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山风轻轻地袭着。
灯光、竹影、绢屏、琴、棋、书、画……这些静物各有其趣,互相地对称着。
这个时候,如果你独自留在这里,如果你还没有入睡,你就会想到很多事情。
从记忆里翻涌出的思潮,不尽然全是悲惨伤感使你痛心的事情,也有些是属于绮丽温馨一面的。
岳怀冰在一番痛定思痛之后,他的心早已平静下来了。
他忘不了雪天练刀、寒夜长啸的慷慨壮志。
忘不了一刀、两刀、三刀,砍下云中令、夏侯忠、贯大野三人三颗血淋淋的人头。
他也忘不了沈海月的阴霾奸狡、老谋深算。
但是闪开了这些血淋淋的仇恨之后,他也忘不了那些属于感情上与他相生相息,有所关联的一切。
譬如沈海月的女儿沈雁容!
这个女孩子就常常让他心里烦,下意识里,总好似欠了她些什么似的!
如果他第一次留在脑海里的影子,是沈雁容而不是尉迟青幽,那么此刻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感受,他可就不敢断定了。
正因为第一次,也就是两年前在雪山脚下,那个蕃婆子的野店里,看见了尉迟青幽的那一次之后,尉迟青幽那惊鸿一瞥的影子,竟然那般根深蒂固地占在了他的心里。
如果拿她来和沈雁容相较之下,沈雁容相对的份量可就要轻得多了。
年轻人没有不多情的。
岳怀冰只是把这番情,深深地埋藏在自己心里。
他很少想,也不敢想。
在过去,他是被所谓的仇恨冲昏了头,没有时间来想这些。
现在他略微地定了下来,在复仇的事情未有结果和暂告一段落之后,这种对于异性的情怀,就会情不自禁地滋生了出来。
几上放着自己那口刀。
在平常,他最喜欢在这种时候起来舞上一趟刀,可是,今夜他却觉得异样的懒慵。
懒洋洋的。
对于自己身上所具的武功,他也灰心得很。
一个自信武技超人、足可横扫天下的人,想不到一下子由天上跌了下来,忽然间发觉到自己的武功竟是如此的不济,内心之沮丧,自是可以想知。
“冷香阁”是那么的静,静得连院子里的落叶声都可以清晰地听见。
这些房子,他得悉是“冷魂谷”前主人的修真之处,自是不会轻易供人居住,但是主人兄妹却把它拨出来作为自己居所,可见得对自己之另眼相待。
他又听见了落叶声……
气溢显然已经很低了。
此处虽非酷寒,可是深夜的寒流,也是够瞧的了。
别个院子里,传过来一阵子琤琮的琴声,只是那么低低地拨动着。
此时此刻倒使他想到了李商隐的那一首“寒夜深思”了,他缓缓站起来,正想向窗前步去。
忽然,他怔了一下。
他看见了一个女人的影子!
那个影子在他刚刚一发现时,尚还隔着老远,可是一刹间,却已经很近了。
现在,她已经进来了。
珠串的帘子不过是轻轻地动了一下,她已经来到了屋子里!
岳怀冰先是一惊,可是当他看清了来人是谁之后,心里更为吃惊。
“灵珠。”
他心里叫了一声,因为进来的这个人,也就是白天饱受众xx交责的那个奴婢灵珠。
岳怀冰极为惊吓。
因为他曾经亲耳听到尉迟青幽命令她今后不许擅入这里一步,那么她岂不是在明知故犯了。
“灵珠!”
他轻轻地叫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已足以代表了他内心的惊惧。
“嘘……”
灵珠以手指在唇上按了一下。
这种禁声的动作,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
她身上只穿着一袭黑纱的长衣,透过朦胧的月色,那袭纱衣里面的胴体,简直是呼之欲出。
她的动作极为轻巧,身形略闪,已来到了岳怀冰面前。
“你来干什么?”
“岳相公,轻一点儿!”
灵活的眼珠子,向着四面瞟了一眼,身躯一晃,已坐在了石玉榻上。
岳怀冰闪身走向窗前,向外张望了一下。
“放心。”
她笑着说道:“不会有人的!”
“你好大的胆子!”
“我才不怕呢!”
她这时头垂得很低,两根手指玩弄着纱衣一角。
那双深藏在长睫毛之下的眸子忽地撩起来,看向岳怀冰,有点生气地道:
“大不了他们把我抓回红梅阁去,可是我一样会跑出来!”
说到这里,她似乎很得意地微笑了起来。
她似乎又是一种女儿的姿态——属于那一类放任、不受拘束一型的。
“灵珠,你找我有事吗?”
“嗯……”
她笑起来露着洁白的牙齿,道:“你不欢迎我来,是吧?”
“那倒不是的!”
“没有事我就不能来?”
说罢她把头编过来,盘在头上的一蓬秀发,云也似地散了开来。
纱衣里面的一袭红色肚兜清晰可见,那双修长丰腴的双腿,似乎更具有诱惑性!
岳怀冰皱了皱眉,觉得双方这样的情形之下,见面不大妥。
可是一来他是客,二来对方尚未说明来意,自不能下逐客令!
况且,他对她还基于某种的同情。
灵珠把下巴抵在膝头上,把一双吊梢的长长眼睛睨着他一笑道:“闷,想找你聊聊天!”
岳怀冰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起码觉得她之所来,是没有什么恶意的!
灵珠笑了笑,把一只手摸向腰上,腰上系着一根细长松软的红带子。
红带子上系着一大串山果,样子很像是葡萄。
灵珠摘下来,甜甜一笑道:“这是小姐种的‘雪枣’,我偷偷地摘了一串来,给相公你尝尝新!”
岳怀冰说道:“要是尉迟姑娘知道了呢?”
“她不会知道的,少主人就一天到晚地偷吃,她哪里弄得清楚!”
