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式奇妙的腾身之势,突然施展,仿佛钻天鹞子,一起乍落,仍然是落在了秦照当前。
由于起势太快,麦小乔简直不及防止,心里一急,掌中剑运施剑炁之功,一剑直向着凤姑娘背后直挥了下来。
麦小乔武功虽不及凤姑娘之出神入化,却也不可轻视,这一剑便具有强烈的杀伤功能。
随着麦小乔挥落而下的剑势,一道银虹、白龙怒转般,蓦地直向着前行的凤姑娘背后劈落下来。
凤姑娘身子方落,已似乎感觉出背后的惊人剑势,身子一个快闪,却在迫不及待的一霎之间掣出了背后长剑,“呛啷”一声,架开了麦小乔手中长剑。
紧接着她剑身一抖,龙吟声中,反向麦小乔前胸刺来。
麦小乔立刻感觉到一股尖锐的剑风透体而至,却是冰寒刺骨,方自警觉到可能为对方七指雪山独门剑气,心里一惊,挪身就闪,却是略慢了一步,只听得“刷”的一声,随着对方长剑走处,却在她右肋长衣上,开了半尺长的一道裂口。
虽说是并没有伤及肉身,却也由不住使得麦小乔打了一个冷战。
凤姑娘一剑出手,再也不多留情。
“哼,你可是自己找死,怪不得我手下无情。”
长剑猝转,卷起了一连串的剑花,剑分三处,同时间直向着麦小乔前胸三处要穴上刺了过去。
麦小乔长剑一个快转,“叮!叮!叮!”三声脆响,分别迎住了对方三剑,却觉得对方剑上力道惊人,震得手腕生疼。
她当然知道自己绝不是凤姑娘的敌手,只是当此形势之下,也只有舍命一拼。
随着凤姑娘的连环三剑之后,麦小乔就地一个快滚,突然跃身直起,一剑如长虹挂天,在新月状的剑光弧度里,猛力向凤姑娘侧面直劈下来。
设非是情急之下,麦小乔万万不会施展如此凌厉的杀手,她决计要施展出全身解数,缠住凤姑娘,以便于秦照一行八人乘机脱逃。
凤姑娘却偏偏不让她称心如意。
随着一声轻俏的冷笑,两口剑再一次的迎在了一块儿,天空中溅出了一点火星,麦小乔只觉得对方剑上力道十足惊人,冷森森的剑气像是千百条细小的冰蛇,劈头盖脸地分向她全身上下齐钻过来,由不得使得她快速向后急急避开。
这一霎,凤姑娘原可待机向她出手,只是那么一来可就便宜了秦照一行八人,这却是她内心无论如何也不能甘愿的。
抽剑,飞身——
“嗖!嗖!嗖!”一连三个起落,再一次蹑到了八人身后,无如这一次不比先前,盖出云和尚所安排的这一八人行列“白蛇衔草”一经展开,却也有其神奇不测之妙,以凤姑娘之见地,冰雪透剔,果真定下来仔细观察片刻,便不难为她看出破绽,接下来的破阵夺银,便属轻而易举之事。然而这一霎盛怒之下,她却计不出此,一剑直向着眼前那负银人背后刺去,剑出一半,才知是似真却幻,眼看前行八人幻作一条白鳞巨蟒,在一片环身的白色云雾之中,一路迤逦蜿蜒没身于大片云雾之中。
出云和尚所以有此一着布施,自然早已将这附近地势勘察得十分清晰。
原来眼前是一片占地颇大的石林,千百根大小巨细石笋参差当空,星罗棋布,密密麻麻,本身便已是一个待解的谜团,更何况老和尚这一番部署?
