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彤听到“暗镖”这两个字,目光不由得转向西门举,突然发觉他背后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小箱子。
那箱子四四方方,有一尺见方。从隐隐露出的一角,可以看出来是铜做的,外面包着一方青绸子——不知道是什么值钱的宝贝;否则,西门老爷子万万不会这等重视。
这可好,驼子那边刚刚放了口风,西门举这边立刻打上了招呼!
这番话,西门举也说得十分干脆,明显地告诉对方,自己此刻保有一趟暗镖,要对方高抬贵手,卖个交情,千万不可染指。
驼子嘻嘻笑道:“依我驼子看,老爷子这番话多余。如果你老说的那个姓岳的大盗真要跟老爷子过不去,嘿嘿……只怕你老爷子千防万防也难以躲过麻烦的!”
西门举神色一振,不悦地道:“掌柜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驼子嘻嘻笑道:“那有什么意思?无非是‘光棍一点就透’,这就是老爷子你平常为人好,又不招惹道上的朋友,你赏人家一口饭吃,人家心里怎会没有数?能不对你老爷子给予照顾?”
西门举以他在江汉地面上的声名德望,听了这番话,那张紫黑的脸膛阵阵冒光。
驼子见状,话里有话地问:“这么说,老夫倒是领了情了!”
西门举哈哈一笑,挺了一下腰杆儿,道:“掌柜的这番话说得真够意思。只是,据老夫想,那位岳朋友买老夫的账,除了放交情,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吧?”
驼子挤了一下三角眼,嘿嘿笑道:“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我看,没其它原因啦。”
“怎么没有?”西门举睁大了眼道,“那是因为我西门举背后这口剑不是好招慧的,任何人要是想在我西门举眼皮子底下闹什么鬼吹灯,他可得小心一下我西门举的这把宝剑,先自问一下能不能赢得过我这把家伙!掌柜的,你说是不是?”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旁的郭彤听到这里,心里由不住动了一下。好呀,这一下他们双方可是叫上阵了,我倒要听听这个鄂中巨盗怎么回答?
驼子听了,那张黑脸忽然现出一片苍白!三角眼里,现出了一种“狞厉”。
嘿嘿笑了几声,脸色又趋于缓和。
“老爷子话可也不要说得太满了啊!”他吃吃笑道,“据我所知,那个姓岳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别人不犯他,他是不犯人;别人要是真跟他叫阵,嘿嘿……他可是不会轻易服输的啊!”
单手托塔西门举一推桌面,碗筷“哗啦”一声大响,怒声道:“怎么,不服气?掌柜的你就传过话去,叫那位岳朋友来找老夫试试看!”
驼子“笃笃”两声,用力地把一双刀栽在菜板子上,眼看着就要说出难听的话来。
那个婆子却哑着嗓子笑道:“驼子,盛饺子吧,都快煮烂了!”
驼老人那双三角眼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嘻嘻地擦了一下剁肉的手,拿起漏勺就去盛饺子。
紫衣老人西门举也忽然平下了气,笑着坐了下来。
这时,那个老婆婆高声道:“啊哟,今天可真是好生意,又有客人来了!”
人们被她这么一吆喝,都向外面看去,一骑黑马带着滚滚一团黄沙,风驰电掣般地飞驰了过来!
紫衣人西门举向外看了一眼,遂问儿子:“是咱们那位贵客么?”
说话时,那骑黑马已来到了眼前里许光景。
马上人一身皂白色衫子,头上戴着一顶“马连波”大草帽。
由于草帽的帽檐极大,遮住了这人的上半边,面目看不太清楚,只是在马跑动时,可以若隐若现地看见这人有一双浓黑的眉毛。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各人抬头注视的一刹那,那匹大黑马已把来人驮到了亭子边。
陡然间,大黑马陡立前蹄,发出了唏哩哩一声长啸,地上黄尘扬起了丈许高,马上那个豪迈汉子却未摔下来!
黑马不服缰勒,再次怒啸着,带着马上汉子围着亭子频频直打转儿。
那汉子左手轻轻一托帽檐,向亭子里瞄了一眼,众人这才有机会看清他。
一张“国”字脸,上额和下额一般宽,扫帚眉,狮子鼻,大嘴,两处腮帮子上生满了黑糊糊的一层短须。他围着亭子转了几转,也没有下马,使得西门一家子心里纳闷不已!
单手托塔西门举看了儿子一眼,示意他盘问对方一下。
蓝衣青年西门云飞立刻由座位上站起来,大步跨出亭外,向着马上那个浓眉汉子抱了一下拳:“朋友,下来喝杯酒吧,在下西门云飞有礼了!”
西门一家人,在江汉武林道是如何声望!对方只要是武林中人,在这个地面上,断断不会没有听说过这个姓氏。
然而马上这个汉子听罢西门云飞的话,翻动着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珠子,骨碌碌打了一个转儿。
“抱歉!”这个人冷冷地笑着,“在下跟朋友还有约会,不能在此逗留……”
声音虽低,却带着磁性口音——一种本地很少听见的“关西”音韵。
西门云飞怔了一下:“那倒巧得很,我等也在等位朋友,足下是——”
浓眉汉子忽然岔口道:“在下是跟人约定,要取一样东西。那东西至为名贵,绝不能跑光露脸,这地方只怕是不太适合……”
这个人那双黑光铮亮的眸子瞄了正在掌勺的驼子一眼。这时,驼子也在看他。两个人四只眼睛,有意无意地凑在了一块儿。
浓眉汉子赶忙把头往下低了一些,驼子更是急着把脸偏向一旁,似乎双方都不愿意让对方看清自己的脸。
那浓眉汉子说了这几句话,向着马前的西门云飞注视了一眼,即调转马头,哼了一声,陡地驰马而去!
