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已动手。
三道暗器,飞袭王小石。
王小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暗器。
暗器不多,只有三枚。王小石不知道那是什么暗器。一枚先侧射入河里,再自河水里分波逐浪,嗖又射上了岸,疾取王小石。
另一枚则先射入了地底,在地里直划了一道浮土,再破土而出,直取王小石的咽喉!
另外一道自空中飞打而至。
从轿子到王小石身前这段距离里,这道暗器竟一沉一浮、一浮一沉的,像波浪一般曲折着,没有人知道它会打向自己的什么部位。
连王小石也看不清楚,那是枚什么暗器?
──还是根本不是暗器?
这种暗器,王小石不但连听都没有听过,甚至这辈子连想都没有想过。
这些一辈子连想都想不到的暗器,他自也没有想过如何去应付。
朱小腰“哎”了一声。
温柔斜着头,问:“嗯?”
唐宝牛警省地东张西望,“什么事?”
方恨少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小心!”
暗器是攻向王小石的。
──要是射向他们,他们早已连什么表情、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王小石想避。
他发现不能避。
这些暗器分三个方位袭至,后左右均受制,要闪躲,唯有向前。
绝不能向前。
──这三道暗器虽然夺命,但前面那顶轿子才是最致命的。
王小石却做了一件事。
三颗小石头,就自他手里神奇地激射了出来。
三颗石子,分头在水陆空截击了那三件暗器。
寒夜里,只听三声轻微的闷声。
三声细响都不同。
“咚!”
“啵!”
“啪!”
一粒石子打入水中,把水里的暗器击沉。
一颗石子射进土里,把土中的暗器打入更深的泥层里。
一枚石子迎空截住那件暗器,顿时两样暗器一齐粉碎,碎成片片,洒落河上。
轿子里发出的三道暗器,全部已被王小石约三颗石子所瓦解。
可是王小石的战志也几被瓦解。
因为他襟里已没有石子。
他一直以为:在京城里,大概还不会遇上使他在一招间便动用了三颗石子的敌手吧!
现在他遇上了。
他只放三颗石子在襟里,用了一颗,便补一颗,当然,谁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襟里揣上一大把石头。
地上固然有的是石子,但强敌当前,不见得有机会去拾取。
──眼前这敌手,一出手就逼他三石尽出。
不过,他依然占了一个心理上的优势:
那就是敌人不知道他襟里还有没有石子。
而且他手上有刀,腰畔有剑。
他还要去杀诸葛先生。
──如要杀诸葛先生,又怎能败在无情手里?
──如果败在无情手里,又怎能杀得了他的师父诸葛先生?
王小石决定要面对这个敌手。
可是他的敌手是一顶轿子。
轿子无声无息,如同一座神龛。
没有香火,只有雪降。
星星的雪。
雪星星下,就像苍穹里寂寞的星子,纷纷失足落在凡间的一片白茫茫里。
不多时,轿顶已铺了一层雪。
皎洁的雪,柔静的雪。
轿子里仍毫无动静、没有声息。
天气冷得连鼻子也快掉下来了,眼睛也像要结成冰。
──怎么会冷得那么快,风刮来,尽是一阵又一阵的冰刀子,像要把人活活雕成冰人。
王小石却在流汗。
汗流浃背。
──不知轿里的无情又是怎样的感觉?
王小石能忍,可是有人不能忍。
唐宝牛不能忍。
他可以忍受在刀山火海里作生死存亡的冲杀,可以忍受在严寒酷热里作舍死忘生的拼斗,但他不可以忍受这种“静默”。
完全静止的格斗,寂然如百年。
甚至一朵雪花,落在檐上,再化成了水,慢慢地滴落下来,落到雪地上,又渐渐结成了冰,这种过程,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他受不了。
但是他不敢动。
因为王小石的眼色。
王小石从来没那么严厉的眼神。
不知怎的,一向认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宝牛,对王小石却有一种亲和敬,在与王小石温而厉的相处里,既和煦如冬日里的阳光,但有时又如怒照的中天厉日。
他发现王小石的眼色,是不让他妄动。
他只好不动。
──虽然他很想动。
他不动,方恨少也只好不动。
他也看得懂王小石的眼色,不过,他跟王小石还不算太熟,他不动是算定平素最沉不住气的唐宝牛必会出手,唐宝牛一出手,他就立刻出手,多年来,他们合作惯了,对彼此的性情也了解透了。
可是,唐宝牛这回却不出手。
方恨少反而一时间无法适应。
──自己要不要出手?
──出手好,还是不出手好?
──应不应该出手?
如此一番思虑,反而感觉到压力。
──一股来自风雪、来自天地间无形的煞气,形成了极大的压力,而压力最终来自轿子里。
这是顶什么鬼轿?
轿子里是人还是鬼?
当方恨少感觉到可怖的压力与可怕的热气时,他的脚仿佛已冻得麻木,连他最擅长的“白驹过隙”身法,也一时施展不出来了。
──此刻,问题反而不在能不能出手,而是万一对方向他下毒手,他还有没有能力闪躲。
早知如此,不如先行出手,就别等唐宝牛了!
当方恨少心里有悔的时候,他已失去主动出手的能力。
朱小腰没有所谓主不主动的问题。
她发现轿子的时候,暗器已自轿里射出。
暗器是射向王小石的。
她一看暗器的速度与手法,就知道除非王小石能救他自己,否则,谁都救不了他。
王小石果然救了他自己。
而她也看得出来:王小石以暗器对暗器之际,本来有机会逃开的。
但他没有逃。
因为就算他逃得了,他也放不下其他逃不开的人。
──这些人当然包括她自己、温柔和唐宝牛、方恨少。
朱小腰顿时明白王小石不逃的用心。
──他要面对。
面对强敌,岂不就是大丈夫所为、英雄本色?
