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垠苍郁绵长的阡陌,陡然闪出两个异装怪人,一先一后,如闪电般上了阡陌。
甘子梧一见这两个怪人,相貌奇丑,衣着打扮不伦不类,看来十分刺眼,不由提高了警觉,在马背上轻声对苏白丽说:“苏姑娘,你快些伏在马鞍上!”
苏白丽这刻也看到那两个奇装异服的怪人,一个瘦长无比,看来似是一根竹竿,另一个矮胖如肉球一般。
苏姑娘一向深闺独居,几曾见过此种如鬼怪之人,顿时就骇坏了,忙不迭地伏在马背上,浑身不住地直打颤。
甘子梧叫她伏在马鞍上的用意,乃是怕这两个怪人,垂涎苏白丽的美色,节外生枝,而耽误正事。
他警觉虽早,动作虽快,岂料那瘦长如竹竿的怪人,一对精光湛湛的贼眼,早就瞥见苏白丽,不禁惊为天人,垂涎三尺起来。
这瘦长怪人,忽地一咧大嘴,回身对另一矮胖如球的怪人笑道:“闵当家的,请稍等小弟一下,嘻嘻……”
说着一脸贼相嘻嘻地,龇牙咧嘴冲着矮胖怪人一阵怪笑,那形如肉球的怪人鼻中冷哼一声,说道:“廖老二,你又犯老毛病啦!老夫还有事待办,可没那么多的闲工夫等你!”
此人说着话,睁着一双怪眼,不住地打量甘子梧和苏白丽。
甘子梧在马背上不由入耳惊心,暗忖:“眼下之事果然被我料中,此贼垂涎苏姑娘的绝世姿容,定是江湖邪恶的下五门人物,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下手!”
由于这两个怪人方才闪上阡陌时身法奇快,甘子梧却也不敢轻敌,暗中运气丹田,双臂微张,护着伏在马背的苏姑娘,同时把马勒住,不往前行。
瘦长怪人正是峨嵋一邪廖村人,那矮胖如肉球的怪人则是阴狱双缺地缺闵灵。
这一对魔头自在魔女峡失望而返之后,心中甚是不悦,但地缺闵灵和峨嵋一邪廖村人,因不及玄虚子狡猾仔细,故此并未去金叶庄生事。
两人一路结伴而行,不想在此狭窄的阡陌之间,遇到甘子梧,地缺闵灵和峨嵋一邪廖村人,虽然认识叶飞桐,却不认识甘子梧。
只见峨嵋一邪廖村人,淫邪地向甘子梧笑了笑,大踏步向前走来。
一面口中喃喃说道:“下马来吧!小伙子,这么一个标致的美人儿,你哪里配享受?”
峨嵋一邪廖村人色迷心窍,心中根本就没想到甘子梧亦是武功甚佳之人。
他当下毫不在意,一抖袍袖,用了不过六成功力,远远劈出一股罡风,向甘子梧直撞而来。
那知甘子梧早有防备,暗中已潜运功力,突见对方劈出一股罡风,立时丹田聚气,在马上一打“千金坠”,鼻中冷哼一声说道:“好恶贼!”
那股罡风撞在甘子梧胸前,如击皮革一般,“蓬”的一声,反将峨嵋一邪廖村人撞得摇晃不已。
峨嵋一邪一时轻敌走眼,反被撞回的罡风弄得摇摇欲倒,几乎吃了大亏。
他不禁大为震惊,猛然一沉双足,将一股丹田之气导引一周,嘿嘿笑道:“江湖之大,到处均有高人,朋友身怀绝技,真人不露相,这是我一时输眼之过,来,来,来,贫道倒要领教一番!”
甘子梧方才已试出这恶道身手不凡,见他故作谦和之状,不禁暗忖:“这一对怪人,看来似是扎手的江湖人物,眼下尚不知他真正的目的,我不如也和他客套一番,看他下一着如何施展。”
想至此处,堆下笑脸说道:“好说,好说,道长方才展露的绝技,在下十分佩服,在下姓甘名子梧,不知有何指教,愿闻其详!”
苏白丽迭遭变乱,早巳成了惊弓之鸟,伏在马背上索索颤抖,连气都不敢喘,用细小得几乎听不出的声音对甘子梧说:“甘相公,这两个人骇死人啦!你别沾惹他们,咱们快些走吧!”
甘子梧连忙轻声安慰她道:“苏姑娘,此人来意不善,既然狭路相逢,想走也走不了,你别害怕,看我来应付他们。”
甘子梧说话之际,放目向前望去,只见那矮胖如肉球的怪人早已不知去向,不由放心不少。
当下轻飘飘从马背上跨了下来,悄悄在她耳边说:“你就这样伏在马背上,让我来打发这恶道!”
峨嵋一邪廖村人似已等得不耐烦了,移动脚步,向前挪了约有二尺光景,一咧大嘴冷冷说道:
“朋友,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马背上这小妞儿,是你什么人?”
甘子梧闻言心头一凛,暗中纳闷道:“这厮莫非还在打苏姑娘的主意!”
想毕脸色一沉,冷笑道:“道长乃是出家清修之人,打听人家闺阁千金,不知用意何在?”
峨嵋一邪廖村人阴恻地一笑,自怀中取出一串宝珠共有二十余粒,每粒有鸽蛋大小,在阳光之下发出耀眼的光辉。
他取出这串珍珠之后,套在手腕上,遥对着甘子梧微微摇晃,脸露淫邪的笑容,狎声说道:“甘朋友,马背上这个小妞,如非你的妻小姐妹,贫道在此有一不情之请,不如尊驾可否答允?”
甘子梧怎能听不懂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寒着脸沉声说道:“道长口出此言,不怕有失身份吗?”
峨嵋一邪廖村人闻言心中大为不悦,脸色一沉,阴冷地说道:“我看甘朋友也是聪明之人,贫道再三提醒于你,朋友你仍在装糊涂,既是如此,贫道干脆对你直说,这串珍珠虽不能说价值连城,却也够你一生一世享用不尽,就用它来换你马背上的美人如何?”
性好渔色的峨嵋一邪,当时色迷心窍,眨眼间又将甘子梧不放在眼里。
甘子梧心中早已料到对方的淫邪之念,鼻中冷哼一声,说道:“你这目无王法的贼道,姓甘的尊重你是出家清修之人,好言劝导于你,让你死去这条淫邪之念,不想良言难劝异心人,你竟敢以财帛引诱于我,那是你瞎眼看错人了!”
峨嵋一邪廖村人一听此言,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嘿嘿冷笑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吧?”
忽见他两道残眉一挑,目中射出两道凶光,双手拉住那串珍珠,用力一拉,将串珠所用一条极为坚韧的牛筋,立时拉断。
廖村人口出狂言,反目变脸之际,陡然双手趁势一张,用了一式“巧洒星斗”的手法,将手中二十余粒鸽蛋大的珍珠打了出去。
红日之下,那二十余粒珍珠,瞬时宛如一颗颗白银星,快如闪电般地向甘子梧全身二十余处要穴打来。
这一手“巧洒星斗”,乃是峨嵋一邪暗器巧打的绝艺,施展之人手眼身法,俱必臻达上乘,方能拿捏准确,致人要害。
甘子梧早已洞察眼前这一恶道,心怀叵测,暗中早已凝聚真气,蓄势待变。
直到对方掏出一串珍珠,在自己眼前一晃,不由触发灵机,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编织精巧,金光耀目的物件扣在手中。
眼见二十余粒珍珠,疾如流星般地,直奔全身二十余处大穴攻到,认穴奇准,手法狠毒。
甘子梧手中扣着一面金丝编织而成的“七巧金丝网”,乃是岷江老人尹一波,当年行走江湖之际,无意巧得,自从退隐岷江以后,无事之时取出把玩。
尹老英雄当时因这面“七巧金丝网”编织得十分精巧,偶然灵机一动,就以此网创究出数招奇学,以防日后对付敌人暗器之用。
后来岷江老人尹一波年已老迈,今后恐怕极少重履江湖,乃将此物留给了爱徒。
同时并将自己精创而成的数招奇招,传授了甘子梧,以备他日后抵御暗器。
甘子梧将“七巧金丝网”一抖,网面张处,金光闪闪,耀眼生辉。
他在出手撒网之际,导引丹田之气,贯注于“七巧金丝网”之上,用的乃是“一网打尽”的手法。
但听“铿锵”之声一响,二十余粒鸽蛋大小的珍珠,迎着金丝网,宛如珠玉走盘似的,滴溜溜地在网中乱转,其声仰扬清脆,十分悦耳。
峨嵋一邪廖村人见状大惊失色,正想第二次出手施袭,不料眼前情势又生变化。
原来甘子梧已用“一网打尽”的手法,破了他的“巧洒星斗”二十余粒打穴暗器,他大喝道:“好贼道!接住你的宝贝珠子!”
