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闻言吓了一跳,忖道:“难怪白如云这么怪,原来有这么怪的师父!”
青萍想着含笑道:“弟子不敢放肆,老前辈说笑了?”
青萍话才说完,老道两道秃眉一竖,怒道:“告诉你不准叫我老前辈,你还要叫,什么放肆不放肆,我就喜欢放肆!现在叫我一声老道!”
青萍见状早已吓得心头乱跳,正在为难,却见老道一双凌厉的眼睛,正在狠狠地盯着自己,好似不叫他老道,便要抓死自己似的,当时吓得连忙说道:“好!我叫!……老……老道!”
老道闻言这才扯开了嗓子大笑起来,声如夜枭,刺耳已极,他笑了一阵,接道:“好!
好!这才痛快!你真聪明,在老道上面又加了一个老字,那我不成了老老道了?哈哈……”
说着他又怪声地笑了起来,青萍生平没有接触过这种怪人,当下又是惊异又是害怕,睁大了一双秀目,像是观察一个怪物一样,充满了好奇地盯视着他。
老道笑完之后,突然问道:“姑娘,小鬼对你怎么样?”
青萍闻言又是一怔,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嚅嚅说道:“他……他……对我很好!”
老道闻言点了点头,搔了搔鼻子,青萍似乎听见他发出了一两声奇怪的声音,这声音中包含了有嘲笑和不屑的成分。
老道用他又长又脏的指甲,轻轻地扣了扣头,落下了不少头皮,他一张口,吹了一口气,那一片片细小的头皮,就好像狂风中的飞雪一般,纷纷地冲激出去落了下来。青萍看着他这些奇怪的动作,只觉得既稀奇又恶心,坐在那只有发呆的份儿,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道吹完了头皮,又用左手指甲,把右手指甲中的污垢弹了出去,这才慢条斯理地道:
“小鬼这两年也学坏了!哈老怪的么女儿多好他不要,偏偏要你!”
青萍闻言不由玉面通红,立时说道:“老道,你不要胡说!”
老道闻言双目一瞪,似乎要发作,但他立时又恢复了常态,冷冷地道:“我就最恨你们这些俗套!明明是事实,你们自己心里明白,嘴上却偏偏不承认!”
老道说到这里,突听林后有人接口道,“老道,你不要胡说八道,关了你这么久,爱讲话的老毛病还改不过来!”
语声甫毕,自树后走出一人,正是白如云,他换了一身酱紫的绵衫,脚下穿着一双缎面布履,衬着他英俊不凡的外表,显得极为温文儒雅,与以往的刚强豪迈之风迥然不同,恰似换了一个人似的。
青萍看了他一眼,立时将目光移开,芳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忖道:“原来他穿着起来是这么好……
老道回头望了白如云一眼,立时怪笑道:“嘻!小鬼,你功夫可真不错,连我都没发觉……怎么了?你怎么把面具取下来了?”
白如云走到老道身旁,伸手扶着他的肩膀笑道:“哪来这么多废话!我功夫再好还不是你教出来的……你这会儿跑到这来坐,又在想什么鬼点子不成?”
老道闻言咧嘴大笑,拉着白如云的手道:“你真聪明!我可不是在想一件事!我想出去一趟!”
白如云听了,一双俊目蓦地一闪,问道:“你又想做什么事情?你不是答应我绝不入江湖了?原来你用这个法子,骗我把你放出来!”
老道闻言丑脸通红,把白如云的手拉得更紧一些,说道:“好小鬼,我还有些事未了,必须要到青城去一趟,我已经说过我不再杀人了,难道你还不放心?”
白如云面如寒铁,一点表情也没有,冷冷地道:“不行!你说过不出去的!”
老道闻言双眉突地一挑,他双手快似闪电,早已一把抓起了白如云,再一用力,白如云偌大一个身子,竟被他抛出了十丈以外。
白如云怪叫一声,凌空一个大旋“秋雁盘沙”,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这下事发突然,青萍吓得站了起来。
伍青萍再看老道,只见他满面怒容,张着血红大嘴,怪叫道:“小鬼,我墨狐子向来独断独行任何人逆我则死,我凭什么要你管?妈的!小王八蛋,我气起来立刻把你五脏抓出来!”
青萍听罢大惊,忖道:“啊呀!原来他竟是天下闻名的墨狐子秦狸!”
墨狐子突然如此暴怒,连白如云也不禁面上变色,远远地站着,双手交错在胸前,好像防御墨狐子的进攻一样。
白如云放低了声音道:“老道,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呀?”
墨狐子好似怒到极点,他头上的白发根根竖起,双足在地上暴跳如雷,肥大的衣袖乱舞,所触之处,无论竹石,均是粉碎飞溅,发出了极大的声响,吓得青萍连忙躲出了三丈。
墨狐子边跳边骂道:“混帐东西,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再过几天怕你不到我头上来拉屎……我问你,我们俩到底谁是师父?”
白如云仍然远远地站着,闻言接口道:“那还用问,当然你是师父!”
墨狐子闻言越发生气,“砰!”的一脚,将方才所坐的石凳踢得粉碎,石屑溅出了一两丈,这等功力,真是惊人欲绝了!
墨狐子踢完了石凳之后,气呼呼地道:“好杂种,你还没忘本,我当你是我师父呢!……告诉你吧,小鬼!我什么时候愿意走就走,谁说一句话,我就把他妈的打成肉泥!”
说着又是一抬腿,“砰!”的一声,把方才青萍所坐石凳也踢得粉碎。
青萍在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想不到墨狐子发起脾气来,竟是这么的狠恶,好像火山爆发一样,足使山河变色。
白如云则是一言不发,默默地站着,那墨狐子跳骂了好一阵,又毁了不少东西,这才息了一些怒,一言不发地喘着气。
白如云见现在是时候了,当下向前走了三丈,看着墨狐子的脸色,朗声道:“老道,谁说不让你出去了?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你现在年纪大了,发脾气对你身体不好,我看,让你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青萍闻言大为惊异。
她本来怀疑这一对师徒的感情,可是白如云冷静的外表下,似乎蕴有无限的深情,眉目之间充满了关切之爱。
墨狐子闻言沉默了一下,用着稍微缓和一些的语气道:“那你刚才为何说那些鸟话来气我?”
白如云一垫步,已来到黑狐子身旁,二人相距约有三尺,白如云面上浮现出奇怪的表情,但是,这表情却极为感动人。
白如云嘴皮嚅动了好几次,青萍才听见他用着低沉而又带颤抖的声音道:“老道,我刚才是舍不得你!”
