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闻言,冷冷的不发一语,只是以着一双眸子注视着二人,手中竹枝又长又细,仿佛是一钓鱼竿,竿顶尚系有一小小银铃,微一抖动,发出一阵叮叮之声,半天才哼了一声道:“你这娃娃是干什么的?莫非不知此处是雪老的居处,一向禁止外人擅入么?”
凤怡闻言不由一怔,遂改容道:“弟子等正是来访雪老的……老先生可识雪老此人么?他住在哪里?”
那老人闻言冷笑了声,顺目瞧了地上的叶飞桐一眼,脸上毫无一丝表情,只哼了一声道:“你找他干什么?他是不见任何人的……”
说着转身就走,这老人身材高瘦,身着一身雪白的大肥单衣,甘凤怡忽然心中一动,猛想道:“此人恐怕就是雪老本人吧……”
想到此,不由在其身后叫了声:“老人家!喂!喂!”
但老人步履奇快,虽一步一步的向前行着,却是奇快无比!甘凤怡见状,愈发认定此老定是那雪老无疑,不由忙抱起叶飞桐,纵身追上,虽自己施出全身功力,起腾纵跃,但那老人只是步履蹒跚的向前行着,相差距离总是在两三步之间。
甘凤怡抱着叶飞桐,起落纵跳之间,眼看已上了一片乱石岗,眼前一片奇石错落,荆棘密布,但那老人,依然是这么慢慢的向前行着。
着足仅在一藤一苇之间,往往足尖一点即过,真个是比四两棉花还要轻些!
可是甘凤怡可就苦了,这种地势,就任她一个人行之,已感十分吃力,如今再加上一个垂死的叶飞桐,尚在怀抱中,行走起来,简直是难上加难!
有好几次,一步之差,险些葬身万丈深渊,不由吓得她冷汗直流。
但她既认定眼前此人就是雪老,好不容易千里迢迢找到了他,叶飞桐生命就操在此人手中,她又何肯轻易再容失之交臂?所以只好咬紧银牙,死追着身前老人不舍。
须知这种轻功提纵之术,最忌中途发声,一出声音,难免就走失了丹田之气。所以甘凤怡徒自心忧如焚,却是不敢再出声招呼前面的老人。
那白衣老人,一霎那已行过这片乱石山岗,前路虽一样崎岖,却不如先前那么难行了。
至此,甘凤怡方容喘过一口气,不由哭叫了声:“老前辈!”
只见她向前猛然一扑,却不知双腿已无丝毫力气,竟自一交栽倒,口中尚自呼道:“雪老前辈……你老人家救救他吧!”
但那老人家只是后顾了一下,又自回过头来,慢慢向山侧转去。
甘凤怡在地上不由泣喘成了一片,低头顾视着那叶飞桐,见他此时已面若金锭,牙关紧咬,不由一阵心酸,哭叫了声:“叶大哥……”
飞桐竟自不答,这才知道刚才一阵疾走,竟使他昏蹶过去,照此情形看来,他的生命,恐怕快要油干灯烬了!
一想到死,凤怡就像当头响了焦雷也似的,疲劳顿忘,抱着叶飞桐,由地上挺身而起,纤腰拧处,直往老人行处扑去。
不想方窜出这片山弯,竟见眼前有一山涧,水声淙淙,有一片瀑布自山尖垂挂而下,溅起一天水花,喷珠溅玉也似的洒了一林,四周山峰峭拔,一平如削,石面光滑可鉴,丝毫不着苔藓,虽飞鸟难登,走兽更无从着足。
甘凤怡方在惊愕之间,却见那老人面向涧水而立,此时似已发觉背后有人跟到。
只见他猛然回过脸来,向自己摆了摆手,凤怡方叫了声:“老……前辈……”
老人做了一个令她噤声的样子,竟自又回过了头去。
凤怡见状不由又急又惊,只好含泪抱着那叶飞桐偎了上去,这一走近,才令她发现诸多奇处,首先令她吃惊的是:老人身后竹篓中传出一阵吱吱的尖叫之声。
似有一物在篓中翻蹦欲出,老人不时以左手轻叩着那藤竹篓盖,奈何那怪物竟似愈发叫得厉害了。老人不由回首怒叱了声:“畜牲!你急什么?我这不是在给你捉么?惹火了我,剥了你的皮!”
经此一叱,那东西在篓中才静了下来。
凤怡此时已走近,见老人方才手中长竹,此时竟垂于涧泉之中,不时的在水面上点动着,发出叮叮之声。
最奇的是,那青竹又细又长,要说他是钓鱼吧,总该有钓鱼线呀。
但是这老人手中青竹,既无鱼线,又无鱼钩,只是一根秃秃的青竹,竿顶有一小铃,如此只一抖动,即发出叮叮的一片铃声,看得甘凤怡惊异不止。她心中虽焦急万状,但老人既不令自己出声,心中虽急,也只好暂时在一旁忍着。
说也奇怪,老人手中青竹,只是不住的抖动着,那小铃声密响着,却有无数的白色小鱼,由水面上露头而出,老人却是不理他们,依然转竿向涧边抖去。
似如此过了一会,竟又闻老人背后小篓中,发出一片吱吱之声,敢情那篓中小东西又忍不住了。
老人却不再理它,一双白眉深深的皱着,一双瞳子里射出精光,只是向那涧边鱼竿注视着。
忽听他口中叫了声;“起!”青竹抖出,金光一闪,竟拉上一条宛如水蛇的东西。
老人手法极快,青竹方自拉起,左手骈三指向那金蛇一剪,“呱!呱!”两声怪叫,已把那钩上之物,取在手中。
那怪蛇出水,已展舒怪体,将老人一条右臂缠了个结实,同时开唇露齿,发出儿啼也似的一片怪啸之声,一旁的甘凤怡不由吓得呆了。
这东西一出声,老人背后篓中的异物,更是忍不住了,不由又蹦又叫,吵成一片。
老人不由将背后篓盖,微微向上一开,就从内中陡然跃出一物。
甘凤怡不由吃了一惊!原来篓中所困,竟是一全身如墨的小猴子,身材似较常猴更为娇小,只是四足如雪,指甲极长,而且一张猴脸上竟也是生着白毛,全身油光黑亮,看来好玩已极!
只是这小墨猴双目如火,这一出笼,头上短发,竟自根根直竖了起来,只一纵身,直往老人手中所持的金鳝扑了过去。
但是它快,老人却是有意要气它似的,眼看这小墨猴已快扑近那条金鳝,老人忽然一翻手中长竹,竟将那小墨猴拨向了一旁。
只气得那小东西吱吱一片怪啸,口中唾液滴滴不已,同时头上短发,又自直立,竟自怒哼了起来。老人见状,不由笑骂了声道:“小畜牲!你还敢给我发狠?这条金鳝,可补得很!就这么给你吃,可没那么容易!”
话尚未完,那小墨猴,猛然纵身而起,竟乘老人说话之际,又自扬爪向那金鳝抓去。
但是老人早就料到有此一着,一翻手中青竹,又把那小墨猴子拨向一旁,想是这次下手较重,那小墨猴,竟被抽得厉啸了起来。
只见它那双红眼,竟自怒视着老人,同时身形下蹲,喉中连连低吼着,两只前掌,一上一下,那样子竟似要向老人蓄式待发。
老人不由哈哈一笑,手中竹竿向一旁峭壁上指道:“我也不难为你,你只要再给我爬上去,把那天摘的果子,给我摘下来几个,这条金鳝,我一定送给你吃,你看怎么样?”
那小墨猴像似懂得老人话似的,闻言转目向那高耸入云的峭壁望了去,面上现出愁苦之色,吱吱低鸣个不住。凤怡此时才恍然大悟。
明白这老人原来是计在于此,不由往那石峰上一望,不由得机伶伶的直打寒噤!
那石峰峭壁,一面是涧泉,一面却是万丈山谷,只要一失足,怕不跌为肉饼才怪。
最可怕处,是那石壁平滑如镜,其上没生着任何藤蔓之类,即便是轻功到了极上之境,也只可望而生叹,要想攀登而上,却是势比登天。
自己决不相信,这小墨猴居然有此本事,能攀登而上,无怪乎那小墨猴闻主人言后,只是低鸣好几声,转身看着那峭壁,迟迟不上,最后竟想往篓中回跳,连那条金鳝,也不想吃了。
但老人却有意把那条背现白纹的金鳝,故意送到那小墨猴的面前,晃来晃去。
金鳝禁不住又叫了几声,这一来那小墨猴确实感到忍不住,又吱吱的怪叫起来。
老人遂笑道:“上去呀!别怕!我知道这地方还是难不住你,小心一点也就是了……”
小墨猴被他逗得不禁有些忍不住,又偏首向那峭壁上望去,不时以手扣头,一会看看老人,一会又看看那条金鳝,一会又看看那峭壁,只是迟疑不前。
老人见状,叹了口气道:“既是你不肯上去,这鳝鱼我还是丢它入水吧!”
