生果然沉不住气,亲身出动了!
想到他们将成为捕杀武林中大名鼎鼎诸葛先生的一分子,谁都不禁大为亢奋。
他们甚至忘了追究:
——一向审慎的诸葛先生何以如此大胆妄行,擅离戍守皇城的职守。竟置天子龙体安危于不顾,直赴甜山之役?
其实,诸葛先生一旦得知天衣居士来京助自己对付蔡京,就知道这位师兄的用意。
——无非是要“引蛇出洞”:
引走元十三限和他手下大将,尤其“六合青龙”,尽皆出动,暗示诸葛可趁此诛杀蔡京,除此政敌,杀此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这想来正是天衣居士的苦心。
简而言之,是蔡京要利用在野在朝派系之实力与元十三限跟诸葛先生之间的同门互斗,来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势力。元十三限则要趁此除掉天衣居士或诸葛先生。天衣居士却要元十三限分心于他,抓住元十三限的注意力,以给诸葛先生铲除政敌。
诸葛先生却没意思要杀蔡京。
原因是:
一、世上有些祸害,已到了深入膏肓,不能清理的地步了;一旦强加清除,反而使整个架构全面崩溃。宋廷积弱结祸已深,一旦蔡京失势或身殁,取而代之的朱勔、王黼、蔡脩,只怕全都要比蔡京还要卑鄙无耻,而且不择手段。蔡京一死,只形成乱局,对国家社稷,并无好处;至少此时此境,当朝上下,全是蔡氏党羽,积重难返,恶瘤毒深,淬然一刀割除,只会使病人活不下去。跟金人“眉来眼去”、“私通款曲”的蔡京,一力求和免战,在朝中大受支持,一旦失势,只怕金人深恐宋廷图强,必定加紧进攻,然在国力不振、仓无积粮的情形下,金人的猛烈进攻,只怕难以阻挡;所以蔡京位高权重,更不能说死就死。
二、就算能平蔡党,必由“旧党”当政。蔡京打着“新党”旗号,对“旧党”恣意压抑坑杀,实里对“新党”有才识不俯曲之士也照样打击屠戮。“旧党”一旦经扶植,必全面反扑,届时报复必使积怨更深;而这一干人,饱受祸害,对在朝掌权者仇怨极深,很容易便造成逆反谋叛,宫廷内乱。这就像一个病久体弱的人,怎经得连帖猛药?诸葛先生向来处事只对是非不对人,成为两党不容之士。对蔡党一伙,抗争经年,反而造成一种“反恃”的实力,如果“新党”一旦得势,必把诸葛先生列为敌对,届时无论良窳忠奸,皆赶尽杀绝,更非社稷之福。
三、就算身边没有了元十三限和“六合青龙”,蔡京此人仍是不好对付的。朱勔、王黼各有高手保护,而笑脸刑总朱月明、翻云覆雨方应看、“天下第七”、龙八太爷等,全是恶人中的大恶人,高手中的一流高手——蔡京,不是想杀便杀得了的。
所以诸葛先生先要弄清楚。
蔡京有无意思要篡位——一如王莽?
他跟四大名捕商议的结果是:
不可能。
蔡京虽多年来广植羽翼,使皇帝不能剔除他,非他不可,但他的权力,实则仍来自于皇帝。
他跟赵佶臭味相投,相交甚深。万一不是赵佶当皇帝,蔡京的位置也危危乎矣——当皇帝的谁不忌畏有人比他更权重名高?如果由他自己“取而代之”,以蔡京“祸国殃民”的恶名,加上金人隔江伺伏,以及举国上下对蔡京的积怨,蔡京野心再大,也知道那是他不可跨越的壑沟!
所以他才不那么笨,去当那劳什子的皇帝!