随着马股之后,腾扬起大片黄尘,把对方这一人一马吞噬了个干净!
西门云飞望着那汉子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道了声“怪事”,蜘蹰着走回亭子里。
西门云飞刚刚踏进亭子,他爹爹西门举站了起来,喝道:“掌柜的算账!”
驼子嘻嘻一笑,两只油手在下身围裙上擦着,嘴里讷讷道:“贵人光临,这顿酒菜让我驼子请了吧!”
驼子的老婆也嚷着:“我们绝不能要西门大爷的钱,绝不能要!”
西门举嘿嘿笑道:“笑话,我们岂有白吃白喝的道理?玉英给钱!”
那个俏丽的小媳妇答应一声,取出一些碎银。
西门举哈哈笑道:“怎生这等小家子气?”
说时随即由摊开的银包里,拿出了一块重有二十两的银子,转身双手递上。
“老哥,西门举承你们夫妇盛情招待。这一点银子,不成敬意……”
驼子嘻嘻一笑,道:“不过几十个小钱的酒菜,大爷你却给上这么多。好家伙,二十两!我驼子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呢。”
他摇着两只手,足下频频向后退着,那副样子真是惹人发笑。
单手托塔西门举哪能听不出对方的弦外之音,当下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笑道:“掌柜的这是嫌少了!今天事忙,改天自当会有一番人心,老夫等这就告辞了!”
说罢,当即把那锭银子向石头桌子上一放,平手一抚;待他手掌离开时,那锭重约二十两的银子,已深深陷入石面之内,最上面与桌面一般平齐!
这一手功夫,虽然是一般江湖武林人物惯施的伎俩,却大有不尽相同之处!
即以眼前情形而论,坚硬的青石台面到底较诸一般木质桌面要硬上许多,是以西门举这一手功力,也就越加显得惊人!
西门举朗声大笑着:“打扰,打扰,”与家人陆续地翻身上马。
驼子追出来躬身哈腰地打着拱,他女儿睁着一双挺机灵的眸子骨碌碌地转着,驼子的老婆,却一时行踪飘渺,不知到哪里去了。
眼看着驼子频频地打躬道:“老爷子好走、好走,不送、不送……”
单手托塔西门举一家三日早已抖动缰绳,三匹马箭矢也似地飞驰而去。
一直看到他们走得没有了影,驼子才眨着两只三角眼,慢吞吞地转回来。
郭彤一直是个冷眼旁观者,这一切都不曾逃开过他的眼睛。
他曾经注意到了西门举手掌压银锭,也注意到了驼子婆婆假借拣柴而溜进树林……
现在他的注意力却集中在驼子拿着刀在石桌子上挖银子。
当然,这不过是掩饰而已!
过了一会儿,驼子的老婆回到了亭子里,郭彤注意到她头发上沾满了树叶。
回来之后,她一声不响地低下身子去在木桶里洗碗,驼子借着送碗之便把身子凑了过去,两口子嘀嘀咕咕说了起来。
忽然,驼子回过身来大声道:“丫头,把那头小驴子牵出来,我要进城去买肉。”
大姑娘答应了一声,到后面牵驴子去了。
郭彤这才注意到后面还拴着三头小毛驴。
驴子牵出来,驼子收拾了一下身上,脱下了围裙,背了一个蓝布包袱。
老婆婆叮嘱道:“这边的事你就不要管了,一切都有我照顾着,可不要把到手的大肥猪让人家弄走了。”
驼子哼了一声道:“他跑不了的。”
老婆婆送他上了驴,又道:“要不要丫头跟着你去一趟?”
驼子摇摇头:“用不着。”
休看他个头儿不高,身子可处处透着利落。他单手在驴背上轻轻一按,“呼”一下子坐在了驴背上。
坐定之后,驼子才道:“明天晌午要是我没信儿,你就到城里去接应……”
老婆婆道:“我知道。”她左右看了一眼,放低声音道,“多半是住在快活斋,入夜我就……”
驼子不耐烦地道:“知道啦,照顾你的生意去吧!”
他边说边策动缰绳,胯下小毛驴甩开四蹄,一溜风似地向前奔驰而去。
郭彤看到这里,即站起来道:“算账!”
老婆婆回身道:“客人要走么?”
郭彤点点头,手指前面问道:“借问这条路通向哪里?怎么走法?”
婆子沙哑地干笑了几声,道:“你大概是刚由外地来的吧?敢情连汉阳府也没来过呀!”
郭彤这才知道,前面镇市竟是汉阳府城大镇,当下道了谢,结了酒资,拿起了棍杖。
那婆子又道:“客人是起旱,还是走水?”
郭彤笑道:“当然是起旱!”
婆子笑道:“啊,那你只怕不好走啊,从这里到府城,少说还有百八十里路呢,这会子天可是不早了呀!”
郭彤道:“这个,我还没有想到呀。”
那婆子嘿嘿怪笑道:“这要等个机会,看看是不是有骡子车经过,运气好的话,你还可以搭个便车坐坐!”
郭彤告了扰,步出亭外,无巧不巧,一辆篷车风驰电掣般地奔过来。
婆子笑道:“客人你好福气,想什么就来什么,这下省了走路了!”