说着顺势就要往那涧泉中扔去,这一下,逗得那小墨猴怪叫连声,又跳又蹦,老人笑道:“那你就快去呀!”
这小墨猴才转过身来,吱吱低叫着走向涧边,上视着那高耸入云的峭壁,忍不住又回过头来看看它的主人,老人只是笑着挥手,小墨猴无奈,只见它那娇小的身子一弓一伸,就像一支短箭也似的,但听“嗖”的一声,已直射起有五六丈高下,四足平出,直往那峭壁上紧贴了过去。
甘凤怡此时虽在忧伤急虑之中,见状也不由暗暗为那墨猴捏了一把冷汗。
方想这老人简直太已心狠,似此情形,那小墨猴焉能还有命在?
心方惊忖之际,那小墨猴已贴上了绝石之面,一阵吱吱怪啸声中,手足并施,一霎那已爬上了十来丈高,有两三次都是贴掌不慎,差一点坠身而下,却被它就壁一滚贴向另一边。
看得石下二人,好不惊心!老人只是手捻银须,微笑着连连点头。
渐渐就失去了那小墨猴的踪影,老人把手中金鳝置于背后竹篓之中,这才转身冷冷的向凤怡道:“你这娃娃!找我何事?”
凤怡不由对着老人一躬到地道:“我兄弟是……”
话尚未完,老人忽然一皱眉道:“你不要装了,方才你脱下帽子时,我看见你了,明明是个女孩,却装什么男人?”
凤怡闻言,顿时臊得玉面通红,一时低下了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老人见状,叹了口气道:“姑娘!你弄错了!我不是雪老……”
甘凤怡闻言,不由大为失望,惊得猛然抬起了头道:“什么?你老人家不是雪老?”
一阵急怒、失望、伤心,甘凤怡一交跌坐于地,眼泪点点湿透衣襟。
她忽然抱紧了怀中的叶飞桐,哭道:“大哥!……非是小妹不肯救你,这真是天意如此!大哥既死,小妹焉能独生?这么吧!我们一起……”
她痴痴地又重新站起了身子,直往那峭壁极峰走去。
老人只是怔怔的看着她,不发一语。
凤怡此时已抱必死之心,反倒心胸泰然,忽地她想到了师父令自己去得到的那口剑和书,还有在店中文士交给自己的一件信物。
这些东西都似不该为自己殉情,而长埋深涧,不由含着泪,先自腰中解下了那面牛头黑玉小牌,一面向老人道了声:“这位前辈……后辈有一事,不知前辈……”
话尚未完,老人似乎大吃一惊,叫了声:“姑娘!你手中拿的什么?”
说着,竟向这边走来。
凤怡不由一怔,但她此时灰心已极,只把手中玉佩递向老人道:“此物乃一好心的相公交我,令我持此物去访那雪老,他说:只要把这东西交给雪老,雪老定会看其面子,为我这位大哥治伤……”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道,“唉!现在什么都别谈了!只求你老人家看在与弟子一面之缘的份上,将此物带呈与那雪老……”
老人听言至此,忽然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姑娘!既如此,我就告诉你实话吧!我就是雪老。”
凤怡不由一阵狂喜,直喜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老人长叹了口气,一面玩弄着手中那枚黑玉牛头道:“想不到他老人家尚在人间……”
说着,忽然抬头看着凤怡道:“姑娘!司空老人近况如何?我真想不到这位老人家如今还在人间。”
凤怡不由怔道:“谁是司空老人?”
老人闻言大惊,急问道:“难道你不认识此人?那么这面玉佩是谁给你的?”
凤怡愈发不解道:“这是一个中年文士相公……他……他……”
雪老不由摇头一笑道:“姑娘!你可受了他的骗了!那相公就是名满天下的独行隐侠司空老人呀!”
凤怡顿时惊得怔住了,她仿佛记得自己才懂事的时候,尹公公就对自己说过,这位司空老人,行动如风,身负神功奇技,江湖上从未遇过敌手,如今年岁,怕不已经接近百岁,却想不到,竟是这么年青的一个中年文士,看将起来,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雪老遂喟然叹了一口气道:“我与此老,已有三十年不见了,他是我的大恩人……姑娘既是他所差来,还有什么好说?”
说着,他还掉下两滴眼泪,仿佛忆起一段往事。
凤怡闻言不由大喜,一时喜极而泣,忙把叶飞桐平置于石面,老人此时已行近,只往叶飞桐面上看了看,竟自又叹了口气道:“伤中肝脾,中气已散……确实是危险万分了!”
凤怡不由往地上一跪,老人忙摇手道:“姑娘不必如此。还没有到了绝望的时候,只是此时不能再移动他分毫了,一待肝血外溢,就是华陀再世,也无可奈何了……”
说着,他把身子往下一蹲,骈指如戟,一连在叶飞桐“心坎”“天突”“气海”,以及背后“凤眼”“志堂”等穴上,各点了一指。
每一下指,叶飞桐都不由痛得张一下嘴,凤怡不由抖声道:“老前辈!轻点……”雪老闻言,回头看了凤怡一眼,甘凤怡不由红着脸,低下了头。听老人问道:“姑娘!他是你什么人?”
凤怡抖道:“他……他是我的义兄……”
老人忽然笑了笑,他像是为这少女的真情所感动,当时点头道:“姑娘你放心,我一定还你一个活人就是了……”
说着,扭颈一旁峭壁皱眉道:“这畜牲怎么还不回来?”
凤怡此时一听老人既肯负责救得飞桐一条活命,芳心大放。此时听老人这么一说,忽然忆起眼前异事,不由问道:“前辈所饲异兽,不知什么名字?”
雪老怡然笑道:“你问的是适才我叫它上山的小猴儿么?”
说着,老人眉飞色舞,双目笑成了一道缝,又接道:“这是一种极为稀有的异兽,名唤“神猴”,为我在长白山中收下的……此兽天赋一身奇骨,跃能十丈。四掌掌心,都有吸盘,便于附身任何石面,故此我收来为我到各处采摘果物,倒省却了我不少的麻烦……”
说着忽然一笑道:“啊!对了!这猴儿所摘天果,如能采到二枚,这个哥儿的伤,当可果到病除了,否则还真要费些事呢!”
谈话间,似已听得峰面那神猴一阵吱吱叫声,雪老忽然仰首笑道:“来了!来了!也真难为这畜牲了……”
说着,果见一小黑点,由光滑石面上垂挂而下,看来也确实是险到万分!
渐渐才看清那神猴口中咬着一根小枝,枝上仅结有两颗核桃大小的红色果子。
雪老睹状,似颇失望的叹了口气道:“这天果也真快绝迹了……想不到半天他只找到了两个,看来也仅够为令友治病的了……”
说着尚自连连的摇着头。凤怡不由感到一阵心喜,同时也不由暗暗有些心疚。
那小墨猴一路贴掌而下,差不多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才临近山面。
只见它回头看了主人一下,这才四足一弹,在空中猛然一个倒翻,已飘在老人身前,口中一片吱吱叫着,把那两枚小果子送到雪老手上。
想着自知成绩不佳,只把果子一递上,就吱吱叫着跑出老远。
凤怡此时见它全身,竟自水湿也似的涔涔汗下,可想知这一路劳累情形了。
雪老不由叹了口气道:“也真难为你了!我既说话焉能不算,这条金鳝鱼,背后已现白纹,别说你小小兽类,就是一个人食下,也定感大补了……”
说着,将那竹篓盖方一揭开,那条金鳝,本是此地天池一种独有特产,普通鳝中,千中难选出这么一条,背后白纹,可表示年历长短,鳝黄更是奇上补品,常人如食上这么一条,大是有益。
雪老因知这神猴夙日垂涎这金鳝,亦非一日,因知这绝峰之上,受云雾浸滋,定生有一种天果,这种天果,为医药上绝稀佳物,功能起死回生,易筋还阳,为世间难得一见之物。
因雪老自知要想攀摘这种天果,自问无此功力。又知这种神猴,凭其功力,或可爬上,只是这种神猴,平日惜命已极,绝不肯无酬冒此奇险。
所以第一次钓得一尾金鳝后,为这神猴服后,令其上峰,果然竟依言搜下了七八枚天果,不由大喜。以后每隔多日,定必强迫这墨猴上峰一次,每次终必以涧中金鳝飨之,其中竟有三次搜空。
雪老本已灰心,今偶思念之,觉得再去试一下机会,却不意遇见了凤怡和受伤的叶飞桐。
且说老人接果后,一开篓盖,篓中金鳝,正练也似的自篓中一窜而出,直往那石侧泉涧中窜去。
但一旁的小墨猴,眼看到口美食,岂能令它平空窜下潭去,只见它一声清啸,二足点处,已如脱弦强弩也似的窜空而上。
在空中迎着那金鳝上冲之势,只一伸臂,“咭呱!”的一声怪叫,二物已纠缠在一团,随即跌落在地,一时腾落扑翻,成了一团。
凤怡见那金鳝全身,已把那小小的墨猴缠绕了好几转,不由惊得叫了声:“老前辈!不好了!”