凤姑娘即使是见多识广,当此黑夜,猝然接触之下,也有些眼花镜乱,弄它不清。
她仗剑直立,挑眉瞪眼,掌中剑指当空,一时却不知向何方刺出,眼睁睁地却看着形同巨蟒的八人运银行列,一路奔驰消逝于石林之中。
她可是真的怒极了,认定着几个假想的方向,纵身挥剑——剑芒如雨,洒落在峥嵘的石柱间,响起了一连串的脆响,石屑纷飞,剑气纵横,其势甚是惊人。
一旁伫立的麦小乔只当她已看破了秦照一行八人的行藏,不禁大为吃惊,直到她发觉出凤姑娘落下的剑势,剑剑落空,这才略放宽心。
凤姑娘一连十几剑,剑剑落空,虽然这样她却并不气馁,随着她起落的身势,剑下如雨,起落频繁里,有如冻蝇冲窗,一剑比一剑猛,一剑比一剑变化莫测,只是追逐着那条行将消失的巨大白蛇。
这番景象看在麦小乔眼里,不禁暗自吃惊,只怕在她凌厉的攻势里,秦照等一行踪迹终将不免暴露,想要横身阻拦,却又不知如何出手。
忽然,凤姑娘身形猝起,带着灿烂醒目的一抹剑光,陡地出现在麦小乔身前站定。
事出突然,倒使得麦小乔为之一愕。
“哼哼……你干的好事。”圆睁着一双杏眼,凤姑娘狠声道,“你既然存心跟我作对,我也就饶不过你,看剑。”
一剑穿心而至。
麦小乔早已蓄势以待,连忙挥剑以迎,“呛啷”溅出了一点火星。
她就势身子一转,跃出丈许以外道:“凤姐——”
“谁跟你称姐道妹?呸,臭丫头片子。”
剑随人转,第二剑改刺为劈,一剑当头直下。冷森森的剑气化为一天剑芒,骤雨般直向麦小乔身上挥落下来。
麦小乔当然知道这位姑娘的非比寻常,却也是臆测,直到与她亲自交手之后,才领略到对方剑上功力的变化莫测,十足惊人。
这一霎,由空中直落下的剑芒,有如一天剑雨,简直使她无从闪躲,麦小乔惊心之下,剑身力提,勉力施展出她九华剑术中的“分光化雨”功力,即见大片光华门处,叮当声中,已把对方加诸于她本身的剑光冲开一个破口,闪身而出。
凤姑娘微吃一惊,冷冷笑道:“原来你倒也有些能耐,要不然也不会多管闲事了。”
话声一顿,唇角轻启,含着冷涩的笑靥轻叹一声又道:“我对你总算一再优容,手下留情了,刚才你明明有逃走的机会,你却偏偏要自己送死,看来这是你命里早已注定的了……”
一霎间,她那张美得冶艳的脸上显示出无限寒霜,眉梢眼角流露出隐隐杀机。
“你出剑吧,我让你三招。”
冷森森的剑锋,猝然间光华尽失,显示出她果然履行诺言,前三招之内并无还击之意。
只是显示在她脸上的隐隐杀机,却是有增无减,脚下轻移,一步步向着麦小乔身前接近过去。
麦小乔原本还有些内怯,主要是碍于对方的有恩于己,只是形势既已发展到眼前地步,后退无路,也只得面对现实了。
“我不会跟你打的。”麦小乔惨笑着摇头道:“你对我恩重如山——”
“不要再说了。”
凤姑娘怒声叱道:“我对你已经没有恩情可言,过去的事不许你再提,哼哼,你以为提起这些就会让我对你手下留情,那可是做梦。”
麦小乔一时为之黯然。真的,在面对着眼前这个足能致她于死命的“强敌”当前,她却并没有丝毫畏惧的感觉,也不曾想到要逃走的念头,惟一的感觉,只是无限遗憾与歉疚。
她不能忘怀凤姑娘加诸于自己的与父母家人的恩惠,虽然这种恩情在相对的“大节”
“大义”前提之下,显得多么渺小。但是在已将完成后者的使命之后,再来面对之时,却沉重得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因此,这一霎,在面对着凤姑娘之时,她便只有感恩图报与愧疚,却兴不起丝毫的杀机与敌意,实在是情理之中事。
凤姑娘瞪着她,狠狠地说;“怎么回事,我等着你出剑呢!”
“我不会跟你动手的……”麦小乔苦笑了一下道,“要么,你就下手杀了我吧!”
说着她干脆还剑于鞘,一双明媚的眼睛,直直地向着凤姑娘注视着,脸上的表情,仍然是只有遗憾而无畏惧。
凤姑娘呆了一呆,恨声道:“不行,你非动手不可,快拔剑。”麦小乔摇摇头:
“不,我不能跟你动手。”
“少跟我来这一套,拔剑。”
“哧!”一缕剑风擦过麦小乔的面颊,锋利的剑刃,简直就已经贴在了她的脸上,只消略一转动,那张姣好美丽的脸可就万难保存。
麦小乔幽幽一叹道:“你又何必非要逼我出手?你其实明明知道,即使我真的跟你动手,也打不过你……这又何苦?”