灵珠笑了一声,赶忙用手掩住了嘴巴。
岳怀冰一笑,说道:“你这不是栽赃吗?”
“好吃得很哩!”她摘下了一个递过来。
岳怀冰接过来,觉得冷若冰珠,入口即化,蜜般的甜,很有点像水蜜桃的味道,只是比起水蜜桃却要小多了。
“这种雪枣,多吃了对咱们练武功的人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
“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小姐是这么说来着!”
说着她一连又吃了两三个,又分给了岳怀冰几个。
岳怀冰眼睛不敢接触在她身上,却忍不住问道:“白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灵珠怔了一下,赌气道:“反正我是这里的累赘,谁看我都不顺眼。不过我也是太疏忽了点儿了,小姐说得不错,如果不是她救了你,你准活不成!”
“那只能怪我自己,为什么他们却要责备你?”
灵珠长长的瞳子注视着他,轻叹了一声,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妈是因为我死的……我爷爷说我是生来的妖女,身上有妖气!”
“噗……”
她笑了一下,绷着嘴左右摇晃了一下,道:“相公,你看看我真像什么妖怪吗?”
“那倒不像!”
灵珠偏过头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道:“不过奇怪的是……二少爷死得的确很奇怪!”
“二少爷?”
“不错,你还不知道?”
“你是说,是尉迟小姐的二哥?”
“是的!”
灵珠似乎一下子伤心起来了。
“二少爷一直对我很好,可是没有几年,他就死了!”
“是怎么死的?”
“谁知道?爷爷说是我害死的,说我妈是夜染桃魔生下我的,我是个不吉利的人!”
岳怀冰不禁作声不得。
可是奇怪的是,他在注视着这个灵珠的时候,真的会感觉到她是这样一个人。
她看人时候的神态!
扬起的眉毛!
斜过来的眼皮儿……
很多地方,都让他有这种感觉。
灵珠牵动了一下嘴角,笑笑道:“你看什么?真把我当成了妖女?”
岳怀冰道:“你自己说吧!”
灵珠微微低下了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都说我眼睛最怪。”
说时她就把眼睛注视向岳怀冰。
“你注意看看,一直看……”
岳怀冰心里觉得很好笑,发觉到对方根本是个胸无城府幼稚的女孩子。
他也就不经意地把眼睛注意过去。
谁知道,当他的眼睛和她的眼神方一接触到一块时,顿时心中愕然。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总之,由对方那双长长的瞳子里像是泛出了一种蒙蒙的感觉,像是雾般的,令人心神为之一荡!
他的脸上猝然泛起了一阵热潮。
灵珠的眼神儿里,荡漾着前见的迷茫,在一刹间立刻又现出了另一种的神采来。
那是一种勾人神魄的妖冶媚采……
挑动的眉梢儿……
斜起的眼角儿……
秋波微瞬,樱唇半启,红唇白齿间丁香半吐……
她已经不再是刚才的灵珠了,变成了十足的荡女……
岳怀冰只觉得心里一阵子发热,霍地站起身来。
石灵珠脸上罩着一片红潮,她蹒跚地拖着她可人的胴体,嘤然曼吟一声,遂即向着岳怀冰身上扑来!
“不!”
岳怀冰本能地封出了一掌!
灵珠妖躯一震,遂即跌倒,她嘴里曼呼一声,登时玉体横陈,不再移动!
岳怀冰怔了一下,心道:糟了,莫非我伤了她?
想着,忙自趋前。
灵珠嘴里曼吟着,上胸频频起伏不已。她原本身上只穿着一袭黑色的轻纱,里面是一袭小小肚兜儿,这时既不拘形式地倒在地上,看上去可就十分火爆了。
粉颈酥胸,雪与玉般地画出一片荡人的魔焰!
岳怀冰原是自持极坚之人,可是目睹及此,也是怦然心动。
他迟疑了一下道:“灵珠,你快起来!”
那灵珠分明并非昏倒,只见她柳眉再挑,凤眸半张,两汪情泪,竟然婆娑地由眸子里淌了出来。
“岳相公,你真狠心!”
她呜咽着娇躯一点,已扑入岳怀冰怀内!
事情的发生只是在一瞬间。
总之,在岳怀冰内心根本还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灵珠已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身子。
他身上有一种触了电似的感觉。
“岳相公,你……你救救我……救救我!”
樱口微迎,已按在了岳怀冰唇上。
这本是出人意外、极其尴尬的一刻。
岳怀冰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竟然会有这么一手,一时间可真是慌了手脚!
石灵珠可真是名副其实的魔女!
像春风一脉!
如春柳一袭!
更厉害是撩人的春火一片!
透过她玲珑透剔的玉体,一股脑儿的都像飞到了岳怀冰身上。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子头昏眼花,原本钢铁似的身子,一下子竟似变得柔软十分。
同时间,他感觉出灵珠吐在自己唇内的舌尖,这时竟然发出了一股奇妙吸力。
那可真是荡人心神的一刹那。
岳怀冰总算是筑有极深内功根基之人,一发觉到情态不对,他顿时首先控制着丹田的元气。
果然,就在他力道方及的一刹间,丹田已大为震荡,总算他功力深厚,那股在丹田里盘旋的气机抵抗一阵左冲右闯之后,始终不能被吸提起来。
这本是缠绵悱恻的一刻,却也是惊心夺魄的一刹。
两个人纠缠在地上厮滚着。
蓦地“冷香阁”的两扇大门霍地敞开来。
面前人影一闪,一人用着沙哑的声音低叱道:“贱丫头,掌嘴!”
说到“掌嘴”二字时,一只蒲扇大的巴掌,已经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灵珠脸上!
这一掌打得可真是不轻!
石灵珠尖叫了一声,滚球似地摔了出去!
岳怀冰一时间如同当头一声棒喝,惊怔在当场!