青萍见冷漠刚强若此的白如云竟说出感情这么深厚的话,芳心不由大为感动,忖道:
“原来他一直把感情藏在心里!”
墨狐子闻言双眉一挑,他伸手握住了白如云的膀子,怪笑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我不回来,或是怕我年纪太老,死在外面可是?”
白如云黯然地点点头,墨狐子丑陋枯瘦的面颊上,立时浮上了一层笑容,这笑容是如此的真善和美,也唯有在这张丑恶的面颊上出现,才愈发显得珍贵和感人。
墨狐子用力地捏了捏白如云的膀子,他嘴皮微微嚅动,低声说了几句话,白如云立时化忧为喜,连连道:“老道,你可别骗我,不然我恨你一辈子!”
墨狐子怪笑道:“我绝不骗你,要是我骗你,你将来把我的坟刮了!”
白如云点点头,说道:“好!你要骗我,我真做得出来……今天晚上在正厅给你饯行!”
二人说着,这才分开,又恢复了先前冷漠无情的面孔,对于刚才的事情,好像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青萍见着好不惊诧,但她却发现这师徒二人,均是血性极强和感情最丰富的人,只是他们却互相强制着,或许应该说是,他们不知道如何去支配和表示,然而他们之间有着深厚感情,是丝毫无疑的。
白如云走到青萍身旁,神态自若地道:“姑娘,跟我玩去!”
说罢前头就走,青萍迟疑了一下,向墨狐子施了一礼,不由自主地随着白如云而去。
墨狐子昂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在这个世界上,似乎除了白如云之外,他永远不会关心任何人,也永远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青萍随在白如云身后,默默地向山坡下走去,白如云回头道:“姑娘,我这里地方大得很,以后你可以慢慢地玩,绝不会嫌闷气的!”
青萍应了一声,她望着白如云健壮的背影,心中泛起丝丝的遐想,忖道:“这个人真是奇怪!可是,又……”
到底又什么,青萍也说不出来,感情就是力量,不是文字或形象所可代表出的,青萍对白如云的感情,已在一天天地增加中——虽然她自己并没有觉察出来。
青萍和白如云走到了下面那座大厅,青萍抬目望去,只见正门挂着一块大厦,上写着:
“玉竹堂”
三个大字,笔迹与竹楼相同,料必出自白如云手笔,青萍看罢对白如云道:“你是不是很喜欢竹子?”
白如云闻言转回了身子,反问道:“对呀!你怎么知道的?”
青萍掩嘴一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看你的房子,全是用竹子盖的,这还看不出来呀!”
白如云闻言双目奇怪地眨动一阵,只说出一句:“你很聪明!”
便用二指在大门上轻弹一下,那扇大门立时“呀——”的一声打开了,白如云领前跨入,青萍跟进,略一打量,不由得惊羡得发出声音来。
原来二人所在是一条颇长的甬道,地下均用竹叶垫成,两旁各有五个小房间,均是一色的翠绿竹门,最奇的是在甬道之中,植着一株千年古竹,色作斑红,枝叶茂密。
走廊的两壁,挂有数十幅书画,色泽鲜明,炫人眼目。
青萍看着,直似身入仙宫,哪里找得出一丝尘世的气息?
白如云指着墙上的古画道:“姑娘,你若不嫌烦,不妨从头看一看!”
青萍素喜丹青,她本人亦擅此道,闻言连连点头,笑道:“好的!我要好好地看……这么多名家的画……”
白如云见青萍乐得眉飞色舞,兴奋已极,心中不由也颇高兴,随便在青萍身后,陪着她一同观赏。
青萍所看的一幅是王冕所绘雪梅,老枝参差,古意盎然,画上之梅或是五瓣怒开,或是蕾绽初放,含蕊吐半,风姿绰约,仪态万千。
(笔者按:世人皆知王冕画荷,殊不知王冕最工画梅,荷花犹其次也!)
青萍深深地沉醉于这幅花景中,她仿佛自己在花丛中徘徊,漫步在香光冷辉中,脚下踏着软雪花泥,仰视雪梅,冷枝带怯,颤颤生姿,令人洗心涤胸,杂念无存!
白如云站在青萍身后,久久不见她动静,心中不由诧然,问道:“姑娘,依你看,这幅梅花画得好不好?”
白如云问罢,久久不见青萍答应,便侧着身子,向青萍脸上望去,只见青萍双目痴呆,面上一派清幽欣慰之色,越发显得清丽秀美。
白如云见状不由心中一动,忖道:“想不到她小小的—年纪,居然有如此鉴赏能力,看她神情,分明己深入画中,正有神游之乐。”
(凡是欣赏艺术品者,进入了这种境界,便是已忘物我,在现今“美学”家言之,称这种情形为“移情作用”,便是进入了欣赏的最高境界了!
当然能够产生这种作用的人,“在此单指艺术品及文章等的欣赏,而不涉及自然景物。”其本身便须具有高度的艺术修养,才能细细地去追寻创作者的意境,而产生无穷的快乐)。
再说白如云见青萍已到了如此境界,不觉又是惊佩,又是欣喜,为了怕扰乱音萍,当下一言不发,默默地站在一旁。
青萍把这张画,足足地看了有一盏茶的工夫,这才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赞叹,自语道:“好画!好画啊!”
白如云闻言赶上一步,轻声道:“姑娘若是喜欢,就送给姑娘吧!”
青萍这才惊觉到旁边有人,她连忙回答道:“不!不!我不要……”
她嘴上说着,心中却有些不乐,怪白如云太俗,偏在这个时候,说出令人不得不答的话来,把自己深深品味着的美感驱跑了!
可是她哪里知道,白如云已把她爱之如狂,虽然他冷漠感情,可是“爱”的力量,可以摧毁一切,所以他免不得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青萍被他一扰,便无法再看这幅画,移动了身子,逐件地欣赏下去。
白如云果然是个通天彻地的人,他把历朝名家诸如赵子昂、王维、张志和、董源、倪瓒等人的作品,几乎都收集下来,均是精品,直把青萍看得既羡且妒,惊佩万分。
等到青萍看完了这些名画,已足足地耗去了两个时辰。
白如云推开了房门,看了看天色道:“姑娘,没想到你看画看了这么久,那些小房问你明天再看吧!”
青萍闻言才想起白如云在陪着自己,心中颇为过意不去。
等到听完了白如云的话,她不禁忖道:“他还有什么稀罕玩艺儿?难道这些小房子里还有宝物不成?”
青萍想到这里,白如云又接着道:“姑娘,我们出去吧!”
青萍连忙答应一声,随着白如云出了竹屋,看看天色,已是不早,当下颇不好意思地笑道:“真不好意思,害你等了半天……”
白如云摇摇头道:“没关系!”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面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他就是这么奇怪的人,令人永远看不透他的心!