话声之中,振手一抖,“七巧金丝网”中二十余粒珍珠,立如长了双翼似地,在阳光下银光闪闪,齐向峨嵋一邪廖村人上、中、下三处攻来。
恶道廖村人武功本有极高造诣,果然临危不乱。
他在阴森森的一声狂笑之后,倏地一提丹田之气,吐气开声,将一双宽大的袍袖一拂,扫出两道排空罡风,立在地上身如巨鸟般地,激烈的一阵旋转,二十余粒珍珠,被奇大无比的劲风一拂一震,纷纷如流星坠地。
一阵极其轻微的“铮、铮”之声过后,二十余粒价值昂贵的珍珠,立刻化为一片银粉。
苏白丽起先伏在马背上,花容失色,不敢抬头观看,后来又不放心甘子梧,偷偷地仰起头来观战。
她见甘子梧身手矫捷,举手之间,占了上风,芳心大为喜悦。
峨嵋一邪痛失珍珠,又居下风,顿时愤怒已极,当下捷如鹰隼地向前猛扑而来。
廖村人气唬唬地向甘子梧虎扑而上,怒道:“姓甘的!且慢得意,真人跟你拼命了!”
说着一探右臂,用了一个“铁门闩”的招式,捏紧拳头,向外一扬一捶。
他原以为凭自己这一扬一捶之力,重逾千斤,还会不把甘子梧震得直飞出去。
岂知世间之事,常在意料之外,峨嵋一邪廖村人心存轻敌之念,几乎又吃一次苦头。
原因是甘子梧血气方刚,外功根基良好。反之,廖村人虽然功力较甘子梧略胜一筹,却因好色过度,弄坏了身体,气力上远不如甘子梧为强。
峨嵋一邪挥手一拳,用的乃是一招“呼叩天门”,甘子梧微怔之下突然反手一劈,用的乃是岷江老人尹一波扬威江湖的“天星掌”掌法中一招“倒拔垂扬”奇学。
这一招乃是攻其不备,使敌人难防难守之招,廖村人陡感掌风贴衣,想要中途撤招换势,已是不及,被对方反手一掌,斫在他的左臂之上。
甘子梧天生神力,这么一劈所发出的力量,少说也有六七百斤,峨嵋一邪吃他这一掌劈中,如中千斤铁锤,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生痛,又惊又怒,回手探掌一抓,五指如钩,反向甘子梧灵盖攫到。
峨嵋一邪这一抓之力,非同小可,乃是他昔年,从一名西域番僧处学来的“阴煞爪”。
甘子梧和廖村人动手过招之际,因他衣着怪异,行为卑劣,怕他施出毒招煞手。
眼见他举爪攫来,五指漆黑如墨,顿时心中一凛,急中生智之下,慌忙拧腰抽身,不敢硬接对方这种指上沾毒的一击。
甘子梧身形闪出二尺,真个是快如飘风,按着八卦游身之式,转在廖村人身后,反手就是一掌。
廖村人一抓之下,倏忽之间不见了甘子梧的人影,正在提心吊胆之际,陡感背后“将台穴”上指风振衣迫来,急忙向前大跨一步,不料甘子梧中途抬腕变招,运足劲力猛向他肩上拍去。
峨嵋一邪躲过“将台穴”的一袭,不料肩头掌风又起,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的一响,廖村人肩头又着了一掌。
这一掌乃是甘子梧聚劲而发,打得廖村人眼冒金星,心头陡然起了一阵巨震,身子一晃,几乎翻身栽倒。
好在峨嵋一邪老奸巨滑,为人甚是机警,身形刚刚一晃两晃,立即马步蹬桩,把袍袖一抖,用了一式“驾箭穿云”的轻功身法,身子宛如一头大雁似的平飞而起。
廖村人一窜七八尺高,身悬在半空中,双臂向上一举,双腿一曲一伸,立如车轮般地一阵急转,竟向苏白丽那边扑去。
甘子梧见贼道中途变计,竟向苏白丽姑娘下手,怕他趁机劫走苏姑娘,当下一声大喝,说道:“贼道哪里走!”
说着用了一式“黄莺穿柳”的轻功身法,直向峨嵋一邪飞扑直拦。
眼看两人就要撞在一起,突见阡陌那边闪出一团人影,声如破钹般地喊道:“廖老二,你真给老夫丢人现眼,怎会连这么一个后生小辈也打不过,还不快些闪开,看我这个老残废来收拾这小子!”
甘子梧不禁入耳惊心,此人口发怪如枭鸟之声,使人听来毛骨悚然,心神震荡。
别看这寥寥数语,却是暗逞机谋,此人所说的几句话,居然用内家“传音入密”的方法,由丹田底下直发出来,起先两句话声细而清,宛如游丝枭空,若断若续,但到了中间两句,却又渐高渐远,好像人在半空说话一般,最后一句却是声大而宏,有如天雷暴发,甘子梧听得几乎震耳欲聋,身在半空机伶伶地打了一下寒颤,真气一松,不由自主地落下地来。
说时迟,峨嵋一邪断翎之下,骤闻阴狱老怪闵灵骤然现身打接应,不禁喜上眉梢,打起精神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峨嵋一邪落脚在甘子梧之前,奸笑道:“姓甘的,别得意啦!送你回姥姥家的人来啦!”
甘子梧惊魂不定之下,放目凝神一看,只见先前那形如肉球的怪人,不知何时竟已立在自己和廖村人之间,咧着大嘴怪笑。
突闻苏白丽伏在马背上尖叫起来,原来她偷眼看清阴狱地缺闵灵丑怪无比的容貌和身材,骇得惊喊起来。
甘子梧低头一看,只见那矮如肉球的人,形状怪异非常,穿了一件不僧不俗的土黄色的长袍,头顶上松松挽了一只牛心髻。往此人脸上看去,却是高颧鹰鼻,二目深陷,虬须绕腮,皮肤作腊黄之色。
两只大袖空空如也,双臂似已齐肩断去,赤脚穿一双多耳麻鞋。
本来此人先前在阡陌出现之时,甘子梧虽曾惊鸿一瞥地看了一眼,当时由于阴狱地缺闵灵身法太快,不过是浮光掠影而已。
这刻甘子梧看清来人之后,不由灵机一动,记起在岷江之时,尹一波曾将方今武林数大宗派的特殊武功,和几个出类拔萃之人略为说明一番。
眼下一见此人这副长相,双臂齐肩断去,形如肉球一般,不觉触动灵机,惊叫起来:“哦!你是阴狱地缺?……”
阴狱地缺闵灵见这后生竟能认出自己,当下更为得意,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喋喋怪笑道:“好小子,你既知我老人家之名,为何还在此和廖道友动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害我老人家久等烦神,你如识得我老人家的厉害,乖乖让他把这丫头带走,我破例饶你一死!”
一阵微风,将他两只缺臂的衣袖,吹得不住摇晃,看来更像半截粗木。
甘子梧初生之犊不怕虎,虽已证实此人即是方今武林一大魔头,但见他双臂已断,武功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不由胆气一壮。
流目一看,苏白丽伏在马背上已是花容失色,抖得像筛糠似的,不由触动了灵机,他从容不迫地向阴狱地缺闵灵抱拳一笑,侃侃然说道:“阁下原来是闵老前辈,失敬,失敬!”
阴狱地缺闵灵得意扬扬,咧开大嘴笑道:“嗯!闲话少说,你趁早退过一旁,让廖道友把这丫头带走得啦。”
甘子梧虽在危急之中仍然不卑不亢,寻思妥善的对策,当下冷笑道:“我尊敬你是江湖先进,才先招呼一声,不料你们俩人都是一丘之貉,江湖之中讲的是规矩,如果在下见你闵灵的妻女貌美,以钱财作为交换条件,或以武力威肋,你心中作何感想!”
他因涉足江湖时日太浅,意不知这地缺闵灵和峨嵋一邪俱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和这般人理论,无异是对牛弹琴,反而激起了两人的无名之火。
峨嵋一邪刚才吃了甘子梧两次大亏,心中怒气难平,忽地向地缺闵灵说道:“闵当家的,咱们别同他争论,早些把他打发了吧!”
廖村人生性狡猾,倏地扭身一闪,用了一式“丹凤起舞”,转身又向苏白丽那边跃去,他一心只在女孩子身上。
甘子梧怕他趁机抢走了苏白丽,心中十分焦急,正想扭身追去,不料地缺闵灵大喝道:“小子哪里走!”
话声未了,老怪物丹田一聚力,内力直透双袖,用的竟是内家上乘的“束丝成棍、束衣成枪”的武功。
但见两只虚飘飘的大袖,眨眼之间,已变得宛如两双铁棍也似。
甘子梧不由一惊,流目一望,敢情那峨嵋一邪廖村人已像一头大雁似的,凌空跃上马背,将苏白丽一把夹在腋下,又复一跃而去,转身竟向来路奔去。
幸亏地缺闵灵突地摇向廖村人断然一喝,说道:“廖老二休要如此猴急,老夫三招之内将这娃娃解决,咱们再走不迟!”