他虽然仗着内功深厚,未曾被灵珠吸去了元阳真气,可是却也因为运功抗拒过巨,显得疲备不堪!
房子里多了一个人——苍须奴!
只见他须眉皆张,脸色涨成了猪肝颜色。
忽地他扑了过去,拳掌交加之下,灵珠被打得惨叫满地翻滚不已。
刹时间,她已是面目全非,原来俏丽的一张脸,变得面青唇肿,惨不忍睹。
“爷爷、爷爷……”
她痛楚地扑到了苍须奴面前,紧紧地抱住了苍须奴的两条腿,全身剧烈地战瑟着!
“爷爷……”
“爷爷,你打死我吧……”
苍须奴仍然如前,像是疯狂地挥着拳头,可是在灵珠可怜的饮泣声中,他终于软了下来。
灵珠却已遍体青肿,萎顿了倒在地上。
“你……”
苍须奴用手指着她,气得全身发抖地道:“丫头……你当真是想死么?”
灵珠无力地翻着眼睛,她青肿的眼角,汩汩地淌着泪水!
“爷爷……爷爷,我不知道我是在做些什么……”
“你在作孽!作孽!”
“那么,杀了……我吧!”
苍须奴咬了一下牙,右手二指向外一指,只见指梢间白光一现,出来一道尺许长短的纯白光华。
这道白光一经出手,室内立时泛出了一阵阴森森冷风,侵袭得人毛发耸然!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岳怀冰尚未看清那件物件的真实形象之前,那道白光,已然飞到灵珠的面前。
灵珠面色惨变!
原来苍须奴在冷魂谷,历事三代,平素又勤以练功,剑术早已大成!
这近尺许白光,正是其本身修炼的一口飞剑,剑名“太白清风”,收之藏芥子,出之弥六合,一经出手杀人于百里外,犹如探囊取物!
灵珠目睹着爷爷竟然猝然发出飞剑,欲取自己性命,哪能不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几乎吓昏了过去!
然而苍须奴岂能真的忍心向她下手?
剑光一吐,如银蛇出穴,眼看着已向灵珠颈项间绕到,忽地却停住不动!
岳怀冰这时已经坐起。
一切事发生得那么突然,真令他不及思索!
他这时才霍然发觉到,那尺许白光之间,紧紧包裹着的敢情是一口光华灿烂的短剑,剑身纯白,银芒四吐,看上去端的是锋刃已极!
苍须奴的手指显然控制着这口剑的运行,他无疑地正陷于痛苦抉择之间!
空中的小剑,婆娑地颤抖着,时进又退,乍伸又缩。
灵珠忽然翻身跪地,长长的秀发一垂至地。
她只是痛苦地泣着,鼻涕、眼泪交加滴洒不已。
铁石心肠的人,也将为之软化!
苍须奴发出了一声喟然长叹,就在这声叹息的尾声里,那口凌空停住的短剑,忽然缓缓地向后收了回来。
岳怀冰注意那口短剑越收越小,不过变成了寸许长短,突地一缩,已没入苍须奴衣袖之内!
石灵珠死中逃得活命,脸色变得异样的苍白,她抖颤颤地站起身来,偏过头来看向岳怀冰,抽搐着,竟然泣出声来!
苍须奴这才上前,走向岳怀冰深深一拜道:“岳相公……老奴如果来迟一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相公无恙否?”
岳怀冰摇摇头道:“老丈放心,总算还没有什么大碍!唉……”
这件事,想起来总是件遗憾!
现在,岳怀冰甚至连看灵珠一眼,也觉得有点不大好意思!
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灵珠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这些如果只由她外表上看起来,是无论如何也猜想不透的!
他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才好!
苍须奴长叹一声道:“不瞒相公说,老奴只此一个孙女儿,对她不免娇宠了一些,要按她今日所为,真是死有余辜,只是……”
说到这里,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声,满脸悔恨懊丧模样!
岳怀冰苦笑道:“令孙女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可怕了,老丈似应设法早日为她医治才好!”
苍须奴怒声道:“岳相公你有所不知,这种病,起于生具的天性,非药石可以奏效的!”
“莫非一任她如此,就无药可治?”
“这要看她的造化了,红梅阁子午二时的两极光,对她至为有益,只是这丫头好逸恶劳……”
边说,他边自老泪滂沱直下!
“老奴为她真是吃尽了苦头,已历劫受苦了一个甲子,看来还要继续下去!”
灵珠听爷爷说到这里,一时不禁又哭出声来。
岳怀冰心里十分担心,因为这“冷香阁”与主人兄妹所下榻的“听雷阁”黄色石屋,距离很近,这般地哭闹下去,很难不叫尉迟兄妹所听见,一旦再出来兴师问罪,灵珠的下场可就很难想象了。
他心里有了这层顾虑,不免四下里多看了几眼,苍须奴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岳相公不必为惊动敝家主而担心,老奴来时已事先设下了禁制,这里一切,可声不出户,主人兄妹万万不会惊动!”
岳怀冰心里才算放了下来!
苍须奴道:“这件事如果为小姐知道,只怕老奴亦脱不了祖宗的家法,三年面壁之苦是少不了的,至于灵珠更不知如何了……老奴吃些苦头倒无谓,只怕这三年来,这个丫头将落成何等模样,也许就此形神俱灭,落得永世不可超生,那可就太悲惨了!”
“所以老奴求相公务必代为守口才好!”
岳怀冰既知一切,对灵珠非但不再怀恨,却潜生出无比同情。
话虽如此,对她的这种怪异禀性,自然是深深地留下了戒心!
他略一考虑,遂即点头道:“老丈放心,这件事到此为止,后辈绝不会在主人兄妹前吐露任何消息!你大可放心!”
苍须奴脸上顿生无限感激。
他面色一沉,看向灵珠道:“还不谢过岳相公?”
灵珠泪光婆娑地姗姗拜倒,道:“相公……”
才说了两个字即忍不住痛泣出声!