凤姑娘冷笑了一声:“这么说,我也就不必多费事了。”话声一顿,反手撩剑,银光一转,直取小乔咽喉。这一剑十拿九稳,万无一失。
猛可里,“嘶——”一线银光射空而至。
出手人显得高明之至,无论时间、部位、准头,俱是拿捏得恰到好处,尤其重要的是劲头儿够足,“叮”一声正好迎着了凤姑娘出手的长剑剑尖。
是一枚大小如同桂圆核儿般的银色钢珠,滴溜溜圆,通体银光程亮。
发暗器的人,可能是用“弹指金丸”的出手打法,手指上功力惊人,以至于猝然与凤姑娘的长剑接触之下,硬是把这口剑的剑锋震出去半尺开外。
紧接着这枚暗器之后,“嘶——嘶——一”另有两股尖锐的疾风,直向着凤姑娘脸前划到,月色里但见两点银星,直取凤姑娘那双剪水双瞳。
自然,要想伤害像凤姑娘这等身手之人,可不是容易之事,这一点,发暗器的这个人心里可是十分清楚,是以这一双亮银丸如其说毒手加害倒不如说迫使凤姑娘退身离开来得恰当。
凤姑娘在面对着这般十足力道的一双暗器之下,身子霍地向后一个倒仰,脚下就势用劲“哧”反纵出去。
她的身法实在已经够快的了,可是发暗器的那个人,却显然占着地利之便,待机作了适当的掩护,身子一起即落,在凤姑娘落定之先,他便已隐身眼前那片峥嵘的石林之间。
凤姑娘一声怒叱,急起如鹰,猝然飞身石林,却已失去了那人踪影。
“这番情景,对于冷眼旁观的麦小乔来说,实在是一个难得的逃走机会,她便不客气地回身就跑,施展出全身的功力,一路倏起倏落,纵跳如飞,一口气驰出了三数里远近,眼前来到了一片荒山野地。
麦小乔定下来喘口气,还真累,身上可都见了汗了。
附近山风上面像是有狼在叫,声音凄厉,耳边上却意外的听见一丝淙淙的流水声音。
麦小麦理了一下被风吹乱了的头发,嗓子眼干得发疼,听见了水声,便由不住寻声望去:一道潺潺流水,打山顶上一路婉蜒下来,水浅得都露出了溪床,不足二指深,时断又续,总算源头不竭,还能涓滴成流,就已是十分难能可贵了。
麦小乔心里无限凄凉,望着流水不禁微微叹息一声,这般狼狈光景,倒是前所未有。
身上的汗被冷风一吹,透体生寒,怪不是个滋味。
她缓缓步向溪边,跪下来掬了一握清泉,方自饮了一口,即觉出了身后有异,倏地转过身来,迎接着她转身之势的,却是冷森森的一口剑锋,以及比剑锋更冷的一张脸。
这张脸原是极美丽的,只因涵蓄了过多的怒火,也就变得令人望之生畏。
“你跑不掉的,我在这里等你有一会儿了。”
敢情是绕了个弯儿,最终仍然落在了她的手上。凤姑娘心里充满了被人嘲弄的气愤,瞧她那副样子,真恨不能一剑在麦小乔身上刺一个透明窟窿。
麦小乔心里一阵子发凉,想想倒觉得好笑,既然横竖都逃不过她的掌心,倒不如处之泰然,看看她又怎么处置自己?
经过了这么一段缓冲时机,她思忖着秦照等八人大概已暂时脱离了险境,自己总算在这一项义行上尽了维护之责,也就差堪告慰。
那么,剩下来的就只是自己个人生死的问题了……
“你就看着办吧!”
说了这句话,她缓缓地由地上站起来,面对着凤姑娘那口冷森森的长剑,并没有丝毫退缩畏惧之心,说来可笑,她这一趟明面上像是探访梓里,了解家乡灾情,其实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倒是有一多半儿是冲着关雪羽来的。想起他来,就让自己脸红、心跳,心眼儿里喜滋滋地。然而,曾几何时,在她无意之间,获知了他与凤姑娘之间的发展,似乎已到了如此微妙的地步之时,这番事先的热情,便急转直下,一直到了眼前的冰点地步……有了这样的心情,什么事也都无可无不可了。
面对着眼前凤姑娘这个当今一等一的高手,麦小乔的感触可是包罗万象,极其复杂。
感情的触发极其微妙,生死既不足畏惧,剩下的便只是一番“天君泰然”,麦小乔超然的感触情操,在这一霎间,竞然升华到对眼前敌人的欣赏……
自古英雄惜英雄,美人惜美人……如此一双壁人便是天南地北刻意地去察访,捉对儿,也不容易,上天却安排她们会在了一块儿,残酷的造成了她们之间的对立、残害……
实在有损于造物者的原意,却是奈何……奈何?
