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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两恶俱伤(4)

  “我们不会输的!”岳青绫眼睛里流露着光彩说:“我和爹爹都是拜上帝,信奉上帝教的……”

  她缓缓说:“在我们的心里一直便有一个主宰万物的全能的神,每当我们遭遇不幸,危亡的紧要关头,我都会默默向上苍祈祷,就是这个力量支持着我,让我满怀信心,无往不利!”

  “上帝教?……”

  这个名字,使得朱允炆为之一愣。

  “嗯!”岳青绫笑笑道:“您是地上的皇帝,我说的是天上的上帝那个神……”

  “玉皇大帝?”

  “不!”岳青绫说:“玉皇大帝是假的,是人谄出来的,我说的这个上帝却是真的……

  人只要信他,便能得救,便能平安幸福,还有……”

  微微一顿,她向着朱允炆笑笑说:“现在先不说,以后再好好告诉您,我们得走了!”

  宫天保重新握起了缅刀,余勇可贾地道:“姑娘你吩咐吧!”

  岳青绫流目四方,缓缓说道:“姓井的吃了这个亏,绝不甘心,一定还会再来,可是我料定他也玩不出什么新的花样,倒是不用害怕!”

  崔化道:“别的倒是不怕,就是这个铁蝙蝠防不胜防……”

  岳青绫道:“其实只要记住这种武器的特性,也就不怕了,下次再看见它的时候,要对正它直劈直打,多半可以没事,要是取势稍偏,它就会借力迂回,防不胜防……我想这暗器制作既是如此精巧,姓井的一定爱若姓命,很可能为数不多,未必就舍得全部用光,下次再施出来,你们不要惊慌,只由我来对付就是了!”

  说话的当儿,只听见空中唏哩哩响起一阵急哨,两只响箭,划空而过,落向右侧一片山坡斜地。

  崔化惊道:“响翎箭!”

  他向那方面打量了一眼道:“那里一定窝着有人!”

  岳青绫道:“我看是故布疑阵!”

  她于是轻启笑靥,站起来道:“好,我们就给他来个将错就错,就往那里去!”

  崔化眼见这位姑娘如此神勇,智慧超人,早已心悦诚服。

  当下,忙即应着,招呼朱允炆重新坐好她背后。

  一切就绪,即向着岳青绫指示去处,继续前进。

  山风飘飘,花香益盛。

  岳青绫前行了几步,忽然站住,身后二人正自奇怪,一条人影陡地由一丛矮树里腾身而起。

  一片刀光,随着这人的出手,直向岳青绫正面劈来。长刀劈空,声如裂帛。

  岳青绫凹腹吸胸,陡地向后面一收。

  对方长刀饶是劲猛力足,仍然是砍了个空。

  随着阴森森的刀光闪处,长刀的刀尖,几乎是擦着她的胸前划了过去。

  “呛!”的一声,火星四冒。

  敢情是这一刀砍在了石头上,石屑纷飞里,这个人身子一个倒翻,直向外踅了出去。

  自然,岳青绫放不过他。

  随着她嘴里的一声清叱:“着!”长剑飞点,“太公钓鱼”“噗!”直刺进了对方心窝。

  这个人身势未改,随着他倒卷的身势,足足飞落于七八尺外,“噗通!”跌倒地上,便自再也爬不起来。

  观之岳青绫的出剑,诀窍乃在一个“准”字,既快又准,一招了事。

  身后的宫、崔二人,直看得怵目惊心,尤其是崔化,对于岳青绫这般身手,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有警醒,更加笃定了誓死追随朱允炆的意志。

  岳青绫的脚步再次踏进了树林。

  这片林子占地绝大,几乎整个的山峦全在笼罩之中,却是林木稀疏,不似先前吊人树林那般稠密而已。

  地上依然布满了落叶,人行其上,不时地传出“喳喳!”脆响。风势迂回,像是无数的蛇凌空穿行其间,每个人身上都觉得冷飕飕的……

  却是不再黑暗。

  天上星月可数,月光像是被分散开了,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凡是林木稀疏的地方,都有她的芳踪,虽是诗情画意,却埋伏着步步凶险,以及时而一现的凌厉杀机。

  在一株树荫遍遮的大树下,岳青绫站住脚步,身后二人亦步亦趋,不敢少离。

  自此前望,有一片十数亩方圆地方,不为树荫覆罩,月影照处,苇草如雪,风势里起起落落,更像是一涛池水,别有肃杀气息。

  宫天保说:“怎么不走了?”