青萍及白如云,默默无言,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们彼此都想找几句话说说,但却都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走进了竹林,白如云指了指草地道:“姑娘,我们坐一会儿可好?”
青萍脸嫩,本待不坐,可是白如云似乎有着一股莫大的吸引力,使得她不得不点头,说道:“也好……我也站累了!”
他们同时坐在了地面上,但仍是默默无语,显然,是没有一个适当的话题。
青萍突然想起昨夜哈小敏所说的话,心中一动,忖道:“我何不借这个机会探探他的口气?”
青萍想着,对着白如云微笑了一下,说道:“白……白兄,你和哈小敏是否很熟呢?”
白如云面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脸上竟微微地浮上一层红晕,低声答道:“是的……不是的……不太熟,彼此很少在一起,可是她常常来找我。”
青萍见自如云突然羞涩起来,她不禁大为惊奇,忖道:“怪了,……他也会害羞……”
这是白如云出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情形,连他自己也未觉察出,有些时候,他已经慢慢地变了!
青萍把眼睛移向一旁,说道:“昨天,我已经和哈小敏拜了姊妹,她比我小,现在,我要叫她妹妹了。”
这件事确实出乎白如云意料,他睁大眼睛,谅异地道:“啊!你们结拜了?……怎么这么快呀?你怎么会和她结拜呢?真是不好!”
青萍闻言道:“有什么不好呢?”
白如云见问,他也说不必所以然来,只是连连地摇着头,说道:“我不知道,不过,反正是不好,我一点也不喜欢她!”
青萍闻言不由为哈小敏一冷,可是奇怪得很,她竟有一些莫名的快乐和安慰,虽然这种情绪是很淡薄的,但这确实是存在的。
青萍微笑一下,故意说道:“怎么会呢?我倒很喜欢小敏!”
白如云闻言,他搓了搓手,说道:“我也说不出她有什么不好,不过……我总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就是了。”
青萍闻言紧接着问道:“那么,她为什么常常来找你呢?”
白如云显然怕和青萍讨论这个问题,他觉得有些伺促不安,强笑一声道:“这……这个我也不知道!她做事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叫人家不懂!”
青萍听罢心中好笑,娇道:“还说人家怪,你才真怪呢!你这么聪明,还会不懂?那真是胡说八道了。”
青萍这时事不为已,反倒泰然自若,娇笑着道:“昨天晚上,她和我谈了很久,谈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白如云闻言立时抬起了眼皮,问道:“她和你谈些什么?告诉你些什么话?”
青萍见他如此紧张,心中越发得意,侵吞吞地道:“她……她谈到你,谈到你很多事情!”
这句话使白如云更加无法放过了,他张大了眼睛,问道:“她说我什么,姑娘,你可别信她的胡说八道。”
青萍闻言轻笑了两声道:“谁说你坏话,人家夸你还来不及哩!……她说你本事大,功夫高得很!人也……”
白如云闻言面无喜色,反倒哼了一声道:“哼!这个还要她说,别人谁不知道呀!”
青萍见他如此狂妄,心中一惊,忖道:“他真狂!不过以他的功夫,也值得他狂!”
青萍想着,又慢条斯理地接着道:“哈姑娘还说,她很喜欢听你唱的歌,只是歌调太叫人听了觉得害怕……”
白如云脸上挂上一丝不可理解的笑容,他又哼了一声,说道:“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呀,有什么可怕的呢?……悠悠天地心……”
白如云说着,又低声地唱了一句,青萍心中打定了主意,要在白如云面前,为哈小敏多说几句好话,虽然未必能博得白如云的好感,但至少可以加深他对哈小敏的印象。
青萍由地上站起,扶着一枝竹枝,说道:“她还说……”
青萍想到自己编造的话,她也不禁玉面绯红,羞得说不出口来。
白如云见青萍突然如此模样,心中不由一惊,问道:“什么?她还说什么?”
青萍犹豫了一下,终于壮着胆子说:“她还说……还说她很喜欢你!”
青萍说完了这句话,她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本来这事与她毫无关系,可是地总觉得,一个女孩子对一个男孩子说出“喜欢”这两个字,该是多叫人害羞的一件事啊!
白如云被这句话吓得蓦地站了起来,虽然他早已知道这个事实,可是没有人向他提出之前,他可以自己把它否决掉。
这件事,本就是白如云所苦恼着的一件事。
他总希望哈小敏是个什么事也不懂的小孩子,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并不是单单对他。
这时青萍说出了这句话,白如云再也无法伪装了,他胀红了脸,紧接着青萍的说话,问道:“这……这些话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白如云发急之下如此一向,倒把青萍问得哑口无言,痴痴愣愣的,面红如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得连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白如云没有料到,自己无意中间了一句话,竟把青萍弄得如此模样,他本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见状心中一动,立时转忧为喜。
原来青萍这时的态度,可以说大是反常,一个女孩子在男孩子面前,表现了这种态度,足以说明她对他,已经有了不寻常的感情了!
这时白如云,兴奋得简直说不出话来,连他一向很少感情的面颊上,也掩饰不了,禁不住显示出一股喜悦之色。
他们两人这么相对沉默了好一阵,白如云才抛开此事,道:“走吧!我们回去吧!”
青萍迟迟地答应一声,她低着头,先出了林子,脸上仍然挂着方才未曾褪尽的红晕……
白如云跟在后面,他—路踢着地下的小石头,显得是这么的轻松愉快,其实,他又得到了些什么呢?
青萍游逛了一天,不由有些疲乏,当下对白如云道:“我想回去歇一下,现在觉得有点累!”
自如云闻言点头道:“姑娘既累了,我陪姑娘回去,正好也有事去张罗,老道明天离此,我要为他饯行,少时请姑娘作陪客,到时当今南水去通知你!”
青萍闻言点了点头,她突然想起刚才墨狐子所说的话,和他与白如云发生冲突之事,忍不住问道:“墨老前辈要离开这里吗?”
白如云感慨颇深地摇摇头,说道:“他年纪已经这么大了,我真不愿意让他离开,可是他就是爱跑,既然如此,我也只好随他了!”
青萍见每次谈到墨狐子,他那股关爱之情,总是溢于言表,有异寻常,心中忖道:“这也是怪事情,他们两个脾气这么怪的人,居然能够相处得这么好,并且彼此还产生了这么深厚的感情,真是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想着二人已然走到了湖边,南水与北星已把小船准备好。
青萍点足上船,白如云正要跟上,青萍突然转身说道:不必了,你不必送我,还是去办你的正事吧。”
白如云一怔,旋即恢复常态,说道:“也好!待会儿吃饭的时候,我会派人来通知南水,接你前去餐厅。”
青萍微笑点头,转身对二小道:“划吧!我要赶回去睡一会儿!”