麦小乔美丽的眼睛,静静掠向凤姑娘的脸,也许是她的这番恬静气质、从容姿态,感染了凤姑娘,以至于她的那番盛气凌人,多少也为之收敛了一些。
“咦!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凤姑娘不甘心似地落下了手中的剑。
“怪不得,”麦小乔说,“你长得很美。”
“美就美,为什么还要加上‘怪不得’这三个字?你倒要说说看。”
“那当然是有原因的……”麦小乔微微一笑说,“我以为你的美远比你手上的剑更锋利,世上的男人,很少有招架之力的。”
凤姑娘冷冷一笑说:“你是不是在说你自己?”
“我从来不以为自己很美。”麦小乔淡淡地微笑着,“但是我却喜欢追寻美的一切……也很懂得去欣赏美丽的人……”
“美丽的人?”
“就像你。”麦小乔怯心既去,侃侃而谈,“我以为一个美丽的人,也应有一颗美丽的心,否则便只见其丑,而无视其美,那便是令人遗憾之事了。”
凤姑娘嘤然一笑,却立刻又绷住了脸:“你的意思是在说我,虽有一张美丽的脸,却没有一颗美丽的心,骂人不带脏字,可够损的。”
“是么?”麦小乔摇摇头道,“正好相反,我却以为你的心也跟你的脸一样美,只是,有时候你却故意不表现出来而已。”
“少废话。”凤姑娘厉声道,“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饶你一死?那可是想错了。”
说时她重新握紧了剑,剑上光华灿烂,显示着她再一次又引发了杀机。
麦小乔无奈地道:“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无惧一死,倒是你一再犹豫……只怕你仍然还是下不了手吧!”
“没的话,我只是在想你到底该不该死……一旦决定,我便会毫不留情。”
“我为什么该死?”
“你为什么不……该死?”
“是因为我放走了姓秦的捕头?”麦小乔冷笑道,“你难道不以为我应该这么做?”
“那是你的事。”凤姑娘冷冷地说,“可是站在我的立场来说,你便非死不可了。”
“还有别的理由么?”
“这已经足够了……”凤姑娘忽然冷下脸来道,“你拔剑吧!”
“为什么?”麦小乔微微一笑,“是因为这样,你才比较容易下手?”
“那倒不是,是因为这样比较公平一些。”凤姑娘道,“你的武功很高,足可与我一拼,你又为什么故意放弃这个机会?”
麦小乔低头想了一想:“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这样,也未尝不可,虽然最后的结局并没有什么不同。”
说完这句话,她随即掣出了长剑。
凤姑娘点点头说:“我让你三招。”身形一转,已闪出了六尺开外。
麦小乔冷冷地道:“没有人能让我三招,虽然你的剑术比我高明得多,可是我的人格可不比你低,你出剑吧!”