  岳青绫一面打量着,迟迟地道:“宫师傅,你可精通地理学么?”

  宫天保连连摇头道:“不不……一窍不通!”

  岳青绫仍在注视,忽而微笑道:“你们看这地方,月光直照,形若天地,而四面却是黑黝黝的,妙在这其间又生满了芦苇,衬以月光,色如白玉……无形中便形成了一种气势……”

  宫天保呐呐道:“什……么气势?”

  岳青绫一笑说:“天机不可泄漏。我忽然有一种感觉,此一行我们得救了!”

  各人俱是一愣,继而喜形于面。

  岳青绫缓缓说道:“在这里我们将会遭遇到敌人的主力之战,却是兵不血刃,轻而过关,而最后却可大获全胜……信不信?”

  说时她偏过头,向着背后的朱允炆微微一笑,继而蹲下身子,把他放下来。

  朱允炆颇感清新地伸着腿脚,道:“让我自己走吧,我想活动活动……”

  岳青绫点头笑道:“原就是要您自己走的!”

  说时,她转向宫天保道:“有刀没有,给先生一把!”

  崔化道:“有有!”

  随即将自己的一把长刀双手呈上,朱允炆接过来莫名其妙地向岳青绫望着,宫天保也大感意外,不知道把刀交给皇上意在何为。

  岳青绫笑笑道:“你拿着壮壮胆子,也许用得着,我们走吧!”

  当下举步前进,向着眼前状若天池的大片芦苇空地走去,朱允炆跟在她背后,仍然是宫、崔二人殿后。

  寒风嗖嗖,吹动着大片芦苇,月光下一如银波动荡,蔚为奇观。

  前行数丈,岳青绫忽然站住了脚步,注视着地下一团黑板糊的东西,随即亮着了火,再看,竟是一堆外表光亮的粪便。

  宫天保“咦!”了一声:“驴粪,这里怎么会有驴子的粪便?”

  岳青绫向他摆了摆手,立即熄灭了手上的火,指了一下前面的芦丛,匆匆走进去。

  这些芦苇少说也有一人之高,占地又是如此之大,慢说是眼前四个人,就是千百人马,若是存心掩藏,也不易为人发觉。

  宫天保说了一声,立时有所警觉。

  其实,就连朱允炆,甚至崔化,也都想到了,明白了,每个人的心里,都不禁浮现出一个可怕的人影——

  赵白云——“虎爪山王”赵白云。

  也就是那个在驴背上的矮小老人。

  难道他也来了?

  岳青绫率先而行,其实已胸有成竹。

  对于当前一面的敌人,她早有所见,智珠在握,也就显现得格外从容。

  一路行来,非但并不慌张,甚至于并不掩遮,只是运用手里的长剑,砍劈着当前的芦苇,剑气过处,身侧四周的长草,纷纷齐根而折,摧枯拉朽,一摊摊地倒塌下来。

  月亮出奇的亮,映照着一行四人如染银霜。

  八只脚步,践踏在芦苇长草上,喀喳喳响个不已,掠起了大片的野斑鸠,劈啪有声地纷纷振翅而起,千百成群,一霎间纷纷腾空而起,月色里灰羽缤纷,一时蔚为奇观。

  如此气势,堪谓惊人。

  崔化先自吃惊道:“这……糟了,糟了……这么一来,人家就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快走,快走!”

  一面说,便要择处隐藏。

  宫天保冷笑道:“你不要惊慌,岳姑娘自有道理!”

  岳青绫点头道:“对了,我正在想要怎么样,才能使他们知道,这么一来倒是省事了。”

  “姑娘的意思是?……”

  这一次连宫天保也呆住了。

  岳青绫微微一笑,瞟着身边的朱允炆道:“皇上鸿福齐天,这一次地灵人杰,多半可以成事,咱们往前再走走,就可以坐下歇着了!”

