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千羽如同一尊石像般默立在那儿,动都不动一下,渐渐,他的情绪冷静下来。
随着心头的宁静,他那颀长的身躯已如一枝脱弦的箭,毫无声息地疾射而去,掩到了那间木屋旁。
他的身躯贴在木壁上,刚一站好,只听屋里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李兄,这儿的事完了后,你准备到哪儿去?”
另一个比较尖锐的声音接着道:“到哪里去?我先要找个地方乐上半个月,这一年来银子是赚够了,可也吃尽了苦头,囚在这儿,把人都囚呆了。”
“嘿嘿……”
那个沙哑的声音道:“李兄,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以后你是回到你的老本行,还是……”
另外那人道:“当然是回到老本行了,像我这块材料,除了装神弄鬼、走黑道打闷棍之外,还能做什么?”
凌千羽用舌尖在纸窗舐破了一个小洞,望将进去,只见里面坐着两个中年大汉,正在喝酒聊又。
那两人都是一脸横肉,除了体型上高矮不同之外,一看便知道那是绿林毛贼。
他们似乎都受了伤,矮壮的那个左手吊着,瘦的那人则是在椅旁摆了一根拐杖。
说话的那个瘦子,似乎有些牢骚,端起了前面的大碗,一仰首,把碗里的酒干尽,接着又伸出手到桌上抓了一把花生米,放进嘴里。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矮壮汉子,道:“李兄,我有一个拜把兄弟在鸡公山有一个山寨,前年他就邀我去,因为骆大哥出的条件高,所以我就没去他那里,到了这里来,如今……”
那个瘦子似乎颇感兴趣,问道:“陈兄,你那位拜兄是……”
那个矮壮汉子道:“说起来你大概也知道,我那拜兄叫双戟温侯吕泽达,他在南七省里算得是一条汉子……”
那瘦高汉子的脸上浮起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道:“原来陈兄是双戟温侯的拜弟,小弟真是失敬得很,可是……”
他苦笑了下,道:“小弟我的功夫,你是最清楚不过的,鸡公山里—定全都是英雄好汉,小弟我……”
“这个你不用担心!”
矮壮汉子道:“有我推荐,我那拜兄一定欢迎,何况李兄你的大名,黑道上久已传诵,又有谁不知道夜鹰李奇锋轻功卓绝,一身巧打擒拿的功夫,从未遇见敌手?”
夜鹰李奇锋被奉承得连嘴都乐歪了,笑道:“哪里,陈兄过奖了,你的一双霸王锤也是走遍北六省没有敌手,谁都知道霸王锤陈霸先的威名!”
霸王锤胨霸先大笑道:“哈哈,李兄你是故意奉承我!”
他的话声未了,突听身后传来一个冷肃的声音道:“的确不错。”
陈霸先的笑容一敛,未及回头,已见到李奇锋霍地跳了起来,满脸惊容地道:“你是谁?”
陈霸先迅快地转过脸去,只见不知何时,屋里已多了个人。
那扇木门明明是已经闩好了,此刻却被打开,一个年轻俊逸,身形颀长的长衫汉子,正噙着冷笑,默然站在那儿。
那年轻人身上穿着一件红衫,不过此刻已被灰土弄得有些脏兮兮的,然而却丝毫无损于他的俊逸,反而使人看了有种独特的气质。
一颗明珠,尽管是放在污泥里,依然是一颗明珠,绝不至于稍损它的价值。
陈霸先呆了一下道:“你……你是……”
凌千羽见到他们那副惊讶的样子,脸上不禁浮现起一丝微笑,道:“在下只是无名小卒,比不上两位都是名震大江南北的高手。”
夜鹰李奇锋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凌千羽微笑道:“当然是从门进来的。”
李奇锋见到凌千羽进来之时悄无声息,他自己一向自认轻功高明,但是比起凌千羽这等来去无痕的身法,他知道相差太远了。
事实上,他根本想象不到有人能够在他面前突然出现,而使他毫无所觉。
因此他明知凌千羽是启开大门进来的,而忍不住有此一问。
陈霸先虽未见到凌千羽如何进来,见到凌千羽之后,却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简单人物。
他的一对双锤就摆在椅旁,可是却不敢贸然地拿起,更不敢把凌千羽那番话当真。
他略一犹疑,虚虚抱了下拳,道:“在下陈霸先,请问兄台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凌千羽道:“我若是说出姓名,只怕你们不认识,所以不说也罢。”
李奇锋笑道:“朋友,你真是会开玩笑,我可不相信你会是无名之辈!”