风姑娘想了一想,点头道:“好,我就领教了——”
剑起平胸,有如秋水一泓。她却往后退了一步,一双光华内蕴的眼睛,微微收拢了,细细地看着对方。
麦小乔明知对方剑术远比自己更高,厮杀之下,凶多吉少,万难幸免,只是事到临头,已无能再行回避,求仁得仁,也就毋庸多想。
有了这番心理准备,她反倒心态平静安宁下来,把一支长剑直抱当胸,随即上身前倾,打开了门户。
凤姑娘忽然冷笑一声,脚下顿处,游蜂戏蕊似的,忽然来到了麦小乔身前。
随着她前进的身子,蓦地闪出了一道剑光,直向麦姑娘左面身子疾斩过来,简直快到了极点。
这一手剑招,确实已领会剑中三昧,妙在是凤姑娘出手之先,根本就看不出一些儿动态,一口长剑,简直不知掩藏在哪里,待到剑光一现,其势已是白刃加身,随着她前进的身子,一股脑儿地,直向着麦小乔身上疾扑了过来,观其气势火候,已有身剑合一之境,就剑术而论,这已是炉火纯青地步,厉害之至。
一片剑光,夹杂着凤姑娘飘起的袖影,有如雪花罩体,麦小乔猝然身上一寒,已为缜密严谨的剑气紧紧裹住,再想从容抽身,谈何容易。
麦小乔却不甘心这样的受死——她的剑术造诣虽不如凤姑娘如此火候,但九华剑术却也有其令人侧目,不同凡响之处。
双方之间的接触,的确微妙得很。
迎接着凤姑娘四面加身的剑气,麦小乔采取的战术是点线的突破。一线剑光,出自麦小乔,这一剑挥落的剑势,不啻是她积结了全身功力的一剑化全力为一线,其尖锐锋利可想而知。
果然,这一剑是凤姑娘万万没有料想得到的。剑光划处发出了极为细小的一丝异响,紧接着即把凤姑娘环绕身侧四周的剑气砍开了一道裂缝。这种现象说来实在过玄,其实无非是剑术达到了一个相当境界,就算是亲睹之下也难以看出端倪,而当事者二人本身的感觉却极为清晰。
凤姑娘娥眉乍挑,身子快速地向侧面闪开一个角度,麦小乔的身子即由那个冲开的空隙之处闪了出来。
虽然这样,其情势亦危险到了极点。
随着凤姑娘挥落而下的大片剑芒里,麦小乔虽然全身而出,身上衣衫却已多处片碎,形势极为险恶。
把握着这一霎良机,麦小乔的身势向下一塌,长剑猝翻,划出了一个剑圈,这一招名叫“剑极圈”。剑势一出,凤姑娘连头带脚,便都在她的剑锋照顾之中了。
凤姑娘冷笑一声,上躯忽地向后一仰,那窈窕的身子,随着麦小乔划出来的剑圈,也成了一个圆圈。
这番势子实在太快了。
呼——呼——剑光一转,凤姑娘已翩然落身圈外。
麦小乔“嗳——呀——”一声,其势已是脱身不及,凤姑娘再一次施展出她“身剑合一”的杰出身法,人到剑到,霞光展处,麦小乔只觉得右面肩上一阵子发凉,其寒刺骨,却已为凤姑娘尖锐的剑尖深深刺了进去。
拼着一剑之痛,麦小乔身子猝然向左方一个快转,挣开了对方的剑势。
可是不待她身子站稳,凤姑娘的第二剑已出手刺到。
寒星一闪,麦小乔只觉得咽上一凉,只当是这一剑定将刺穿了咽喉,死于非命,却是没有想到凤姑娘竟然在危机一瞬间,收住了剑身。
剑尖直直地指在麦小乔咽喉上,麦小乔只觉得身上一凉,已为对方冷森森的剑气把整个身子镇住,定住了穴道,挪动不得。
麦小乔只觉得全身发凉,除了肩上方才被剑刺伤之处有些热热的感觉,可以意识到,那是正在淌血。
两张脸,几乎都是苍白的颜色。
四只眼睛紧紧地对视着,虽然是黑夜里,彼此却都能清晰地感觉出脸上的沉重、忿恨表情,也都能领会出彼此激动的血脉变化。
“我原本可以杀了你……却下不了手,算了,饶你一命吧。”
退身,收剑,铮锵一声,宝剑入鞘。
紧接着,她深深地向麦小乔瞥了一眼,倏地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良久之后,麦小乔才像是转过气来,她原以为这次是死定了,却没有想到,竟然在凤姑娘剑下羞辱地又逃得了活命。
说真的,这一霎她心里压根儿可没有丁点儿的喜悦的感觉,在猝然戏剧性地恢复了知觉之后,剩下的只是无比的悲哀与羞辱,眸子一酸,两行热泪汩汩落下。
阵阵寒风袭过来,地面上落叶沙沙作响……
麦小乔只觉得身上出奇的冷,两片牙床不往地打颤,脑子里闪过了凤姑娘方才临去前的那深深一瞥,那一瞥包涵着胜利的姿态与无比骄傲,更似有怜惜与同情。
真恨不能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麦小乔的感觉毋宁是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死了远比活着要好。
这是她生平从来也没有受过的奇耻大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眼泪不停地在往下淌着,血也不停地往下滴着。她的脸更为苍白,美丽的眼睛,光彩顿失,只是战栗在凌晨之前的寒风里。
“我死了吧,干什么还要活着?”脑子里闪着这个念头,脚下情不自禁地移动了一下,这才感觉出她真的还活着。
流水淙淙——却像是一道透骨的冰河,静静地穿过了她的心,流进了她的血脉里……
她仿佛又被冻结住了。
迈越过眼前浅浅溪流,踏过了巨细不一的鹅卵石散布的河滩,她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着,脚下一步高一步低,心情真是沮丧懊恼透了,偶然抬头,窥见到那闪烁当空的一颗星辰,光色蓝汪汪的——那就是所谓的紫微星了。
长久以来,民间流传着的一句传说:“第一眼看见紫星的时候,别忘了许下你的心愿……”
麦小乔踟蹰着停下了步子。
“我的心原是……”
“我……的心愿……”她恍惚地思忖着,“我的心愿……关……雪羽……”
莫名其妙的,她是想到了关雪羽,尤其微妙的是一想到心愿,立刻竟联想到了他?