“灵珠回去吧,这地方今后可千万不要再来了!”
他无限同情地叹息了一声,道:“在下来此是客,实在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助你。
如能为你略尽微力,助你复元,我一定乐意这么做!”
灵珠只是哭,不发一语。
可是苍须奴脸上带出了极度喜色,他注视着岳怀冰道:“相公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么老奴先谢谢相公了!”
说着深深向着岳怀冰拜了一拜道:
“相公未来之前,老奴早已算知冷魂谷将有贵人吉星降临,后来试以星卦中吉人的生产年月,试与相公的八字一对证,竟然十分吻合,看来冷魂谷未来的这些劫数,全靠相公吉人来解救了!”
这番话,岳怀冰大是不解。
苍须奴道:“有些话老奴限于身份,不能多说,也不便多说……总之相公住上些时候也就知道了!”
岳怀冰怔了一下,道:“莫非说冷魂谷还有什么外敌觊觎不成?”
他刚刚说了这句话,就立刻觉出十分荒唐,因为冷魂谷主人兄妹已是近乎剑仙中人,什么人敢有此胆量来此滋事?
可是苍须奴听在耳中,却并未表示异意,他脸上带着很含蓄的样子,笑了笑不愿意深谈。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岳相公,有些事情是难以预料的!”
他二人只顾了说话,却把灵珠冷落在一边!
苍须奴长叹一声道:“夜深了,相公休息吧!”
岳怀冰欠身相送!
苍须奴看看孙女,脸上生出一片恻然,又回过脸来向岳怀冰说道:“从今以后,老奴定严加约束,相公大可放心。噢……”
他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只雕凿着几个人形骷髅的白色的镯子,递与岳怀冰道:
“这还是老主人在时,送与老奴的一件降魔法器,老奴年事已高,又从来不曾惹是生非,留着它也是无用,因感于相公对愚祖孙破格相待,以此转赠,敬请相公收下吧!”
岳怀冰尚在犹豫,苍须奴已将之塞入其怀中道:“相公收下来吧,以后也许还用得着。”
“那……后辈就拜收了!”
“相公不要这么说,愚祖孙日后拜领相公之处正多,区区之物,算不得什么,这枚环子名叫‘双相环’,其上骷髅原是雪山下早年两个妖道,因为作恶太多,为老主人收入环内,以之对付恶魔外道可收治恶相济之功,用时只须口唤‘必’、‘嘛’二字,将此环向空中一抛自有妙用。相公切莫轻易施展,如非是魔道大敌,万万不可施出,否则自身却更受害,切忌,切忌!”
岳怀冰一来好奇,二来为人恭谨,当下把对方所说的话一一记在了心里。
苍须奴这时才四下各自指了一指,撤去了眼前隔音弥障。
二人又重新向着岳怀冰拜了一拜,当下灵珠在前,苍须奴在后相继纵出不见!
岳怀冰见二人去后,想起了前番遭遇,仍然由不住有些毛发悚然!
再看苍须奴所留下赠送自己的那个白色镯子,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其色灰白,看来像是人骨所凿,其上有一层灰蒙蒙的光华,不看尚可,久看却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仿佛头里有些发昏。
到底是件什么东西,是否如苍须奴所说的有此妙用,可就不知道了,对方既情重相赠,他也就慎重收下来!
经过此一番事件之后,他的心情显得异常的沉重!
他已经在慢慢开始了解这家人了,而且体会到自己的存在,似乎对冷瑰谷今后有着某种的关联,至于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关联,他可就想不通了。
对摘星堡的堡主沈海月来说,这个突如其来的发展实在是太离奇了。
离奇得简直使他难以想象。
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岳怀冰,可是似乎上天早已为这件事安排好了一般,竟然会在最重要的时候出现了这个女煞星!
隐居摘星堡以来,沈海月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后山所居住的兄妹二人怕到了极点。
因为他知道那里的人,是隐居雪山已有数代的前朝遗民;而且知道这类人所修炼的是武林中目前视为荒谬怪诞玄学的剑术——是所谓的剑仙人物!
是以,沈海月在一经证实之后,对于尉迟兄妹从一开始就深具戒心!
非但是他本人如此;而且,他三令五申地告诫他摘星堡的门人,任何人不得擅入后山“万松峰”一步。
多年来,他们遵守着这个规定。
当然中途也曾经有过极少例外。
譬如说,沈海月的女儿沈雁容就常常不遵守约定的诺言,她时常地背着父亲潜入后山游玩!
似乎只有她有这个特权!
奇怪的是尉迟兄妹从来没有责难。
沈家的大管事“蓝衫”葛二郎也曾经偷偷潜入过后山,但是他的情形可就不一样了。
有一次他潜入后山,被尉迟鹏抓住,差一点儿要了他的命。自此以后,摘星堡的人才算深具戒心,如非特别的急难大故,绝不敢擅越后山雷池一步!
只有沈雁容有这个特权—一但是她并不知道!
也许正如雪山玉女尉迟青幽所说的,仅仅限于她对沈雁容有“好感”而已!
沈海月负伤转回之后!
摘星堡内除了几个特殊重要的人物之外,其他大部份的人都不知道堡主负了伤——
负了重伤!
现在看起来,他显然是异常的憔悴!
在他所下榻的“五星中宫”之内,此刻四帘齐下,室内只保持着微弱的光!
光的程度,仅能够使人彼此互见,这样就够了。
因为沈堡主不愿意让他手下的人,看见他负伤憔悴的模样——即使是他最亲信的人也不例外!
现在堡内的管事“蓝衫”葛二郎正站在他面前。
二人正在答话!
沈堡主叹息着道:“我三年筑基,眼看着剑术将成,却想不到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是那么的伤感……
深深地埋下头去,用一方帕子掩着口,那么深沉地咳嗽着!
