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博宗书的那一夜,王小石一出神侯府,诸葛先生即行召集冷血、追命、铁手、无情聚议。
“我看,”诸葛先生推测,“王小石志在刺杀蔡京或傅宗书,当时事出匆然,已不及分说。”
冷血道:“我跟他交过手,他武功很是不错,但傅宗书、蔡京身边有‘六合青龙’、‘八大刀王’、‘天下第七’、任劳、任怨、‘一爷一将二门神’,还有‘铁树开花,指掌双绝’,王小石是不易得手的。”
追命道:“不过,‘六合青龙’至少有四人还留在附近打探消息,‘八大刀王’和‘铁树开花’一向跟随‘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方小侯爷,任劳、任怨则是朱刑总的左右手,不见得全都在蔡、傅二人身边形影不离的。”
铁手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让人真以为我死了,”诸葛先生道,“稳住那四条青龙再说。”
果然,不久旋即传来傅宗书遭刺杀的消息。
铁手又请示诸葛:“我们该如何配合王小石?”
“动用暗里的力量,使他能平安逃出京师再说,”诸葛先生道,“傅相遇刺,全城沸扬,朝廷必有传言此事是蔡京所为,蔡党一定设法止痛疗伤,招兵买马,重新布置杀局。对于这点,你们有什么意见?”
无情道:“蔡京本意是安排王小石刺杀世叔您的。”
诸葛先生知道无情一向不轻易说话,每言必有深意,便点头道:“但王小石却杀了傅宗书。”
无情说:“他一定将错就错,面圣进谗,说世叔教唆门内王小石行刺当朝宰相。”铁手马上就明白了无情的意思,“由于王小石在行刺傅宗书之前,确是从神侯府出去的,有此铁证,加上蔡京播弄,主上可能真的会怪罪下来。”
诸葛先生白眉一展,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无情的容神白得像花之魂、月之芒、雪之魂、玉之魄,“先下手为强。”
傅宗书遇刺之际,蔡京就在忘鱼阁里,离我鱼殿仅数十步之遥。
“天下第七”和叶棋五、齐文六就守候在他身边。
那时候,他正跟一个神容俊朗、浓眉星目、脸如冠王、谈笑自若的青年交谈。
蔡京问:“在苏梦枕直赴‘六分半堂’与雷损决一死战一役里,雷损也把你请过去‘六分半堂’?”
那少年人有些腼腆似地答:“是。”
蔡京再问:“可是,在那一役里,你出手一剑,帮的却不是雷损,而是苏梦枕。”
那少年正是‘神通侯’方应看,他答:“是。”
蔡京问他:“为什么?”
方应看答:“因为我父曾经吩咐过:京城里有三大帮会,互相牵制,其中‘迷天七圣’作恶多端,‘六分半堂’也不干好事,只有‘金风细雨楼’有点侠骨义风,要我尽量保住他们一口元气。”
蔡京却问:“当时,朱月明也去了,他是偏帮‘六分半堂’的吧?”
方应看答:“是。”不必要时,他在蔡京面前,决不多说一字。他脸上一直维持着一个相当清朗稚气的微笑。
蔡京追问:“可是雷损炸棺假死,当时,只有你跃空升高、目睹一切,明知有诈,却未向苏梦枕示警,是不是有这件事?”
方应看答:“是。”
蔡京即问:“何解?”
方应看脸上有一种未脱稚气的成熟,“义父只嘱我保住苏梦枕一口元气,雷损杀他,我自然出手拦阻,但雷损要逃,为保中立,我亦不便道破。”
蔡京笑问:“因为你觉得:近日京城里的‘迷天七圣’已溃不成气局,‘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互相牵制,反而是好事;你无意要促成其中之一坐大,是也不是?”
方应看答:“是。”
蔡京又问:“不过,待雷损率众全力反扑‘金风细雨楼’之际,你却送了一面屏风给苏梦枕,里面却藏了个雷媚,是否有此事?”
方应看答:“那是雷损着人把我派去送贺礼的人制住,中途掉了包!”
蔡京再问一次:“所以雷媚并不是你送去的?”
方应看这次答:“不是。”
蔡京目光闪动,“但是,雷媚听说却是你的红粉知音。”
方应看微诧,但他仍是答:“是。”
蔡京又问了下去:“雷损派了雷媚伏杀苏梦枕,可是雷媚却在重要关头倒戈相向,反而杀了雷损,这……你可在事先知情?”
方应看眼里已流露出钦佩之色,“要雷媚刺杀雷损,是因为怀恨雷损;雷损既杀她的父亲雷震雷,又夺去‘六分半堂’的一切,还迫她当了他见不得光的情妇;而且,雷媚早已为苏梦枕重用,成为‘金风细雨楼’里的‘四大神煞’之郭东神。这些事,我原先只略知一二,但在雷媚刺杀雷损之前,我并不知情。”
“那好。”蔡京的态度缓和了下来,他心里倒是对眼前这年轻人极为赏识,极望能收为己用——如果一旦能用方应看,就等于也收揽了他的义父方巨侠入自己麾下:有方巨侠这等绝世武功,何愁诸葛先生诸如此类的人物!“现在,京城里又恢复‘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争雄的局面,你有什么看法?”