他——关雪羽竟然在她心目中占有如此地位?诚然是不可思议之事了。
“不……不是关雪羽。”她自己告诉自己说,“没有他的事……我的心愿应该是……”
“应该……是!”
舍掉了那个“负心人”关雪羽之外,居然脑子里一片空空,该当是数不完的心愿才是,偏偏这一霎心里千头万绪,像是搅乱了的蚕茧丝头,硬是抽不出那个“许愿”的头儿来……
天上的大星星在照耀着她闪烁泪光的两颗“小星星”,这一霎她心绪紊乱极了,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偏偏又哭不出来。
紫微星光依然灿烂,她的心却似已然枯萎,再也打不起一些兴头儿了。
痴痴地,倚着一方巨石坐下来,手里的剑“当”地一声,触及石面,溅出了一点火花。
这一声脆响,使得她猝然为之一惊。
看见了剑,想到了可怕的死,而“死”这个字,此时此刻已没有什么可怕的意味,对她来说,反倒似有一种欣慰,一种鼓舞——人死如灯灭,生既不能快乐如愿,死也就不再那么可怕了。
这口剑已被她紧紧地握住,横在眼前,出现在她脑子里的意念,只有两个——死抑或是不死。
这可也并不是一件很容易决定的事,而眼前,麦小乔却已是十分认真地在考虑这件事了。
眼睛——痴迷朦胧。牙齿——死死的紧咬着。剑——抖颤得那么厉害……
忽然扬过来一阵风,风里夹杂着一些细小的沙粒,打在人身上,触肤生痛。
一条人影,巨鹤也似的由当前不远处拔空而起。随着这人起身的势子,传过来一声深沉的叹息,肥大的灰色长衣,激鼓着空气,发出了呼噜噜一阵声响。
这人好俊的一身轻功,起落之间,已到了麦小乔身前不及寻丈之处。
“何苦——何苦——”
话出人起,随着他洒脱的起身之势,大袖挥处,再一次扬起了大股的疾风,直向着麦小乔身上卷来。
对麦小乔来说,这人的猝然出现,真是有“醍酬灌顶”之势,陡然间为之清醒过来。
发自这人的大股袖风,好强的劲道,几乎把麦小乔吹得仰倒下来。
紧接着这人第二次前落之势,已显然来到了她正面当前,势子太快,太过突然,简直连他的脸都来不及看清,这人已再一次施展“流云飞袖”功力,“呼——”一声,直向着她手上长剑卷来。
这一次麦小乔可不容他再行得手,在他袖势未到之前,便即刻抽剑、拔身,飞纵了出去。
这人原是无意要伤害她,是以一招失手,抽身就退,起落如风,一沾即退,“呼—
—”便退出三丈开外。
麦小乔可不容别人这么戏弄自己,清叱一声,紧接着这人身后猛追上来。
前面那人身法绝快,只是有意无意之间,放慢了身子,是以麦小乔乃得在第二次纵势里,直扑到了他的身后,掌中剑向前一抖,直刺向对方背心。
那人身子向前一扑,双手乍张,“呼噜噜”发出了大片风声,状如巨蝶。麦小乔的这一剑,可就是差着那么一点点没有刺着。
麦小乔立即抽身,欲待发出第二剑,这人却极其利落,疾如旋风地转过身来。
“哧”,麦小乔这一剑,较诸前一剑可是更具威力,直刺对方面门。
星月下,对方这人皓发长眉,身佩念珠,敢情是个和尚——出云大师父。
麦小乔心中一惊,“哎——”了一声,却是招式用老了,若收剑已是来不及,一剑直刺向对方眉心。
大和尚“呵呵——”一声,两臂开隔,合着向正中一击,“啪”一声,已把小乔发出的剑身夹于掌心之间。
“阿弥陀佛,大姑娘稍安勿躁。”
语声出口,那一双巨掌却是紧紧地夹着对方剑刃不予放松,麦小乔挣了一下也没有脱开,可就有些脸上挂不住,动了火儿。
“咦?你这和尚干什么?我又惹了你什么啦?干什么你老是找我麻烦?”