  言下极是轻松,仿佛一切都不必挂怀。

  朱允炆迎着她,她的姿态极美,细腰,丰臀,兼而长发披肩,那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顾盼间,恁是多情,其时她手执长剑,冷月下冰寒玉立,更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侠女姿态。前后两般姿态,看似截然迥异,却又融而一体。她其实能说善道,兰心蕙质,人是顶尖儿的聪明……千变万化,集而一身,便是她的写照。

  月色里,打量着她玲珑剔透却又是扑朔迷离的美,朱允炆真似有些儿神情恍惚。

  不经意,岳青绫在他袖子上拉了一下:“走呀!”

  一行人继续前进……

  剑气璀璨,刀光闪烁。

  直砍得当前苇草四下折落,月色里有似落雪纷飞,触目心惊。

  一面披荆斩棘,一面大步前进,似乎是有一种无形的气势鼓舞着他们,就连朱允炆也不再害怕,无限士气高昂。

  走着走道,前行的岳青绫忽然停住了脚步。

  唏哩哩,破空声响里,一支雁翎响箭当头作抛物状划空而过,直射向前面十丈远近,徐徐下落。

  宫天保一惊道:“他们知道了!”

  “很好!”岳青绫弯着腰,四下看了一眼,微微含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歇歇,看看他们又能怎么样?”

  朱允炆道:“在这里歇着?”

  “对了!”岳青绫神秘地笑道:“您用不着害怕,先坐下来喝口水吧!”

  宫天保立时把备好的水囊双手送上。

  朱允炆接过来,两只眼睛只是向岳青绫望着,后者依然面现笑靥,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真弄不清楚她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先生您放宽了心吧,马上就有好戏可以看了!”岳青绫道:“这场戏有惊无险,保证精彩!”

  话声未已,四下里胡哨连声。

  长草地里人影幢幢,已似有了耸动。

  崔化大惊道:“他们来啦!”

  岳青绫左右环顾了一眼,陡地踏向朱允炆身前,便在这一霎,一条人影,狼也似地由左面草丛里蹿了出来。

  这人手里端着一杆丈八长枪,枪尖子雪也似的闪亮锋利。身子一经跃出,二话不说,直向着岳青绫前胸就扎。

  岳青绫身子一闪,左手轻舒,只一下便抓住了对方挺刺而来的抢身。

  那人暴吼一声,用力向后就夺。

  岳青绫轻叱一声道:“去!”

  玉手轻送,借力施力地向前面一推,对方力量用得过猛,哪里收得住势子,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地上。

  崔化眼明手快,赶上去,双手齐出,已把一双匕首送进了对方胸腹,结束了来人性命。

  却在这时,一道孔明灯光,匹练般直射向崔化全身,紧跟着,草丛里传过来刺耳的一声尖笑“崔化,原来是你,猴儿崽子,你的胆子不小!”

  各人闻声而望,顿时吃了一惊。

  却只见三数丈外草丛里,现出了三个人影。居中的一个,身材极高,背插红灯,一件火红袍子,正是敌人当今阵营里最称棘手的那个井铁昆。

  眼见着手下精锐尽失,自己最称得意的一个“九子阵”势,也已濒临瓦解,姓井的心里一腔忿恨,自是可以想知。

  红光闪烁里,井铁昆全身像是火焰也似地燃烧着,那副样子,极是狰狞恐怖。

  崔化乍然看见了他,不由吓了一跳,“啊!”了一声,一时为之呆住。

  却见井铁昆身边,一左一右并立着一双汉子,各人一口明月云刀,另只手上,高高举着一盏特制的铜质孔明灯筒,从而发射出两道匹练也似的醒目长光。

  灯光交集处,正是崔化踞身所在。

  想是崔化昔日久受其约束,在他管辖之下,眼前乍见着他的出现竟自手足失措起来。

  “井……井大人……”

  说了这几个字,崔化一时舌桥不下,竟自呆在了当场。

  “吃里扒外的东西,今天看你还怎么活命?”