二小立时双桨齐下,运臂如龙,小舟疾如飞矢,冲破了平静的油水,带着一条长长的水纹,渐渐地去远了!
白如云站在岸边,日送着这只小舟,他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慰,这感觉,是他以往所少有的,也许他的心,已经进入了另一生活领域去了!
青萍回到竹楼,立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现在这座竹楼,已是她心目中的家了!
她靠卧在床上,心中反复思索与自如云游玩之事,心绪非常紊乱,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所爹爹和未婚夫,不知何时才能赶到。
青萍虽然很少与龙匀甫见面,但她却深知龙匀甫的武功,不在白如云之下,那时二虎相争,必有一伤,现在无论那方受到伤害,都是她所不欲。
青萍想着这些即将来临,而现在又不可知的事情,心情愈发觉得烦闷,不知不觉中竟也沉沉睡去。
等到青萍醒来之时,红日偏西,已是傍晚时分,青萍不禁讶然,付道:“好蠢!这一觉睡得像个猪娃子!”
大词人张先有一名句为:“午醉醒来愁未醒。”
青萍虽然未醉,她也不见得有什么愁,可是大凡—个人午睡醒来,他所产生的情绪,绝不同于黎明复苏,更不同于午夜梦回。
因为前者充满了积极性,使得你感觉到生命的可贵,有沾沾自喜的感觉,而后者又过于消极,你总会在寒虫夜鸣,秋风拂林的境况下,去思索一些最使你困乏和烦恼的事。然而午睡之醒,则是充满淡谈的愁味,令人有一种莫名的恫怅。
青萍这时便是如此,她一双眼盯视着屋顶,心中思索着一些漫无边际的事情,有一种无法排遣的痛苦,只是这种痛苦的成份太少了,也许够不上称为“痛苦”,但它总不是属于“快乐”一类的情绪。
青萍正在痴想,突然房门推处,闪进一人,定睛看时却是哈小敏。
她今天穿着一件大红的罗衫,衬着她白里透红的脸庞,恰似清风中怒放着的春花,美得出奇!
青萍连忙一骨碌爬起来,笑道:“敏妹,你来得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呢。”
哈小敏婿然一笑,说道:“萍姊,你睡得可真熟,我来了两次,你都没有醒过来呢!”
青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想是昨天睡得太晚,叫你见笑了!”
青萍说着,就用几上的茶水漱了漱口,哈小敏走到床前伸手把竹窗推开,忸怩不安地说道:“萍姊,今天他来过吗?”
青萍知道她说的是白如云,忍不住笑道:“你别急,我正要告诉你!”
哈小敏胀红着脸,不再说话,青萍脑筋迅速转了一下,说道:“上午他来过了,我和他谈起过你了……”
哈小敏到底沉不住气,她虽然羞涩,可总是无法抑制那紧张的心情,低声问道:“他说我些什么?你们说谈了好久?”
青萍见她如此性急,忍不住暗暗好笑,她想到如果把白如云所说的话,照实告诉了哈小敏,那她真个要柔肠寸断了!
青萍脑筋转了—下,想好了措词,这才说道:“今天我们谈了没多久,我只说你对他的功夫很佩服,还说你说他人很好!”
哈小敏闻言越发紧张,追问着道:“他呢?他听了以后怎么样?”
青萍随口说道:“他当然很高兴呀!他说很早就认识你了……”
哈小敏听到这里,面上带着微笑,连连点着头,轻轻地说道:“是的!是的!我们很早就已经认识了。”
青萍见她对白如云如此神迷,不由得又是怜悯又是同情,当下更不忍刺伤她,假编了一套话,道:“白如云说你们以前常常在一起玩!”
青萍说这些话,心中却存着一种试探性质,哈小敏闻言果然大喜,说道:“啊!他还没忘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常常在一起玩,只是他那时不太说话,不像跟你在一起,竟会谈了这么多话!”
青萍闻言,暗道:“果然!我一点也没猜错,否则哈小敏绝不会对他这么痴情的……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青萍这么想着,竟有一点酸溜溜的感觉,青萍是否应该有这种感觉?这是很难解释的……
青萍看哈小敏如此兴奋,更不忍说出白如云厌恶她的事,当下心想:“我干脆编些话让她高兴高兴也好……”
青萍想着便顺口说道:“白如云还说,和你在一起很有意思,只是你的话太多了。”
这一句话,使哈小敏欣喜若狂,在她自己的观察中,白如云似乎不太愿意和自己相处,可是想不到他竟是一个这么讳莫如深的人,看来他对自己必然有几分感情存在,只是他把这深藏在心底罢了!
哈小敏想着,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我的话实在太多,以后要改过!”
青萍见状暗暗叹息,说道:“我们谈到这里,我就不好再往下说了。他师父明天要走,他去忙着张罗酒菜去了。”
哈小敏闻言喜得拍手道:“我知道,刚才他还派人请我爹爹来呢!”
青萍闻言颇感诧异,忖道:“白如云说讨厌她,怎么还会派人去请她爹爹?”
青萍心中虽然诧异,但是口上也不好问,当下与哈小敏转了话题,又谈起别的事情来了。
青萍哪里知道,她刚才假造的一番话,使这个可怜的姑娘,更死心塌地地爱上了白如云,以致造成了日后的许多波折,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二女正在谈得起劲的头上,忽听得竹楼之下一片水响,一小舟穿拂着水面的稀疏荷叶,行至楼下,船头上站着一个小童,一身素洁白缎衣裳,正是南水,今天想是为了要与墨狐子秦狸饯别,所以他也衣着十分讲究,小船方一行近竹楼,南水已如野鹤也似地拔空而起,轻飘飘地飘在竹楼的栏杆之下,这一身轻功也确实不弱,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
南水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了哈小敏也在一旁,不由咦了一声。
青萍一笑道:“你们少爷也请了她,你不知道呀?”
南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哈小敏,脸上带着一阵不愉快之色,显然的他还没有忘记昨夜被哈小敏点穴的事情。
为此还挨了主人一顿大骂,要不是青萍为自己讲情,几乎被主人罚泡水三天,这种滋味不要说真的受不了,只要一想起来,也是不好受。
当时听青萍这么一说,狠狠地瞪了哈小敏一眼,这才回头面对青萍道:“少爷请姑娘到水镜坊去,叫小的专程来接!”