“阿弥陀佛。”大和尚说,“女施主莫非忘了,我们曾有过一个约会?”
“我当然没有忘记,你要我办的事我已代你办好了,可是你……”
由于老和尚一双手兀自紧紧夹着她的剑,麦小乔可就更为恼火:“你到底放不放手?
再不松开我可要骂你了。”
老和尚一双雪白的长眉,频频眨动不已,聆听之下,一个劲儿地在口念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还有个完没有。”麦小乔心里早就不对劲,受不得委屈,一时语音颤抖,都快要哭了,“你到底是放不放手嘛,想不到连你也来欺侮我……我可是……”
心里一阵子发酸,眼泪可就夺眶而出,点点滴滴洒落尘埃。
“女施主说哪里话来?姑娘你是个聪明人,可不能干下糊涂事……俗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量寿佛,善哉,善哉……”
麦小乔心里嘀咕着,这个老和尚可真讨厌,怎么我的心事他完全知道了呢?
想到这里,不禁抬起眼睛来了,瞧了他一眼,有些害臊地说:“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大和尚说:“只要姑娘打消了寻死的念头,老衲就发还姑娘宝剑,要不然,嘿嘿嘿……”
麦小乔动了一下眉毛,更是有些羞恼,想了想,轻叹一声道:“我的事你又哪里会知道?你松手吧!”
老和尚一双瞳子可是明察秋毫,麦小乔脸上早已消失了那一种杀气,死志既去,大可无忧。
“阿弥陀佛!”嘴里再一次念着佛号,老和尚可就松开了紧夹着对方剑刃的双手。
麦小乔猝然收回了剑,狠狠地瞪了老和尚一眼,才把宝剑插落剑鞘。
老和尚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姑娘一念回心,来日必后福无量,吾佛保佑,南无阿弥陀佛!”
麦小乔白着他,幽幽一叹,苦笑道:“你是出家人,哪里明白凡俗人生之事?这些倒也不去说它了……噢,对了,老师父,你可知那批赈灾银子,可曾平安运走了?
老和尚清癭的脸上,挂起了两道笑容,却是不无凄惨地道:“托姑娘的鸿福,总算暂时相安,只是……”
“只是怎么样了?”
“只怕前途尚多险难……老衲力尽于此,也就无能为力了。”
“啊?”麦小乔瞪大了眼,“什……么?难道……”
“姑娘不必多虑……这件事你我都帮不上忙……老衲也曾为此事起过一卦,最终却是吉利的,这就很难得了……”
麦小乔眸子在他身上转了一转,心里忖道,这和尚武术极高,看来亦不比凤姑娘差,如果他真能出手,助上官方一臂之力,想必成功大有指望,只是,他又何以说帮不上忙呢?
老和尚一双炯炯瞳子滴溜溜在她脸上转过,却似已洞悉了她的“心有所思”,他却以一个慈蔼的微笑,掩饰了他的遗憾与歉疚。
“姑娘你已为此事尽心尽力,可以无憾了。”说到这里,他不自禁地又再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不可说,不可说,世间事尽多谜语,其实种因得果,一念既得,一念亦失,惟爱恨长相厮守,至死不渝……”
麦小乔眨了一下眼睛,摇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轻轻叹了一声,她说道:“我可不知道,你说些什么。大师父,我们三次见面,总算是有缘,喂!我还不知道老师父你的法号怎么称呼呢?”
其实前此,千手神捕秦照曾提及过和尚的法号出云和尚,这原是麦小乔不该不应忘记的,她却偏偏不曾留意,未曾听进耳中。
老和尚银眉频眨,“阿弥陀佛——”长长地念了一声佛号,忽地眉开眼笑道,“你我相识不浅,姑娘却还不认得老衲是哪个庙里的和尚……这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顿,瞳子里散发出炯炯光华,讷讷道:“老实说,老衲对姑娘并不陌生,姑娘的大名,确曾久仰之至……”
“噢!”她原本想要走了,听了这句话,倒不禁触发好奇,定下了脚步。
“老衲提一个人,姑娘可曾认识?”
“谁?”
“燕羽,”老和尚随即又改口道,“如今的化名是关雪羽,姑娘可认得?”