雪老闻言,只是一笑道:“无妨!你看吧!”
说话间,果见那小墨猴不知以何身法,竟自会由那金鳝软体中一挣而出。
那金鳝反口向着神猴咽下就咬,可是那小墨猴出手极快,只一把,已死死的抓向了金鳝的七寸三分之上,一时那金鳝被扣得怒目凹睛,口中腥液连连滴之不已。
似如此,那小墨猴一任那金鳝偌长的胴体,在地面上劈劈拍拍的拍打着,只是死抓紧了不放。
如此过了一盏茶时间之后,那条金鳝,竟自全身软瘫不动了,这时那墨猴才把手松开,一任金鳝瘫痪就地。
雪老笑看了凤怡一眼道:“你看如何?你再看它怎么吃它吧!”
说话间,忽见那小猴一声怪啸,二前掌向那金鳝两肋下一搭,“啦!”的一声,鲜血溅处,竟把那金鳝两肋,划开了两道尺许长的大口子。
随见它伸掌于内,一阵摸索,竟由这金鳝腹中,摸出一对血胆,紧跟着向口中一扔,一阵嚼声,竟吃得个津津有味。
甘凤怡不由得看了个毛骨悚然!
此时老人一声叱道:“吃完了还不回来!”
小墨猴又扒在那金鳝身上,吸了半天血,这才就空一甩,已把金鳝残尸丢下谷去。这才又吱吱叫了两声,纵身一跃,已自行回到老人身后竹篓之中。
老人遂将篓盖盖好,这才对凤怡道:“有此二果,令友命已无碍,来!姑娘!你帮我将他身子扶一扶,待我把这天果汁与他滴下几滴。”
凤怡忙依言而行,雪老这才手持一枚鲜红的天果,凤怡忙将飞桐下颏搬开,老人将天果对准其口用劲一捏,就有一种血红的汁液,白果中挤出。
那天果也真怪,只是一层果皮包着一包浓汁,汁尽即完,飞桐脸色依然如故。
老人看了一会,又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一果足矣,如今看来,非两枚不可了……”
说着,将第二枚天果依前状向其口中滴下,待两枚全部滴尽之后,老人运掌如飞的在其身上拍打了一周,直待叶飞桐脸色转红,这才含笑对着凤怡道:“无妨了!据我猜想,这位哥儿定是中了人家的掌伤,如今已为我将其周身各穴眼全数推开,又食了两枚天果,只需静养月余,定可痊愈,老朽这就告辞了!”
说着将地上藤篓往背上一背,凤怡不由感激得叫了声:“老前辈活命之恩,请受弟子一拜!”
说着娇躯一折,竟向老人拜下,雪老只笑道:“姑娘太谦虚了……等那位哥儿伤好了,再谢谢不迟!”
说到末句时,人已腾纵而起,起落之间,已在十数丈之处。
甘凤怡此时不由心喜异常,再回过头来,却见叶飞桐自被老人周身推穴和血之后,此时脸色竟较前大为转好,面上竟微,微见了汗。
凤怡不敢即刻就背他下山,似如此又在旁等了一会,才见叶飞桐剑眉一展,口中啊唷的叫了一声,随着张开双目,凤怡不由喜极而泣的执起其一手道:“大哥!你的伤已医……好了!”
叶飞桐不由皱了皱眉,方要说话,却为凤怡一只玉手将其嘴唇给抚住了。
她娇笑道:“你还不能说话,我问你你现在觉得好些了没有?”
叶飞桐此时近视甘凤怡,一张玉面已为汗水湿透,再沾上些沙土,状极狼藉,想到这姑娘为了自己的伤,竟不辞千辛万苦,千里迢迢,跑到此处来求医,这番真情,怎不令人深为感动?
想到此,这位少年侠土,由不住握紧了对方玉手,星目一酸,竟流下了泪来,他用着低沉的语音道:“姑娘!可苦……了你了……我叶飞桐有生之日,决不忘姑娘这番真……情……”
“你是怎么啦?……还给我客气呀?……要不是你三番两次救我,我也不会活到今天了,你的伤又完全是为了我受的,我只背你来此找找大夫,这又算什么呢?”
叶飞桐不由苦笑了笑道:“飞桐今生能蒙姑娘青睐,虽死……何憾?”
说着,那双俊目,死死的盯向凤怡的脸上,目光中透出无比的怜爱之意。甘凤怡不由玉面一红,娇嗔笑道:“又来啦!你伤才好一点,就说这些话,真气死人……”
叶飞桐眼前佳人在侧,玉手送温,面对玉人吹气如兰,一时竟忘了身在病中,忍不住手拉着凤怡向怀中一带,甘凤怡不由嘤然一声,投入怀中。
她把脸一下埋在了叶飞桐的前胸,小声的叫了声:“大哥……”
叶飞桐答应了声。凤怡不由又起身坐好,玉面一红道:“大哥!你家在哪里呢?我必须把你送回家去……”
叶飞桐闭上了眼,他想着如果眼前这少女,能成自己的妻室,那是多么幸福理想啊!想着,他竟不由自主的微笑了。
凤怡见状,不由脸一红道:“怎么?你是不愿我到你家去可是?”
叶飞桐微微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想父亲见了姑娘,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凤怡哼了一声道:“大哥!你有妹妹没有?”
叶飞桐喘了一会,点了点头道:“我有一个妹妹……也和你一样大,一样美!”
凤怡不由心中一喜,笑道:“好吧!我们现在就走吧!”
说着,慢慢将叶飞桐背于身后,又用一根带子把他系结实了,这才扭动纤腰,轻登巧纵的一路向山下驰去。
这时心情,可大异来时了,宽心一放,二人竟自边行边谈了起来,凤怡笑问:“大哥!你家在哪里?我们怎么走呢?”
飞桐道:“在洛阳,先坐船,后骑马……”
凤怡哼了一声,忍不住又笑道:“你爸爸厉害不厉害?”
飞桐一笑道:“家父叶之文和家叔叶之武共居二处,人称洛阳双英,为人最是和蔼不过,你一见就知道了……”
凤怡忽然一惊,由不住心中一动,心说:“这洛阳双英叶氏兄弟,名字好熟呀!好像常听母亲和尹公公谈起过,偏是一时想他不起……”
想着没有出声,不知觉间,已翻下山来,那匹骏马远远的系在树上。
此时天已快黑了,这片山林之下暮色苍然,远远的,他们上了马,蹄声得得,载着这一对年青的恋人走了。
他们永远是年青的,因为爱情正滋润着他们……渐渐就看不见他们了……。
在洛阳城之西,地名“青砖寺”,其实此处并无这么一处寺院,只不过是一处地名而已。
这日夕阳西下,晚风吹飘着地面的梧桐叶子,那又方又大的石板路,正有几个清道的仆役在清扫着,忽然一阵得得蹄声,由远处市街上疾驰而来了两匹骏马,八只铁蹄在这石板道上翻踏的声音,听来却是十分惊人,惹得这些过路的人慌忙靠向路边。
却见竟是一双少年公子,一前一后催骑而来,前面一马蹬鞍端坐着一年仅十八九岁的少年,只是这公子眉清目秀,显得十分娇嫩。
而身后那位公子,却是剑眉星目,有几分须眉气色,只是满脸病容,在马上强自镇定,却显得不胜风尘之苦,他微微抬头,看了看眼前地方,一领缰绳,口中吁了一声,那马人立前蹄,长嘶了一声。
前行公子闻听回顾,娇声道:“叶大哥……怎么不走了?”
这人微笑道:“姑娘!你回来!我家从这条胡同往里弯就到了……”
原来这二人并非别人,正是叶飞桐与甘凤怡,自蒙雪老赐以天果后,果然药到病除,只是因伤破元气,即使是有天果保了命,尚需数月修养,方能复元如初,所以思之再三,甘凤怡决心把他送回家之后,自己再去投师。
此时甘凤怡如言将马头拨转,二人并肩拐进了这条胡同,叶飞桐用手一指前面一所黑漆的大门道:“我家就在那……姑娘请下马吧……”
甘凤怡忽然觉得一阵面红心跳,只害羞的对着叶飞桐笑了笑,显得十分忸怩地道:“大哥!我看我不必进去了吧!”
叶飞桐闻言急道:“那怎么行?……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无论如何要容我父母一见,我想他们一定会非常喜欢你的……”
凤怡笑了笑道:“你看我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怎么好意思见他们老人家呢?”
飞桐一笑道:“这个没关系,你就干脆装男的就是了……”
凤怡不由脸一红,不由得心中更是紧张,咽了口唾沫道:“大哥!那可使不得,要是给看出来了,可不是玩的呀?”