凌千羽道:“相不相信完全在你,在下来此,是有几件事向你们请教。”
陈霸先道:“有什么问题,我们只要知道,绝不隐瞒,可是兄台你最少也得告诉我们,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凌千羽道:“这个不是你们所应该知道的。”
他的视线在屋里浏览了一遍,道:“这儿只有你们两个,其他的人呢?”
他的目光闪动之际,已见到陈霸先跟李奇峰交换了一个眼色,他故作不知,坐在旁边的一张空凳上。
李奇锋堆着笑脸道:“他们都出去了。”
“哦!”凌千羽道:“这么晚了,他们到哪里去?”
李奇锋道:“他们都有事,我们两个因为受了伤,这才……”
凌千羽道:“罗盈盈也走了?”
李奇锋惊讶道:“你……你认得罗姑娘?”
凌千羽道:“我当然认得她,认真说来,还是她请我来的。”
陈霸先惊讶道:“真的?”
凌千羽道:“当然真的,不信你们问她?”
陈霸先皱眉道:“这就奇怪了。”
凌千羽微笑道:“哦!为什么?”
李奇锋道:“朋友,你不知道?罗姑娘已经离开这儿了。”
凌千羽脸色微微一变,道:“什么,她已经离开这儿了?”
他这句话尚未说完,陈霸先已猝然出手,一拳朝他背心捣来。
陈霸先刚才跟李奇锋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是要让凌千羽精神分散,自己可以趁机偷袭。
他这下出手,距离又近,所用的力道又大,估计就算凌千羽的武功高强,也绝不可能毫发无损。
只要凌千羽受了内伤,他们两人便可以合力将他制住。
哪知陈霸先一拳击中凌千羽的背心,却觉得好似捣在一块钢板上,震得他的手腕发麻,拳背火辣,痛得忍不住叫了出来。
就在他出拳的一刹,李奇锋也紧跟着身形前挪,左掌一搭凌千羽手臂,右手一勾,施出擒拿之术,便待扭住凌千羽的手臂。
凌千羽冷笑一声,道:“你要干什么?”
他的手腕有如灵蛇,在说话之时已反手把李奇锋伸出的右手擒住。
根本没有用什么力气,他把李奇锋的身子抡厂起来,摔在桌面上。
“嘭”一声巨响,那张木桌禁受不起重压,顿时垮了下去。
李奇锋的背部砸在碗上,把瓷碗压碎,破片嵌进肉里,痛得他大叫出声。
一阵骚乱之后,李奇锋疼得龇牙咧嘴地不住呻吟,而那陈霸先却捧着一只右拳在那儿发抖。
凌千羽依然坐在长凳上,仿佛他方才根本没有出手一样,只是脸色沉肃了下来。
他冷冷地望了那两人一下,道:“你们玩够了吗?”
陈霸先苦着脸道:“我……”
李奇锋背上插着破碗片,痛得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斜昂着头,想要爬起来,却因为摔得太重,一时无力爬起。
由于他向卧的角度,使他刚好看到凌千羽佩带着的长剑。
灯光照在剑鞘,由于角度的关系,闪现出一片金光,几乎照花了他的眼睛。
他的心中一惊,脑海里突然浮起一个名字,正在目瞪口呆之际,凌千羽已道:“你可以起来了,别在那里装死!”
李奇锋看到凌千羽的红衫,大叫道:“你是红衫金剑客!”
他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霍地跃了起来,拔腿便向门外窜去。
他的腿部本来有伤,需要借助拐杖才行,这下却有如神助,奔行之时,举步若飞,一个起身便已到了门口。
脚步还未跨出门外,耳后陡地传来一声沉喝道:“回来!”
李奇锋全身一抖,站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凌千羽道:“我说回来,你听见没有?”
李奇锋转过身躯,满脸惊慌恐惧之色,见到凌千羽依然坐在长凳上,霍地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叩首道:“凌大侠,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你老人家高抬贵手!”
凌千羽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进来!”