这寥寥数语,果然使欲挟美飞逸的峨嵋一邪立刻停止脚步,不敢再走。地缺闵灵喝止廖村人之后,倏见人影一闪,两只竖如铁石的大袖,一招“双龙夺蟒”,挟着两股呼呼的劲风,一先一后,分攻甘子梧“志堂”、“脑户”两大要穴。
甘子梧强敌当前,赶紧收敛心神,一见对方攻势歹毒,急忙一侧身,塌腰向后闪去,身影快速之极。
岂知地缺闵灵自被仇人断去双臂,所以练功之时,苦练双腿,补救没有胳臂的缺憾。
因此,甘子梧虽能躲过上盘攻势,却不料地缺闵灵右腿一起“旋风扫叶”,朝甘子梧下三路猛扫过来。
由于变化仓促,甘子梧刚刚闪过上盘两记险招,下盘陡然扫来一股劲风。
迫得猛力向上一跳,地缺闵灵运起“阴阳连环腿”,砰、砰、砰……一连踢出九腿,疾如闪电,脚脚踢向甘子梧小腹丹田要害。
甘子梧不由惊得一身冷汗,慌忙左闪右拒,几乎被他踢个正着。
地缺闵灵一连攻出一招九腿,并未将甘子梧击败,心中亦是暗暗吃惊。
甘子梧处于劣势,被地缺闵灵几记猛攻,迫得险象环生,汗水涔涔,正自心惊之际,地缺闵灵倏地一抖双袖,用了一式“探骊取珠”的招数,奔甘子梧锁骨和咽喉戮去,疾风凛然。
说也奇怪,坚如铁石的两只衣袖,经他攻出之后,忽地又恢复原先虚飘飘的状态。
一瞬间,衣袖如蝴蝶飘舞,施出恍如武当绝艺“水袖流云”的功夫,“嗖”的一声中途改变道路,反向甘子梧腰际缠到。
甘子梧心神一凛,凝聚的一口丹田之气,骤然一松,一个闪身已是不及,被对方袖角扫在肋下“气海穴”上,登时浑身酸麻,上气不接下气,翻身向后便倒。
地缺闵灵掀口怪笑,说道:“娃娃,老夫送你归西去吧!”
老怪物深陷的双目,倏地射出两道凶光,一抬右腿对准甘子梧小腹踢去。
时机紧迫,间不容发,甘子梧穴道受制,只有长叹一声,闭目等死。
在此一发千钧之际,翠绿的阡陌之边,蓦地闪出一条人影,声如洪钟地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什么人敢在此行凶?”
这一声大喝之后,此人微微一扬手,打出二枚金光闪闪的暗器。
地缺闵灵抬腿之后,将要踏踢在甘子梧小腿之际,倏见阳光下飞来两片金光闪闪的暗器,状如树叶,疾如流星而来。
老魔触目之下,立刻心神一凛,脑中闪电似地想起方今武林五大宗派中,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那一手冠绝武林的金叶镖来。
要知地缺闵灵虽然估恶不悛,江湖阅历之深以及武功内力之高,在当今武林中却非泛泛之辈。他在略一判断之下,即知发暗器之人是谁,哪里还敢再出腿伤人,急忙一声怪叫,身如行云流水般地,向一旁闪去。
老魔判定对方掷出的两枚金叶镖,第一枚是先发后到,第二枚是后发先到。
由是,他立即摒息静气,看定了第二枚金叶镖,真个没有猜错半分,两枚震慑武林的暗器,在距离地缺闵灵尚有七八尺左右,第一枚金叶镖突然向下一沉,第二枚金叶镖则是呼的一声抢过前头,挟着一阵急旋风,猛向地缺闵灵的左太阳穴击到。
地缺闵灵已有防备,不慌不忙,举起大袖一拂,竟把快如流星的金叶镖震落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第一枚金叶镖倏地向下一旋,居然走了一个弧形,直奔地缺闵灵的“关元穴”打来。
闵灵得意地一声怪笑,内力一荡,直透左袖,“嗖”的一声迎着第一枚金叶镖拂去。
他一出手就破了来人两枚金叶镖,不由得意扬扬,咧开大嘴说道:“我道是什么高人,胆敢暗算老夫,原来是你苏老匹夫来了,老夫正在到处找你,不料你自投罗网……”
岂料“自投罗网”四字尚未说完,来人鼻中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老鬼你别猖狂。你再试试我这手‘霜叶满天’!”
随着这两句话,倏见他双手一扬,阳光下但见金光闪闪,恍如无数金叶自天而降。
说也奇怪,这一手“霜叶满天”打出之后,中途分为两路,宛如两缕金线,奔向地缺闵灵上、中、下三处要害打来。
地缺闵灵目睹满天流光似的金叶,像无数蝴蝶飞来,不由惊悸万状。
这才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冠绝武林的金叶镖,果然非比等闲,赶紧运气丹田,力贯双袖,迎着临空而至的金叶镖挥去。
正当地缺闵灵手忙脚乱的挥着两双大袖,舞落二十余枚金叶镖之际,那峨嵋一邪廖村人此时已看出眼前这突如其来之人,正是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
他此时尚不知腋下挟着的美女,乃是千手金叶的掌上明珠。
峨嵋一邪乃是偷机取巧之人,一见眼前情势十分不利,挟着苏白丽转身就奔。
甘子梧跟看廖村人挟着苏白丽姑娘要逃,不由万分焦急,却又苦于穴道受制,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幸好苏白丽姑娘仍在肋下挣扎,大声呼叫起来,此刻正是清晨时分,在这荒僻无人的田野,除了鸟鹊出林的“吱、吱”之声外,可说万籁俱寂。
故此,她这一声惊叫,来得十分清脆,方圆数十丈之内,听得清清楚楚。
千手金叶苏沧海陡然被这尖锐的女子叫声惊得心头一动,暗忖:“咦!这不是我爱女的声音么?”
他惊愕地流目一看,果然约在数丈之遥,有一个身着黑衣瘦长的道士,肋下挟着一个少女正向东边拔脚狂奔,身法十分快速。
千手金叶苏沧海,不禁惊喜交集,放声大叫道;“前面可是白丽么?”
他这一声大喝,内力震荡,宛如数口大钟响起共鸣一般,震人耳膜。
廖村人挟着苏白丽仓慌而奔,听到千手金叶苏沧海以惊人的内力,呼唤女儿之名,不由灵机一动,恶狠狠地向苏白丽叱道:“你少要大呼小叫,不然我一掌把你打死!”
说着振指点在苏白丽的哑穴上,苏白丽立刻“伊呀”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甘子梧这时也听出端倪来了,他虽然穴道受制,神智口齿仍很清楚。
当下大声叫道:“苏老前辈,赶快追赶那贼道,令嫒已被他劫掳而去了。”
这时地缺闵灵展开“阴尸身法”,上下跳跃,手忙脚乱地挥打,闪避弥天而至的金叶镖。
老魔仗着轻功超卓,内功及时发挥得宜,忙乱一阵总算将对方震慑武林的金叶镖躲过。
饶是如此,地缺闵灵的两条虚飘飘衣袖之上,一左一右,仍钉着两枚金光灿烂的金叶镖。
他不禁十分惊骇,流目一看,峨嵋一邪廖村人已挟起美人飞奔而去。
老魔气得暴跳如雷,怪声说道:“该死的廖老二,竟敢出卖老夫!”
咆哮之中,不禁将一股怒火,转移到甘子梧身上,见他正在大声嚷嚷,扭转身来向甘子梧躺卧之处走去,一面口中骂道:“老夫先把你这娃娃解决了再说!”
地缺闵灵话声刚出口,人已走至甘子梧身前,双目凶光一现,右肩突然一卸。
一股内家力道,立将一双虚飘飘的大袖,涨得像皮囊一般,对准甘子梧胸前,就要施袭。
千手金叶苏沧海距离地缺闵灵和甘子梧,虽然还有三四丈远,但在阳光闪烁之下,目力所及,明察秋毫。
这位德高望重武林的一代掌门,心中虽为营救爱女而焦急,一见甘子梧危急万状,心中立刻存下了救人为先之念。
他见这条阡陌十分倾斜,泥水成洼,当下一提真气,在阡陌上展开“银河泻地”的身法来,犹如滑雪一般,一溜烟似的,身子如过天流星,步履如风吹落叶,直向地缺闵灵奔去。
地缺闵灵卸肩时,将一股“阴煞功”寒气,贯入大袖,对着甘子梧袭去。
在此间不容发之际,千手金叶苏沧海,已如星飞丸落,鹤扑猿腾,直欺而来。
地缺闵灵已抖出一股“阴煞毒气”,甘子梧立感胸口一寒,宛如一把铁锤重重一击,一口真气立刻接不上来。
老魔忽然下毒手,正欲再施余威,致甘子梧于死地之际,冷不防眼前一花,身前飞落一条白色人影。
千手金叶苏沧海这时已认出地缺闵灵,沉声大喝道:“阴狱余孽!敢尔!”