  井铁昆一声冷笑:“先摘下你小子的‘瓢子’再说!”

  黑道话“瓢子”即是“人头”之说。

  这个井铁昆如今虽已是官居千户,却是不脱当年出身习气,开口闭口满是黑道行语。

  话声出口,只见他身子陡地一个前耸,一片飞云般已窜身而进。

  说时迟,那时快。

  随着他落下的身子,“唰啦啦!”一串子铁链响声,一团栲栳大小的奇亮银光,已自脱手飞出,忽悠悠直向着崔化当头飞落过来。

  认识井铁昆的人,都应该知道,对方手里的这一对流星锤诚然是厉害之极,且是轻易难得一用,想不到此刻盛怒之下,竞自率尔出手,设非是恨恶到了极点,万不会如此施展。

  眼看着忽悠悠一团银光,飞星天坠般,直落当头。

  崔化“啊呀!”一声,待将举刀以迎的当儿,猛地里,由斜刺一面忽地飞过来一团物什。

  “叭!”

  两下里迎了个正着。

  竟是个拳头般大小的石块,却是力道十足,一击之下,石块固然为之粉碎,那只流星锤亦为之荡开少许。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便自这样,这只看来力道万钧的流星锤,险乎乎擦着崔化身边飞了过去。

  不用说,飞石击锤的这个人正是岳青绫了。

  朱允炆就坐在她身边,看得最清楚,其时大姑娘只是脚下用力一踹,踢出了块石头,不偏不倚,正中了对方的流星锤,便自解救了崔化的一时之险。

  井铁昆鼻子里哼了一声,忽悠悠才自把那只飞出去的流星锤收了回来。

  那一面,却有人意外地开口搭了腔。

  “好男不跟女斗,井大人你高抬贵手吧!”

  寒嗖嗖地刮起一阵子风,将那一面翻白的芦花尽数吹落,乱白纷飞里,可就看见了那个骑在小小毛驴背上的不速之客。

  如银月色,照见着来人那般矮小的身躯。

  依然是前番的潇洒,盘着一双腿脚,跌坐在驴子背上,胸前的长须,被风吹得白绫子样地飘向一边。

  记得日间见时,对方穿着一袭皂色长衣,这时却换了一身纯白长衣,月色之下,其白如雪,衬着他的皓首银髯,真个“仙”气十足。

  却是此人原形毕露,设非是岳青绫的一语道破,谁又会想到,这个仙风道骨,状至潇洒的矮小老人,竟而是江湖黑道专司打劫、独来独往,令人闻风丧胆的一名巨寇。

  “虎爪山王”赵白云。

  包括崔化在内,每个人其实对他都存有极大的戒心,因此这个人的忽然出现,各人都不免吃了一惊。

  却似只有岳青绫比较能够等闲视之。

  那是因为事情的发展,正好恰如所料,心里一松快,不自禁向着朱允炆微微一笑,那意思正像是在说:怎么样,我没有骗您吧!果然是有热闹好看了。

  井铁昆不由得脸色一沉。

  他们双方虽像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早已不只一次的有所接触了。

  这一方面,井铁昆不用说吃了极大的亏,那些活生生被吊死在树林子里的人,无不是井铁昆一面同来之人,俱都着了对方老人的道儿,这笔仇恨岂能算小?

  想不到眼前紧要关头,对方小老头儿,又自平空冒出打岔搅局,却是为何居心?!

  一霎间,井铁昆眼睛里像是要喷出了火来。

  “你是什么人?”

  井铁昆平手一指,怒声叱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半路打劫?老朋友,你报个‘万儿’吧!”

  驴上老人未曾说话之前,先自“呵呵……”地笑了。

  “井水不犯河水?”一只手捋着长长胡子,小老头笑得眯起了眼:“井大人,你可是贵人多忘事,把老老年的一笔旧账忘得一干二净啦!”

  “什么?!”

  井铁昆面色一沉道:“你是满口胡言,本大人居官大内,又与你这个江湖无赖,结有什么梁子?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了!”

  老头儿呵呵笑道:“再想想吧,总有十五六年了吧?井大人,如果你不健忘,我老头子好像还记得,有一箱东西存在你那里!”