朱小腰知道自己出手也没有用。
今晚的局面,只有王小石能料理。
所以她把心思放在温柔身上。
她不想温柔分了王小石的心。
温柔正冷得发抖。
从牙关到膝盖,一直在哆嗦着。
她正想开声,朱小腰已向她摇摇头。
可是太冷了呀!
她又想移动,朱小腰已牵住了她的手。
可还是冷死人了!
她想问朱小腰,怎么这些人全似被点了穴道都不动了的时候,她忽然瞥见有人动了。
雪地上,有人动了。
动的人不是唐宝牛、方恨少,也不是朱小腰、温柔,甚至也不是王小石、无情,而是轿子后面,有两个人,悄悄贴近,静而无声。
本来雪地一如厚毡,来人轻功又相当不错,比落雪还不带声息。
王小石瞧得仔细:
正悄没声息地往轿子后左右包抄过去的人,正是颜鹤发与张炭!
颜鹤发和张炭的用意,无疑是要摸近去,把轿子里的人揪出来。
王小石在这一瞬间脑里风驰电掣般闪过了几件事:颜鹤发和张炭太冒险了。刚才跟轿中人对了一手暗器,敌手暗器手法之高乃平生仅见。他们万一给无情发现,无疑等于送死。可是怎样制止他俩?
无论如何,不能声张,喊破反而误事。
王小石跟颜鹤发、张炭两人,隔了一座轿子。
隔了这座轿子,比隔了一座刀山火海还可怕。
王小石要使无情不察觉张炭和颜鹤发的逼近,以保他俩的安全,只有一个法子:
让无情分心。
所以王小石做了一件事:
他动了。
他大喝一声,全身掠起,全力出手。
王小石在最不适合的时候动手。
理由只有一个。
为了朋友。
──只要有这个理由,一切都充分了。
朋友。
王小石身形甫动,轿内就发出了暗器!
王小石的身子陡然一沉。
暗器击空。
暗器是白色的。
那是一枚棋子。
王小石往上蹿的身子已疾伏了下来,伸手一抄,已抓了三片雪花在手,但就在这时,轿中人又发射出两颗黑子。
这两枚黑子,不是射向王小石。
而是射向颜鹤发和张炭!
这分际,王小石手上已有雪片。
雪就是他的暗器。
既是有了暗器,他就可以不怕距离的妨碍,与无情对抗。
可是,对方也觑准了他的“罩门”出手!
王小石此刻的“罩门”就是他的朋友!
有时候过分地去爱一个人就是害了这个人。有时候过分维护一个人,等于是宠坏了他。王小石在不该出手的时候抢攻,反而令轿中人察觉到他似另有掩饰,因此发现了颜鹤发与张炭的逼近。这在世间常常发生的事,有些人穷尽一生都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两枚棋子,疾射向颜鹤发和张炭。
以颜鹤发和张炭的身手,虽然猝然受袭,但还不致避不了。可是无情发出暗器攻势的主力,根本不在取他们二人性命。
而是用来对付温柔和唐宝牛。
两枚刻着“炮”字的棋子,倏然发射,分袭唐宝牛和温柔。
两人完全意料之外。
谁都来不及应变。
不但他们躲不及,连在他们身边的朱小腰和方恨少也措手不及。
王小石在这千钧一发间,五指一弹,两枚雪花已在电掣间疾射而出!
雪花是柔软的,但在王小石振腕间,快得自长空掠出锐风、划出急啸!
可是再怎么快,也得要迟一步。
棋子已快命中。
唐宝牛的右目!
温柔的印堂!
无情的出手果然十分无情。
──难道就为了语言上的几句冲突,他就非把唐宝牛一目打瞎,置温柔这小女孩于死地不可?
不然,却是为了什么?
太快了。
王小石发出的雪片速度之快,使之在空气里磨擦出热力,雪片迅速消融。
虽然只剩下二小点的雪花,但仍有穿石之力!
可惜仍是慢了那么一点点!
棋子还是会先射中温柔和唐宝牛。
王小石眼都红了。
他发出两片雪花后,心便沉到了底。
他连眼都红了。
他已准备与无情拼命。
可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在桥墩那边,隐隐有一个汉子的背影。
那背影一直伛偻着,像一个在寒夜里伤心醉酒的汉子,谁都没有去注意他。
可是他在这时忽然回头。
谁都没看见他的脸。
他左手拿一条丝绢遮着脸,但右手一扬。
两枚针,越空飞射。
针是轻而细的。
这句话是假的。
因为轻而细的事物绝对发不了这么厉烈的声响。
针是尖而锐的。
这句话是真的。
因为这两枚针正发出划耳破空的尖啸!
那伤心的汉子,离唐宝牛和温柔很近。
至少比无情近。
无情又比王小石近得多了。
所以那两枚针必能先行截住那两枚棋子,而王小石的雪花才接踵而至,全碰击在一起。
这是必然的后果。
可是事实不然。
因为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一棵岸边梅树,突然花落如雨。
其中两朵梅花,以比棋子、雪花、针都急而劲的速度,在针尖就要触及棋子之前厘毫间,把针击飞。
针一旦斜飞,棋子就依然疾射。
温柔和唐宝牛依然得要厄运难逃。
雪花是软的、针是细的、梅花是柔的,没有极强腕力、指力、内力和功力,谁都不可能发得出这种速度来!
既然发得出来,温柔与唐宝牛又猝不及防,断然躲不开去。
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刹那间,有人在远处叱了一声:“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