“外表看来,‘金风细雨楼’占尽上风,‘六分半堂’似给打得回不了手。事实上,暗潮汹涌,‘六分半堂’根基依然稳固,他们随时可以结合‘江南霹雳堂’雷门的实力,跟‘金风细雨楼’一争天下。只不过,不同的是:以前是苏梦枕与雷损龙争虎斗,可是雷死苏病重,现在争雄斗胜的是白愁飞和狄飞惊了。”方应看有条不紊、侃侃而谈,脸上依然挂着讨人喜欢的微笑,“更应注意的是:关七也还没死。据悉‘迷天七圣’正重新整合势力,要在京城里一争天下!”
蔡京点头道:“所以,京里的帮派,而今还是‘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迷天七圣’三分天下?”
方应看点头道:“正是。”
蔡京忽然用一种特别温和的口吻道:“可是,三十年前,武林各门各派,都尊令尊为首,按理说来,你理所当然是这一代的武林至尊才是。这种雄心,你不是没有的吧?”
方应看心头一栗,他的眼色由敬意迅而转为惧意,只答:“应看身感朝廷恩厚,只愿为国效力,以报太师知遇,怎敢再涉足江湖是非、武林恩怨!”
“那也不然,”蔡京的笑意里有无尽的精明与骄矜,“把这些踔厉武勇一身绝艺的豪杰之士,引入军中,为国效力,也是美事。”
言罢微笑不语。
方应看沉吟良久,微带笑意,似在回味蔡京的话。
这时候,一级带刀侍卫“一爷”急报:傅宗书遇刺,刺客王小石。
蔡京下令全力且全面追捕王小石之后,心里也确茫然了一阵,痛失臂助,而且居然看错了王小石,即使蔡京心里惕省,心头也很不痛快。
他却问方应看:“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不管这刺客是不是诸葛先生派来的,”方应看说,“凡是负责戎守京畿皇廷的,都有疏失之罪。”
蔡京问他:“你的意思是?”
“恕在下直言,傅相爷遇刺,在朝在野,最大得利者显然是诸葛。”方应看知道自己该把话说明。就算像蔡京这样聪明的人早已明白他的暗示,但正因为他这样聪明所以自己更要说一个分明:“相爷与太师是知交,相爷既遭不幸,太师说什么也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更不能任由杀害相爷的敌人痛快自在!”
蔡京抚髯微笑,徐徐离席,走到栏旁,笑看一株寒梅,只悠悠地说:“诸葛与我,也是好友;故友相残,同根互煎,教人奈何!噫!”
方应看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外表不动声色,以不便留在此地打扰太师处理公事为由,即行辞别。
方应看一去,蔡京即行召见龙八入阁密议。
龙八急急来到,一入阁,即叩跪,再三请罪,痛斥自己保护相爷不力。
蔡京并不追究,只问明刺杀情形,龙八一一禀报后,即行请教:“太师,您看这事儿……”
蔡京沉声道:“咱们还是小觑了王小石,倒教诸葛得逞了。难怪王小石的字写得浮游不定,神光闪烁,原来,他是在与我们虚应事故!”
龙八又问:“现在该如何对应呢?”
“全面缉拿王小石归案,要活的——活的才能连诸葛老儿一并打杀。”蔡京不徐不疾地道,“此外,明日你随我入宫,在圣上面前,好好告那老不死一状。”
龙八一听,反而觉得傅宗书一死,太师更加重用自己,心头暗喜,恭声应道:“是。”
蔡京负手走了几步,忽道:“还有一事。”
龙八忙道:“太师吩咐。”
“诸葛这样做也好,反而能追出那一号人物……”蔡京沉沉自语,然后吩咐道,“明晚你去请动一个人。”
龙八有点疑不定地问:“太师说的是……”
“元十三限。”蔡京道。
他负着手、微蹙着眉、心中不无感慨。傅宗书一死,接下来要部署的事可多了:要重新再布杀局,与诸葛再决高低。他也正好利用这事件和这件事,狠狠地给政敌一次致命的打击。其实,傅宗书死了也好,这些日子以来,他一手培植他起来,可是眼见他势力逐渐坐大,不好控制,而他武功又高。更不易收拾,最近,居然还偷偷练字,分明是要讨好圣上,居心不良,而今,教人杀了也好,正好可使自己重新秉政,再揽实权,圣上是决不会罢黜他的;没有了他,赵佶可也当皇帝当得不牢靠哩。诸葛教人杀了傅宗书,正好可借此再逼出元十三限,因为傅宗书曾拜元十三限为师,诸葛先生的人杀了傅宗书,无疑如同向元十三限下战书……当然,要元十三限跟诸葛正我拼命,还得先找出一个“引子”——
蔡京想起了天衣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