原来这叶飞桐一向家教素严,尽管是和甘凤怡可说是一片洁白友谊,但冒味带一个少女回家,难免会遭致二老见责。
更何况他一心敬重这甘凤怡过甚,只怕如此令老父误认她为一般江湖风尘之女,岂不有损凤怡清白身望?所以他一路令凤怡易钗而弁,其主要意思也就是在此,心想只要假以时日,先令父母对这位假兄弟有了好感,那时再将实情相告,也不为迟。
这是他一番用心,谁知世间事,往往奇得难测,即不知反而因此,生出了一些波障,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此时飞桐闻言后笑道:“没关系?你没看这一路上也没有一个人看出你是女扮男装,只要你说话时喉咙压低一点就行了……”
甘凤怡不由心中一阵跳,遂问道:“那我叫什么名字呢?”
叶飞桐低头想了想道:“你不是有个哥哥吗?他叫什么名字?”
甘凤怡不由含笑道:“好!我就叫我哥哥的名字好了,他叫甘子梧!”
叶飞桐点了点头道:“好得很!这名子太好了!那我现在起就喊你二弟了,你可要注意,别露出马脚来了!……”
凤怡本是一个孩子,童心极重,这一想反正只见见他父母,顶多住个两三天就走了也就没事了,当时好奇心一起,连连点头道好!
二人在路旁商量好了,这才各自拉马前行,叶飞桐在前,凤怡在后,行抵那门前,各自住足,飞桐笑道:“二弟!你可别害怕!”
凤怡挤了一下鼻子学着男音道:“行!你去敲门吧!”
飞桐这才拾级而上,手在门环上轻叩了几下,就听见里面问道:“谁呀?”
叶飞桐道:“是我!”
遂见门开处,走出一个年有五旬左右的老头儿,一面揉着眼,像是刚睡醒的样子,见了叶飞桐叫了声:“少爷回来了?……”
飞桐一笑道:“回来了。”遂一指身后凤怡道:“老钟!这位是甘公子,你把我们马给牵进去……”
老钟忙向凤怡打了个扦,凤怡笑点了点头。飞桐遂回头笑道:“二弟!我们进去!”
甘凤怡到了此时也只有硬着头皮拾级而上,进得门,眼前是一条花卉路,上有藤萝花架,下是红色水磨方砖通道,道旁列着两排各色的菊花,都用一色的白瓷花盆装植着。
花架下尚悬有两个画眉鸟笼子,夕阳之下,这院中好不雅致!由此更可看出,此居主人定非俗士了。
叶飞桐带着凤怡走完了这条甬道,来至一处院中,首先入目的是一方字黑匾,那黑匾端正悬挂在入厅的檐口,上写着“书剑千秋”四个大金字,并无上下款,可见这叶氏门中,想必数代均是文武传家了。
二人正穿行间,忽听一声娇呼道:“桐哥!你回来啦?”
声方停,一条红影,自空而下,那身法矫健已极,落地无声,身方一纵进,笑叱了声:“打!”
只见这姑娘一振玉腕,哧哧打出一对暗器,直向二人分胸打到。
叶飞桐方叫了声:“小凤不得无礼!”
眼前紫光一闪,却为这暗器打了个满怀,但听噗地一声,顿时汁溅液飞,那是什么暗器,竟是一枚熟透了的大葡萄。
凤怡还算眼尖,见这姑娘一扬手,一丸黑光奔自己打来,当时只以为是铁弹丸之类,不由顺手一捞,却溅了满掌,又湿又粘。
那姑娘见状格格一笑,一面又跳又笑的拉起飞桐一只手道:“哥哥!你跑到哪去了?这么久不回家,家里都急死了……”
一面笑着扬起手中一串葡萄道:“呶!要不要吃葡萄,真甜哩!”
叶飞桐不由带气道:“这么大的姑娘了,一点样子也没有,不用说又是去架子上偷葡萄吃了是不是?”
少女闻言,面现桃红的瞟了甘凤怡一眼,又哼又笑道:“你一回来就神气了……也不过比我大一岁……不吃算了,我自己吃!”
飞桐笑看了凤怡一眼道:“二弟不要见笑,舍妹无知,打着你没有?……”
凤怡忙笑道:“无妨!令妹手法还真准呢!”
少女噗哧一笑,目视别处道:“真准!还被你接着了……”
凤怡被说得一时无言以对,暗笑这丫头也真野得可以了
心中不知怎地,自一见这姑娘后,就对她生出不少好感,只可惜自己此时伪装男的,否则定上前亲热一番,此时以目看了飞桐一眼。
叶飞桐会意的一笑道:“噢!我都忘了,我给你二位介绍一下!”
说着用手一指甘凤怡道:“这是我路上结识的一位拜弟,姓甘名子……”
凤怡忙接上道:“甘子梧!”
叶飞桐忙接口又道了一遍,这才又指那少女道;“这是舍妹叶稚凤……”
凤怡忙抱拳一躬道:“小生何幸如哉!得识姑娘,真乃荣幸之至!”
叶稚凤当时玉面通红,连道:“不敢当!甘兄太客气了……”
她心中不由得一阵又喜又羞,暗忖:“哥哥在哪认识的这位朋友……说起话酸溜溜的……”
叶飞桐见凤怡那份伪装男人的样子,忍不住差一点笑了出来,凑巧稚凤此时正回过头来,想跟他说话,见状只以为哥哥是在笑自己,不由愈发娇羞不禁,脸一红就跑了,一面尚笑道:“我去告诉爸爸妈妈去……”
说着莲足点处,只几个起落,已窜向另一处院落中去了,凤怡不由奇道:“怎么令妹不住在此么?”
飞桐一笑道:“我们是堂兄妹,家父和家叔夙日感情极好,住处只一墙之隔,有侧门相通,平日任两家人自行出入,如果叔父知道我回来,少不得又是一番热闹。”
遂看了凤怡一眼,笑了笑道:“我们进去吧!”
甘凤怡这才整了一下帽子,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随着叶飞桐直接启开厅门而入。
大厅之内,修饰尤为精雅,图书字画,琴剑楸枰,罗列满堂。地下铺着细草软垫,另有四个坐卧两用的矮榻,那矮榻有的是整个树琢雕而成,有的是整块奇石装成,有的是用藤竹木石,零整镶嵌,形式大小,无一雷同。榻上铺有香草软席,和文锦丝绵靠垫,扶手枕头,都是精奇华贵。
凤怡眼见这些摆饰,已猜知这叶氏主人,定非俗士,心中不由得生出不少敬重之心。
飞桐进室后小声道:“你先请坐,我去请家父出来……”
甘凤怡不由点了点头,整了一下衣服,正襟危坐。方坐下不久,似听得后室一阵笑语之声,猜知是他们父子团聚,一番亲热。
少停就见软帘轻启,叶飞桐含笑而入,笑叫了声:“二弟!请见过家父!”
凤怡忙由位上站起,遂见叶飞桐身后走出一中年儒士,生得白面剑眉,目若朗星,貌相颇为清奇,一出门口中笑道:“贤契不必多礼,请坐!”
飞桐忙介绍道:“这是家父叶之文。”
遂又一指甘凤怡道:“这是孩子沿途结拜兄弟,甘子梧。”
叶之文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遂笑道:“请坐!请坐!”
凤怡落座后,叶之文微笑道:“方才小儿禀告,始知贤契古道热肠,小儿多蒙援手,始保一命,无异我叶氏门中之大恩人,愚夫妇真不知如何报答契弟才好……”
凤怡不由玉面一红,偷目一瞧叶飞桐正看着自己发笑,不由白了他一眼,这才压低了嗓音道:“老伯说哪里话,小侄沿途蒙令郎照顾处更多哩!”
叶之文闻言笑了笑,遂又道:“贤契年少英俊,不知师承何人?府上何处?”
凤怡微微欠腰道:“家师芬陀大师……”
叶之文不由啊了一声,面上惊喜道:“原来是芬陀前辈,大师早年行侠江湖,与我尚有一面之识,贤契得师如此,莫怪技高一筹了……”
凤怡脸色不由一红道:“小侄虽已从师,尚未正式入门,此番正是前往投奔,所以武功尚差……”
叶之文笑道:“贤契不用谦虚,由你目光中看来,分明内功已有相当基础,桐儿较你差多了……”
甘凤怡侧目瞟了叶飞桐一眼,面上微带喜色,忽见叶之文双眉微微一皱,面对凤怡道:“贤契面貌,颇似我一故人……怎么一时竟会想他不起了……贤契!你府上哪里?”
凤怡不由一怔,遂笑道:“小侄原籍湘省,却在川省长大……”
叶之文脸色本是含笑发问,此时闻言突然一怔,脸色一阵苍白,口中哦了一声,自语道:“什么?……你是湖南人?”
甘凤怡含笑点了点头,一旁的叶飞桐不由一怔道:“爸爸!您老人家怎么了?莫非认识他么?”