地缺闵灵吃惊之下,心生毒计,当下一声响,陡然双肩一卸,上半身向左移开半尺,下半身纹丝不动,“嗖”的一声,双袖疾如旋风般地,向千手金叶苏沧海两边太阳穴扫来。
千手金叶苏沧海鼻中冷哼一声,不慌不忙地微一塌腰,用“移星换影”的身法,微微一闪。
地缺闵灵一阵惊悸之下,一击不中,倏地把左袖一抖,中途变招为“青龙泄尾”的招式,满蓄“阴煞功”的大袖倒甩回来,又向千手金叶左臂扫到。
千手金叶苏沧海见老魔断了两双手臂,竟能以本身真气,操纵衣袖,应用自如,招数精奇,心中亦不禁泛起几分惊愕之感。
他在微一怔思之下,仍是纹丝不动,容地缺闵灵大袖才一舒展,即已想出对敌之法,心中冷冷然一哼。
苏沧海轻轻一探左手,闪电似地一抓,竟然把老魔扫来的衣袖抓个正着。
要知地缺闵灵身上所穿这件长袍,两只衣袖乃是用产自边疆一种千年葛麻所制,坚固异常,通常刀剑无法割断,不啻金丝一般。
千手金叶苏沧海手抓衣袖,运起内家劲力来,往回一拐,一阵裂帛之声,葛麻衣袖齐中断了半截。
地缺闵灵惊骇之下,正好运力往回夺,这一中断,几乎失去了重心,矮胖的身子向后便倒。
老魔仗着内功深厚,猛然吐气开声,马步蹬桩,才将身形稳住,没有当场出丑,他连连受挫,荡起野性怒火,一头乱发根根直竖,凶眼冒火,大喝道:“老贼,休要卖狂,老夫和你拼了!”
千手金叶苏沧海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甘子梧,冷笑道:“该死的阴狱余孽,又在此做伤天害理之事,此一少年与你有何深仇大恨,要你用那阴毒无比的“阴煞功”致他于死地。”
地缺闵灵狂吼一声,道:“老贼,你少管我的闲事!”
说着振袖一抖,一长一短的双袖,发招为“凤凰展翅”,二次向千手金叶苏沧海“风府穴”和“志堂穴”攻去。
千手金叶见他来势凶猛,识得阴狱双缺这种“铁袖神功”和“阴煞功”的厉害,当下不敢怠慢,又因爱女被劫,忧心似焚,不愿与老魔缠斗。
陡然侧身一闪,展开一套“千叶掌”法,舞起一道拳山,一时但见掌影飘飞,仿佛千张树叶,漫空飞舞。
地缺闵灵见对方“千叶掌”法,如狂风骤雨似的打来,把心一横,使出阴狱派的“行尸身法”,一面展开“铁袖神功”和苏沧海拼斗。
他这种怪异的“行尸身法”,原是一边左跳右跳,闪避拳掌,一边口中啁啾连声,发出尖锐的怪叫,如枭啼鬼哭,令人听了毛发俱竖。
这种身法也是撩乱敌人心神的一种本领,同时两只坚利如铁的大袖,忽而向前直伸,忽而向下落,或扫头脸,或攻手臂,十分厉害。
千手金叶苏沧海一面出拳挥掌,一边冷笑道:“你这三分似人,七分像鬼的东西,这等左道旁门本领,也来卖弄!”
话未说完,“啪”的一掌,扫在地缺闵灵肩背上,接着反腕一甩,又在他腿上重重地劈了一掌。
地缺闵灵连中两掌,痛得连声怪叫,突然吸腹凹胸,喷出一口白气。
千手金叶苏沧海知道阴狱双缺,除了练就歹毒无比的“阴煞功”之外,还会口喷一种十分阴毒的“行尸气”,常人一嗅着了这种毒气,立即头昏脑胀,如果得不到适当的救治,不死也要大病一场。
千手金叶苏沧海心中一凛,决心除去此无恶不作的魔头,一拧身拔起三丈。
当他身悬半空之际,闪电似地自背上撤下长剑,凌空银光一闪,用了一招“玄鸟划沙”的招数,扑向地缺闵灵。
但见白虹一现,剑气冲天,老魔头惨叫一声,血花溅处,拦腰削成两段,死在地上。
千手金叶苏沧海施展冠绝武林的千叶剑法,杀死了地缺闵灵,深长地吁了一口气,一抬薄底快靴,擦净剑刃上的鲜血,将长剑还鞘。
他这时不觉走至甘子梧身旁,俯身一看,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灰白,呼吸沉浊,昏迷不醒。
苏沧海不由双眉一皱,急忙伸手替他先解开了穴道,又从囊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瓶,这小瓶之中,盛着珍贵无比的“千叶丹”,当初叶飞桐被玄真子震伤内腑,就全靠这武林难得的“千叶丹”挽回了性命。
千手金叶匆匆拨开瓶塞,倒出一粒“千叶丹”,塞入甘子梧口中,随即伸出左掌来,向甘子梧肩背上一拍,叫道:“小兄弟,老魔已死,起来吧!”
他这蓄劲运功一拍,甘子梧海底拙火直升上来,迎着贤水一交,头脑清凉无比,立刻清醒过来。
甘子梧大叫一声:“好恶贼!”
原来他刚才被地缺闵灵袖中扫出的“阴煞功”,闭住了呼吸,血脉不能流通,一时昏厥过去。
经千手金叶苏沧海用先天气功,拍了他肩背一记,使他海底拙火升起,神智回复,穴道一解,立刻一挺身站了起来。
苏沧海见他复原站起,脱口说道:“那瘦长贼人胁下挟的可是小女白丽么?”
甘子梧这时已知他乃苏姑娘的生父,千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慌忙说道:“原来是苏老前辈,晚辈先谢救命之恩。咱们快去追赶劫走令嫒之人吧!”
说着匆匆行了一礼,转身展开身法向东边奔去。千手金叶苏沧海爱女心切,于是也随在他身后直追而去。
此时晨光已逝,一轮旭日高升在天际,蔚蓝色的天空飘荡着几片浮云,苍翠郁绿的田野,一望如碧,风吹田里青禾,摇来摇去,宛如碧海千顷,绿浪起伏一般,景色优美极了。
甘子梧和千手金叶苏沧海,因心有急事,忙于救人,在狭窄的阡陌上展开轻功绝学“银河倒泻”的身法,向东飞奔。
两人追了约有二盏热茶光景,不但未见峨嵋一邪廖村人和苏白丽的踪迹,荒村田郊竟连一个人影也未发现。
甘子梧心中虽然很忧急,到底不如千手金叶苏沧海为甚。
千手金叶苏沧海奔行之中,流目一看,只见眼前呈现出一条三叉路口,不由心中一凉,急得一头冷汗,倏地一收脚步,长叹了一声,说道:“唉!时间已经耽误太久了,那贼不知将小女掳至何处去了?”
甘子梧眼见面前这三叉路口,满植着青翠繁茂的垂柳,看来三条道路更是错综复杂,莫分东西南北,不由也叹息起来,说道:“前辈为救在下之危,竟耽误了营救令嫒,那劫走令嫒之人姓廖……时间一久,万一苏姑娘有什么不测,晚辈的罪就大了!”
千手金叶用手试抹一下额角上的汗珠,看着三叉路口一望无际的柳树,不住摇头嗟叹,道:“你不要过于自责,小女既和你在一起,必是由你相救,眼前道路一分为三,那厮不知从哪一条路逃去,实在令人难于推测!”
甘子梧沉吟片刻,说道:“苏老前辈,依晚辈愚见,眼前路有三条,那厮自会由其中一条逃逸,你我不如分头追赶前去,不知尊意如何?”
千手金叶闻言暗暗佩服甘子梧虽然年轻,却是机智过人,不由颔首说道:“小兄弟所说极是,事到如今,分头去追踪那厮,不失为一个较为妥善之法,方才老朽一时慌忙,忘了请教尊姓大名?”
甘子梧躬身一笑,说道:“不敢!不敢!晚辈甘子梧,家师尹一波,无意中在松竹观,从玄真派恶道手中,救下苏姑娘,正护送途中,不想冤家路窄,遇了意外!”
千手金叶心中忧烦无比,漫应了一声,说:“哦!原来甘小哥的令师,就是武林一派大侠岷江老人尹一波,咱们有话改日再作长谈,就此分头追踪吧!甘小哥先请!”
说毕伸手作势,让甘子梧先选一条小路前行,甘子梧微一躬身,谦谦说道:“老前辈先请,晚辈殿后!”