空气沉了下来。
“堡主的意思……”
“唉!”沈海月略带责备地道:“这件事我们做得实在太过莽撞,你和我一样,想得过于天真!”
“我不明白堡主的意思……”
“你我应该知道,对方是何等人物,什么事情还能有不知道的么?”
他眼睛略似责备地看向葛二郎道:
“你我昔日的行动对方了若指掌,姓岳的小辈偌大的一个人,在万松坪一住两年,对方岂有不知之理?他们既然能容许他住在万松坪一住两年,可见得彼此间有了缘份,我们又何必自讨苦吃!”
言下频频冷笑,声声叹息!
葛二郎咬牙切齿道:“这个丫头也欺人太甚了,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堡主,我们摘星堡如今声望已非常高,在江湖上号召个五七百人还不算个难事,我们就跟他们来个硬的!”
“哼哼……”
沈海月是由鼻子里发出来的笑声。
葛二郎顿时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二郎!你应该想到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冷笑着道:“我不妨明白地告诉你,这兄妹两个,男的我不知道,可是那个女的,已是剑仙中人!”
“剑……仙中……人?”
“不错!”
沈海月道:“也许她的功力尚未能达到身剑合一,出入青冥的地步,可是飞剑已成,而且功力相当深!”
“堡主不是也在研习剑术么?”
“不要……谈了……”
提起来就伤心!
沈海月只用一个深沉的苦笑,代替了他的答复。
葛二郎气忿地道:“那么,莫非就这么算了不成?”
“当然不能这么就算了!”
“堡主的意思……”
“当年我们五兄弟,如今只剩下二人。”
他恨恨地道:“老三‘炼魂刀’云中令、老四‘金铃小瘟神’夏侯忠,以及老五‘飞流星’贯大野都先后死了!”
“老实说!”
他咬了一下牙道:“这三个人死不死都没有什么大作为,只是我心里始终怀念着的一个人,却一直不见他来!”
“堡主指的是……”
“是我拜兄‘龙卷风’鲍千里!”
“鲍大爷不是听说已经出了家……”
“不错,我们兄弟五人当中,他的悟性最高,功夫也最深!”
“比之堡主如何?”
“现在是不知道,当年,是比我强得多!”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道:“我开始习剑术的思想,就是他疏导我的!”
“这么说,鲍爷如今也必是剑术中人了?”
“我也是这么在想!”
沈海月振作着精神,说道:“现在我心里乱得很,千头万绪……除了本身必须要在极短的时间里调养伤势,此外,内外的防务,更不能有须臾大意!”
“这一点堡主大可放心,我早已吩咐下去了!”
“摘星堡的五座宫堡,必须改变五行的方位,我也由即日起,称居向地室,另外通下山下之五处秘道,暂时要关闭四条,仅留通向中宫之一处!”
他的思维的确很缜密,设想得极为周到!
“蓝衫”葛二郎点头答应着,心里对于堡主的安排十分折服!
沈海月这时才开始吐露出他内心最关心的问题。
“二郎!以你看那个姓岳的小辈,是否会猝然联合后山兄妹向我们出手?”
“这个我看还不至于!”
沈海月点点头道:“我想也不至于,否则的话,昨天,那个丫头大可取我性命。话虽如此,我却不能不预防万一!”
“堡主是想……”
“二郎,我想让你去找一个人!”
“堡主请吩咐!”
“离此七百里,也就是雪山边角之下有一处叫‘白金岭’地方,你可知道?”
“我记得曾经同着堡主去过一次!”
“不错,你记得上次我们是去干什么的?”
“看一个……人,好像是吧!”
“看谁?”
“好像是山上的一个老隐士!”
“不错!”
沈海月道:“这一次我希望你就去看这一个人!而且务必要把他请来!”
“堡主,这个人是谁?”
“无相居士!”
“啊!他就是无相居士!”
沈海月叹了一声,道:“如果他肯出山助我一臂之力,也许还可以与后山兄妹分一雌雄,否则……”
他苦笑了一下又道:“我们就只有被迫离开摘星堡了!”
“蓝衫”葛二郎的脸,一下子就胶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肯定地道:“堡主放心,这件事我一定要尽力办好,无论如何也要把他老人家请来!”
“只怕很难……”
沈海月丝毫也不抱持乐观地说道:
“当年我与这位异人的遇合,纯系巧合,承他大恩,传了我剑术入门功夫,他曾与我说过,我与他之间,只有百日的缘份,过了百日之后,只怕当面相见,他也不会再认识我这个人了!”
葛二郎一怔道:“堡主这么说……岂非去也白去了?”
“不然!”
沈海月脸上现出一丝阴沉的苦笑道:
“当日居士说过这番话后,我就留下了深心……是以传授剑术之时,我刻意用心,日夜不休,仅仅只用了七十日的时间,已把入门功夫学会在心,即时告别,是以今日想来,尚有三十天的缘份没有用完,现在正可派上用场。只是这类异人他若找你,容易得很,你若找他,往往不得其门而入!”
“蓝衫”葛二郎道:“此事关系本堡生死存亡至大,就是排除万难,我也要找到他老人家!”
话方说到这里,遂即听得室外传来一声极其悦耳的木鱼之声!
只见石门开处,摘星堡弟子项强大步进入。
项强与柳飞在摘星堡虽然身份并不高,可是由于受堡主器重,所以常常可以自由出入。
这时项强极其恭敬地抱拳道:“启禀堡主,有一出家僧人求见!”
沈海月尚未发话……
葛二郎抢先道:“堡主玉体违和,不见外客,打发他走也就是了!”