叶之文此时面色稍转,方强自镇定的问了声:“请教令尊大名……”
话方及此,却听见后室一妇人笑道:“是桐儿回来了么?……你这孩子可想死娘了……”
说着软帘启处,一旗装妇人含笑而入,叶之文闻声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凤怡也忙由位上站起,叶飞桐笑着走近叫了声娘,这妇人执起飞桐一手笑道:“我在隔壁正在跟你婶子谈话,见你妹妹跑回来说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她骗我呢,谁知竟是真的!孩子你可好?”
说着上下看着叶飞桐,一面皱眉道:“孩子!你可瘦多了……是害病了是不是?”
叶飞桐不由笑道:“没有!我好得很……”
说着看了甘凤怡一眼,叶之文此时叹了口气道:“别提了!要不是这位甘家贤侄一路照顾他,桐儿这命早就没有了……”
叶飞桐忙回身笑道:“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路上结识的一位小兄弟甘子梧,孩儿一路上身患重疾,都是这位兄弟救的……”
叶母闻言,口中叫了声:“阿弥陀佛”!说着,就走近了几步。
甘凤怡忙鞠了一躬叫了声:“伯母!”
叶母此时眼内含着眼泪道:“甘相公……可真是我叶氏门中的大恩人了!……”
说着竟要弯腰下拜,吓得甘凤怡双手连摇,玉面通红,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忽又听得室外娇呼道:“哥哥!”
又有人笑叫道:“小桐子回来啦?”
接着门开处,进了一帮人,为首之人,正是方才在门口所遇的那位叶稚凤,身后随一中年文士,和一中年美妇。
凤怡不由一惊,因眼前这文士竟和那叶之文的面貌一般无二,非但面貌酷似,即便是衣着打扮,身材高矮,竟也与那叶之文一般无二,当时只疑是眼睛看花了,忙侧身一看,叶之文竟仍坐原处面带笑容,此时见他们一进来,起身相迎。
叶飞桐不由笑呼了声:“叔叔!”
叔侄见面,又是一番热闹。
但那叶稚凤一双深情的眸子,却只是注定着凤怡不移分毫,甘凤怡被她看得心里怪不自然的,不由望着她笑了笑,稚凤粉面一红,却把头转向了一边去了。
凤怡心中一动,暗忖不好,她本是一情窦初开的少女,对于眼前这位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女的心,却猜得透澈得很?只由方才稚凤那双凝视自己的目光里,也可看出这少女竟对自己有了情了。
这么一想,不由得她心中一阵急跳,脸也禁不住红了,心想:“要是自己猜得不错,那可糟啦!……”
当时真后悔自己好好地装什么男人,这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清。
此时叶飞桐又忙着向他介绍了一番,凤怡才知后来那中年文士,竟和其父叶之文是孪生同胞兄弟,名唤叶之武,二人形貌完全相同,只不过叶之武面上多一粒黑痣而已,当时众人谈笑了一阵,当晚就备了一桌丰盛的筵席给二人接风。
席间叶氏昆仲对甘凤怡大大推赞了一番,凤怡本定次日告别,却为二老死拉着不放,并且说什么也要住上十天才可放行,凤怡再三推辞不下,也只好答应了。
这一日,已是凤怡来此第三天了,天光方微微有些透曙,凤怡已自醒转,忙起床将一头秀发挽了挺长的一根发辫,这才启门来至院中。
晨光中方觉神智一清,忽听脑后一阵破空之声,甘凤怡不由暗吃一惊,忙向前一伏首,“哧!”的一声,一枚黑紫的大葡萄擦顶而过。
甘凤怡此时已知是怎么回事了,心中暗叫了声:“好个小丫头,你还想来这一套!”
当时方一转身,却又听得一声娇笑道:“别能!还有哩!”
忽见五点黑丸,呈梅花状,直往自己环身之外尺许打来,而当中却紧接上一枚,直往自己当胸打来。
这种打法,在暗器手法之中,是别具一格的,名叫“五星伴月”,手法极为厉害,令你防不胜防!
甘凤怡此时见状,不由银牙一咬,心说:“好个刁蛮的小丫头,我要是被你打着,也不敢出来现眼了。”
想着猛然一仰身,好一式“铁板桥”功,只凭足下靴尖轻点地面,全身霍然直挺挺地离着地面不过半尺许,眼前嗖嗖一阵疾风之声,那六枚葡萄,齐由上空飞过。
甘凤怡顺手上捞,以食中大三指略略将最下一枚葡萄捻在了手中,同时一弓身,立定了身形,目视处那叶稚凤正笑咪咪的看着自己,只见她今晨穿了一袭水绿长裙,上着粉红小淡衫,用一块紫色丝巾,将秀发扎了个蝴蝶结儿,愈发显得这姑娘娇媚十分。
甘凤怡这一转身含笑道:“姑娘你早!”
双手向前一抱,就势以“弹指功”,将那枚葡萄弹了出去,只听“丝!”的一声,一点黑星,直奔那叶稚凤当胸弹到,去势甚疾,一闪即至。
叶稚凤正在得意之际,哪里料到会有此一着,当时见状不由一慌。
“啊呀!”的叫了一声,因距离太近,躲闪已自无及,急切间,只见她向前猛地劈出一掌,将那枚葡萄就空劈了个烂,浆汁四溅,同时这叶稚凤已闪身在侧,望着甘凤怡抿嘴一笑道:“甘大哥!好厉害的弹指功!小妹自愧不如!”
凤怡不由脸一红,也顺口笑道:“姑娘的五星伴月才厉害呢!”
要知女孩儿最是小心眼儿,死要强,谁也不肯向谁低头认输,眼前的甘凤怡和叶稚凤,又何尝不是一样?
实在说甘凤怡还比叶稚凤小几个月呢!她虽然易钗而弁,却仍然脱不了先天的少女个性。
此时二女这么一对面,表面上虽是一团和气,但暗地里却谁也不肯向谁服输。
叶稚凤此时望着凤怡哂然一笑道:“小妹久仰甘大哥有一身杰出的功夫,衷心不禁敬仰十分,如果大哥不见怪,是否可以赐教几招掌法,也叫小妹长长见识!”
凤怡闻言不由笑道:“姑娘说哪里话,愚兄又哪里会什么高深武功……”
不想话尚未完,忽然眼前人影一晃,那姑娘已闪至身前,口中娇笑道:“大哥别客气了,打!”
这“打!”字方一出口,一双玉掌已双双扑至,一开式就“排山运掌”,一双玉掌上,挟着无比的劲风,直往甘凤怡连臂带胸猛袭了来。
甘凤怡不由一惊,因对方掌势来得太猛,不容她不闪身而让,同时也不由微微动怒,暗忖:“好个刁蛮的丫头,难道我甘凤怡尚且怕你不成?”
想着向右一俯身,用“黑虎伏腰”式躲开了稚凤的一双玉掌,叶稚凤已扑身在近,甘凤怡当时不再犹豫,口中道了声:“愚兄放肆了!”
话说间猛然向后一仰,刷的一声,已绕向了叶稚凤的后腰,骈二指照稚凤的“气海穴”上就点。
叶稚凤口中哼了一声,纤腰微扭已闪开了尺许,沉玉掌“一剪梅”,照准凤怡玉腕上就切。
甘凤怡心中不由一惊,才知这少女稚凤,竟是有一身颇为惊人的功夫,轻视之心,不由去了个干净。叶稚凤这一招来得又疾又准,凤怡顿觉一股劲风,浸肌而入,心中暗忖:“这丫头原来还练有内家气黑的功夫,确也不可轻视她咧!”
想着猛然向后一抽玉臂,合双掌运内家真力,猛然向外一抖,“云龙抖甲”,双掌上挟着两股无比劲风,直往叶稚凤胯骨上打去,一霎时二人打作一团,窜高纵矮,掌风呼呼,到后来几乎不分彼此人影。
在这黎明的清晨,两个姑娘,谁也不肯轻易认败服输,拳来腿往,时上时下,顷刻之间,已对了二十余招。
二人心中不由暗暗着急,本来是一时好强,动上了手,却因彼此都要强过甚,谁也不肯甘心服输,自然愈打愈难罢手了。
此时叶稚凤凌空而下,以一双莲足,直往甘凤怡双目上点去,甘凤怡向下一杀腰,稚凤走空了招,自知露了破绽,方暗暗叫了声不好。
甘凤怡已笑叱道:“叶姑娘!这一次你可输了!”