说着用手指了哈小敏一下,鼓着腮帮子道:“不过……并没有叫小的来接这位哈姑娘……”
哈小敏不由被南水这句话说得面色一红,青萍唯恐哈小敏当着自己不好意思,有意一扬秀眉,道:“南水!你怎么这样说话?哈姑娘昨天不过是给你们开玩笑的,你还记仇吗?”
南水低下了头没有说什么,哈小敏却忍不住哼了一声道:
“不坐你的船有什么了不起?水镜坊我也不是没去过,我自己也能去!”
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青萍一把给拉住了,笑道:“得啦!你们两个都是小孩,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是客人,还是坐船去好了!”
说着回眸对着南水嫣然一笑道:“他不是说请吃晚饭么?怎么这么早就去,天还没黑呢!”
南水龇牙一笑,果然他已不再生哈小敏的气了,此时回话道:“怪老道明天要走了,少爷为了给他饯别,准备了一桌非常丰盛的筵席,要吃很久的时间呢,所以早一点入席!”
青萍嘴里笑应着,心中却不由暗暗在想:“这白如云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不论作什么事,他总是和人家不一样,总是随心所欲……”
想着,一拉哈小敏道:“我们走!”
说着话,身形已像巧雁也似地蹿起了半空,轻飘飘地落在小船之上,那小船只不过轻轻地摇晃了一下,她不由抬起了头,去看哈小敏。
可是当她头还没来得及往上看时,哈小敏已从空中像一片枯叶也似地飘向小船的尖端。
那小舟,仅仅只不过往下点了一下,只这一手轻功,却显着比青萍高了一筹。
随着南水也自竹楼一个“鲤鱼倒穿波”的反蹿身法,乎射了出去,就空一压丹田之气,盘旋着如同一缕青烟也似地落向了船尾,
那身轻功,竞也不逊于哈小敏,青萍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往昔的日子里,她是一个极为自负的女孩。
她总以为自己这身武功,在江湖上是难遇对手了。
却不料自被白如云捉到这里以后,她才深深地觉得,自己的武功实在太差了,若以轻功一道来说,竟比南水北星还要差!
她想着不由十分懊丧,是以痴痴地望着南水,不发一语,哈小敏不知她在想什么,用手拉了她一下,小声笑着道:“妹姊!你在想什么呀?”
青萍这才惊觉,不由默默一笑道:“没什么!我是在想如云这个人真是太怪了,就连他的两个小童也是怪到家了!”
哈小敏皱了一下小鼻子,哼了一声道:“小云哥倒没什……南水北星这两个小鬼,真是一对活宝贝!……”
她想是说得大声了一点,却被船尾的南水听到了些,他用奖狠狠地一打水面,溅起了无数的水花,算是以此来抗议哈小敏的背后诬人。
青萍生怕为此又引起二人的争论,忙打趣道:“这水镜坊在哪里呢?怎么我从来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呢?”
哈小敏用手一指池缘的一丛竹梢,那些竹子都是由池的边缘斜着挺生到池中的,茂密的竹叶子几乎已把池面给封锁住了。
时值深秋,阳光无力地照射着,池面上倒映出婆婆的树影,确是一幅美丽的秋日行湖图画。
哈小敏用手一指那丛竹林道:“穿过这片竹林就到了!”
不想南水在船尾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谁说到了?还要定老半天呢!”
哈小敏回头嘟着嘴气道:“谁跟你说话?你多什么嘴!”
南水也不甘示弱地气道:“我也没跟你说话呀!”
不想这句话方一完,突然有一条白影,在水面上一闪,已快同闪电星驰也似地,蹿上了一人。
二女—看,见是北星,也是同南水一样,穿着一身全白的缎质衣裳。
一上船,就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对着南水道:“少爷……叫你……快一点去,等会儿他……又要发脾气了!”
南水一见是他,不由皱了一下眉,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北星还是老规矩,红着脸低头慢慢地吐出了四个字:“我……知……道……了!”
逗得二女都不由格格笑了起来,南水被笑得脸色通红,一时气得在水面上运桨如飞,哈小敏抓着了机会,回头笑道:“你怎么不神气了?”
南水气得哼了一声,方一张嘴,想回骂一句,却无意见北星正痴痴地看着自己,嘴唇正作了一个欲开的姿式,好像是只要南水一说话,自己定要尽全力,把他的话用心一字不误地重复一遍。
他这种行为,已日久习深,早已成了一种习惯,仿佛只有这么做,才能令自己舒服似的。
南水看见北星这个样子,只好把到口的话又忍住了,气呼呼地瞪了北星一眼,把目光转向池中央,只是用劲地运划着木桨,不再去看哈小敏一眼。
这叶小舟,经南水北星二人这么用劲地划行着,立刻就像一枝水箭似地穿过了这丛竹梢,眼前竟又变了一番气势。
水面不再像以前那么宽敞了,弯弯曲曲的如一条蛇也似的水道,穿行于各色的花石之间。
这条小船比方才行得更快了,青萍心中方自暗忖:“如此窄的水面之上,怎会有这么大的房子呢!”
但她一念末完之间,眼前立刻又有了显著的变化,只觉足下小舟向上一浮,显然水势猛了许多,同时。觉得水面上一亮。
无限的天光,泄映着眼前足有十丈见方的波面,反映出万千银蛇,果然像是一面极大的镜子,平静得无波无纹,青萍顿时觉得心胸一宽,目光也跟着一亮,她知道这一定是水镜坊了。
远远耸立着一所半圆形的白石塔顶,在水面上一延五丈许,两端都已坐落在地面之上。
有—种不知名的青藤,由陆地上蜷爬着延生到了这所白石的宏大台项上,在此深秋的季节里,还盛开着一种紫色的小花,远远望去,好像是一座锦绣屏障,又像是一座极大的花冠,夕阳之下,正有无数的鸟雀,在其上鼓翼嬉戏着。
青萍不由轻轻赞叹了一句,道:“好美……”
围着这座白石的建筑之前十丈的水面上,生着一些莲荷,在秋日的凋零之下,却已剩了一杆杆的空枝儿。
小船无声地在这些荷枝的旁边停住了,南水遂向着青萍行了一礼道:“姑娘请自行上去吧,小船只能到此为止了!”
说着话,他率先纵身而上,北星见状也慌了手脚,他慌慌张张像炒黄豆也似地,把南水的话重复了一遍,一丢木桨,随后退着南水的身形而去。
青萍见状和哈小敏相视一笑,俱都为北星的狼狈样子给引笑了起来。
哈小敏此时用手一指那白石建筑道:“这就是水镜坊了,小云哥真会找地方……”
青萍不知怎么,觉得心神一动,显然为哈小敏这一声“小云哥”给引得有一种莫名的伤感,现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愈来愈念念不忘白如云的影子了。
如果说爱情之先,是彼此的关怀,那么青萍确实已在深深地关怀着这个神秘客了。
听了哈小敏的话以后,她虽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可是她仍装着浅笑,用手掠了一下散在额前的秀发道:“我们怎么上去呢?”