  “什么东西?简直一派胡言!”

  “高山野人参!”

  五字出口,井铁昆不由得全身为之一震,蓦地后退了一步。

  驴背上的矮小老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了阴森森的一阵子笑声。

  一扫他先时的轻松诙谐,这阵子笑声,极是刺耳阴森,宛若枭鸟夜啼,直听得每个人汗毛直立,麻刺刺地起了一身鸡皮粟儿。

  “十五年了!”姓赵的小老头喃喃说道:“这箱子东西连本带利,眼前该是个什么数目,井大人你应该心里有数儿吧?”

  “你……”

  蓦地,井铁昆睁大了眼睛:“你是赵……白……云?‘虎爪山王’赵老当家的?”

  “那可是不敢当……”赵白云在驴背上拱了拱手:“照说吗,东西是淌来之物,落在谁手里都是一样,只是井大人,你的手段可是过毒了一点儿,我那个傻小子,为此废了只胳膊,可是透着有点冤枉……”

  说着说着,他老人家可是又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声音可比哭还难听。

  “后来听说了,井大人,方大人,你们都投了明主,有了靠山,都高升了!”

  赵白云老气横秋地在驴背上说:“后来又听说了,水涨船高,二位大人都进了紫禁城大内,当起皇差了……”

  像是哭的那种声音,小老头说:“我这个野老头子可是没有这个造化,也没有这个本事,到紫禁城去向二位朝见去……咳咳……哪里知道,水不转路转,却是在此荒山野岭,迎着了井大人你的大驾,这可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咱们总算见着了,岂非天意?岂非天意?!”

  井铁昆陡地拧身而起,“呼!”地落身于丈许以外,手上流星锤向后一收,倒提在手:“赵白云,你想干什么?”井铁昆怒声叱道:“井某人如今当的是皇差,你还敢拦路挡横不成!?”

  赵白云笑得嗳昧。

  “我可管不着你当的是什么差!这里不是京师的紫禁城,可不是你们的一亩三分地。

  山有山规,路有路规,嘿嘿……你知道吧,来到了十万大山,可就是你赵爷爷当家作主,由不得你们胡来!”

  铃声叮叮,小毛驴在刨着蹄子。

  夜风呼呼,飘动着四下的芦花,也飘动着赵白云满头如银须发,真有点画上神仙丰采。

  却是眼前各人都知道,这个貌似神仙丰采的老人,其实是一个心黑手辣、身怀绝技、最称毒恶、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真正是料想不到!

  井铁昆在屡次失利之下,满怀悲忿,待将全力部署,出奇制胜,在此长草地一鼓作气,把岳青绫等一举成擒,却是无中生有,半路里忽然杀出了赵白云来。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便宜的是岳青绫一行四人,临危而安,竟而作席地观,大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之乐。

  赵、井二人的一番对话,终使岳青绫等四人心里明白,怪不得赵白云要插手其间,且用如此毒恶手段,将这些大内锦衣卫士一个个活活吊死,原来他与井、方二人结有宿仇,这就难怪了。

  岳青绫心里有数,向着朱允炆微微一笑,洁白的牙齿,在星月映照里莹白如玉。

  朱允炆小声说:“我们走吧……”

  岳青绫摇摇头,要他稍安忽躁,随即朱允炆耳边响起了声如蚊蚋般的声音:“您不要怕,有我在这里,谁也伤不了您……好戏这就上场了,等着瞧吧!”

  这几句话,岳青绫显然是用“传音入密”功夫,传送过来,声如蚊蚋,细若游丝,直听得朱允炆心里纳闷,暗暗称奇。

  却是这一霎,现场双方已起了极大变化。

  那一位职掌大内锦衣卫千户之职的井大人,显然已被赵白云所激怒,忍耐不住,一时断喝,声震四野:“大胆狂徒!”

  井铁昆用着空出来的那只手,向对方直指着,声色俱厉地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阻挡朝廷皇差,今天井大人就不信这个邪,先拿下你这个自负的老匹夫再说!”

  话声方顿,紧接着一声喝叱:“看锤!”