话声一了,猝然出右臂“分云见日”,向上一拨,直往叶稚凤足上抓去。
这一次因出手疾快,稚凤想躲已自无及,但觉那只莲足猝然一紧,敢情那只水绿的小蛮靴,竟被对方给脱了下来,露出纤腻的脚面,不由把一张粉面羞了个通红,落地后蛾眉一挑,偏又硬不起心来,只是痴痴的看着凤怡,眼圈一红,几乎流下泪下。
凤怡侥幸取胜,心中不禁也觉快怏,侧目一看,四下无人,不由双手把那只小蛮靴递上道:“姑娘请勿伤心……都是我……”
却不知那叶稚凤,平日娇惯过甚,何曾受过这种委曲?对方不赔礼还好些,这一下她赔不是,却愈发令她感到伤心不禁,口中慢吟了声:“我不管……”
一面却嘤嘤的哭了起来,正巧他身侧就是一块假山石,这姑娘也不知那来这么伤心,往上一扒,就嘤嘤咽咽哭了起来。
这一下那甘凤怡可吓坏了,不由往前走了一步,口中叫了声,“姑娘……”
却不自主的弯下腰,一只手抚在稚凤背上,秀目微皱,一时反倒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叶稚凤正伤心间,忽觉背上热软软的,知道是凤怡的手,不觉玉面一红。
她是个心思非常细致的女孩,尤其知道如何去讨得对方的芳心,自从这陌生清秀的少年——甘凤怡来后,叶稚凤已在不知不觉之中,把一颗芳心系在了凤怡的身上,此时找凤怡比武,主要也是在探测这少年到底有如何一身功夫。
却不知竟在数十招之内,败在对方手中,真个是又羞又喜,羞的是:一个女孩子家被对方把鞋给脱了下来,岂不有些不好意思。
喜的是:对方果然是一身负奇技的少年,自己眼光不差,尚真能获得此人之爱,该有多好?这时虽觉得凤怡的手搭在背上,芳心非但不怒,却感到无比欣慰……
只见她泪目一转,有意一撇樱口,笑哼道:“你欺侮我……”
说着又自哭了起来。甘凤怡自身本是同她一样的女孩,一般女孩家的心性,她又何尝不明白?
此时表面在劝,心中不由暗笑道:“小鬼丫头,你还给我来这一套……你可真算白来啦!”
想着正要收手不管,任她假装伤心到底,忽然她转念一想,心中暗想道:“干脆,我也给你装到底,反正我同你一样也是女的,就是被人家看见了,也没什么……”
想着不由于脆坐下来,和稚凤并了个肩,玉手轻揽,搂在稚凤纤腰上,一面贴面附耳道:“好妹妹!都是哥哥不好……你别哭了好不好?等会给人家看见了,像什么样子嘛?”
叶稚凤扭了一下身子,但甘凤怡却更搂紧了一点,叶稚凤忽然抬起头,用那双流满了泪的跟,看了这少年一眼,欲言又止,不由得脸一阵红,又低下了头,一面嘴中尚自哼道:“你松手……你……”
凤怡一面松开了手,却由不住低笑道:“妹妹!你还生我的气不?”
叶稚凤羞得粉颊通红,偷目一瞧凤怡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也正笑咪咪的看着自己,不由羞极而笑的哼了声道:“我呀!我恨你一辈子……”
一面伸出玉掌笑嗔道:“还不拿来!”
凤怡有意怔道:“拿什么呀?”
稚凤一把将那只小蛮靴抢了过来,往起一点哼道:“你背过脸去!”
凤怡笑道:“好!好!”
稚凤这才把鞋重新穿好,回头瞟了凤怡一眼,甘凤怡只是笑望着纤柔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想笑。
正当二人卿卿我我之际,却谁也没注意到,就在二人身后不远的松树之下,背手微笑的站着一个中年文士,他一直注目着这对小儿女,嘴角泛起微笑,喃喃听他自语道:“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儿……”
这中年文土,并非别人,正是稚凤的父亲叶之武,这日清晨,至院中散步,无意之间,却发现了女儿和那新来的少年,正在院中打作一团。
初看之下,这叶之武不由大吃一惊,待后细观之,始知二人竟是比着玩的,由二人谈笑举动间,已猜知他们有了相当的感情了。
这叶之武,夙日正为着女儿日渐长大,尚无适当人选而发愁,此时暗里一打量这甘凤怡,虽觉身材似微微矮了些,但却是眉清目秀,武功也不凡,心中倒不由暗自动了一动,正看得心喜之时,忽觉肩上轻轻为人拍了一下,不由吓得急忙一个转身。
却见胞兄叶之文,不知何时竟站在自己身后,面上却是冷冷的一笑道:“二弟!你看这姓甘的孩子好么?”
叶之武微笑着点了点头。叶之文却冷笑了声道:“二弟!你看这孩子可曾像一个人么?”
叶之武不由一怔道:“像一个人?像谁?”
说着转过脸来,仔细的往凤怡脸上望去。叶之文低声道:“二弟,我们进屋里再谈!”
说着转身就走,叶之武忙跟着而入,进门落坐后,叶之武首先一笑道:“大哥!莫非你以为这姓甘的孩子不好么?”
叶之文闻言后不由深深的皱了一会眉道:“二弟!你还记得差不多十九年以前的一个人么?”
此言一出,那叶之武不由脸色猛然一变,抖声道:“你是说那甘如石?……”
叶之文苦笑了笑道:“正是此人。二弟!你还记得这个人么?”
叶之武不由冷笑了一声道:“自然是记得此人,怎么你好好的提起他作什么?”
叶之文哼了一声道:“二弟!你好糊涂!你莫非忘了眼前这人也姓甘么?”
叶之武不由猝然吃了一惊,侧目向凤怡望去,这一看不由惊得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眼前这位青年人,果然面目轮廓,无一不酷似那从前的甘如石一般,叶之武这么一看,怎不惊得机伶伶直打冷战。叶之文冷冷的道:“二弟!此人据我所想,定是那甘如石的后人无疑,我们且莫大意了……”
叶之武不由低下了头,心中感到一种不可忍受的沉闷,他想道:“果真这甘子梧要是那甘如石的儿子……万万却是叫他和自己女儿亲近不得……”
想到此,不由剑眉一挑,方一瞪目,欲向女儿出言喝叱,却被叶之文低叱了声:“二弟!”
叶之武扫目视道:“既是那甘如石后人,你我还同他客气些什么?不如说开了,叫那小子滚蛋……”
叶之文叹了口气道:“唉!二弟……事情都过了多少年了,孩子都已长这么大了,这些话又如何能向他们出口?……二弟!你却冒失不得,一切我自有分寸!”
叶之武不由目含痛泪的叹了口气道:“十八年了……这些年来也不知母亲如何了?……那甘如石又如何了?……想不到他儿子居然都长这么大了!”
忽然他打了个冷战,有一种不克自制的疾怒,上冲发指,因为他想到这眼前少年人,可能还是自己的同母兄弟呢?……想到此,他几乎感到双目发黑,几乎站立不住了,直向前踉跄了一步。
叶之文忙用手扶住了他,叹了口气道:“二弟!事情还不一定就是他……也许这孩子父亲不一定就是甘如石……总之,这事情要冷静的处理才好,总之,孩子是无辜的……”
说着叹了一口气,再视那甘凤怡和叶稚凤均已绕道行出,此时正和叶飞桐在一边谈笑着。叶之文拉了其弟手一下道:“我们到屋里去吧……这事情要好好研究一下。”
叶之武只好垂头丧气,跟进而入。
晚上叶宅大厅内备下了一桌丰盛的酒筵,明灯高悬,叶氏兄弟对面而坐,叶飞桐、叶稚凤兄妹并肩而坐,甘凤怡却独坐在叶之文的下首。
宾主看来,是已到了酒酣耳热的时候了,尤其是叶氏老兄弟,都已微微有些不胜酒力了。
凤怡不由起身抱拳道:“二位伯父!小侄实在不胜酒力,要请退席了……”
只见他玉面通红,粉颊汗下,这小妞在家一向是滴酒不沾,如今只为女扮男装,却不得不硬着牙根,喝下了好几杯,直喝得腹内如焚,双目发花,她知道不要多,再喝三杯,可非醉不可了。
因此不得不起身告退,忽见那叶之文双目一瞪,哈哈一笑道:“贤契!你太客气了……甘子梧!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却要实实在在的告诉我才好……”
说着剑眉微挑,虎目泛威,看来却也有一种不怒自威之色。凤怡不由一惊道:“老伯有话请讲,小侄只要知道,定无不告之理!”
叶之文点头冷冷一笑,道了声好,这才抬头正色道:“甘子梧!你母亲姓什么?……现在何处?”
凤怡一怔道:“家母冷幼梅,现居岷江,伯父……你问这干什么?”
叶之文闻言面色少霁,看了一旁的叶之武一眼,笑了笑道:“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贤契!令尊大名是?……”
凤怡不由脸色一红,低语道:“家父姓甘名如石……”
不想话方及此,那叶氏兄弟都不由霍然而立,惊得凤怡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叶之文、叶之武交目对视,只见二人一时面色铁青,凤怡吓得抖声道:“二位伯父莫非……家父他老人家早已过世十八年了……”
此言一出,叶氏兄弟更是吃了一惊,都不由哦了一声,遂见叶之武皱眉道:“甘如石他竟死了这么久了?……你可知他是怎么死的么?”