项强苦笑道:“总管,这个和尚武功非比等闲,本堡弟子只怕……”
“随我来!”葛二郎怒匆匆地闪身而出。
项强紧紧在他身后跟着。
二人步出中宫,葛二郎看见一个高大的老和尚,远远立在亭子里。
那和尚一身杏色袈裟,足踏草鞋,头上戴着一个窄帽沿的青色僧帽,一身衣衫被巨风吹得飘飘忽忽。
和尚左手抱着一个红色大木鱼,右手持着一根鱼签,这两件家伙,看上去份量可是不轻。
“蓝衫”葛二郎远远只看了一眼,即知这来人不好相与,当下合十一拜道:“大师父有劳久待,失敬,失敬!”
一面说着,已快步来到那和尚面前。
老和尚竖起一只右掌,朗声说道:“阿弥陀佛,怎么贵堡主不肯接纳这个出家人么?”
葛二郎含笑道:“敝上日理万几,又当坐关之际,是以……”
老和尚嘿嘿一笑道:“什么坐关不坐关,依着老衲看来,你们堡主八成是受了伤了!”
葛二郎顿时一怔,立时现出怒容道:“大师父休得信口雌黄,这摘星堡可不是外人随便可以来撒野的地方!”
“哈哈……”
老和尚发出了宏钟般的笑声,笑声一敛,道:
“无量佛,南无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贵堡主是否受了伤,自己心里有数。
老衲虽是出家人,但是与他却有过一段宿缘。”
话声微顿,叹息一声,道:
“也罢,贵管家速速去通报一声,就说老衲痛禅来访,为的是与他了断一件私事,他如真不接纳,老衲回头就走!”
冷冷一笑,大和尚手中鱼签“笃、笃”敲了两下,道:“当年五马结风尘,今夕风雨故人情!”
这两句话,中气十足,出自老和尚的嘴,当真是声震四方。
他这里话声方一出口,只见中间厅门倏地敞开,主人“摘星老人”沈海月已经现身而出。
沈海月既已现身,葛二郎自动地退开一旁。
僧俗二人目光对看着……
相当长的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沈海月向前迈进了几步。
和尚双手合十。
一线喜悦闪烁自沈海月脸上……
“是鲍……大哥?”
“阿弥陀佛!”
和尚喧着佛号,说道:“沈老二,你虽从道,老衲归佛,说起来我们仍然都还是三清教下的人呀,无量寿佛。”
“无量寿佛”,他特别提起了这个“寿”字,使得沈海月忽然忆及了自己的寿诞之日。
原本是大喜之事,可是现今思之却是大有感伤,他苦笑了一下。
面前人不是外人,乃当年风雨里讨生涯,刀尖上玩性命,结伙落草为寇的绿林哥们儿——
“五魁首”的老大。
大和尚也就是“五魁首”的老大“龙卷风”鲍千里。
岁月匆匆,彼此间最少有十年没有见面了。
沈海月踉跄着上前了两步,双手紧紧抓住了和尚的肩头,激动地叫道:“大哥……”
“老二,里面说话去!”
身为一堡之主,沈海月陡然体会到自己的失态,点头含笑道:“是……”
他目光一看身侧的葛、项二人。
葛二郎、项强当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他们发觉到来人竟然是堡主素日所敬仰怀念的昔日拜兄“龙卷风”鲍千里时,当真惊喜,当时双双上前行礼参拜。
和尚退身不迭,目注沈海月,道:“堡主你我有要事相商,宜避俗为宜。”
“是!是!”
沈海月转向葛二郎说道:“你可听见了?”
“遵命!”
葛二郎脸上很挂不住,因为以他今日在堡里的身份,几乎已可与堡主平起平坐,事无巨细从不曾瞒过他。
想不到来了这个和尚,却并未把他看在眼中,当然使他很难堪。
当然,“龙卷风”鲍千里的大名他是久仰了,知道是一个不易招惹的人物,虽然如今已皈依佛门,可是那袭架裟里面的人心,却是难以猜测得很。
葛二郎、项强遵嘱退出。
沈海月上前深深一拜道:“小弟参见大哥。”
“唉。”大和尚搪臂一迎,架住了他的身子。
“老二,你的事我都知道,我们进去说话。”
沈海月点点头笑道:“大哥来了,总能拿个主意,请!”
二人步入五宫轩中的中宫——也就是平日沈海月下榻之处。
鲍千里一双虎目四下看了一眼,冷冷道:
“老衲久闻你雪山练剑,已有了几分长进,料必鼠子无知,定当丧生你手,谁又知道……”
沈海月一惊道:“大哥说的是那个姓岳的小辈?”
“无量佛。善哉,善哉!”鲍千里一只手掐着前胸滚圆滚圆的一串念珠,原本慈祥目光里,现出了一片杀机。
出家人极不易妄动无名,况乎鲍千里皈依有年,本已是古井无波,心如枯木死灰,想不到亦会冲动至此,可见“仇”入深矣。
佛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鲍千里道:“老衲三月惊禅,已参出了大事不妙,是以佛前违誓,破例地出山,想不到……”
他说话时,眉头频频眨动,一副痛苦模样。
“大哥如今佛号怎么称呼?”
“老衲号‘痛禅’,皆因痛悔当年事,才定了这个佛号,谁知仍是丢不下这个破烂包袱了!”
“大哥如今在哪里挂单?”
“山左白云寺。”
“何不移来弟处?”
“如此不好。”
他也未说出何以不好,沈海月却已似“心有灵犀”心里明白。
“这么说大哥对岳家孽子之事知之甚详了?”
“阿弥陀佛!”
痛禅口喧佛号道:“一知半解!”
“大哥的意思是……”
“二弟!”
痛禅眸子光采灼灼地注视向沈海月道:
“追溯当年事,二弟你与老三老四老五,应该是罪魁祸首,老衲这个黑锅背得也太冤了!”
说到这里,眸子微微下垂,不胜叹息唏嘘。
“大哥……”
沈海月低下眉头道:“我也是受了老三老四老五的连累啊!”
“但是你到底知法!”
“我……”
“老衲却是始终被蒙在鼓里!太过份了……太过份了……岳恩兄之死,你我兄弟怎能辞咎?”