  右时霍地向上一起,运用右手腕子的一股巧劲儿,将一枚南瓜大小的流星锤送了出去。

  忽悠悠银光飞处,将一截银色链子带动,形成了蛇也似的一道奇光。

  “呼!”

  疾风声里,直取向驴背上矮小老人。

  矮小老人赵白云,早已料到了对方的有此一手,但只见他盘坐驴背上的身子纹风不动,却只利用两只小腿上的弹力,蓦地翻身而起。

  黑夜里,有似夜鸟翻腾。

  “噗噜噜!”

  随着衣浪的一翻,极是轻飘地又自坐了下来。

  井铁昆一锤走空,紧接着脚下一个前跨,再次一声喝叱道:“着!”

  随着前此出手那只流星锤的一收,另一只流星锤又自掷出。

  想是深知赵白云一身轻功了得,井铁昆眼前的这第二锤不是打人,是打驴。银光一点,直向着赵白云胯下那头小毛驴的头上直飞过来。

  小毛驴却也乖巧,绝不会站着等死。

  迎着对方飞来的流星,忽地向后一个打跄,驴头直起,险险乎闪过了井铁昆的左面流星锤。

  值此同时,骑在驴子背上的那个小老头儿赵白云,早已长啸一声,陡地拔空而起。

  好快的身子!

  随着他一起而落的身势,捷若飞猿般已袭向井铁昆当头,一只有脚脚尖,于此千钧一发之际,直向对方眉心踢来。

  井铁昆“嘿!”了一声,向后一个倒仰,“呼!”的一声,躲过了对方飞来的一脚。

  赵白云身势一盘,第二腿亦自踢出,紧擦着对方前胸扫了过去,眼看着他矮小的人影,一闪而前,足足飘出了八尺开外,落在大片翻白的芦花丛梢。

  老头儿轻功果真惊人,随着芦花波浪状的起伏,他矮小的身子,竟能站立在芦花尖梢而不折倒,月光下,直似踏波而行的仙人。

  目睹各人,无不为他杰出的轻功而震惊,就连以轻功见长的岳青绫,也不由为之动容。

  井铁昆躲过了对方的一双足尖,却也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先时的一腔傲气,顿时荡然无存。

  自然,他不会就此甘休,随着他长躯的向左一闪,左腕翻处,“啾”的一声,打出了暗器“铁蝙蝠”。

  空中银光蹁跹,一阵子劈啪声响,那物什,钻天如燕,银星一点,直取对方脑门正中。

  赵白云“嘿”了一声,右手轻起,以中指直向对方暗器上点去。

  “嘣!”

  脆响声里,那枚小小物什,蓦地向下一沉,就在坠落地面一沉似落的当儿,“唏哩!”

  一个打转,却又向上扬起,一点飞星,直取向赵白云正面前胸。

  好快的势子。

  以赵白云之见多识广,自然知道这物什的厉害,却不曾想到竟而灵活如斯。一惊之下,慌不迭向侧面一个快转,旋风也似地飘身丈许以外。

  却是那物什快得很,兜着袖沿直滑了过来。“嘶——”直在他左手腋下,划开了三寸来长的一道口子,霎时间,鲜血淋漓。

  这部位虽然说不上什么要害,不过皮肉之伤,却是痛得紧。

  赵白云怪笑一声,只疼得半身打颤。当下以极快势子,一连点了三处穴道,止住了流血。

  “好猴儿崽子!”

  随着这一声怪叫之后,矮小的身子早已拔起,快若鹰隼也似地,直向着背插红灯的井铁昆扑了过去。

  井铁昆叱了一声:“来得好!”

  声出,手起,“呼!呼!”疾风声中,已把手里的一对流星抡了出去。

  星月下两团银光,宛若流星掠空,一左一右,直向着赵白云身上兑挤过来。

  却是击了个空。

  眼看着这个小老人蓦地向上一挺,紧接着凌空一个疾滚,其势不变,直向着井铁昆扑了过去。

  “叭!”