说话之间,那辆大骡车已乒乒乓乓地来到了近前。
郭彤忙自上前挥手令车子停住,赶车的五旬开外的一个小个子,头上戴着破毡帽,一只手把着老长的一根旱烟袋杆子,另只手拢着两匹牲口的缰绳。
老远的地方,就见他用力地扯着缰,喊着牲口:“吁——吁——”
骡车停了下来,郭彤上前抱拳道:“老乡,是往汉阳府去的车么?”
赶车的那个小老头挤着一双小眼睛,想是早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便看着郭彤道:
“就你一个人么?”
郭彤点点头,小老头翘起鞋底,一面磕着烟灰:“你去汉阳府?那就上车吧!”
郭彤抱拳告了扰,遂攀上了车座。
车把式重新装上了一袋烟,向着老婆婆笑道:“大婶子,给我来两张油饼,半只鸡。”
老婆婆招呼女儿把饼送去,收了钱。赶车的把壶里灌满了水,甩起大鞭,“叭”地响了一声,那辆骡车才骨骨碌碌地向前移动起来。
这时候,太阳已微微有些个偏西。虽说是秋高气爽的时令,但是仍然十分燠热。
一阵阵暖风由水面上飘过来,江上有几只白鹭缓缓地飞着,景象极为宁静。
车把式又耍了两个响鞭,把长鞭插向座旁,拿起烟袋继续就口抽着。
“我说,”车把式眯着一双小眼,徐徐地喷出了一口烟,道:“这位客人,你府上是——”
郭彤道:“我是南方来的。”
“啊,南方是好地方!”车把式笑道,“那地方山明水秀、鸟语花香,我早年去过一回。嗯,说起来该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郭彤道:“你老贵姓呀?”
车把式笑道:“姓郭,郭子仪的郭,你呢?”
郭彤微微一笑,“那倒是巧,我也姓郭!”
“咦,巧得很!”赶车的笑道,“原来,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呀。我说,郭东家,你上汉阳是投亲还是办事?”
郭彤摇摇头道:“都不是,只是找个人!”
赶车的嘿嘿笑道:“啊啊……客人你进了城住在哪里?”
郭彤道:“有一家叫快活斋的客栈,你知不知道?”
赶车的“啊”了一声,回头看了郭彤几眼,道:“快活斋?那是城里第一块大字号,我当然知道,怎么,你要住在那里?”
郭彤点点头道:“不错,我打算住在那里。”
赶车的听后情不自禁地回过头,频频打量了他几眼:“倒看不出,东家老弟台你还是个土财主呀!失敬,失敬!”
郭彤道:“怎么,我又怎么会是土财主?”
赶车的道:“能在快活斋里面住下的,都是有鼻子有眼的人物,再不就是有钱有势,你老弟一定差不到哪里去……哈哈……幸会,幸会!”
郭彤这才知道那快活斋是专为豪门所设,自己别只顾了跟踪人家看热闹,而忽略了眼前任务,想着不禁有些气馁。可是转念一想,自己所要寻觅的那个叫崔奇的前辈,所居住的狠牙山在汉阳之北,此行亦是顺路。眼前既然自己无意间发觉了黑道劫财的勾当,站在侠义的立场来说,纵不便插手干预,也应该设法暗中向物主点明,让他提高警觉。
这正是郭彤此行的打算,因为方才小食亭人多口杂,那单手托塔西门举一家人又走得张皇,没有说话之机;后来又见驼子夫妇的一番勾搭,才使他发觉到这件事态的严重,不得不随后赶上。如能找到西门家人相机进言,点破驼子的阴谋诡计,也算是善事一桩!
他想到这里,遂向赶车的问道:“刚才亭子里卖酒的那一家人,他们一直都在这里做生意么?”
“可不是!”车把式道:“那个驼子姓岳,这里人都喊他是岳老六,一家三口人,手都巧得很。你别瞧他们开着这么个小店,生意可是好得很呢!尤其是他们卖的酒,都是亲手酿制,味道醇极了,叫做‘汉阳红’,一年出土一次,客人你刚才喝的就是那种酒,味道怎么样?”
郭彤点点头道:“怪不得呢,味道确是不错。当家的,你们认识很久了?”