哈小敏扭身笑道:“妨姊你随我来好了!”
说着莲足轻轻一点,已拔身而起,如此向下一落,足尖已再次点在一枝荷茎的顶尖之上,身形再次拔起,倏起倏落地直向那白石圆台纵去。
伍青萍只得也提起一口真气,用登萍泼水的轻功绝技,随后疾跟了去。
二人就像靖蜒点水一样的,借着这些水面上的枯茎,一霎时,已扑近了那所石台。
哈小敏在前,伍青萍在后,双双纵到那座石台之上,青萍身方一落,已见由内电闪似地蹿出了一人,往青萍身前一落,口中发声道:“姑娘来迟,罚酒三杯!”
青萍往这人一看,正是白如云,他此时已换了一身水青薄缎的长衫,前衫上绣着一幅初期如生的墨竹,衬着他英俊的仪表,愈发显得飘逸出尘。
青萍不由娇笑道:“谁说我来迟了,这才是什么时候呀?”
说着已用手一指一旁的哈小敏道:“我为你带来了个好朋友!”
白如云只是冷冷地看了哈小敏一眼,他依然是同以往对哈小敏一样的,那么冷漠地道了声:“我知道了!”
哈小敏本来是活蹦乱跳的,只是一见白如云,却变得噤若寒蝉也似的,这时在一旁红着脸,轻轻地低着头叫了一声:“小云哥……”
白如云忽然剑眉一挑,但立刻他又变得柔和地叹了一口气道:“小敏,以后你最好叫我名字好了!”
哈小敏不由一怔,当时眼圈一红道:“叫……你名字?小云哥,为什么?”
白如云似颇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皱眉道:“不为什么,只是这样比较好一点罢了!”
青萍为了缓和这种情绪,当时忙笑说道:“秦老前辈来了没有?”
白如云嘻嘻一笑道:“我已派北星去叫他去了,大概马上就来了!我们先进去再说。”
说着率先而入,青萍和哈小敏都随后而入,当她们足尖方一路进这间布置得极为雅洁的敞厅之后,立刻为眼前的摆设而震惊得膛目结舌。
原来目光所见,竞有一紫玉的长案石桌,长有八尺,宽也有四尺左右,桌面光滑如镜,闪闪放光,玉桌之上立着一槽水仙,正是新蕊初吐,散发着一股郁郁的清芬之气,嗅之令人神清意爽。
玉桌两侧,端正地排列着六把坐椅,也是一色的紫檀木所雕,椅上都铺着金丝猴的皮垫,四壁之上,悬挂着历代名人书画,令人望之,几乎不忍交睫,大厅两侧四个小门,各垂着紫红缎帐慢,正中大窗,宽有两丈,此时正自湘帘高卷,由敞亮着的轩窗内,可一窥无遗地欣赏着那波莲池,轩窗两头,尚悬着四个鸟笼子,各有一双八哥在笼内扑翅叫跳着,这景致好不动人!
哈小敏以前时常来此玩耍,尚不觉得如何惊异,青萍却是初来,哪里见过这种精致的摆饰,不由脱口叫起好来了。
白如云见青萍如此,心中好似甚乐,他走近在青萍身前,低头微微笑问道:“姑娘!你喜欢这地方么?”
伍青萍点了点头道:“这地方太好了……太美了!”
忽然她抬起头,却见一方朱红的玉匾,悬在这露厅的正门梁下,上面三个碧绿的大字:
“水镜轩”
写得是笔力苍劲,飘然出尘,青萍不由看了白如云一眼问道:“这字是谁写的?”
白如云脸色微微一红道:“这是我写的,姑娘可不要笑我!”
青萍不由望着那“水镜轩”三字发起愣来,芳心中却由不得暗暗想道:“这白如云真是一个奇才,非但武功绝世,居然还能写得如此一笔好字,真令人钦佩了!”
不知不觉之间,她对白如云的印象文加深了许多,哈小敏此时却黯然地坐在一边,她眼看着自己的心上人,竟和青萍有说有笑,却连自己正眼也不看一眼,心中那份酸味和难受可就别提了,
正自暗暗神伤,却觉身后一股冷风吹来,哈小敏忙回过头来,却见门口处纵进来了一人。
仔细一看,竟是墨狐子秦狸,这怪老道今天竟也改了一下装束,他换了一身浅灰色的大道袍,一双大袖拖下老长,足下是高筒白袜,黑缎的芒鞋。
哈小敏从来就没见过墨狐子秦狸像今天这么打扮过,此时见状,不由一怔,忙由位子上往起一站,恭恭敬敬地向着墨狐子秦狸行了一礼叫了声:“老前辈来了?”
墨狐子秦狸,好似特别对这哈小敏有好感似的,闻言后咧开大口嘻嘻一笑道:“么娃,怎么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他们呢?我是说小鬼头到哪里去了?”
哈小敏气得一嘟小嘴,方由位子上一站,却见青萍由厅外跑了进来,对着墨狐子秦狸,鞠了一躬,说道:“老……前辈!啊!老道,您老人家来了。”
白如云此时已由外面进来,墨狐子哈哈一阵大笑,但当白如云进来之后,秦狸的目光,却痴痴地凝视他的徒弟。
他一直是如此的,仿佛他的生存,有一大半是为了这个徒弟,只有一小半才是属于自己的。
他用着深湛的目光,注视着白如云,半天才叹了一口气,道:“小鬼头,我没想到你还这么隆重,居然在这水镜轩大宴群侠;告诉我请了些什么人?”
白如云上前一步,激动地执起秦狸一手,脸上荡漾着真挚的表情,这是多么亲热的表情啊。
只是这年轻人的脸上,除了那深湛的目光似乎毫无保留地传递了他的感情以外,别处依然是冷冷的,然而确能使人深深地相信,他这份感情是如何真诚啊I墨狐子被徒弟如此的表情,看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伸出蒲扇大小的手,在白如云背上重重地拍了一掌,道:“不要这样!我还没走呢!”
白如云点了点头道:“我并没有请什么人,只是请了二三知己而已……”
哈小敏听得不禁秀眉一扬,她心中早已喜之不尽地暗自想道:“原来他已把我当成了知己哩!”