  两只流星迎了个正着,发出了其音清澈、震耳欲聋的一声爆响,余音未尽的一霎,赵白云轻比猿猴的身子,已到了对方头顶之上。

  不用说,他是恨极了井铁昆这个人。

  随着他身势的一落,两只手交叉着,疾如飞电,直向着井铁昆身上撩去。

  井铁昆“啊!”了一声,陡地向后就退,可就慢了一步。

  “噗啦!”一声,随着赵白云的一式飞抓,大片肩衣,连着已掌大小的一片皮肉,当场给撕了下来。

  井铁昆“哼”了一声,只痛得差一点昏了过去,身子一连向后打了两个踉跄。

  猛可里,自他身后跃出了两个人,人手一支长枪,不容分说,直向着赵白云身上就扎。

  井铁昆经此巨创之下,不啻战志尽消。肩上伤处经寒风一吹,其痛彻骨,怪叫一声,飞身纵起,直向长草中遁去。

  却是岳青绫眼明手快,把握着眼前的一瞬良机,自不容稍纵即失。

  随着她身子的忽然站起,一声娇叱道:“打!”

  玉手掠处,发出了她师承的独门暗器蛾眉针。

  井铁昆闻声而警,慌不迭回身以视。

  这么一来,这一枚暗器便无巧不巧,正中在他两眉额心。岳青绫胸有成竹,这一枚蛾眉针上不用说力道十足。

  耳听得“哧”的一声,足足扎进去三四寸深浅,一时深入脑髓。

  井铁昆“啊!”了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来,顿时命丧黄泉。

  随着他倒下来的身子,身后红灯“呼”地燃烧起来,一时间劈啪作响,连同着干枯的芦苇也遭殃及,很快地烧了起来。

  岳青绫以奇快手法,乘虚而入,一招得手,更不少缓须臾,随着她身子的一个疾转,第二次发出了暗器蛾眉针。

  金光一线,细若游丝。

  “着!”

  这一手较诸先前更称奇妙,却是直取向眼前另一大敌赵白云。

  赵白云其时正以空手入白刃手法与一双怒汉恶战之中,目睹着眼前的一霎异变,不由得吃了一惊,才自警觉到眼前情势的不妙。

  说时迟,那时快,一线金光破空声里,对方独门暗器蛾眉针,已是逼近眉睫。

  其时赵白云手握双枪,慌不迭抬头翘首,施了个“巧望天星”的妙姿,那一枚蛾眉针便自险险乎擦着了他额头飞了过去。

  岳青绫绝不甘心就此放过了他。

  就在他翘首望天的一霎,第三次打出了暗器蛾眉针——“嘶!”

  一缕尖风,直袭而前。

  赵白云双手握枪,身势反挺,照说已无转动余地,却是这个老头儿,身法毕竟有过人之处。猛可里一个倒翻,施了个“海燕钻天”之势,“呼”地凌空翻起丈许来高。

  身法之巧快,叹为观止。

  话虽如此,却也无能躲过岳青绫处心积虑的二次出手。

  金光闪处,正中赵白云右侧腿根穴脉。

  由于劲道十足,一根金针几至没柄。

  赵白云“啊唷!”一声,在空中一个打滚,直落而下,脚方着地,一连两个踉跄,“噗通!”坐倒地上。值此要命关头,他却不甘坐以待毙,怪叫一声,双手在地面用力一按,一片飞云般纵身而出,不偏不倚,正好落身在那头小毛驴的背鞍之上。

  小毛驴久经豢养,不待主人招呼,拨动四蹄,箭矢也似地穿了出去。

  芦花似雪。

  眼看着一人一驴,即将消逝,驴背上的矮小老人,却忽地停住,蓦地掉过了身来。

  一面是皎洁星月,一面是噼啪作响的熊熊火光。

  赵白云那一张脸,无疑是神色惨变。

  像是猫头鹰样的,发出了一声怪笑:“好个丫头……想不到你赵爷爷惯日打雁,今夜却叫雁嘴啄了眼睛,今夜却会着了你这个丫头伤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往后走着瞧吧!”

  几句话直像是干号而出,听在耳朵里比哭的声音还要难听。

  话声出口,再不思片刻逗留,纵辔抖处,胯下毛驴箭也似地疾奔而出,一下子钻进了芦花深处,便自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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