千手金叶心急如焚,当下也不谦让,飘身闪入左边一条道路而去。
甘子梧见苏沧海闪入左侧一条小道而去,当下略一犹疑,转身走入右边一条道路。
他自己再说不出因何不走中间小道,反要转入右边这条十分狭窄的羊肠小路,只是下意识地推测,廖村人乃是左道旁门之人,似乎绝不会从正中道路逃逸。
甘子梧走入这条崎岖狭窄的道路,四顾一看,尽是茂密的拔天大树。
莽莽丛林之中,树木种类繁多,由于枝繁叶茂,伸长蔓延,遮住了天上的阳光,故此他一置身树林,立感凉气袭人,阵阵花香沁人肺腑,将数日来的劳累和抑郁,一扫而空。
由于林中甚是阴暗,只有几线阳光,从树枝的空隙中透射而下,投射在地上,颇有几分情趣。
甘子梧心中牵挂于苏白丽的安危,一路上不顾枝叶和遍地棘草石块的绊阻,仍然展开身法,鹿行鹤伏,顺着夹道奔行。
他恍恍惚惚地向前奔走着,也不知经过多久,渐渐发现头顶上,光线慢慢暗淡下来,天已入暮了。
他不禁心急起来,同时也意识到时间不早了,眼下这片夹道和树林似乎漫无止境,永远也走不完似的。
他正在万分焦急,大有山穷水尽疑无路之际,突然两旁的树木愈来愈稀少,面前的道路也似乎愈加宽阔。
甘子梧不由喜出望外,一拧身,像一头大鸟似地向前疾扑而去。
这一扑之势甚是快捷,起落之间,已将剩余的树林走完。
走出树林之后,甘子梧不由深长地仰天吁了一口气,不料当他仰天观看之下,心中陡然泛起一阵焦急之感。
原来他在林中夹道奔行,恍恍惚惚,不知不觉,时光竟消逝得如是迅速。
他不觉流目四看,只见天际日光渐渐向西移动,四野尽是乱石荒草,远近环立着无数小丘,丘上蔓延着带刺的荆棘,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红、黄、绿相间相杂,开得繁茂而又妖艳。
甘子梧这时才察觉到自己是迷失路途了,不要说是追踪苏白丽的踪影了,恐怕今晚要赶回三叉路口,与苏沧海相晤也比登天还难。
他这一惊乱,竟急出一身冷汗,赶紧在乱石野草,小丘之下茫然地走了一阵,腹中不觉肌饿起来。
甘子梧已有一日一夜未进饮食,动手过招和长途跋涉,在在消耗体力原气,这一阵饥肠辘辘,使他感到眼前金星直冒,浑身疲乏不堪,于是不禁深为后悔,忖道:“此处荒凉无人,再往下走也是白费,不如及早回头往原路归去吧!”
走念至此,他正待扭身回走,蓦地山的那边传来一声长啸。
长啸声如裂石穿云,抑扬顿挫,内力充沛异常。甘子梧入耳惊心之际,不知不觉止足不前,不料啸声刚止,丘壁那边有人吟哦道:“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寂寞庭院苏侵皆,一珠帘间不卷,终日谁来!
金剑已沉埋,壮志蒿莱,晚凉天晴月华开,想得琼楼玉殿影,空照秦淮!”
清音袅袅,如泣如诉。甘子梧听得呆了,这首词原出自南唐李后主笔下。
李后主名叫李煜,文采风流,身遭家国破碎之祸,虽是亡国之君,却是一代词圣。
甘子梧这时受了这首词的感染,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不知不觉朗声喝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高人隐士,何不请出相见!”
甘子梧中气充足,声音洪亮,他这一出口呼喊,心中本存景慕之意,以为对方总要现身出来相见了,那知山中的人全不接腔。
他正在纳闷、诧异,猜想对方倒底是那一类人物之际,忽然响起了一阵箫声来。
这时夕阳已下,金乌潜形,一轮玉兔,直升中天,天空是夕照隐约,暮岚四起,山间的长草树林,振着天风,汇成天籁,互为应和。
隐藏在半山之人的箫声,一声一声的吹出来,但闻清音袅袅,灵和轻妙,宛如鸾凤交鸣。甘子梧几乎被这动人的音律迷惑住了,痴痴地立在山脚之下。
不料一曲吹过,几个韵律过去,突然转为金戈铁马之声。
一时如万军赴敌,千骑奔腾,又仿佛听见孤城被困,呼救待援,但是矢穷力竭,力与心达
甘子梧听到这一曲,热气一阵阵由丹田直升上来,满怀悲愤,几乎由胸膛里炸裂开来,恨不得拊臂切断,跳跃大喊一番。
但是,一个念头闪电也似的由脑中闪过,对方这曲箫声,分明是有心试自己的定力,自己如果心猿意马,一个按捺不住,必会走火入魔。
甘子梧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盘膝在石前坐了下来。
他按照尹一波传授的坐功口诀,五心向天,摒定心神,将脑中的七情六欲,完全驱除干净。
这样一来,一股丹田罡气方才慢慢降了下来,这一场天人挛战,比起那次在蹄风岭时,受天魔女柳傲霜施以绮罗色相的考验,还要利害。
山中人见这种金鼓杀伐的箫声,不能撼动甘子梧,曲调陡然一变。
缓缓奏出一种淫靡之音,瞬息之间,宛如西子捧心,娇啼婉转,轻歌曼唱,尤如少女怀春,荡人神志……
甘子梧被对方箫声一引,不禁有点意乱情迷,忽然想起谢小莉和苏白丽,那风华绝代,娇美脸庞,迷人的笑靥,窈窕婀娜的娇躯,浮现在脑际。
渐渐地甘子梧的面上隐约泛出一丝笑容,箫声愈来愈柔媚了。
更使人想起君子好逑之事,甘子梧好像耳边响起岷江老人尹一波的告诫之声,险而又险地将智慧定力发挥出来。
山中人见刚柔肃杀、狐媚之音,都不能打动甘子梧,不由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甘子梧仗着内功基础良好,岷江老人尹一波所传授的又都是玄门正宗心法,几番惊险,总算悬崖勒马,未为箫声所动。
他这时见箫声已止,山中人在深长地叹息之后,忽而朗声说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但你擅入药草谷总是待罪之身,如能通过我这‘五行乱石阵’,老朽不再追究!”
甘子梧听得清清楚楚,心中越加迷惑,不知此人究竟是何样人物?
此时,白日的余光已尽,云开雾散,天际升起一轮明月,蔚蓝色的天空,点缀着几点寒星,照射着山间林木和大石,仿佛洒下一地水银。
明月照着松林白石,十分迷人,甘子梧却是无心领略,脑中不时思索此人的话中之意。
突然,他的视线接触到半山之上,月明星稀之下,景物了然。
但见一条瘦长的人影,宛如巨鹤般地,自峭壁之上,流星飞丸似的向下急坠。
这奇怪的人影坠至山脚下,忽地收了身法,甘子梧顿觉眼前一亮,由于距离甚远,目力所及,无法看清此人的面貌。但却可以约略看见,此人身着罗衫,夜风吹得衣袂飞舞,飘飘欲仙,大有超凡脱俗之感。
甘子梧不由奇诧地忖道:“如果判断不差,则此人即是数次以箫声试探我定力之人,眼前敌友难分,我倒不可大意!”
走念至此,好奇之心油然而生,略一衡量,自己立身之处距离那片峭壁,不过十丈远近,不禁又想道:“管他是敌是友,既已来此,何苦再顾前顾后,不如往前一看!”
于是猛提一口丹田之气,挺身一跃,向前纵去,不料起落之间,只跃了三丈远近,眼前却呈现出一片乱石来。
甘子梧一见这片乱石,陡然想起方才此人所说的“五行乱石阵”,心中砰然一动,举目四观。
其实他此时已走入“五行乱石阵”之中,只是自己犹未觉察而已。
眼看那条人影竟立在山脚一块大石之上,甘子梧可望而不可即,不由大喝一声道:“阁下既是高人侠隐,苦苦戏弄我甘子梧,其意何在?”
