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你怎么应付?
──你只一个人。
对方却是全人类。
对敌一事,常如寂寞。
寂寞恒常是你自己一人,孤单面对。
热闹时却是与全部的人共处。
但寂寞也不是只有你一人时发生:就算有很多很多的人在身边,但他们跟你心灵没有契合,看法也不一致,那么,这种在大热闹里心中的落寞,才是真正的寂寞。
排除寂寞只有两种方式:
享受它。
遗弃它。
你说铁手此际会用哪一种方式?
他只是平静的,对大家(“风尘”陈风、“快马”旋风老乌、“脱尾虎”何孤单、“大漠飞沙”洪鞋而四人)平心静气的道:
“你们回去吧,这儿的事,是我的事,不关你们的事。我解决得了,没你们的事。”
然后他不等他们回话,已霍然回头向那巨汉、少年凛然的道:“你们可以因怀疑我是参与害死这山上无辜百姓而拘拿我,但我也一样要指控‘叫天王’叫他的手下:杀死苦耳神僧,烧毁‘抱石寺’!”
“什──么!”?
那巨无霸怒嘶起来,从咽喉到骨骼都腾腾有声,像一口气吞下了十几颗旱天雷。
“胡说!那‘飞来石’上明明写着是孙青霞干的──!”
此语一出,大家脸上都变了色。
只听铁手缓缓的道:“‘抱石寺’出事的时候,马军师刚刚不是说过没上过抱石寺么?你们不正在这不文山上的吗?怎么连寺前石上刻了什么名字,你都能这般一清二楚呢?”
大家也望着“叫天王”,就连涵养最好的马龙,也不禁流露出一种不相识(至少是在这一刻希望跟此人断绝关系)的神情来。
的确,“叫天王”这句话一出,跟“抱石寺”惨案便脱不了关系了。
出口的话一如脱弦的箭,不是瞄准了靶子,便不该发射。
因为箭头一旦离弦,就追不回了:
失控的箭,要是伤了人,其代价之大,一如伤了自己。
可是话一出口,往往尤甚于此。
盖因箭头至多只伤杀一人,但一句话,往往可以打杀一大群人,贻祸一生,遗恨千年。
马龙马上道:“就算天王到过抱石寺,看过案发环境,那也不能证明他就跟凶案有关。他本来就是奉皇上之密令,加上朱勔大人之所托,微服出巡,明查暗访,整顿治安,理所当然。”
铁手这次还没说话,何孤单已道:“你说的对。不过铁捕头的身份也跟天王有异曲同工之妙、殊途同归之处。他同样怀有密令、任务,曾出现于不文山,不见得就跟这山上的凶案有纠葛。”
陈贵人突问:“何副总,你的捕快不想当了?”
何孤单道:“想。”
陈贵人斥道:“想干下去还敢这般说话!”
何孤单疾道:“就是因为想一辈子干下去,干到老,干到底,干到退休,我才要这样把话说清楚。”
詹通通嘿嘿的说:“我看他不是不想干,而是不想活了。”
老乌突一步窜出来。
一窜就窜到詹通通身前,沉声道:“你说什么!?”
詹通通也陡然变了脸:“我说他,关你屁事!”
老乌摆出了架式:“你威胁官差,我就要办你!”
詹通通整个人又给斗志充满,甚至给斗志燃烧得几乎痛叫出声来:
“就凭你!”
两人眼看要打,却听马龙向查叫天疾呼道:“天王,别让他们瞎捣乱,该下令,斩立决,不得延迟。”
查叫天愣了愣,说:“是啊。”
陈贵人疾行向前,揭开一口锦盒,垂首双手奉于查叫天前。
巨汉一手抓了下去,拎起一方手掌大小黄澄澄的青铜印,大喝道:
“我呔!这是‘代御驾亲临观察兵马吏’印信,有此物在,执掌杀权,谁敢抗命,如同造反!”
他说得有点结舌,但这印一亮,老乌,陈风、何孤单都只有退了下去,垂手而立的份儿。
只洪汉强撑大声喊道:“别气坏了!他有此物,铁二爷也有御赐‘平乱玦’呀──”
铁手手一掣,亮出一方古印,向众人前一量,喝道:“印在这儿。”
忽听那背向少年猛哼了一声、
那巨无霸睁大了双眼,虬髯戟竖,吼道:“你的印怎及我的大!”
铁手冷然道:“印不比大,只看是什么印;拳不怕小,只看够不够力。”
陈贵人振声扬威的道:“‘平乱玦’,论理镇不住我门这口‘御驾承平主印’。”
陈风也是熟悉官场班辈的“老手”,站出来便说:“可是这‘御驾承平主印’也驾御不了皇上亲赐的‘平乱玦’!”
洪鞋而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喃喃地道:“当今皇上忒也真多印!”
老乌在一旁的接了一句:“圣上岂止多印,官也多得很呢!”
何孤单也冷不防的接道:“三百两,得小官。三千两,官大不可管。三万两,天下又多一大狗官!官犹可买,何况是印!”
只听马龙沉声道:“天王,只怕今回要硬底一棍打死了!”
巨无霸虎吼一声,往锦盒一抄,又抓住了一口海碗大的金印咆哮道:
“这就是‘金紫应奉宝鉴’,印在权在,印下令下,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这次他不仅说得响亮,也顺口多了。那背向少年却叹了一声。
洪鞋而脱口道:“这回确是翻脸了。”
何孤单道:“只怕铁二爷罩不住了。”
洪汉道:“他当对方手上的印是个卵子不就得了!”
何孤单道:“不得,不得,”
洪鞋而不解:“怎么不得?像我,才不管他有印没印、金印铜印!”
何孤单道:“不行。铁手说什么也是名捕快,好歹也是个‘官’,既入六扇门来,这行有这行的规矩!”
洪汉苦恼的道:“还是像我好,死都不当官,了无牵挂!”
只听马龙尖锐地叱道:“铁捕头,你还守不守法规?”
铁手截然道:“守。”
马龙望向“叫天王”,查叫天吼道:“既知法规,还不跪下受死!?”
铁手道:“慢着。”
查叫天道:“你想拖延时间,等同党、淫贼来救不成!?”
铁手道:“我没有同谋。我不听令,你要杀我,我听令,你也要杀我,是不?”
查叫天也决然道:“是!”
马龙道:“你要是还守法规,我们也许会宽大处置。你若不守法律,我们都在这儿,你也无法逃命,只是死得不光采,我们会上报你是拒捕丧命,恐怕还得连累诸葛小花!”
铁手冷笑道:“好,反正我横死竖死:听印也死,不听印也死定了。”
李财神笑道:“你刚才在山腰肯听我的话那就好了。”
铁手雄声道:“那我不听令!”
马龙变脸狞狰地道:“那你的作为如同造反,就算能苟全,这辈子也当不成官差了!”
铁手道:“我不听令不是要造反,而是你根本就不是‘叫天王’!”
他铁一般的手伸出铁一般的指铁一般的戟指查叫天,以铁一般的语音和铁铸般的坚定与坚决,一字一句地道:
“你不是查叫天,却拿了叫天王的印鉴招摇撞骗,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