“敢情是很有些年了!”车把式咳嗽了一声,道:“那一年涨大水,这一家子人说是祖产被水给淹了,后来就飘落到了这里……”
“说也奇怪,”车把式又道,“照说,这爷娘三个这些年该是存了不少钱了,满可以开个像样子的大酒馆,用上几个伙计,何必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这可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郭彤本想由这个车把式嘴里,打探出驼子的一些怪异行踪,却没有想到出诸他嘴里的却是一些家常废话,也就没有兴趣再去多问。
骡车在铺着平平一层黄沙的地上放速前进,郭彤靠着车上载的软软的棉花,耳中听着“嗒嗒”的蹄音,心情略一松弛,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车把式还在有一句没一名地说着话,没有听见郭彤的回话。
扭过头一看,才知道他睡着了。
傍晚时分,骡车在一条宽敞的石板巷道口停了下来。
郭彤抱了一下拳,拿起棍杖和随身衣囊由车上跳下来。
车把式手指着巷口对面的那座巍峨建筑道:“喏,那就是这里最讲究的快活斋。”
说话时,正有一辆四轮马车,驶向那客栈的正门。两个身穿长大褂的听差,赶上前拉开车门,迎接着车厢里一个大腹便便的白胖客人。
天色才入暮,快活斋门前的一溜子高挑长灯可都点着了。八名身穿青布长大褂的茶房,分两列站立在门侧左右。
透过敞开的门,往里面看,各种鲜花开得五彩斑斓,高悬的鸟宠子里面的八哥鸟不时地跳上跃下。
郭彤看了几眼,摸出一块碎银赏与赶车的把式,道了声谢,即将行囊挑在棍棒上,大摇大摆地走向快活斋。
站在快活斋门前的几个伙计,眼看着来了这么一个布衣少年,气势堂堂,一时还真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只当他是先进去的那个白胖子的跟班儿,倒也未加阻拦就让他神气活现地走了进去。
远远注视着他的那个车把式,只当他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快活斋的大门,见状不由得大感惊奇,摇着头赶着骡车走了。
郭彤扛着行囊,摇摇摆摆地走进快活斋的大门,见里面好大的一片地方,假山、花圃、亭台楼榭,无不齐全,大别于一般客栈。
鸟语花香声中,郭彤一径来到廊舍尽头,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青布长大褂的伙计。
郭彤叫住他,道:“喂,伙计!”
那个伙计站是站住了,却现出瞧不起人的样子,斜过眼睛问:“什么事?”
郭彤瞪着眼睛道:“我是来住店的,竟然没有人来照顾我,岂有此理!”
那个伙计在他身上上上下下看了一遍,不屑地道:“你是来住店的?”
“当然。”郭彤怒声道,“我是跟着前面那辆马车一块来的,你们是顾前不顾后!”
那个伙计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哈腰道:“噢噢噢……原来是崔五爷手下的人,你怎么不早说呢。对不起,对不起,请跟我来吧!”
郭彤把眼睛一瞪,正待发作,转念一想,自己果真表明身份,很可能对方根本不予接纳,倒不如将错就错,先住下来再说。
这么一想,他也就不再辩白,冷笑了一声,遂跟在那个伙计身后向前步进。
穿过了一个洞门,脚下踩着花岗石甬道,来到了一排房舍。
那个伙计回过脸陪笑道:“是小的疏忽了,以为崔五爷只带来了两个人,原来还有一个,请教贵姓?”
郭彤道:“我姓郭!”
那个伙计抱拳笑道:“郭爷还请多原谅!”一指那排房舍,“其实空房多的是,咱们掌柜的只当崔五爷身边一定带着很多人,所以把整排房子都事先空了下来,郭爷你请!”
伙计随即掏出钥匙开了门,把郭彤请进了房里。
那房子虽不似正房那般宽敞阔气,但在郭彤眼里已是十分难得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坐了下来。
当下,那个伙计忙着给他打水洗脸,沏茶铺床,忙成一团。
郭彤问道:“这里住栈,一夜房钱多少?”
伙计龇牙一笑道:“郭爷还用问这个?这整个的客栈一总还不都是崔五爷的吗,只要郭爷你乐意,爱住多久就住多久,说白了,还不都是一家人吗?”
郭彤心知,伙计误会他是那个崔五爷的身边人。听口气,那个崔五爷原来竟是他们这所客栈的大东家,这就难怪了。想想不禁好笑,也就不与说破,有了这层关系,那伙计自然百般巴结讨好。
一会送茶,一会送饭,郭彤也就老下脸皮,来个样样享受。等到吃完了饭,那个伙计兀自赖在房子里不走。
几经犹豫之后,他才讷讷地道:“郭爷,小的有一事相托……不知道……郭爷肯不肯帮忙?”
郭彤怔了一下道:“是什么事?”
那个伙计龇牙笑了一下,搓着两只手道:“是这么回事,小的姓张叫张有财,来到快活斋也有五六年了……”
郭彤点点头道:“怎么样呢?”
张有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这么回事,郭爷,小的听说襄阳快活斋有一个账房先生出了缺,不瞒郭爷说,小的自幼念过几年书,也学过几天算学,自信记个账什么的还不会误事,只是……嘿嘿……”
他汗颜地笑了一下,接下去道:“小的如今这个身份,别说在崔五爷身前说话了,简直难得见上一面。郭爷是五爷跟前的人,见面的机会非常多,所以小的是想……是想……”
郭彤这才明白对方是什么心意,当下冷笑了一声,道:“你是说襄阳那家分号,有一个账房先生出了缺,张老兄是不是想顶那个缺?”
张有财鞠躬打揖地道:“是是……全赖郭爷大力成全、大力成全!”
郭彤眼见对方一脸谄媚之态,心里大生恶感。
他听罢,缓缓地点了一下头,道:“好吧,这件事,就看你是不是有造化了。过两天崔五爷正好要去襄阳,我就见机给你说上一说,可不一定能成功。”
张有财听了,顿时大为欣喜,千恩万谢不已。
郭彤趁机道:“噢,对了,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可知道?”
张有财立刻道:“谁呀?”
郭彤说:“这个人大大有名,就是人称单手托塔的西门举,不知是否住在这个店里?”
张有财道:“是父子媳妇三个人一块来的,是不是?”
郭彤点点头道:“不错,他们住在哪里?”
张有财想了一下,说道:“在北院里,郭爷找他们有事么?我这就找他们去!”
郭彤道:“使不得,你千万不要惊动他们,只把他们下榻的地方告诉我就行了。这件事是崔五爷暗中关照我办的,可不能出岔子!”