这一声大喝,声音十分洪亮,嗡然引起群山回响。那卓立在石上的人影,半晌笑而不言,须臾间又喃喃说道:“时辰已到,机缘难求,要看你的秉赋和造化如何了。”
话声甫落,顷刻之间,天空明月遽忽起了一道黄晕,天气突然一变。
甘子梧仰天一看,忽感山中寒风四起,群山之间散升出阵阵青雾,起先极为淡薄,逐渐那青色雾气愈来愈浓。
甘子梧面临这种变化,心中几乎没了主张,恍恍惚惚地踏入“五行乱石阵”而去。
当他向乱石堆中奔去,立感一阵甜味刺入口鼻,起先十分舒畅,渐渐变得昏头转向,浑身难受。
起先他以为数丈方圆的一片乱石,不难走出,那知一进了石阵,眼前光景突变,眨眼间,自己好似陷入深山之中,被数百座山峰包围,天上黑沉沉的看不清明月,心中不由一阵发慌,同时那股似甜非甜的青雾,更感五内俱焚,口渴难熬。
心中越慌,浑身更感不适,于是脚下不停地奔跑,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程,走了多少时候,走得精疲力尽。
但他仍勉力支持身躯,猛提一口真气,放开脚步继续狂奔。
突然眼前一花,白茫茫一片,全身好像陷入云海包围里,情形又有点和大雾行舟相似,甘子梧吸入那股青雾,胸腹好似将要炸裂一样,五脏六腑像要颠倒一般。
他一时汗流浃背,心中一急,情不自禁地高呼起来,只喊得声嘶力哑,四肢无力,昏天黑地之中,忽然看见眼前有一团白色影子,在青雾中由远而近。
甘子梧这时已因过度的痛苦和惊悸,神智昏迷,大喝一声,挥拳向那团白影击去。
岂知当他忘情拼命地向那白影扑去,“砰”地一声巨响过后,便浑浑噩噩失去知觉。
不知经过多久时光,甘子梧忽觉有人用手摸着自己的胸部,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由此人的一双手掌中流出,缓缓导入自己体内。
甘子梧此时感到通体舒泰,神智清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清水来。
睁眼一看,原来发现他自己正躺在一块光滑如镜的大石之上,这块大石似乎正是先前那人影站立的石块。
甘子梧这时才看清自己身边坐了一位老人,年逾知命,须发漆黑如墨,精神奕奕,双目精光湛湛,脸色红润,似乎已练到归真返璞,返老还童的境地。
老人见甘子梧已幽幽醒来,红润的脸上略露喜色,带着几分感慨说道:“你就是甘子梧吗?唉!山中无甲子,岁月逐如飞。老朽二十年深山遁屋,心境明爽,静如止水,今夜却略生尘世之念,闭事休提,你先起身说话!”
甘子梧听得如坠五里雾中,脑中疑诧之间,倏见对方右手微微一收,沉声道:“起来说话!”
一股绵绵不绝的力道,立刻将甘子梧吸得把持不住,借力站了起来。
甘子梧挺身站起后,陡然感到精神充沛,体力大增,他脚下原有一块大石,给他微一伸脚用力,石块顿时粉碎了一地。
老人微一沉吟,忽然面露喜色,说道:“好了,好了!甘子梧,从今以后,你的‘任督二脉’、‘天地之桥’已通,内功造诣已是一刻千里,到了炉火纯青境地,今后行走江湖,武林中甚少你的对手了。”
甘子梧被对方这一席莫测高深的话,弄得惊喜交集,奇诧已极,怔怔地望着老人,一时竟是默默无言相对。
月明如镜,群星闪耀,一阵山风起处,吹醒了甘子梧的感应和神智。
山间的气候变化太大,甘子梧在初进此谷之际,原已感到有些衣不胜寒,不料此刻却感到体内似有炭火燃烧,丝毫不觉寒冷。
由是,他才真正体会到老人所言不虚,心中不由泛起一阵喜悦,急忙躬身长长一揖,说道:“晚辈误入贵谷,又不知前辈鹤驾在此清修,如有冒昧莽撞之事,敬请切勿见责。敢问前辈高姓?”
老人淡淡一笑,手抚黑须,说道:“你问老朽姓名,三十年来连我自己也已经遗忘,世人因老朽行踪无定,如同飘萍一般,都称我为飘萍老人。老朽因与你父甘如石生前有一段因缘,他生前与一名叫柳傲霜的女子,发生一段不正常的感情,因此招致非议,世人但知落石下井,恶言中伤,可叹甘如石一个光明磊落,武功卓绝的男儿,死后仍落得一身罪名,含恨泉下……死不瞑目了!”
他说至此处,一双浓黑的剑眉紧紧锁在一起,言中之意似乎充满愤慨和惋惜。
甘子梧听到后来,越听越觉得可怕,骤闻父亲生前的事迹,更如冷水浇头、怀抱寒冰,脸色愁苦地向飘萍老人说道:“晚辈因先父早经辞世,由寡母抚养成人,对先父之死,始终怀疑不置,这是做人子者最痛心之事,老前辈既与先父有旧,如能指引真相,晚辈终生感激不尽!”
飘萍老人摇了摇头,沉声说道:“甘子梧,老朽很能了解你此时的心情,但这种事关上一代的恩怨牵缠,复杂微妙,一个处置不当,就要掀起无端大祸,因此,依老朽之见,你最好还是不要追溯前因。”
老人因甘如石之死,以及他生前和柳傲霜之间一段不为世人谅解的情感,内情异常复杂,略为处置不当,即将引起甘、叶两家的血腥大祸,因此不愿说明。
甘子梧听至此处,心中发急,改用恳求的语调说道:“不瞒老前辈说,晚辈此时心情痛苦万分,是否能请老前辈指引迷津,不使我甘子梧陷于不孝不义之名?”
飘萍老人脸泛不悦之色说道:“甘子梧,你得福不知,还要老朽为难,你可知老朽为了替你增加功力,用心之苦么?”
原来这药草谷中,每至月之中旬,山间涌出一种青雾,习武之人如能吸入体内,即可借此打通生死玄关,武功于是大为增进。但又有一难关,就是这种青雾升起之际,吸入体内之人,必须拼命奔跑,不使周身血脉阻滞,否则一经吹入青雾,反将窒息而死。
飘萍老人不但武功已练得出神入化,并擅文王神算。
当他算到今夜这药草谷中,必有不速之客来临,心中不由起了一个奇念。甘子梧自报姓名之时,飘萍老人已推断出他乃甘如石的后人,当即存下造就甘子梧之念。
他先用箫声考验甘子梧的定力,觉得满意之后,诱他进入自己摆设的五行乱石阵。
青雾四升之际,甘子梧被“五行乱石阵”所困,慌急之中,放腿狂奔,体内血脉加速流动,青雾也在甘子梧四肢百骸中发动。
直到他吸足青雾,精疲力尽之后,浑浑噩噩的昏迷了过去。
随后,青雾渐渐散去,飘萍老人见时机成熟,当下步入“五行乱石阵”中将甘子梧挟了出来,然后不惜消耗本身真气,帮他打通生死之桥和任督二脉。
甘子梧听得心头一凛,惊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地说道:“晚辈实在不知老前辈如此用心良苦,关于先父生前之事,如果前辈认为时机未到,不愿赐告,晚辈自是不敢相强,但愿有朝一日,老前辈能大发慈悲,指引迷津,甘子梧死而无憾!”
飘萍老人略一沉吟,脸色凝重地说道:“甘子梧,你已吸取了武林人物梦寐难求的药草谷青雾,生死玄关已通,今后江湖之中,甚少有你的敌手,老朽眼下尚有许多未了之事待办,不能重履尘世,一俟诸事办妥,为你们甘家之事,少不得要下山一行哩!”
甘子梧听对方如此一说,不觉心中放下一块石头,脸色虔敬地说:“晚辈谢前辈栽培之德,但愿前辈仙驾早日出山,将先父死因,赐告晚辈,永生不忘!”
飘萍老人微一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把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扇面,对甘子梧说道:“你来看,这把折扇乃是当年一位老友所赠,老朽闭来无事,在扇面记下几样武功,你的内力已大为增进,如能再照扇面上所记武功勤加练习,自有你的好处。咱们相识一场,总算有缘,老朽就以这把折扇相赠,做为见面之礼,你好好收藏吧!”
甘子梧不由喜出望外,双手接过折扇,恭恭敬敬地说道:“多谢老前辈厚赐,晚辈一定遵示苦练,绝不使老人家失望就是!”
说着将折扇收入怀中,肃手而立,静候飘萍老人发话。
飘萍老人略一沉思,说道:“甘子梧,我这药草谷中,原来不留外客,咱们后会有期,你从来路去吧!”
忽觉一阵轻风起处,眼前已失去飘萍老人的踪迹。
甘子梧除了惊叹和迷惑之外,由于飘萍老人身法太快,真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想要挽留已是不及。
这时皓月在天,清风徐来,山间气候十分寒冷,淡淡的岚气,又从山头冉冉升起,四周宁静极了。
甘子梧只得缓缓向前举步,流目一看,先前困住自己的“五行乱石阵”已不知在何时化去,眼前只剩下一片乱石,嶙峋参差静静地散置着。
想来此阵已被飘萍老人自行拆去,于是聚起真气,鹿行鹤伏,仍向来路奔去,起落之间,已奔抵那片丛林,快速得连自己也料想不到。
这时他心中不由为苏白丽的安危,和千手金叶苏沧海在三叉路口之约焦急。
眼见时已入夜,约定相见的时刻已过,岂不失信于一位初见面的长者。想来想去觉得十分困恼,恍恍惚惚地穿入原先经过的那片森林而去。
当甘子梧一口气从森林中穿出,抵达三叉路口之时,已是深夜四更时分了。
此时明月的光辉十分皎洁,照得大地一片银白。甘子梧在三叉路口一带,运足目力,凝神细细一阵搜看,发现在一棵大树之上,嵌着一枚金叶镖。
不用说这枚金叶镖,一定是千手金叶苏沧海临行前留下之物,看来他一定在日落之时到此处来过了。
甘子梧无可奈何,只得将金叶镖从树干上取下,收入囊中,脑中却在苦思,千手金叶苏沧海有否将苏白丽自峨嵋一邪廖村人魔掌之中救下。
他正在为此事烦恼之际,忽见左侧一条林荫道内,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哭声。
在这夜深人静之际,这哭声十分幽怨,在幽怨之中又似乎充满了绝望。
甘子梧数日以来,迭逢奇遇,脑中正在为苏白丽被劫之事担忧,因这女子的哭泣之声,不禁想起苏白丽姑娘,脑中顿时浮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忖道:“这不会是苏姑娘吧?但她又因何如此悲伤呢?”