麦小乔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点了一下头道:“认识的。”
她焉能会不认识这个人?倒是“燕羽”这个名字,却是她第一次听到。记得初识雪羽时,那一夜到他所下榻的麦家祠堂去拜访他,自己就猜出了关雪羽不是“他”的真实名字,而对方并没有否认,也就是说默认了。现在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叫做燕羽,这便是说,他是不折不扣的燕家的人了——武林中极具声望、鼎鼎大名燕字门中的后裔传人。
提起了燕字门,她其实早就有些怀疑关雪羽是那里出身的,只是未待证实而已。如今忽然知道了,心里仍不免有些震惊,却也有些被人欺骗的感觉,心里酸酸地,凉凉地……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阿弥陀佛!”老和尚的一声梵唱,真是有醍酢灌顶之势,麦姑娘才忽然把眼睛落在了他的脸上。
“原来你就是石头岭的出云大师父……我久仰你的大名,以前太失敬了。”
说了这几句,她心灰意冷地垂下了头,早先为了心上人雪羽之事,她巴不得能够早一点立刻见着这个和尚,好多好多话都想问问他,曾几何时,这个人见着了,甚至于就在眼前,却是意兴阑珊,欲语还休。
人际的变化,世事变迁如白云苍狗,真是太微妙了,太虚幻缥渺不着边际了,想着想着,她脸色亦更苍白,只觉得身上无比的冷,落下来的眼神儿,只是看着老和尚的一双芒鞋,散乱了的发丝,在凌晨的寒风里籁籁颤抖着。
她的心早已紊乱,像乱了的丝团,一时想要找到那个丝头简直不易。
出云和尚喟然发出了一声长叹,他本人新受创伤,数十年静修向佛,心如古井,只为那一念尘缘,插手管了这件闲事,结果差一点把自己毁了,出世之人理人世之事,一如湿手抓面,再想要抽回一双净手来,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女施主此行还有未了之事么?”
“我……”
苦笑着,她摇了一下头,看着出云和尚,冷冷地道:“大师父,你问这个干什么?”
“阿弥陀佛!”出云和尚双手合十,讷讷地道,“这件事姑娘已尽了全力,不必再多费心思了……天冷了……你一路风尘,已是疲倦不堪,且到老衲的出云寺里往上几日,观禅定心,这些对姑娘会有些裨益的……姑娘你意下如何?”
麦小乔聆听之下,呆了一呆,心里不禁思忖着,原来这个和尚早已窥知了我的心意,只是不予说破而已。咦,他又是如何会得知的呢?
想着一双眸子蓦地向和尚逼视过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一连宣了两声佛号。
体要小瞧了这两声寻常的佛号,尤其是出自出云和尚这等高师之口,真有去浊生清,降魔收心之效。麦小乔聆听之下,只觉得一片祥和泰然,先时的落寞、凄楚竟然大为缓和,心灵深处,居然跳跃起一点新生的喜悦音符。
虽然,那只是极为短暂的一霎,但是在小乔目前离死不远的心情之下,不啻极其清新——那是一种起死回生的振奋,何等难能可贵。
“好吧……”麦小乔微微一笑,“只是大师父你却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阿弥陀佛,姑娘的心意,老衲知道,且随老衲去吧……吾佛有知,南无阿弥陀佛!”
他每宣一声佛号,麦小乔心灵上即会升起一种平和之感,只是过后,又复故态如前,可见“明心见性”功业之艰巨,非一朝一夕即可见功,这就促使她滋生出无限向佛之心。
然而她却警惕着老和尚的别有居心。
“老师父,不瞒你说,我心情愁苦,难以排遣……很愿意到你的庙里,住上一阵子……也许永远住下去不再走了。”
“使得,使得,阿弥陀佛!”
“我想……我想要拜老师父为师,一心从佛——”
老和尚聆听之下由不住“呵呵”有声地笑了。
“是么?这件事容后再说吧!”
“不行!”麦小乔寒声道,“老师父你现在就得答应我,我不是跟你说着玩儿的。”
“好吧,我收你这个徒弟。”老和尚情不自禁地又自宣起了佛号。
“还有,我住在庙里,老师父你不可对外人说起,我不要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请你老人家务必要答应我。”
出云和尚银眉频眨,一双慈祥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直向着她脸上注视过来,紧接着的一声佛号却使得她心荡神摇,无限惶恐不安,立刻使得她警惕到自己是否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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