墨狐子秦狸又是哈哈一笑,纵声道:“做得好!小鬼头,酒逢知已千杯少……我老人家今夜要大饮一番了……”
说着他似乎又有些忌讳地摸了一下头,红着脸,呐呐地问白如云道:“小鬼头!你……
答应我么?只喝这一次……”
老道的脸上带着渴求之色,语到最后,声音都几乎有些抖了,就好像是一个老乞丐,在向一个路人乞食一样的……
白如云低下了头,良久抬起了头,展出一口编贝也似的细牙,笑道:“老道!今夜你可以放量地喝酒,我不管你能喝多少,随你便如何?”
墨狐子秦狸喜得一串大笑,飞扑到了白如云身前,张开两臂,把他这徒弟抱得紧紧的,喜得咧开大口连连道:“好极了……好极了……”
青萍见状,不由暗自发笑,心说:“这真是一对奇怪的师徒呀!”
墨狐子秦狸紧紧抱着白如云不放,良久还是白如云挣开他的双臂,他拍了两下手。立刻由侧边的通门内,闪出了南水和北星,白如云对着他二人一笑道:“现在关照厨房,开始上菜了……”
二小鞠了一躬,各道了一声“是!”
正欲转身离开,白如云忽然叫了一声:“慢着!”
南水忙回过身来,他发觉主人今天脸上,竟带着笑容,这是极不常见的现象,由不住暗忖:“什么事,他今天这么高兴呢?”
白如云唤回了南水,又关照他说:“你到后池里,去把我存放的那一坛老茅台拿来,先不要开封,知道么!”
南水答应了一声是,他脑中不由想着:“他们今天还要喝酒哩!”
北星在后,也不知主人唤南水进去有什么事,不由在南水身后伸头探脑!当他听到唯一的一句话,那就是甫水所回答的一声“是”。
于是他连忙重复了一句:“是!”
白如云一挥手,二小连忙掉头如飞而去。
墨狐子秦狸此时不待徒弟再让,已走到那紫玉桌旁,拉开一张椅子就坐下了。
白如云要在乎日,或许会毫不客气地叫他再站起来,但是今天,老道马上就要离开自己,他不由想:“今天,就让老道随心所欲一次吧……”
想着也就朝着伍青萍和哈小敏道:“你们也可坐下了,一会儿菜就来了……”
说着他先走到青萍身前,将座位拉开了一尺,道:“姑娘请坐!”
青萍不由心想:“他还是懂得礼貌的呢!”
想着微笑着道:“谢谢你!”
白如云也就自己坐下了,不想才一坐下,却被老道一把给扯住了。
白如云不由一怔,再看老道,竞是白发怒立,赤红着双目怒道:“小东西!还有么女儿呢?”
白如云不由俊面一红,他不得不走到哈小敏身前,低着头,把一张紫檀木的大椅拉开,扭身就走。
哈小敏用着怜爱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小云哥……”
她似乎早已习惯了白如云的冷漠,并不像一般少女那么的脆弱和伤感。
同时也更深深地幻想着一个意念,她相信早晚有一天,白如云会爱她的。
这种情形看在青萍眼里,心中却是十分为哈小敏难过,她脑中不停地在想;“为什么像哈小敏这么一个美丽女孩,会得不到白如云的欢心呢?”
哈小敏坐下后,立刻亲切地拉起青萍一只手,笑眯眯地道:“萍姊,我知道小云哥的酒坛放在哪里。””
青萍笑问道:“在哪儿?”
哈小敏先笑着看了白如云一眼,再用手一指池面的那一头,说道:“那坛老茅台呀,就是在那个池子内的泥巴里面,已经放了好几年……”
白如云不由一惊道:“咦?你怎么知道?”
哈小敏扫了他一眼,露出了一对酒窝,又回到青萍面上,笑眯眯地道:“我当然知道咯……”
一旁的墨狐子秦狸不由咽了一口唾沫,向哈小敏道:“你看到有多大一坛?”
哈小敏抬起玉手,比了一个挺大的姿态,笑道:“差不多这么大。”
白如云不由低下了头,他咬着牙,心中却暗暗在想:“这哈小敏讨厌就是在这个地方,别人如果认为是一件新奇的秘密,她总是要事先给泄露一下,看样子,以后做什么事,都要防着她一点才好!”
四人正在谈话之间,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阵琴声,那声音若断若续,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好像就在眼前。
声调之美,音韵之柔,却可以说是到了鼓琴者至高的境界。
众人都不由一惊,哈小敏首先离座笑道:“爸爸来了,他叫我去接他呢。”
说着一拧腰,已先蹿窗而出,青萍不由惊道:“是琴魔哈古弦老前辈么?”
墨狐子秦狸点了点头道:“除了他,谁还能弹得这么好的琴?”
此时白如云也离座而起,青萍自然也站了起来,只有墨狐子秦狸依然是坐着不动。
遂见柔红幔帘启处,由窗外飘进二人,为首之人,是哈小敏。
她身后却笑嘻嘻地飘进来一个又矮又丑的老人。
这老人一副怪样,面色血红,满头银发,一双大耳,又厚又长,几乎垂向了两肩。
他身穿着一件古铜色的缎质长袍,由后而前,斜挂着一具七弦古琴。
琴身高有三尺五六,一色的古铜色,久年的模弄,已被磨得光华锃亮,尤其是那七根琴弦,都成了银白颜色,闪闪地发着银光。
这老人一进门,哈哈一阵大笑道:“今天什么事,还请客?”
白如云此时已走上一步,嘻嘻一笑道:“老魔头怎么到现在才来,我们已预备吃饭了呢!今天是为老道饯行,他明天一早就要出去了……”
琴魔哈古弦皱了一下眉,看了秦狸一眼,嘿嘿一阵笑声道:“老道要走了,这倒是一件新鲜的事……那今天得好好热闹一下才好!”
说着就自行走到桌旁,挨着墨狐子秦狸坐下,此时哈小敏在一边叫了声:“爸爸!”
哈古弦正预备跟秦狸说话,闻声一翻那双怪眼道:“什么事?”
哈小敏笑着一指青萍道:“这就是昨天我给你老人家说的,我拜的姊姊,她名字叫伍青萍!”
琴魔哈古弦哦了一声,当时上下看青萍几眼,青萍只好再重新站好,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弟于伍青萍参见老前辈!”
哈古弦哈哈一声大笑道:“果然是个好孩子,怪不得把小鬼头给迷住了,真比我们小敏强!”
说着用手往空按了按笑道:“姑娘你坐下!”