张有财连口答应道:“是么……既然这样,郭爷请随小人走上一趟,容小人指点西门一家住宿之处也就是了!”
郭彤点点头道:“这倒可以。”
二人出了栈房,天色早已大黑,只是这快活斋里外一片通明,处处笙歌管弦,交织出此刻的欢乐今宵!
张有财眉开眼笑地同郭彤来到了所谓的“北院”。这虽不若前院那般华丽雅致,却极为宁静,不似前院那般乱嚣。
当他们走到一个亭子时,张有财左右打量了几眼,指着前面一排栈房道:“努,如果小的记得不差,西门举一家人就在第二第三两间房里……”
话方出口,即见那第二扇房门“咿呀”一声敞了开来,由里面出来一个红衣少妇。
郭彤眼尖,一眼看出了这红衣少妇正是西门举的媳妇儿,人称红尾蜂的沈云英。
由于方才郭彤与她在小食亭子里共同进食,彼此总算照过面。在事情还没弄清之前,郭彤还不打算同她见面。
不意,他方自转过脸来,却出乎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人。
这个人看年岁约在三旬上下,一身黑色长衣,长到几乎可以垂落地面,白惨惨的一张长脸,活似一具僵尸,那深深嵌在眶子里的一双瞳子,更具阴森之感。
郭彤原以为亭子里空无一人,乍然发觉,不免吃了一惊。
黑衣人那双深邃的眸子,原是眨也不眨地向正面那排房舍注视着,这时却情不自禁地落在了郭彤身上。四只眼睛对视之下,黑衣人森森地笑了笑。
“朋友贵姓?”这人拱了一下手,点头道:“幸会幸会!”
郭彤道:“郭——”
他说了这个字,向张有财道:“我们走吧!”即步出亭外。
方自跨出亭外,耳边却听得亭内那个黑衣瘦子发出了阴森森的一声冷笑。
“凡事可有个先来后到!”黑衣人嘴里喃喃地道:“朋友,你晚来了一步。”
这几句话虽像是自言自语,却是有所为而发。郭彤一听,登时大吃一惊,倏地回过头来。
黑衣人见状,轻声道:“这买卖可是张飞卖刺猬——人强货扎手,要想动人家,可得先衡量一下自己啊!”
他边说边自暗中站起,抖了一下身上的黑绸子长衫,向另一面步出。
郭彤不禁怔了一下,一时弄不清楚对方是什么身份。
张有财也跟着在一旁发愣,郭彤向他挥了一下手,道:“你走吧,我要一个人在这里静一会!”
那个张有财答应了一声,打躬而去。
郭彤独自个在亭子一角坐下,先时由对面房中步出的那个红尾蜂沈云英,一路姗姗地来到了近前。
郭彤不自然地笑了笑,欠了一下身子,正想开口说话,红尾蜂沈云英却冷笑了一声:
“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她一只手叉着腰,怒视着郭彤,“白天吃饭的时候我就注意你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郭彤情知她是误会了,便深深一揖道:“西门娘子请了,在下姓郭,单名为彤……”
“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沈云英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知道我的姓氏?”
郭彤愕了一下,道:“西门娘子不要误会,在下是白天用饭时,听到了你的名字。”
沈云英冷笑道:“想不到你居然敢心生歹念!不给你一点厉害,怕你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她话声出口,身躯略晃,捷若电闪般地闪了过来。郭彤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小妇人已扬手一掌,直向郭彤脸上打来。
郭彤身子向下一矮,一股疾风直由头顶上掠了过去。
沈云英一掌落空之下,紧跟着她玉手轻翻,由上而上,直向着郭彤当头直拍过来。
这一手翻天掌,小妇人施展得极见火候。郭彤只觉得一股压力,直贯顶门而下。此时此刻,只要略显犹豫,定将为其击中。
惊心之下,郭彤不假思索地霍然亮起掌心,向对方扣了过去——“叭”一声迎了个正着。
郭彤一时性急,绝没丝毫轻薄之心;等到双方手掌接触,才忽然想到了对方乃女子身份,却已收势不及。
他心中一急,猛地用力拧手,施出了全身劲道,猝然向外甩出。
须知,郭彤虽然不具有什么特殊功力,但是他早年在家曾随师父练过鹤爪之功,浸淫有年,手掌上具有惊人的力道,以眼前而论,这一拧一甩之力何止千斤?
红尾蜂沈云英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等神力,一时大惊失色,想从容化解,哪里还来得及!
就在郭彤反手拧摔之下,沈云英整个身子有如一只大鸟,霍地腾空直起,足足被抛起了丈许高,直向着一旁猛摔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刹间,猛可里一条人影“刷”一声亮身而出。此人乍然现身,陡地高举双腕,把沈云英直坠下来的身子接到了手上,随即轻轻放下。
是时,郭彤由于冒失出手,心中正感孟浪。他见来人托住了沈云英,虽然心中一松,却意想到对方不肯放过自己。
果然,那个乍然现身的人,正是那个叫西门云飞的蓝衣青年。他与沈云英是夫妇,郭彤白天在小食店时已经认定。
当下,郭彤不待对方发作,慌不迭上前抱拳道:“西门娘子万请海涵,请原谅在下一时失手之误。”
话未说完,西门云飞冷笑道:“去!”
足下一个跨进,陡地抡起右掌,直向郭彤迎面劈了过去。
郭彤猝然觉得对方这股掌风其力绝猛,打算运起全身之力接住对方一掌。
不意,郭彤尚未来得及提聚真力的当儿,就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叱道:“云飞!”