走念至此,不由一阵紧张,一拧身,轻如柔叶般地向那段林荫之中纵去。
外面有着明洁的月色,但是这林荫道中,却因为头顶上枝叶茂密,遮住了月光,故此内中阴森森、黑沉沉,只有顶上枝隙中,透射进来几线月光,点缀着暗黑的林荫。
甘子梧蹑足潜纵,悄悄地往前掩去,脑中却不住在推测,这哭泣的女子是谁?会不会是苏白丽姑娘?
他怀着奇诧无比的心情,走了约有数箭之地,忽见一个池塘展现在眼前。
林中夜风飒飒,吹得池水粼粼起波,一个接一个的涟漪,在黑夜中扩大起来,使人眼花缭乱。
甘子梧忽获奇遇。腹中吸入药草谷中的青雾,又得飘萍老人及时为他打通“生死玄关”,功力何止增强了数倍,略一聚气,目力所及,已能明察秋毫。
只见这池塘竟有二三十丈方圆,四周环植着层层密密的修竹。
这时,哭泣之声,又随着夜风吹送过来,甘子梧砰然心动之下,略一巡视,发现池塘中一块凸出的大石之上,似乎有人体在蠕动。
他登时“哦”了一声,脑中浮起一个奇兀的念头,忖道:“莫非那厮竟将苏姑娘掳劫到这隐密的所在来啦?”
动念快如闪电,当下略一衡量,不由微微皱眉,原来自己立身之处,距离那块大石,少说也有十七八丈。
甘子梧偶而一低头,发现浮萍片片,在救人情急之下,毫不犹豫地,丹田聚气,挺身拔起向前一纵。
瞬息间身子几乎和水面相接,他倏地以脚尖在浮萍之上微一借力,用“登萍渡水”的上乘功夫,借力换气,陡然用“金鲤翻波”的身法,又向前纵了数丈。
如此起落之间,借着“登萍换气”的力量,身子像飞鸟般地掠上凸出的大石,足下没有一点水珠。
当他刚刚落脚在大石之上,陡然凉风四袭,水花乱撞,不禁自心底泛出一阵寒意。
同时,随着这寒风,一股中人欲呕的腥味,透入口鼻。
甘子梧慌忙凝目一看,几乎出声喊了起来,眼前呈现出一片凄惨无比的景象。
原来这块约有二丈方圆凸出的大石上,绻伏着一个身着黑衣,体态窈窕婀娜的少女,在少女四周围着一群毒蛇。
说来甚是奇怪、惊人,为数不下三十条毒蛇,不知被什么人用铁丝缚住尾部,拼命向那女子身边挣扎游去,一时却还有数寸距离。
这座池塘已不在树林之中,天上的月光,清澈地映射下来,将池塘和大石上的事物,照得清清楚楚。
此时,那女子带着惊悸和恐怖的脸庞,已展露在甘子梧的眼帘之中,不禁脱口惊呼道:“苏姑娘,你……你怎会……”
他的脑中充满了苏白丽的影子,以为她必是被峨嵋一邪廖村人掳劫来此,因此他出口就呼出苏白丽之名。
不料那身着黑衣的少女,一见甘子梧之面,又听他口呼苏姑娘,不由又惊又喜,又妒又怨。
她忽地嘤咛一声,哀哀哭泣起来,出口说道:“我不是什么苏姑娘……你……你大约已经把我的名字抛诸脑后了。唉!你快把我杀死,省得我在此受活罪,我倒底为谁才苟活至今……”
甘子梧如被一盆冷水浇泼头顶,这时,他已知道这黑衣少女并非苏白丽,而是谢小莉。
他如梦呓般地扑向谢小莉的身前,说道:“小莉,我真想不到会是你。唉!说来一言难尽,你不是在蹄风岭的吗?怎会到这里来呢?”
他说话之时,群蛇因饥饿已极,一见甘子梧停在较近之处,纷纷向他游来。
甘子梧因心内痛惜谢小莉,见毒蛇凶猛游来,怒啸一声从衣中拔出长剑,振腕一舞,用了一招“力扫千军”之式,但见寒光起处,三十多条有儿臂粗细的毒蛇,已被斫得血肉模糊。
眨眼之间,一群毒蛇已被甘子梧杀死。谢小莉见他杀了毒蛇,清瘦美丽的脸上,露出几丝安慰的微笑。
甘子梧见她展开了笑脸,急忙说道:“这些毒蛇是谁抓来放在此处的,你是被谁害成这般模样?是不是你师父做的这些事?”
谢小莉凄然欲绝地说道:“自从你那夜走后,我师父就怀疑是我做的手脚,经我巧言掩饰,我师父还是怀疑我,将我囚禁起来,后来我偷偷地跑出来,躲在古墓一带,遇到一位姓叶的少年,承他好意护送了我一程,后来分手之后,还是被我师父捉住,凌辱我一番,点了我的穴道,捉来这些毒蛇,让我受尽惊骇,痛苦而死,要不是你来,我早晚必要葬身蛇腹而死……”
她哀怨欲绝地对甘子梧倾诉别后的遭遇,甘子梧一时十分激动,感慨地说道:“都是我害得你受如此的痛苦。柳傲霜现在何处?我一定要找她算账!”
谢小莉长叹了一声,愁苦着脸说:“你那点本领,如何会是我师父的对手?你今夜来了,我能在死前见你一面,已是心满意足了,你虽然杀死了毒蛇,还是无法救我的命。”
甘子梧见她衣衫褴褛,容貌憔悴,心中甚是怜惜,情不自禁地低头看了一下她绻缩在地的娇躯,奇诧地说道:“你身上还有带伤吗?柳傲霜点了你的什么穴道?”
谢小莉颦眉苦笑,幽幽说道:“唉!见了你的面,我已是做梦都想不到了,师父点了我的“气结穴”,用的又是她那诡异的独门手法,你怎能解得开……”
甘子梧听她说到这里,突然伸手在她“气结穴”上一拍,不料手指触到的,乃是冷冰冰的胴体,不但未能替她解开穴道,反将谢小莉弄得呼叫起来。
谢小莉痛苦地喊道:“快些住手,你这样反而增加我的痛苦……”
她已被天魔女柳傲霜点了穴道,放在池中大石之上,困了一日一夜,惊骇、痛苦,难以言喻,此刻被他指头一触,立刻痛彻心肺。
甘子梧一拍之下,未能将谢小莉穴道解去,心中一阵大骇。惊道:“我往日听说方今武林之中,有人擅此独门点穴、解穴手法,不料那狠毒阴险的柳傲霜竟用你来以身试法,其用心之狠毒,令人切齿。好!这样也罢,让我来背你离开此地,再设法替你解去穴道!”
谢小莉脸泛一片感激之色,说道:“你别枉费心思啦!我如能逃出师父的掌握,今天也不会被困在此。依我判断,师父大约会在一二日后,来此看我死了没有,在我未死之前,有一点小小的要求,不知你能不能答应?”
她说着忽然露出凄楚的乞求之色,这时甘子梧蹲着身子,用双臂扶着她的上体,免得被嶙峋的石块触碰,使她异常感动。
甘子梧一时怔然不知所措,沉吟了片刻,苦笑着说道:“你别尽想这些傻念头,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事,赴汤蹈火,我都不会皱一皱眉头,你尽管说好了!”
谢小莉淡淡一笑,说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求,只是希望你能在此陪我一日一夜,直到我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请你把我的尸体投入池塘中,免得被我师父来了,要我落不了一个全尸。”
这种绝望凄楚的语言,经一个二九年华的少女说来,实是人间一件极其悲惨之事。
甘子梧情感丰富,而又充满正义感,他见谢小莉说出这种痛苦、绝望之言,不禁心痛鼻酸,沉声道:“谢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柳傲霜不来是她的运气,若要来时,我甘子梧与她誓不两立。来,让我背你渡过这座池塘,再作计议!”
他这时露出恳求之色,心中只怕谢小莉不肯和自己一同离开此处。
谢小莉自是明了他此时的心情,颦着黛目,悻悻地说道:“唉!有你这番心意,谢小莉虽死也是心甘情愿啦!我不愿你为我受累,只要求你在此陪我一下!”
甘子梧心中既愤慨又焦急,说道:“谢姑娘,请你千万别再固执了,赶快跟我一同走吧!眼下还有一位和你像孪生姐妹一样的苏姑娘,被一个魔头掳劫而去,我因受其父之托,不能置之不问,时机紧迫,还请姑娘三思!”
