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到柜前,自自然然的、不待人指挥,不需人调度,他们已形成了包围网。
在柜子的正面,是“洞房之珠”房子珠和“天师捉妖”余华月。
柜子后面椅着薄薄的竹茅相隔编织而成的墙壁,一左一右,则由辛不老和雷越鼓看守。
另外,吴中奇负责巡逡,不管柜子里有任何物体打从任何一方窜出来,他都一定能看见,也一定能制止。
必要时,他也一定会加以杀害。
柜子很小,长形,只一个人在里边也必定蜷曲始能容纳。
火光很亮。
通明。
他们已包围了柜子。
也包围了龙舌兰。
龙舌兰纵再有本领,也一定逃不掉──更何况是一个穴道受制还受了伤的龙舌兰。
所以余华月很客气,居然还在柜子前敲敲门:
“龙捕头,你还好吧?可否出来相见。”
他一向都很客气。
他是那种就算是杀了人全家并夺了他的家产也把人的骨肉全啃掉了,但还是会在临走前在对方遗照前恭恭敬敬三鞠躬再行离去的人。
柜子里没有回应。
余华月又敲门。
依然温和,客气。
只用两根指骨──身体却离得远远的,仿佛恐怕有条毒蛇突然窜了出来似的。
房子珠却眼睛骨溜溜的转了转,道:“你真的看到她的穴道给封住了?”
余华月道:“我还看到她软绵绵的给塞入柜子里。”
房子珠道:“那你用的方式就不对了。”
余华月道:“哦?”
房子珠道:“龙姑娘的穴道给人封制了,她又怎么开门给你。”
余华月笑问:“所以我该怎么办?”
房子珠也笑道:“你应该要怜香惜玉,替她拉开门户才对。”
余华月:“对,还是房大姊细心,那我现在总该开柜迎接或是搬动龙姑娘出来见见大家了吧?”
房子珠:“不过,龙姑娘既是京城紫衣女神捕,而且是临安龙头世家的掌上明珠,又有名捕铁手、淫魔孙青霞、夫婿任怨撑腰,很不好搞,她出来这一登场,我们大伙儿这些当贼做盗匪的穷哈哈儿,还有口好饭吃吗?还有活路儿可走么?”
余华月:“只怕没有。”
房子珠:“那我们还请她出来干什么?”
余华月陡地笑了起来:“可以用啊。”
房子珠故作不解:“用?用来种菜淋花还是天热好遮凉?”
余华月却悠悠的回看雷越鼓、辛不老和吴中奇,以及一众高举火炬雄赳赳、剽悍悍的马贼。
“我们这儿的男子汉很多。”余华月脸上又出现了诡笑:
“而且,他们大都饿久了,尤其在女人方面,简直是色中饿鬼。”
“他们确是魔鬼野兽一般的男人。”房子珠笑盈盈地道:
“可惜,我不能每个都满足他们。”
她用手一刮余华月的面颊,娇笑道:“我怕你妒嫉。”
余华月轻轻抓住了她的手,且把她扯到身边来:“我是会妒忌的。”
房子珠身子已在轻轻扭动,看得在旁的男人全都喉咙搐动,都升起了一种原始的欲望,唇裂舌干。
“我也会嫉妒的。”房子珠用眼睛去瞟那一众如狼似虎的汉子,“听说龙姑娘貌美如花,是武林女侠中的美人儿,其艳名绝对能排在前三名之内。”
余华月舐了舐干唇:“我也听说过,今天见过了,果然名不虚传,美得堪称人间绝色!”
房子珠脸上还是笑着的,但眼里却有一种奇异得有点令人悚然的光,眄着余华月,道:“你想不想试试?听说她还是个处子呢!”
余华月面颏抽搐了一下,道:“我想,很想,可是我不敢。”
房子珠媚笑道:“为什么?”