凤怡不由眼圈一红,不由得低下了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也似的洒了一地,闻言微微摇了摇头道:“我那时还没出生呢……后来听母亲说……他老人家是死在一双仇人之手……只是……”
说着已泣不成声。叶氏兄弟互相对望了一眼,一时也不禁有些黯然,闻言后叶之文追问道:“只是什么?……”
凤怡抬起头恨声道:“只是仇人姓什名谁……我却不知道……妈妈却不肯告诉我……”
此时叶飞桐和叶稚凤,见凤怡如此伤心,再耳闻他身世如此,都不由得相继泪下,稚凤不由得鼻子一酸,泣声道:“大哥“……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以后日子长着呢!总会知道杀害老伯的仇人为谁……我兄妹一定为大哥报仇……大哥!你可知道那仇人姓什么?”
叶之文叶之武闻言,都不由心中一惊,虽然他二人并未杀害甘如石,但他们却都已猜想到甘如石是如何死的。而那死一定与自己兄弟有关,此时闻言都不由吃了一惊,然而凤怡闻言后,却流着泪摇了摇头道:“娘不肯告诉我……”
忽然她觉得此时这种哭相,简直太像是一个女孩子,毫无男人气质,不由得立刻改泣为笑道:“事情都已过去了……莫非两位伯父还认得先父么?”
叶之武闻言看了叶之文一眼,苦笑的点了点头道:“孩子!……不错,我兄弟和你父亲认识……不过,他到底是如何死的,我们却真是不知道了……”
凤怡一听不由含泪往地上一跪道:“既如此,二位伯父请受小侄一拜……”
说着不由得又自流下泪来。
但是使她吃惊的是:那叶氏兄弟,见自己朝他们下跪时,竟不约而同的相继闪立一旁,面目之上,竟自带着一种愤怒之色,像又无法出口似的。甘凤怡不由心中暗吃一惊,惊愕间,那叶之文已甘笑道:“甘子梧你起来!我兄弟却是当受不起……”
凤怡心绪凌乱已极,再加上酒多喝了几杯,此时哪还会有心再在此停留,于是向二老一鞠躬道:“小侄想暂先告辞……”
叶之文一笑道:“贤契请便……”
说着用目一扫叶氏兄妹,冷然道:“你兄妹饭后来我处,我有话告诉你们。”
二兄妹齐答了声好。甘凤怡此时又看了叶飞桐一眼,飞桐不由剑眉微挑道:“二弟!你喝醉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却不料那叶稚凤此时早已一片芳心系在了凤怡身上,先前见自己父亲和伯伯对人家那么冷漠情形,芳心早已酸到了家,眼泪儿在双目中转了半天了。此时见状不由也上前一步岔言道:“大哥……我也送你回去吧……你又喝醉了……”
凤怡方道了声不必了,却见那叶之武剑眉一竖,厉叱了一声道:“你们两个滚开一边……”
叶飞桐不由一惊道:“大叔……你……你老人家是怎么了?……”
甘凤怡一向是娇嫩惯了,哪受得了这个委曲,虽是女扮男装,但终于她还是女的呀,当时见状内心一酸,转身就走了。
叶飞桐方一转身叫了声,“二弟!”
却觉肩背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父亲叶之文,不由一怔,叶之文叹了口气道:“孩子!这事你不明白,你同你妹妹都到我房间里来,我有话告诉你们……”
叶飞桐不由一时默然,看了泪流满面的稚凤一眼,二人随着叶氏兄弟二人,一同走向内室,进了内客厅后,叶之文叹道:“你二人坐下……”
飞桐稚凤二人如言落坐,心中不禁感到狐疑十分。叶之文这才叹了口气道:“孩子!你们可知道这甘子梧他父亲是谁?”
稚凤忍不住道:“方才甘大哥不是说过了么?”
叶之武点点头道:“不错!他说过了是甘如石……但是你们可知道,这甘如石是干什么的?……”
说着这叶之武剔眉瞪目,像是愤恨到了极点。叶飞桐与叶稚凤都不禁打了个冷战,一齐惊问道:“是做……什么的?……”
叶之武冷笑了一声道:“他是我们不共戴天的大……”
方道及此,一旁的叶之文咳了一声道:“之武……”
叶之武不禁把这句话半途打住,叶之文才又随后叹道:“事情早已过去了,兄弟就不必再提了……”
说着忽然面现秋霜的对叶飞桐兄妹道:“不过孩子……你们从今起是不能再跟这甘子梧来往了,你们要记住……”
叶飞桐闻言顿时双目一黑,泪流满面道:“爸爸……他是我的大恩人……这么做不太残忍了么?难道他父亲和您老人家有仇?……”
叶氏兄弟闻言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叶飞桐此时心如刀扎,竟自再也把持不住,一交坐到椅上,内心暗忖:“凤怡要果真是父亲仇人之女……那可怎么是好?……”
想到此不由强忍心酸,翻身坐起道;“爸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孩子与他是生死之交,情逾骨肉……”
叶之文长叹了口气道:“桐儿!那甘如石虽与我叶家并无什么血海深仇,也谈不到什么仇恨……只是……唉……”
他用手遮住了脸,沉默了半天,忽然摇了摇头道:“这是万万行不通的!孩子!我求求你不要问那是为什么,你们决对不能来往,明天就叫他走……”
此言一出,就连一旁的叶稚凤也不由低下了头,泪儿禁不住流了满面,叶飞桐闻言后齿咬下唇道:“但是爸爸……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叶之文冷笑了一声道:“不错。这一点我们应该感激他……否则,我又岂能容他活到现在?”
叶飞桐惊得打了个寒战,遂即低头不再言语。此时空气至为沉默,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这间内厅的窗根之下,立着那泪流满面的甘凤怡。
她已听清楚了室内的每一句话,她几乎忍不住要冲进内室,与叶之文叶之武理论一番,但是转念一想,她又忍住了。
有一个问题,令她深深地怀疑着,那就是眼前的叶之文叶之武,到底和自己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在未了解之前,自己还是早早的离开为妙……”
想着她偷偷的退身窗前,回到自己房中,此时天已大黑,冷冷的夜风,战瑟着满院中的花叶,发出刷刷的一阵响声,甘凤怡痴痴的凭窗望着。
她身后已归置好了一切,那些简单的随身衣物,只需往背上一背,就可随时走了,然而她又为何不马上走呢?她是多么矛盾啊!他想着也许那叶飞桐会来一次,自己只希望再看他一眼,再看他一次就够了……
就如此这小妞儿一直挨等到了三更天,却并不再见叶飞桐的影子,她想他是不会来了。
猝然见她立起身来,把归置好的衣物背好了,再把新得的那口龟纹剑系于背后,这才推开了窗,垫步拧腰,“嗖!”地一声,已窜出窗外。
此时万籁俱寂,天上繁星密陈,习习的冷风浸入了她的肌肤,微微感到有些冷嗖嗖的。
她于是又想,我还有匹马呢。
“算了!不要了!我还是走吧……”
只见她纤腰微扭,娇躯连耸,一路兔起鹘落的已翻腾出了这所宅院。
正当她那矫捷的身体,翻出这大宅院之后,一条纤小的人影,却轻飘飘的落在了凤怡原住的居室之前,皓洁的月光之下,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本宅的少主人叶稚凤,只见她微微蹙着一双蛾眉,远远的视着凤怡居住的那间房间,那扇窗门洞开着,而且隐隐由内中还泛出灯光。
稚凤不由暗想道:“这么晚了,他还没睡呀?……”
于是她心中不由又感到发愁了,她想:“我怎么才能把他叫出来呢?”
想了一会,环目一视,见四下无人,这才大胆的由地上捡起了一粒小石子,纤指微弹,“嗖!”一声,把这枚小石子弹入了窗中,微闻那枚石子叭地响了一声。
叶稚凤不由吓得一惊,生怕这声音太大了,惊动了别室之人,却不料停了半天,那房中依然丝毫没有声音,叶稚凤不由深感诧异,遂又弯腰再捡起了一枚小石子,抖手打出,依然是毫无动静。
这么一来,叶稚凤才想到不妙,只见她莲足一点,已轻如飞叶也似的,“嗖!”一声已纵在了窗前,尖足向窗内一看,室中空空如也!
叶稚凤这才发觉不妙,纵身而入,但只见几上残灯,一耸一暗的放着昏暗的灯光,哪里还有那少年人甘子梧的踪影。
看到此,这位叶姑娘不由感到一阵焦急,四下一望,果见室中各物俱都不在,这才想到对方果真是走了,顿时她感到一阵莫明的空虚……
眼望着这室中的一切,她低低的叫了声:“甘大哥!甘大哥!你竟真的走了!”