西门云飞的招式眼看着就要出击的当儿,霍地坐腰收掌,硬生生地将递出的手掌收了回来。
郭彤觉得身上一轻,抬头一看,才见远处房檐下站立着一个长髯老者,正是那个颇具盛名,人称单手托塔的西门举。
蓝衣青年西门云飞,对于父亲似乎很是畏惧,不敢再行出手,回身向父亲道:“爹爹快来,这个人——”
立在瓦檐下的西门举冷冷哼了一声,道:“不许多事,回来!”
说了这句话,随即转身回房。
西门云飞应了一声:“是!”狠狠地瞪了郭彤一眼,转向妻子道,“云英,咱们走!”
郭彤抱拳道:“西门少侠慢走一步,在下有重要事情见告!”
可是对方连头也不转地一径去了。
郭彤暗忖道:我这是何苦?罢罢,这个闲事我不管了。
越是不想管闲事,却偏偏有许多闲事要他非管不可。
就在他转过身来的一刹那,那一条黑影就像一缕轻烟,蓦然拔空而起。
郭彤慌不迭地把身子向着亭柱后面一闪。其实,他这一番应措纯是多余,对方是不会发现他的。
那人猝然拔身而起,轻若无物地落在瓦脊之上。
夜行人现身之处,乃是第二排房舍,距离着郭彤站立的地方,少说也有十来支距离。
这时入夜不久,竟有人这般出没,不禁使郭彤大感惊异。当下,他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直向对方盯过去。
夜行人端的是好身法。
在郭彤暗中注视之下,这人不过是冒了个高儿,随即落身直下。到他一双足尖方自触到瓦面,顿时全身下伏。动作之灵活,简直形同猫般灵巧,一落一伏,丝毫不着痕迹。
他紧紧地趴伏在屋脊上,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向一边注视着,显得此人内功十分精湛。
郭彤由于有见于先,依然能辨其大概;否则,一任你观察如何仔细也难以看出。
双方距离甚远,郭彤却能依稀看见这个人的轮廓——瘦白瘦白的一张尖脸,身上穿着一袭黑色长衣,使他忽然记起先前在亭子里所看见的那个中年黑衣人。
就外表而论,这两个人有很多相似之处。
郭彤心里一惊,暗忖道:“你也未免胆子太大了,这个时间,竟敢下手行劫不成?”
思念之间,对方已有所异动,手足并用,一阵窸窸声中,顺着屋脊爬出去三四丈。
这时郭彤已经认定,原来对方所注视之处竟是西门父子下榻的那排房舍,心里也就有了几分底数。
他只当西门举的这一趟暗镖,仅为驼子岳罡夫妇所探知。这时看来,知道的还不少,起码眼前的这个瘦子是清楚的。
心里这么想着,眼睛也就越加放不开对方。
房上那个夜行人好大胆,就见他手足并施,不知着力何处,猛然箭矢一般地射了出去。
“哧”一声,好快的身法。
郭彤心里吃惊,眼看着对方这个夜行人足足窜出了四五丈距离,就空一个折滚,使了一招云里翻身,即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这样一来,郭彤算是把他看清楚了。
一点不错,正是刚才自己在亭子里看见的那个瘦若僵尸的中年汉子。
很显然,他是冲着西门那家子来的。
就见他身子站定之后,那双光华毕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视向正面的两间房门—
—西门父子居住之处。
黑衣汉子看着看着,那双白瘦的脸上现出了一片凌厉表情,唇际两道纹路,深深陷下去,现出颇为不屑的神情。
即见他缓缓伸开了两只瘦手,正面对着一扇房门比了比,身子一转移向另一扇房门,又比了一比,倏地打了一个旋风,飘出丈许以外。这些动作,他施展得极为轻微,没有带出一点点声息。
郭彤由于自幼奔波江湖见识广,夜行人这些动作一经落在眼内,顿时使他想到江湖黑道上一种名叫“量天尺”的手法。
那是一种江湖黑道人物,用以采探大户人家的特殊手法,其用意是在勘测对方房间内的空间到底有多大。手法与计算都至为微妙,非局外人所能了解到的。
可是有一点他似乎没有料到,以西门举的老练沉着,当不会任凭他称心如意。事实上这个黑衣人的一切,早已落在了他的眼中。
黑衣人这里方自庆幸的当儿,猛可里就见迎面房门陡地大开。随着敞开的房门,一人怒叱道:“打!”
紧接着“嘭”的一声,一蓬光雨,直朝着黑衣人正面飞射过来。
黑衣人惊呼一声,拧身疾窜而起,身法极为轻快。尽管如此,那蓬银色光雨也沾着了一些,使他身子下落时打了个颤儿。紧接着,他足尖力点,奇快如矢地穿身而起,一路轻登巧纵地直向着院墙外翻去。
房子里的西门父子自然是不放过他,极其快捷地追了去——一条,两条,三条,西门举连同他儿子、媳妇都追了出去。
一逃一追,转瞬之间已消逝无踪!
郭彤心里一动,有意要看个究竟,不意他心里方自动念,即见紧接着西门父子邻舍的那扇房门,忽然“吱”地敞开来。借着当空有限的那点星月之光,使得郭彤看清了对方的一个大概。
一看之下,郭彤内心为之一动,暗忖道:好个老小子,你果然露了面了。
站立在门前的这个人,身材不过五尺来高,黑黑的眉毛之下是一双三角眼,这个人正是日间开设小食店的那个驼背老者。
只是有一点,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一个驼子,若非是郭彤对他有深刻的印象,简直难以认出。
原来,他的驼背竟是装出来的!