余华月的手摸向她的“要害”:“因为我怕你。”
──所谓“要害”,是女人的“要害”,或是男女之间的“要害”。
“你怕我?”房子珠的脸上出现了一股神态,这样的容态纵然在平时已够狐媚了,而今在火光映耀中,还突显出一股狠骚来,“我怕你才是。而今,你已是叫天王手上的红人又有余东天为你掠阵,陈贵人助你一把,李财神任你挥霍──哪有你怕我这回事?你现在已谁都不怕。”
说着,她的手也“摸”在他的“要害”上。
──对男人而言,这种“要害”往往也很“要命”。
余华月脸上的咸蛋又好像几乎裂了开来,从里面不知飞出一只蝙蝠还是游出一条水律蛇什么的,然后他忽然诡笑问:“作为一个男人,最不该得罪的是什么?”
房子珠想也不想便答:“女人。”
“尤其是美丽的女人。”余华月用手拧她嫩出水来似的面颊,“特别是你这种又美又狠又聪明的女人,谁得罪了都没好下场。”
房子珠别过脸去,一双妙目却是盯在那柜子上:“我也听说临安龙头小筑龙家老大是惹不得的人,谁得罪他的掌上明珠龙女侠,都不会有好下场。”
“操!”余华月啐了一句,“我们几时得罪龙女侠来着!你没看到吗?是詹大当家练功发了狂,奸杀了龙女神捕,又奸杀了吕碧嘉,我们才只好被迫除去了这样一个疯痫发狂的老人,我们是行侠仗义,大义灭亲,我们谁也没惹,哪方面也没得罪,是不?”
“是是是,”房子珠一点也不示弱,反而用手也去拧余华月那张诡异的脸,“有时,我觉得你越来越可爱了──你脸上要是拔掉了这些讨厌的竹签,就一定更可爱一些!”
余华月摸摸自己脸上折纹里藏的竹签,耸耸肩道:“那可是我救命的把式,你不喜欢,我也没办法!”
“操!”这次房子珠故意“放弃”了她惯说的“丢”,而仿余华月用了个“操”字作为开头:
“这把戏岂止于救命绝技而已?我知道这玩意儿你还用来对付给你奸杀过的女人呢!”
余华月做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有这回事?──我可从来没用过它们来对付你啊!”
房子珠这回却认真了起来:“免了,这玩意儿我担当不起,敬谢不敏。这一年又三个半月以来,我观察过二十七名你奸杀过女子的尸体,她们都给你这‘玩意’弄得遍体鳞伤、满身窟窿,下体更血肉模糊──我看,今晚,该是轮到龙姑娘有福了。”
余华月笑了。
阴阴地笑。
“你是暗示我,要用这绝活儿来服侍她?”
房子珠媚眼如丝:“你的‘飞签一杀’,本来就是女人的煞星。”
然后她又嗳嗳地柔笑道:“听说你的兄弟那一套‘东天一棍’,也挺厉害的。”
余华月哗啦一声嗤笑了起来。
他不常笑。
他一向都认为人生是无奈而悲惨的。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要更大的权力,以让自己不那么无奈,而多制造一些他人的惨事,来减轻自己的惨痛。
他是那种标准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上”的人。
他不喜欢别人提到他的兄弟:余乐乐。
这是隐藏在他心底里的一个秘密。
由小到大,他们虽为同父母所生、同一环境里长大,但就不知怎的,作为哥哥的他,就不如弟弟幸运。
他给父母遗弃,可是乐乐却没有。
他在江湖上辗转闯荡、艰苦挣扎,终于闯出点名头来,挣出点地位来,但也成为众矢所的,远遁灵壁,加入“流氓军”。
最后为“屠杀王”詹奏文所收容。
他弟弟却完全不需要历这些困苦和风霜,就已搞出名堂,有了权势,成了“叫天王”麾下的重要干部。
他也攻于心计、外表讲究,礼仪周周,让人不加防患,取得信任,但就是他命苦,他不幸。
余乐乐可比他幸运多了。
所以他才千方百计,不择手段,杀了不少人,夺了不少财,又让自己脸上镶“蛋”缝“针”,为的是要比余乐乐更有成就,更有威力,而且成功也更高、更强。
可惜事与愿违。
他虽然花了莫大力气,但始终胜不了他的弟弟,而且一“正”一“邪”,他“恶名”远播,他弟弟却“清誉”日隆,这使他更忿忿不平,心头恨煞。
不过,这些,他都没有向人表达。
他就算杀了他弟弟,也不会告诉人:他恨他!