谢小莉见他这种诚恳焦急之态,不觉心软了,感叹道:“你说的那位苏姑娘,我早就听人说过了,她也有灾难吗?真是红颜薄命,唉!既是如此,我就随你去吧!反正死在你的身边总比曝尸郊野好。”
甘子梧见她不再坚持己见,不觉转愁为喜,当下一挺身,双臂微一用力,将谢小莉背在身后。
谢小莉眼见池水悠悠,立身的这块大石,离岸约有十七八丈,不由蹙紧了眉头,悻悻说:“这儿离岸上看样子至少也有十七八丈远,咱们两个怎能渡过?”
她不知甘子梧在极短的时间内,另有奇遇,武功一道,突飞猛进。
甘子梧方才飞越一座池塘,已是成竹在胸,当下也不答话,一提真气,用了一式“金鲤倒穿波”的身法,一纵就是数丈。足尖一点池中水草,借力换气,几个起落已跃登对岸而去。
谢小莉原先知道甘子梧的武功,比自己高不出多少,如今分别不久,他的轻功竟会有这种惊人造就,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当甘子梧身如柳叶般地落脚对岸之时,她不禁怀疑地问道:“咱们别后不久,你的轻功居然进步神速,莫非另有奇遇?”
甘子梧因飘萍老人隐居深山,久已不履中原武林,破例造就自己,无非是看在亡父的面上,因此不愿将此事告诉谢小莉。
他淡然一笑,说道:“武功一道,在乎自己发奋苦练,我这点子微末之技,算得了什么?”
谢小莉聪明灵慧,见他不愿据实相告,当下不再追问,迷惑地笑道:“你真了不起,武功一日千里,恐怕不久之后,江湖上无人是你对手哩!”
甘子梧知她言语之中,含有几分讽刺之意,当下“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谢小莉忽然一蹙黛目,在甘子梧背上“呀”地一声,呼叫起来,说道:“嗳哟!疼死我啦!”
她伏在甘子梧背上,娇躯僵直冰冷,不能转动,稍一颠动,即是痛苦不堪。
要知“气结穴”乃人生三十六大要穴之一,一经点中,周身血脉阻滞,不但呼吸不便,只要有一些转动,即痛彻心肺。
甘子梧见状慌了手脚,急忙停下身来,问道:“谢姑娘,你师父这独门解穴秘诀,难道不传门人?你没跟她学过么?”
谢小莉幽幽地说道:“师父这种独门解穴手法,我学是学过了,口诀也还记得,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甘子梧不由心头一动,说道:“姑娘是否能尽量记忆,将那解穴口诀告诉我,难道不就解决了么?”
谢小莉苦笑道:“唉!能记起来就好了,我这些日子来,提心吊胆,精神恍惚,一时之间,只怕记不起来!”
甘子梧一时也想不出妥善之计,但又不忍心见谢小莉忍受这种痛苦,说道:“时间拖延愈久,你所受的痛苦也愈大,眼前实在想不出一个妥善之法。”
谢小莉黛眉紧蹙,凄然欲泣,愁苦地说道:“唉!你最好先把我藏在一个较为隐密的所在,再去找那位苏姑娘吧!”
两人正在谈话之际,突见林荫道上,疾如流星飞丸般地飞来一条人影。
甘子梧见来人身法奇快,起先以为是天魔女柳傲霜来了,不由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谢小莉一见那条人影,竟也骇得叫出声来。不料来人已先出口喊道:“甘贤契,白丽,你们找煞老朽也!”
甘子梧定睛看时,来人原是千手金叶苏沧海,不由脱口说道:“苏老前辈,令嫒芳踪沓沓,莫非老前辈已有发现?”
千手金叶苏沧海,见他身后的黑衣少女,以为就是女儿苏白丽,眼下见甘子梧反问自己女儿芳踪何处,不由大感惊愕,一时如坠五里雾中。
这位金叶教一代掌门长眉一皱,电掣般地闪至甘子梧身前,瞪目一看,越看越觉得谢小莉就是自己唯一的掌珠苏白丽。
当下虎目一瞪,说道:“怎么?你们这些年轻孩子,真是太不懂事啦!老朽连日疲于奔命,五内如焚,你们还要作弄于我,真真气死我也!”
可笑他因年老惜女,爱女心切之下,竟以为甘子梧和自己女儿联手起来开自己玩笑。甘子梧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急得直顿脚,说道:“苏老前辈,千万不要误会.这位谢姑娘因为和令嫒容貌相似,常常被人误会,连晚辈初次遇到苏白丽姑娘之时,也误将她认为这位谢姑娘了!”
谢小莉这时才知眼下这须眉苍白的老人,正是金叶教一代掌门千手金叶苏沧海,也就是那位苏白丽姑娘的生父,见他竟误会至此,不觉格格大笑起来。
千手金叶苏沧海见谢小莉大笑起来,以为自己的女儿如此不孝,勃然大怒,大声喝道:“大胆丫头,竟敢戏耍你亲生之父.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
谢小莉无可奈何地一笑,说道:“这位老前辈快不要误会啦!我叫谢小莉,是天魔女柳傲霜的徒弟。你女儿已经失踪了,如果我死不掉,你一定要把我认做女儿也可以。”
这时千手金叶苏沧海,神智渐渐清醒,不觉恍然大悟,不住地捶胸顿足,叹道:“唉!我今夜真是气糊涂了,竟错怪了二位。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这位姑娘和小女实在太像了,连我这亲生之父骤见之下,也无法分辨,还请甘贤契和谢姑娘不要见怪。”
甘子梧见状心中甚是不忍,急忙向他解释道:“老前辈爱惜子女,原是人之常情,昨晚之约,晚辈因误入迷途,一时赶不回来,一定让老前辈等急了,老前辈追了一日夜,可曾寻出一些端倪?”
千手金叶苏沧海仰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老朽在这方圆数十里之内,奔跑了不知有多少遍,哪有小女踪迹,本想一路追踪下去,又恐贤契来时焦急,放心不下,这才去而复返。”
他说至此处,不觉凝目看了一下谢小莉,见她形容憔悴,衣着破旧,一双明眸之中,充满了惊悸和痛苦,不由十分奇诧,说道:“甘贤契请恕老朽多言,这位谢姑娘莫非身染重病,不能行动……”
谢小莉黛眉一颦,凄苦地一笑,眼眶一红,几乎流下泪来.幽幽地说:“我……”
甘子梧怕她为难,当下将天魔女柳傲霜对她追踪迫害之事,扼要地向苏沧海说了。
千手金叶双眉一挑,怒道:“好个心狠手辣的柳傲霜,竟用这种阴毒手段,对付自己弟子。她不来便罢,如若来时,老朽倒要以一手‘千叶剑法’斗一斗这个女魔头。”
他说着走至甘子梧身前,微微一伸手臂,搭在谢小莉的背上,说道:“甘贤契,你先松松手,让老朽来试试看,是否可以借我那‘千业灵丹’之力,先替她止住痛苦,让她神智清醒,记起解穴秘诀。”
当下微一用力,已将谢小莉托起,地下绿草如茵,当下将她轻轻放在厚草之上。
千手金叶苏沧海,不但武功剑术冠绝一时,生平更精擅岐黄之术,百宝囊中有的是各种珍贵药草,和他那驰誉江湖的“千叶灵丹”。
苏沧海伸手在谢小莉腰上微微一按,不觉双眉一蹙,说道:“好阴毒的点穴手法!”
谢小莉被他手指微微一按,立刻痛得玉容惨白,香汗涔涔,尖声呼叫起来。
千手金叶苏沧海,更不怠慢,急忙取出一个晶莹透明的玉瓶,拔开瓶塞,倒出二粒“千叶丹”,要谢小莉张开口来,吞服下去,随即对她说道:“你赶快闭起双目,摒除一切杂念,片刻之后,你就可以调息运气,不再感到痛苦了。”
谢小莉如言闭起双目,那两粒“千叶丹”滑入口腹,清香已极,立有一股热流,穿行于自己的五脏六腑和奇经八脉,虽未能解去“气结穴”,周身已不再感到痛苦,当却摒除杂念,不再胡思乱想。
谢小莉服了“千叶丹”,美脸上浮出一丝微笑,静静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脑中却在苦苦思索天魔女柳傲霜当初传授自己的解穴口诀。
千手金叶苏沧海低声说道:“姑娘,此刻觉得舒畅多了吧?”
甘子梧也在一旁说道:“快想想那解穴秘诀吧!好让苏老前辈替你解穴!”
谢小莉美丽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片青春的红晕,和一丝感激的微笑。
这时黑夜已在不知不觉中消逝了,曦微的晨光,从东方透射出来,拂晓的冷风吹送过来阵阵清沁的花香。
绿草如茵,在晨光的反射之下,显得青翠欲滴,映着谢小莉娇艳的红颜,动人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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