因而蔡京决不会杀赵佶;反过来说,为了保持他的权势,他得要保住赵佶的命和帝位。
是以诸葛先生很放心。
他决意要阻截元十三限对天衣居士的加害。
故此他把戍守重任,交予哥舒懒残(哥舒懒残因慕诸葛先生大师兄“懒残大师”,故改名为“懒残”;他因深谙六艺,闻多识博,为人滑稽突梯,还能歌善舞,痛陈时弊于嘻笑怒骂中,近日大受皇帝赵佶赏识,留在身边,诸葛先生这才敢稍离君侧),潜出京师,直奔甜山。
他一走,仍惊动了鲁书一和燕诗二。
于是燕诗二与鲁书一也飞扑甜山,会集其他四名师弟。
只不过,鲁书一和燕诗二一旦动身,四大名捕也收到了风声。
“不对劲。”
“六合青龙尽皆出动了!”
“一定是去伏击世叔的!”
“我们去阻止他们!”
是以四大名捕也出动了。
他们请托舒无戏来看管大局。
于是局面就变成了:
天衣居士要引元十三限出京。
元十三限要趁此杀掉天衣居士,也有意引出伏杀诸葛先生。
四大名捕却以突击来阻止“六合青龙”的围袭。
也许,唯一完全意外的是:
一、老林寺里冒出了个雷阵雨。
二、元十三限藏身于菩萨像内,却得天衣居士点化,悟得了“忍辱神功”和《山字经》的要诀!
这两件事,延搁了元十三限下手杀天衣居士的时间。
但“六合青龙”在私房山的截击也耽搁了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在私房山上,立刻受到鲁书一、燕诗二、叶棋五、齐文六的包围。
所幸顾铁三和赵画四却仍然未至。
——“六合青龙”,六缺二。
“乾坤大阵”布不下来。
单凭实力,六合青龙来的只有四人,他们断断胜不了诸葛先生。
不过这围击却可以阻截诸葛先生一阵子。
——只一阵子!
虽只一阵子,但对大局仍是有决定性的影响。
至少,已经定了天衣居士与织女的生死!
——这就是诸葛先生“来迟一步”的原因。
尽管,他在剧战中已发出独特的嘶鸣:
——在“自在门”中,懒残大师叶哀禅、诸葛先生、天衣居士、元十三限的长啸声都各有不同。
——懒残大师的长啸是龙吟。
——天衣居士是鸟鸣。
——诸葛先生是犬吠。
——元十三限是狼嗥。
因而,诸葛先生在剧斗中,欲以长啸声震慑住元十三限,也警告他勿向天衣居士下毒手,否则他定必誓不罢休:
那长啸声是说明了:如果对方狠心杀了天衣居士,他定必血债血偿!
元十三限一直都不是诸葛先生的敌手,诸葛先生挑明了阵仗,谅元十三限在下手前也不能无所顾忌。
他却没料元十三限这回已豁了出去。
——他已练成了以《山字经》为经、“忍辱神功”为纬的心法,而且还与达摩金身合而为一,自以为已足可拼杀诸葛先生。
所以,他还是杀了天衣居士。
这时候,围击诸葛先生的阵容终于来了强助。
——自“药野”给朱大块儿“吓走”的顾铁三。
——给元十三限施“独活神功”死而“复活”的赵画四!
这两人一旦联手,“六合青龙乾坤大阵”立即发动。
这大阵自有一股神秘力量,克制住诸葛先生的盖世神功。
幸好这时却来了四个人。
这四人发动了另一阵。
这一阵破了“六合青龙”的围击。
诸葛先生脱阵。
他再不恋战。
他奔赴老林寺。
只是天衣居士已奄奄一息,终力尽而殁。
这逼使他以“惊艳一枪”决战“伤心之箭”。
箭尽。
元十三限重伤。
诸葛先生也负伤不轻。
但他已攻破元十三限的金身,削弱了对手功力的四分之一,元十三限不住用已授门徒的绝技来对付诸葛先生,在他体内真气更发生了十分诡异的变化,使他一刻不能稍延,马上飞遁。
加上诸葛先生以先天罡气炸震伤了他,只剩下一半不到内力的元十三限,依然能成功逃离。
只是两人仇结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