“大哥!”
沈海月目含痛泪地道:“这件事我曾尽力补救……但是岳群却不为所动,以至于……”
“事已至此,说这些也已无用!”
痛禅大师道:“你我俱已是跳出凡尘之人,无论如何不能牵累其中!”
“还有老三他们哥三个,死得也太惨了!”
“他们是罪有应得!”
痛禅低下眉头,又自喧了一声佛号,冷冷笑道:“其实你可以救他们的……是与不是?”
“这个……”
“你为什么不救?”
“大哥……我实是无能为力!”
“哈哈……”
痛禅狂笑了一声,道:“一派胡言,二弟,你我这多年来不可否认灵性上已有几分修为,二弟,你是言不由衷!”
沈海月叹息一声,汗颜地道:“大哥所言极是!”
“老衲何尝不是如此。二弟,老衲皈依佛门之日,曾有诗一首……”
遂即吟哦道:
座日轮挽作镜,海水挹作盆。
照我忠义胆,浴我法迟魂。
九死心不愧,尘劫顾尤存。
为檄虚空界,何人共此轮?
他微微闭上了眸子,似乎兀自憧憬着当初为诗时的至诚和决心,两行泪水,终于淌了下来。
沈海月喟然一叹道:“大哥跳出此是非圈外,这件事由我来自系自解吧!”
痛禅摇摇头道:“要是能跳得出,老衲早就跳了,实在对你说吧,三弟四弟被杀之日,老衲曾作壁上观而袖手不管!”
“大哥这这太……过份了吧?”
痛禅冷笑道:“他三人忌辰,时、地、人皆入老衲事先之数,丝毫不谬,老衲如有所干预,反遭不测,与事更加无补!”
“但是大哥……你我五人当年之情……你又何忍……”
“你又何忍呢?”
“我……”
“二弟,你且看来!”
痛禅大师边说边由怀内取出了一面黑色玉盘,盘上刻有甚为清晰的八卦线条,有一根白色的骨针,横贯在玉盘当中。
黑盘一转动时,那根骨针也就婆娑动移。
沈海月颔首道:“多年不见,大哥法力无边,竟然精于‘五行神针’之术?”
“老衲习此术已多年,尚只能七分见准!”
沈海月一笑道:“小弟可助大哥一臂之力!”
“噢……”
痛禅目光看向他,微微作喜,道:“那就太好了。”
说时盘移针动,二人目光皆注视玉盘之内。
痛禅大师道:“以此针指示,二弟当可知此行吉凶。”
沈海月频频点首道:“盘中这五点金星……莫非就是你我兄弟?”
“然……”老和尚“哗啦”地移动了一下,却见五星中三星已黯,唯剩二星闪闪作光。
二星中,其中一晦一明。
痛禅手背向那颗较为晦黯地道:“这是你。”指向那颗光华闪亮地道:“这是老衲!”
沈海月叹了一声道:“真神也!”
痛禅大师道:“是以二弟你蒙祸之时,老衲已由此五行针上察知,但确定有惊无险后,才能安心!”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道:“可是老三他们就不然了,你且看来!”
边说他边自摇动着手中玉盘,往下用力一按,突地张嘴喷出一口白气,叱了声:
“速疾!”
玉盘上黑光一现,即见无数跳动的金星黑点,前见五点金星亦在其中。
一颗巨星,鱼游于那五点金星之中,大星过处,五颗小星即处处回避。
沈海月恻然道:“此人是谁?怎地如此凶悍?”
“岳怀冰!”
痛禅叹息着道:“五行相配合,该当此子得到大运,夫复奈何?”
话声未完,即见大星过处,已陆续撞碎了三颗小星,待撞向第四颗星时,却有一道光华闪烁的白光,由侧面穿出。
那道白光,在玉盘上出现时,不过一闪而逝,犹若游丝,可是却十分清晰。
刹那间,那第四颗遂即受了剑伤,变得光采黯然。
看到这里,沈海月本能地身上起了一阵子反应,足下向后踉跄一步。
病禅和尚分出一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子,沈海月才得心神镇定。
二人继续视向盘内,遂见那道前现的白色光线此刻缓缓向着那个巨大的金星包绕过去,一星一线,遂即不见。
沈海月看到这里,叹息了一声,道:
“岳小辈不死,终成大祸,大哥,一切遭遇,方才俱已在卦上显出,看来姓岳的得后山兄妹袒护似已成定局了!”
“老衲正为此事而愁!”
他手中玉盘连连晃动,前见各种现象,俱已消失,唯见一幢金色光华,高高悬于玉盘上方。
痛禅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幢金光道:
“这就是你所谓后山兄妹的居处,是一块洞天福地,不利于金兵之伐,已无可置疑。”
沈海月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痛禅和尚面上一片凄凉,道:“老二,对后山兄妹,你知道多少?”
沈海月纳闷地道:“只知道为一练剑世家,别的却不大清楚了。”
“莫非他兄妹的姓氏你也不知?”
沈海月苦笑着频频摇头。
痛禅鼻子哼了一声,道:“老衲却略知一二!”
痛禅双手合十道:“无量佛,尉迟一家,系仙道中人,佛道归旨为一,老衲本不应泄露此一家人底细,只是对方包藏了足以毁灭你我的祸心……老衲被迫,也只得还以颜色,冀图自卫了!”
说这番话时,他心情至为沉重地接下去道:
“这尉迟一家乃宋朝一系贵族,因不满元兵入主受辱,是以举家迁来此雪山,这是当年之事了!”
“至于这一家人,何日起开始步入仙道之途,却是有待考证了。不过据说十五年前,尉迟丹在雪山飞升,却是事实。尉迟丹在海内剑仙奇人中,是有名的人物,你所谓的那兄妹二人必系这尉迟丹的后人无疑!”