忽然她秀眉微微向两下一挑,那双美丽的眸子,就像星星也似的,射出了两道冷电……
这几天以来,她感到自己深深地爱上了这甘子梧,尤其是早上比武时那些温馨的感情……如今……如今面对着心上人睡过的床,坐过的椅……而室中人却已杳如黄鹤,他又上哪去了呢?……
叶稚凤这么想着,不由得又流下了两行热情的眼泪。她是一个心胸开阔的女孩,从来只知道任性去追求她自己所爱的一切,绝不愿受到任何人对她本身的拘束与限制。
她觉得晚宴间,自己父亲和伯伯,对甘子梧那种态度,太令人可恨了!甘子梧也定是为此才气走的。想到此,她不由挺了一下娇躯,冷笑了一声道:“甘大哥!你走了,但是我发誓要找到你,否则,我永远不回这个家!”
她用掌风震熄了室中的灯,带着满胸的伤怀,重新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一夜她把所要随身带的东西,整理就绪,这才伏枕小睡。
第二天,这所住宅里微微惹起了一番骚动,原来是他们发现叶稚凤继那姓甘的少年之后失踪了……
她没有留下任何纸件,诉明她的行踪,但是她哥哥知道她上那去了,叶氏老兄弟也猜知,她一定是追找那甘子梧去了……
叶飞桐到了此时,心绪不由大为凌乱,他知道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他更明白稚凤的个性,如果到后来发现自己所热恋的甘子梧,竟是女扮男装,很可能会令她于羞愤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
想到此,他不由深深地后悔了,同时在心境的另一方面,他又何尝能够忘记那位细柔娇宛的甘凤怡,这不算短的日子里,他们之间,早已深深的种下了“爱”。
“爱情不是一件衣服,穿上了是不能再脱下来的……”
然而他终究比较理智一点,要不是心中惦念着稚凤的出走,将导致后日的一番空情,他会严遵于父亲的约束,即便是失去了他衷心所爱的凤怡。
可是他现在不得不走了,就如此勉强的在家又呆了几天,他也偷偷的走了……
谁也不知他到何处去了……
叶之文叶之武,对他们兄妹的不告而别,深深感到无比的震怒,他们发誓,决不容许自己的儿女去和甘如石——这么一个曾经占有他母亲的人的儿子来往,当然要是叶稚凤如果爱上了那甘子梧的话,将更是令他们切齿痛恶的事,那是决对不能令老兄弟二人通融的一件事情。
洛阳双英叶之文叶之武,在一番雷霆震怒之后,双双将家事嘱咐了一番,就在叶飞桐出走的第三天,他们这一双老兄弟,竟连袂出门而去。
夏尽秋来,落叶缤纷,处处都带着微微的寒意,这是湘江下游的一处渡水,舟泊如云,来往行旅如同穿梭。时当午后黄昏,落日半江,红霞漫天,映照着流动的江水,反射出万道金蛇,闪闪放光。
这时由上游如箭的驰来一艘快舟,这小舟本就甚为小巧玲珑,再加上顺流而下,自然其快如矢,一闪即至眼前。
一汉子单手把橹,阵阵的江风,把他头上那顶马连波的大草帽,吹得直往后翻。
小舟上轩窗四启,舟内窗明几净,一公子面窗而坐,几上置有酒具,这公子把酒临风,其喜洋洋。
此时红日半江,映照着这位少年公子,只见他剑眉星目,挺鼻俊口,却是英俊异常。
他独自饮了几杯酒,推开酒具,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张大红的请帖,上书:“岷江老人尹一波亲展”
其侧是一行小字:“柳傲霜诚邀”
少年不禁深深的一剪剑眉,暗忖道:“这柳傲霜究竟是何许人也?居然连师父谈起她来,也似畏惧三分……”
想着又把这张红帖揣入了怀中,仰面向那汉子问道:“到了松口渡没有?”
那汉子弯腰笑道:“还没有咧!不过下流水疾,大概再有半个时辰,也差不多该到了!”
少年点了点头,心中反倒觉得有些害怕了,他脑中幻想这柳傲霜不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此次投函师父用意何在?
原来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在岷江随尹老夫子习技的甘子梧,自从凤怡离家后,匆匆已有半年多的时间了,这半年以来,甘子梧一心追随尹一波苦心习技,再加上他自幼从师,自然在武功方面有了极大的精进。
谁知忽然竟在上半月中,接到了一个具名柳傲霜的女人一封请帖。
帖上大意是,敬约岷江老人尹一波,于本月十五日至湘省蹄风岭一晤,其余的什么话也没有。
岷江老人接函后,不由深感惊疑,他脑中仿佛忆起,近年来江湖中盛传过有这么一个女人,一向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两三年以来,江湖中多少高手,都毁在了这个女人的手上,此次突然函约自己,到底又是为什么呢?
然而他仍是决定,至时定必往访之,八月十五日夜,正是中秋夜晚,蹄风岭是湘江下游松口渡的一处地名,那柳傲霜既诚言函约,此时此地,真难以令人猜测她用心何在了。
谁知事又凑巧,岷江老人竟在本月上旬,突然旧疾大发,病情颇似中了风,虽经其自出奇方食愈后,要想在一月之中下床,却是不可能的事了……
因此无奈,这尹一波才命其弟子,持老人名帖,再带上那柳傲霜的请帖,亲代师往访之,看看究为何事。甘子梧受命后,虽不愿别师而行,但老人秉性怪异,力言病已无妨,务令前往。
于是甘子梧这才暂时别师而去,首次行道江湖,不觉耳目一新,沿途风景,颇多佳处,不禁留连忘行,短短的路程,竟行了十天之久。
且说此时小船上扯起了风帆,小舟愈发的快捷,一刹那,已下去约有十数里,舟行放慢,船夫请示道:“相公!松口渡已到了……”
甘子梧哦了一声,这才整理了一下衣服,丢下了一块银子,看看小舟已将靠岸,只见他双膝微微向下一弯,嗖的一声,已窜上了岸边,扬长而去。
甘子梧上得岸后,见天已黑了,这松口渡为一处僻静渡口,离着市街尚还有一段的路程,此时正有五六个牵着小黑驴的伙计,在岸边兜揽生意。
甘子梧不由一时兴起,心想今日天已晚了,不如先在客栈中住上一夜,明天白天去投帖不迟。
想着就唤驴夫,给了路钱,方往那小黑驴背上一跨,这头小黑驴不用操缰,已自行扒开四足,哗铃铃地如箭疾驰而去。
约摸有半个时辰之后,始来至一处集镇,那小驴四足放慢,行至一处叫“野鹤店”的客栈前停足不动,口中噗噜噜的直喷白气。
甘子梧方下了驴背,就由内跑出一个伙计,接过了那头小黑驴,一面向内喝道:“老二!招呼客人!”
说着就由内应声跑出一个伙计,一面笑向甘子梧道:“请问客人是几个人?”
甘子梧一笑道:“就我一个人,你给我找一间安静一点的房子……”
那店小二一面答应着,一双鼠目却不停的往子梧背后的那口剑溜着,面上微微带出奇异之色。
这小二带着甘子梧进了一间静室后,干笑了声:“客官是外乡人吧?……”
子梧哼了一声道:“不错!”
那小二闻声依然不去,遂搓着双手道:“如果小的所猜不错,客官定是欲去蹄风岭可是?”
甘子梧不由顿时一惊道:“咦?你怎么会知道?……”
那小二一笑道:“小的在这松口渡住了少说也有十年了……所以一看相公这种打扮,就知道定是去那蹄风岭无异了……”
说着竟自笑容突敛,满面伤感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甘子梧见状不由大奇,忙道了声:“喂!请你回来……”
那小二答应了声,遂转过身来苦笑道:“相公何事?”
甘子梧皱眉道:“我这种打扮,莫非有什么特别么?……”
那小二叹了一口气,用手往子梧背后的宝剑上指了一指道:“相公背后既带着这口剑,所以小的一看就知道了……”
说着又顿了顿,苦笑道:“相公!你可是要去找那位天魔女么?”
甘子梧不由一怔道:“谁是天魔女?我要找的是一位姓柳的……”
那小二顿时面如死灰道:“这就是了……相公!你要找的可是名叫柳傲霜的仙姑么?”
子梧点点头道:“正是!你可知她住在何处么?”
那小二退后了一步,注目着子梧道:“相公!……你千万去不得……”
说着满面惊恐之色,似欲言又止,子梧不由暗吃了一惊问道:“为什么?……”
那小二抖声道:“相公……你千万去不得……这位柳仙姑简直是……唉!”
子梧不由大奇追问道:“你说实话不要紧!”
这小二才打了个冷战,用手一指对面客房道:“前两个月,这房子里来了两个背着剑的老头儿,说是去蹄风岭,谁知一去不回……到后来那知他们竟是死了……”
这小二继续又道:“上个月又有一个姓余的老武士,也是问去蹄风岭的路,谁知也是一去不回……后来才知道他也死了……这事情非但小店如此,这附近客栈之中,几乎全有这种事情发生……相公!你说这事奇不奇怪?……所以我说相公万万是去不得!”
甘子梧闻言不由顿时机伶伶打了个冷战,暗暗叫了声:“我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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