青萍立刻就觉得有一股绝大的劲力逼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噗通一声坐了下来,一时羞了一个玉面绯红。
哈古弦想是错估了对方功力,也不由怔了一下,白如云见状轻轻一笑道:“老魔I你手上轻着点儿,伤了我的朋友,我可是不依……”
琴魔哈古弦闻言后,愈发是纵声大笑了起来,青萍在他的笑声里,羞得粉险通红,忙把头低下了,心中不由又想道:“好!又是一个怪人……”
墨狐子秦狸皱着眉看了哈古弦一眼,冷笑道:“老怪,你一来不是吵就是笑,要笑最好到外面去笑去,省得烦人!”
琴魔哈古弦笑声突止,两弯浓眉一剪,哼了一声道:“老道,今天是为你饯行,可别弄得大家不痛快,最近我发现你的脾气是愈来愈怪了,简直变得是不通人情世故了……”
青萍不由一惊,心想墨狐子秦狸定会勃然大怒,谁知那秦狸反倒嘻嘻一笑,用手在哈古弦背后拍了一下道:“算了吧老魔,你还不是一样,今天我们不吵架,隔一天我们得好好谈谈。”
琴魔哈古弦也转怒为笑地点了点头道:“好!隔日我一定斗斗你,今天咱们是不辩嘴。”
说着话就见红帘开处,北星双手捧着一个白瓷的大罐儿,走到桌前,小心地把这瓷罐放至正中桌上,却听得这瓷罐之中,瑟瑟直响。
哈小敏首先忍不住笑问道:“小云哥,这里面是什么?”
秦狸已忍不住伸手就要去揭那盖儿,却为白如云用手给按住了,他目光转向青萍笑问道:“姑娘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说时北星南水已双双在各人座前,摆好了杯箸,南水还捧了一个挺大的琉璃盆儿,往桌子上一放,众人见内中分了八个格儿,各盛以醋、酱、姜、油、辣五味和三种菜沫儿!
青萍不由皱了一下眉道:“这是什么呀?还是活的呢!”
墨狐子早已馋涎下滴,急得直咽口水,哈古弦也不由直接下巴,这两个老怪,都是以好吃出名的,他们并且都已知道这坛子里是什么东西了,只是却迫不及待地在等着。
这时哈小敏却抢先笑道:“我知道,一定是蟹。”
白如云不由看了她一眼,心说:“你真聪明,又被你说出来了。”
当时手执牙筷,轻轻地在那瓷罐之下推了一下,青萍见竟是一个小火门儿,此时被白如云这么一推开,进了气,立刻冒出了火苗,隐隐尚听得咕噜开水的声音。
这时秦狸已揭开了瓷盖,青萍向内中一看,不由大感新奇。
原来竟是十二只大蟹,在罐内横七竖八地转着,它们是被浸在浓浓的绍兴酒内,酒中尚浸有茴姜。
想是这些醉蟹放浸的时间已经很久了,早已醉态晕然,纠缠在了一块。
就在这些醉蟹旁边三四寸地方,有一空洞儿,大约半尺见方,此时正蒸蒸地冒着热气,水已在下面开沸得咕噜噜直响。
可是,这群螃蟹和那个洞之间,有一层极细的钢丝网儿隔着,使他们不敢通过。
白如云用筷子把那层网子往起一抽,立刻就有螃蟹醉醺醺地爬了过去。
遂见噗通的一声,跃下那洞中,微听得那只醉蟹在内中挤命挣了几挣就不动了。
墨狐子哈哈一笑道:“要趁热趁嫩吃才有味,我不客气了!”
说着牙筷挑处,又把那跌下的蟹挟了起来,众人见那螃蟹,身上已成浅红之色,最奇的是,周身骨壳,俱已碎成一小块一小块。
吃时可毫不费力分片而食,俱都称妙不已!
这时琴魔哈古弦已率先拌好了佐料,方放下碗,却被秦狸嘻嘻一笑,顺手拿过道:“老怪,谢谢你了。”
说着双手齐下,把那醉蟹撕碍一团糟,肉黄混淆,齐浸入佐料之内,就口大咳,连连叫好。
哈古弦不由气得直翻自眼,方要把碗夺过来,白如云已送上一碗拌好的,又挟过来一只熟的醉蟹,不由咧口一笑道:“小鬼头,有点意思!”
说着竞也和秦捏一个吃相,双手齐下,就口吸吮得滋滋有声。
青萍连看二老这份吃相,不由食指大动,当下自己也就所喜的佐料,拌调了半碗。
那些喝醉了的螃蟹,接二连三地往那热洞里跳,炉火正旺,滚下的不待一会儿,就差不多熟了。
原来这热洞中尚有一层细网,紧挨着水面,跌落的醉好落于其上,于是就像蒸笼也似地蒸了起来。
其上有覆盖儿,盖上之后可令螃蟹不会下坠,蒸气温度通常蒸笼高上数倍。
青萍和哈小敏俱如法炮制,正吃得津津有味,白如云忽回头叫了声:“拿酒来。”
却见南水双手抱捧着一个瓦坛来,秦狸又抢着下位接过,把坛口封泥揭开,还有紧缠着的铁线和胶泥,墨狐子秦狸开了好半天才打了开来。立刻就有一股极浓醇的酒香,从坛中传出,琴魔哈古弦不由放下杯著,一连狂吸了几下道:“好酒,好酒!”
琴魔哈古弦说着竟也离位凑了上去,白如云生怕二老又为抢酒起了争执,忙离位从墨狐子手中把酒坛接过,吹开表面沫泡,立刻现出清可见底的酒面来。
他先把酒注入银器之中,然后,再逐个地斟上一杯,二宏早已仰颈而干,大呼快意。
白如云见他们喝得太厉害了,不由阻道:“你们现在如喝醉了,以下的菜还多着呢,看你们怎么吃得下?”
此时南水北星,俱把桌子上杯盘残壳清理一净,又重新摆上—份干净的杯箸。
此时夕阳西下,天光黯然,白如云一笑道:“等月亮出来时,再正式入席吧,借此余暇,我们不妨凑凑趣儿!”
说着回头看了南水北星一眼道:“我平日传你二人的轻功,你们练得如何了?借此机会,你二人不妨表演一下,各自在这水面荷茎之上,较量一番,看看谁功夫强?”
南水闻言嘻嘻一笑,北星却胀红了脸道:“我……我不要!”
白如云皱了一下眉道:“为什么你不要?你不是也学了吗?”
北星的脸更红了,他看了四周的众人一眼,显得很忸怩地嚅嚅动了一下嘴皮,呐呐地说道:“我……打……不过他!”
白如云不由骂了一声:“没出息,打不过也要打!”
北星只好红着脸退下,南水此时已在整理着身上衣服,北星也只好照样整理着。
青萍不由不忍地看了自如云一眼道:“北星打不过南水,你为什么还偏要他去打,不是叫他受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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