他虽然开了门,却并不急于外出,只是静静地站在当门,转动着一双眸子。他前后左右看了一遍,忽然一转身子闪到了隔壁房门。
身法之快,简直令人不及交睫。
郭彤暗忖了一声:不好!
当下,实在顾不得自己的功夫是否能对付对方,只是倏地纵身而起,直向着西门举的住房扑了过去。
他身子一扑向房前,忽然站住,心里忖道:“我岂能这样贸然闯入?万一西门父子这时转回,不分青红皂白,岂非跳入黄河洗不清了?”
这么一想,顿时站定脚步,没有轻举妄动,遂由地上捡起一粒石子,并选好了一个避身之处,将石子打了出去。
“笃”一声,石子破窗而入。
郭彤也就在这时施出全身之力,霍地腾身而起,直向着对面屋檐上落去。
他的身法实在是相当快了,可是房子里的那个巨盗云里翻岳罡较他更快。
就在郭彤身子方自腾起的一刹那,猛然间窗门大开,先时潜身进入的岳罡进而复出,如同穿云飞燕一般地落在一堵高墙上。
郭彤虽然身法快捷,却仍然落在了对方眼中,耳听得背后的岳罡一声冷笑道:“相好的,你还想跑么?”
他嘴里说着,施展出流星赶月轻功身法,循着郭彤背后追了过去。
郭彤一摸身上,虽然没有什么厉害暗器,却有几粒佛门菩提子。当下,急扣掌心倏地一个快速滚翻,施展满天花雨手法,把一掌菩提子全数打出。
随着对方猝然击来的暗器,云里翻岳罡霍地向下一蹲,双掌同时运力劈出,一阵叮咚之声,暗器全数都反弹了出去,纷纷溅落在屋瓦上。
云里翻岳罡愤怒之下,身形陡然腾起,在空中手脚齐张,活似一只大青蛙,直循着郭彤身上落下来。
这一式身手,他施展得极为快速,身子一经挨近对方,倏地手脚齐施,其力万钧。
郭彤心里一慌,“叭叭”两声,上面着了一掌,下面着了一脚,郭彤觉得再也站立不住,一个筋斗,直向旁边坠去。
“噗通”一声,摔得真不轻。
郭彤咬牙切齿地忍着痛疼,一个骨碌翻身站起来。眼前人影一闪,云里翻岳罡到了他面前。
岳罡的身势,其快无比,身子向下一落,眼看着郭彤已经跃身而起,怎能就此放过?
就见他右手抖处,乌光一闪,一支判官笔直直地点在了郭彤前心位置。
郭彤用劲一挺,还想闪开,哪里来得及?只觉得透过对方铁笔之锋,传过来一股尖锐的力道,全身由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登时动弹不得!
云里翻岳罡一经注视对方的脸,不禁登时一惊,狞笑一声,道:“好呀,原来是你这个小子!”
岳罡边说边持紧铁笔,要向对方当胸扎去。
郭彤心里一急,脱口道:“且慢!”
云里翻岳罡一听,登时中止了动作。
他扬了一下眉毛,翻动着一双小眼道:“怎么回事?”
郭彤冷冷笑道:“你我无冤无仇,何必下此毒手?”
岳罡怔了一下,冷哼道:“你可认得老夫是谁?”
他说着,故意伸了一下背部,下意识地表示自己不是驼子——这虽然是极为微细的小小动作,却能现出一个人的内在情愫。
郭彤当然洞悉他的用心:对方希望认不出他的本来面目。自然,如果郭彤一语道破,这条性命就万无保全之理;如果装糊涂慌称不知,说不定还有活命之机。
这么一想,郭彤睁大了眼睛,在对方的脸上迷糊地转了一转,摇摇头道:“不,我不认识你!”
岳罡嘿嘿一笑:“真不认识?”
郭彤摇摇头:“真不认识,你……到底是谁?”
岳罡挑动了一下眉毛,心里暗忖道:“莫非这厮真的不曾认出我来?”心里一乐,遂嘿嘿笑了几声。
郭彤在对方说话之时,已窥出了他眸子里隐现的杀机,暗忖不好。也无暇再与对方胡言乱语,便乘对方得意发笑之际,忽地一个快速滚翻,滚出了丈许以外,左手抓起了一把沙土,用力向对方脸上掷了过去。
云里翻岳罡倒不曾想到,对方死在目前,还会有此一手。当下身形闪了闪,让开了郭彤掷出的那把沙土。是时,郭彤早已翻身跃起,手里的木棍用足了力道,猛力向岳罡当头直打了下去。
岳罡铁笔一迎,“当”地架住了对方的棍势。
郭彤虽然与对方仅动了三招两式,却知自己绝非是对手。
值此性命相关之际,岂能束手待毙!
当下,霍地跳身而出,扯高了喉咙,大声嚷道:“强盗杀人,有贼呀!”
静夜里这声嘶喊自是惊人!
随着他的喊叫,有几间客房顿时亮起了灯光。
郭彤叫声出口,再也没有心情恶战。于是,足下一点,运出了全身气力,霍地纵身向着最近的院墙上落去。
云里翻岳罡切齿恨声道:“小子,你是找死!”