他更不会让他弟弟知道:他妒嫉他!
一俟余乐乐受到查叫天的重用,成了“四大神将”之一的“诡将”,他反而开心见诚,跟余乐乐了无隔隙的“好”在一起,甚至在人前都猛夸他的弟弟:
“他的成就比我高。”
──虽然他心里却只想:他的运气比我好。
而且正在计划着:哼,就看谁的下场比较好!
如此,他因余乐乐而逐渐搭好了关系,也挣得叫天王的信任,成了“叫天王”派系布伏在“流氓军”里的内应,而今终等到了机会,杀掉詹奏文而独当一面。
他也省觉自己和弟弟的关系很重要,哪怕只是表面功夫,但在这重要关头,都得要好好维持。
──查天王信重他,别人给他面子,乃至“流氓军”支持他,“洞房之珠”不敢剔除他,都跟这“关系”很有点“关系”。
所以,他听房子珠这样提出来的时候,一向少笑但保持谦冲礼貌以自保的他,就故意哈哈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佩服你些啥子?我就是佩服你这种女人,前程无可限量。一面服侍那老蜘蛛像女奴一样,一面又可以跟我搞得热火朝天;一面弑夫偷情,哈,却又能一面打我兄弟主意,敢不成‘流氓军’归入‘叫天王’麾下后,你又成了‘天王夫人’,可一点也不稀奇……所以,我由衷的佩服你。”
“操!这算什么?!我也佩服你!”房子珠在他面前,故意舍她惯用的“丢”字而取“操”字,当然也是示好的一种:让他感觉到同声共气的亲切,而完全信任她。
“没有你,我们今天怎能成功杀了‘老蜘蛛’?没有你,‘老蜘蛛’早已把‘吠月神功’练成了,你设法引入‘一哨大盗’何半好,杀了他那宝贝儿子,让他心乱,走火入魔,半疯不癫,性情大变,我们今天才能得手。”
“还是你厉害。说真的,我比不上你。”余华月恻恻笑道:
“我忙这忙那,没啥好处,你不但嫁一个上一层楼,还杀一个得一大堆好处──而且,你害人杀人的时候,甚至在淫乱至极之际,脸上表情还那么纯真、无辜,这点试问有几人能为之?”
“你别损我了。”房子珠依然笑咪咪的,“你没好处?‘流氓军’现在可是归你调度了。”
余华月看着她,就像在月色下、火光中观赏什么绝世奇珍似的:
“你不是一样有好处吗?不然,老蜘蛛的‘吠月秘笈’到哪儿去了?那可是莫大的好处!”
房于珠一听,心里一惊,但美脸上还是笑得媚媚的,可是她心里却分明、清楚。
──这余鬼脸可比谁都精明、难惹,只怕有机会就得要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余华月却笑淫淫地看着她。
他知道这女人又狠又毒又堕落。
──却还是不易其美,不减其媚。
反而更媚,而且更美。
有时候,堕落也是一种美。
他觉自己也很堕落。
──那是一种无法拒抗的沉沦。
所以,他跟她在一起,正是天造地设,珠联壁合,不,粪坑遇着屎桶。
那有什么办法,人生,既不能昂扬,那就让它沉沦吧。
──沉沦到了极点,且利用沉沦作为自己的力量,也是一种成就。
所以房子珠一旦建议:
“我们还说那么多无谓话干啥?先把龙女神捕请出来,你先行乐一乐,再让众家兄弟们分享了再说吧!”
余华月马上表示赞同。
事不宜迟。
夜长梦多。
所以他开了柜子。
用他的十字枪。
他一向谨慎。
必要时,他狠。
──能狠能忍,必成大器。
他就是这样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