“这么说,尉迟兄妹的剑术得自本门剑术渊源了?”
“这是不错的!”
“大哥,这消息来源可靠否?”
“自然可靠!”
痛禅和尚一笑,又道:
“自然曰道,道无名相,一性而已,一元神而已,性命不可见寄之天光,天光不可见,寄之日月,古来仙真与吾道佛本一,口口相传耳!”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道:“佛,道相依,相传,不离反照,‘孔’云致知,‘释’号观心,‘老’处内观,皆此法也,你我与后山之尉迟兄妹,原本都是在探求此反照二字,只是着手处不同罢了!”
沈海月道:“听大哥说,足证也是此道中的健者了,唉……小弟空费年月,至今多年,岁月磋跎,真正可憾!”
痛禅合十苦笑道:“无量佛。沈二弟,你莫要把老衲当成了此道健者,其实老衲的入门功夫,也和你相去不远,否则也不能坐视尉迟兄妹猖狂至此了!”
沈海月长叹一声,道:“如此说来,你我复仇万万是没有希望了!”
痛禅和尚冷冷一哼道:“老衲从不敢做复仇二字之想,只图能自卫,不受人宰割就好了!”
沈海月垂下头来,叹了个“难”字!
痛禅嘻嘻一笑,道:“难固然难,若说难到无为,老衲也就不来了!”
沈海月顿时神情一振!
痛禅这时盘膝在座,长长叹息道:
“尉迟兄妹天聪奇才,那日你与岳小辈比剑之时,老衲遥立对峰,后见尉迟女子出现,若非老衲速速藏身,施了一手障眼法儿,几乎被她看破了行藏!”
沈海月道:“大哥一切都看见了?”
“看见了!”
病禅面色沉重地道:“那尉迟女娃的剑术已入剑中三昧,成了气候,较之你我不可同日而语,当真是可怕到了极点!”
他苦笑道:“老衲自皈依佛门之后,多年也曾极力在上乘剑道中探讨,遍访海内外三十六洞天福地,得识了不少高人隐士!此辈人物固不乏有真知灼见之士,但仍以徒负虚名者多!”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气馁地道:“以老衲所见……如论剑术只怕并无几人能是那尉迟姑娘的对手!”
“大哥可识得无相居士?”
“识得!”痛禅点头道:“老衲深知居士与二弟你缘份颇深,这个人倒是剑中一个罕见的高才,只是为人自恃得很,恐怕不易助人!”
沈海月道:“大哥说得不错,只是居士亲口说过与我有百日之缘,缘期未了,又待如何?”
痛禅颔首道:“果真这样,当然是好,这样异人言出必行,只是居士其人与尉迟一家只怕渊源甚厚,如想说服他与尉迟兄妹为敌,怕是不易!”
沈海月道:“话虽如此,但也不得不试上一试。”
病禅颔首道:“这倒施得,至不济时,居士也会有一两全之策……”
说到这里,他眉毛锁皱道:“这几日来,我观察雪山前后,每见彤云四合,每日‘酉’时左右,必有一方水灵,向后山黑石峰上移近,‘酉’时一过又自行散开,实在猜不透这其中有什么奥妙之处!”
沈海月道:“这种情形多年已是如此,不足为奇,想系自然之天象吧!”
“不……”
痛禅频频地摇头道:“绝不是,这其中必有古怪!”
“你不求问玉盘神针?”
“老衲试过了!”
痛禅摇摇头,说:“玉盘神针之术一入山后就不灵了!尉迟兄妹的禁制,老衲尚无有能力破开!而且……”
他的能力毕竟要较沈海月更高上一筹,已看出了一些端倪!
“黑石峰内必有什么埋伏,也许有什么高人在内修行也未可知!”
沈海月瞠然变色道:“还会有什么人呢?”
痛禅和尚冷笑道:“老衲颇善奇门神算,只是一人后山可就不灵了!如此看来,也要去请教无相居士才好!”
沈海月道:“我已命葛管事明日往白金顶请居士来此一番!”
“嘿嘿……”
痛禅连声冷笑道:“你太荒唐了!”
沈海月不觉一怔。
痛禅道:“无相居士一方高人,你我即使专程拜山,也要看他的兴致如何而定,见与不见尚在两可,葛二郎何许人也,太冒失了!”
沈海月陡然一惊道:“大哥不说,我倒真正地疏忽了!大哥的意思是……”
痛禅合十又喧了一声佛号,说道:
“仙佛邂逅,全在缘份,你这摘星堡虽然拥有弟子百人,日来老衲也看过不少,其中并无一可继承你之事业,堪成大器者!”
沈海月苦笑道:“我也正为此事发愁,大哥莫非有什么意中人么?”
痛禅道:“俗谓一人成道,九族升天,你我的造化也只是到此为止了,倒是二弟你命中沾有一点非本份之福,将来成就恐怕更超过老衲多多!”
沈海月一怔道:“大哥是指……”
痛禅道:“老衲来此多时怎不见我那侄女出见?”
“啊。”沈海月一笑道:“这倒是兄弟疏忽了!”
言罢手持银棒,在一钢拐上轻轻一叩,未几,即见前面洞门现出一片云雾……
那本是这“五行宫”内的一层障眼法儿,旨在混淆生人的视觉。
云雾随风而逝,只见一青衣弟子入门叩见,道:“堡主有何差遣?”
沈海月道:“去找容儿来见!”
那弟子应声而去!
沈海月看向痛禅道:“大哥不提,我倒忘怀了,记得那年云中拜别大哥之时,这丫头尚在襁褓之中,大哥你一定不认识她了!”
“老衲见过她不止一面!”
“什么时候?”
痛禅一笑不答,道:“令媛眉清目秀,骨格非凡,颇得雪山钟秀之气,老衲云游四海,尚少见如此丽质。老衲方才所说你的一点非份之福,则将是要应在此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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