休看他个头儿不高,脚下却是快到了极点。足尖点处,其快如风地蹑到了郭彤身后。
一双判官笔倏地抡起,用连环双投刺手法,直向郭彤后腰力扎下来。
人不该死,五行有救。
眼看着岳罡这双铁笔几乎扎在了郭彤背上,猛可里一股风力直袭向岳罡后背。
一条人影,凌空直由岳罡头上掠了过去。
这人随着掠身之势,陡地飞起右脚,直向岳罡后脑上猛踢了过去。
云里翻岳罡想不到猛可里竟然会杀出了个人来,如果他不抽招换式,眼前休能逃过背后人的暗算。
心里一惊,即时把递出的一双判官笔用力收回,就势向前低头一个前扑,滚了出去。
这人飞足而踢不过是个幌子,倒也并非真地打算伤对方。当下身子往下一坠,落在了郭彤身边,忽然分出一只手抓住了郭彤的左臂,嘴里叱道:“走!”
郭彤只觉得对方力道至猛,只得随着这人的腾起之势,一并纵了出去。
这人决计要把岳罡诱出栈外,是以身子一经腾起,毫不停留,一连着六个起落,带着郭彤翻出了客栈院墙外。
墙外是一片宽敞的菜园,这人单手搀着郭彤,施展出陆地飞腾之术,双脚几个起落,窜出十数丈外。
菜园之中,搭有一个茅篷,像是为守菜园的农夫而设。是时,郭彤被这人快速地一阵拉奔,只累得频频气喘。直到此刻为止,连对方的脸还不曾看上一眼。
二人身子方经站定,身后的云里翻岳罡已怒啸着赶到。就脚程上来说,显然较诸前者慢了许多。
前面人把他诱来菜园,就是要给他一个厉害。他身子方站定,右掌一推郭彤肩头道:
“小伙子,一边凉快凉快去!”
虽然像是随便一掌,郭彤却感觉到大大吃受不起,足下一个踉跄,几乎倒在地上,被推的肩头火辣辣爆热。
是时,云里翻岳罡,已来到了近前。
那个人已经在等着他了。
白眉、白发、白须,外加上一袭月色长衣。这人很有一把子年岁了,光光的一颗头,被月光一照,闪闪生辉!
郭彤这才看清了这个人,给他的印象,简直有如画上仙人一般!
云里翻岳罡身子一扑到,嘴里怒哼一声,两支判官笔“当”一声交击,却又分开,分向着对面白衣老人两肋上点了过去。
出乎意外,白衣老人站在那里的身子,动也不曾动一下。那姿态,简直宛若未觉。
云里翻岳罡的双笔,扎了个正着,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他忽然快速地收回了递出的双笔,身子一拧,旋身而出,落在了丈许外的一堆土上,把身子定了下来。
“相好的!”岳罡双笔交叉前胸,“当”地响了一声,那双眼睛直直地逼视着对方。
“请报出万儿听听!姓岳的可栽不起这个筋斗。”
白衣老人“嘻嘻”一笑:“你说你姓什么来着?”
这一开口说话,郭彤才听出了他话声之中,带有极为浓重的陕西口音。
云里翻岳罡似乎已经认识到对方这个人不是好惹的,是以言谈神态,处处都显得特别谨慎。就以先时动手出招,却又中途撤回那一手而论,即透着他对来人大大存有戒心!
这时,岳罡冷森森地笑道:“老朋友,你这是在盘我的底吧?嘿嘿……我姓岳。相好的,你呢!”
白衣老人又嘻嘻笑了一声:“你还不配问我姓什么,就是我说出了名姓,你也未必知道!”
说到这里,他忽然临时顿住,点点头道:“姓岳?这么说,你就是那个人称云里翻的岳罡了?”
岳罡后退一步,冷笑一声:“不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岳罡。相好的,你八成儿就是冲着岳某人来的吧!”
白衣老人眨着一对瞳子,摇头笑道:“我已经说过了,你还不配,我老头子眼睛里,你还挂不上号儿;不过,话可得说回来,你在这个地面上小有名气,我倒是久有这个念头,想会一会你!”
换上另一个人,要是胆敢对岳罡用这种口气说话,岳罡势将当场发作,必不与其干休。
然而,对当前这个老人,他却显现出少有的涵养与耐性:非但不曾发作,反而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
“老爷子,你太看得起我姓岳的了!”他一面说,一面打量着,看清对方个子不高,缓缓地向下蹲了一些,两支乌油油的判官笔笔锋下垂,反扣在掌心里。
“有两条路你可以走!”白衣老人对着面前的岳罡道,“第一,当着我面前,把你一双腕子给废了。这样做,虽然很痛苦,可是总还能保全住你一条活命!”
像是大堂里审案子的大老爷,丝毫没有妥协的口吻。
“第二……”他轻松地笑了一声道,“如果你不愿意废了你的双手,也行,那可就得把你那条命给我留下来。只要你点点头,我保证你绝对活着出不了这所菜园子。”
云里翻岳罡先是神色一变,紧接着仰天怪笑了一声:“好说,好说,老人家你对我岳某人可真是太照顾。姓岳的活了这么一把子年纪,今天晚上才算见识了高人,哈哈!”
他虽然脸上笑着,表情却变了。
白衣老人仍然是保持着原有的姿态,连脸上的那些笑意也和先前一般无二。他那双细长的瞳子,直直地看着对方,不曾移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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