李奇锋满脸死灰,如同待毙之囚,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他才走出两步,陈霸先陡然扑倒于地,颤声哀求道:“凌大侠,请你老人家饶命!”
他和李奇锋只能算是黑道中的三流角色,当年领袖黑道的四大魔头,那么高强的武功,尚且被凌千羽单剑所诛,像他们这种小角色,又算得了什么?
陈霸先在一听得李奇锋之言后,发现眼前这个红衫人便是手诛四大邪魔的红衫金剑客,吓得魂都没了。
他根本就忘了逃走,一见李奇锋被唤了进来,这才记起身在何处,赶紧跪地求饶。
凌千羽叱道:“起来,我不愿看到你们这副窝囊样子!”
陈霸先不敢起来,哭丧着脸道:“凌大侠,小的真该死,不知道是你老人家!”
凌千羽道:“我说过只要问你们几句话,并不想杀你们,你们怕什么?”
陈霸先抬起头来,惊喜道:“凌大侠,你……你不杀我们?”
李奇锋打断了他的话,道:“凌大侠,只要小的知道,绝不敢有丝毫隐瞒厂陈霸先一听此言,赶忙站了起来,道:“凌大侠,小的知道得比较多,你老人家有什么话问我!”
凌千羽道:“好!两位请坐下。”
陈霸先依言坐下,道:“凌大侠,你想知道什么事?小的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凌千羽冷冷望了他们一下,道:“你们的伤不痛?”
陈霸先被他这一提起,才发现就这一会儿工夫,自己那只右拳已肿得跟海碗—样,虽是忍着痛,也禁不住呻吟起来。
凌千羽道:“你把手拿来。”
陈霸先不敢违拗,赶紧伸出手去,凌千羽一面替他舒展筋脉,一面道:“陈朋友,这是教训你下次不可以随便出手伤人!”
陈霸先惶恐地道:“小的下次再也不敢。”
李奇锋哭丧着脸道:“凌大侠,小的背上……”
凌千羽沉声道:“你背上只是皮肉伤,先忍着吧,像你这样狡猾的人,是该让你受点罪。”
李奇锋紧紧咬住牙根,却是不敢吭声。
凌千羽略一沉吟,问道:“陈朋友,罗盈盈真的已经离开这儿了?”
陈霸先道:“禀告凌大侠,小的听说她已经在下午离开这儿了。”
凌千羽问道:“她是不是回青后宫去了?”
陈霸先吃了一惊,道:“青后宫,凌大侠,你说罗姑娘是青后的……”
凌千羽诧异地道:“哦!莫非你们还不知道……”
李奇锋抢着道:“凌大侠,小的们是直接接受黑煞手何岳何大哥的指挥,很少见到罗姑娘,所以……”
“哦!”凌千羽道:“那么罗盈盈在这儿是什么身份?”
陈霸先抢先一步,道:“罗姑娘是我们的总指挥,她的行动非常诡秘,平常都是由她身边的一位谢姑娘传达命令!”
凌千羽道:“这么说来,你们不知道她是青后的门人了?”
陈霸先摇了摇头,接着嗫嗫道:“凌大侠,或许是你弄错了。”
凌千羽目光一闪,沉声道:“你说我错了,为什么?”
陈霸先道:“青后和白帝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她的高足绝不可能……”
李奇锋打断他的话,道:“凌大侠,你别听他的,罗姑娘是青后的高足!”
凌千羽道:“哦!你又有什么证明?”
李奇锋道:“小的听说罗姑娘的武功极高,连丧门神巴通都得要听她的命令!”
“巴通?”凌千羽问道:“你是说当年鬼影飞魔的长徒,他也在这儿?”
李奇锋点了点头道:“他是我们的副总指挥,权力还居于何大哥之上!”
凌千羽冷笑道:“巴通又算得了什么?”
李奇锋辩解道:“凌大侠,你不知道,有一次小的无意中看到有许多武林高手在罗姑娘的指挥下,操练一种阵式,那些人都是成名多年的高手,可是没有一人敢反抗罗姑娘的命令!”
陈霸先道:“胡说八道,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什事?”
李奇锋道:“这种事关系生死,我怎会告诉你?”
陈霸先怒道:“你!”
凌千羽叱道:“陈朋友……”
他把手一甩,道:“没有轮到你说话的时候,少开口。”
陈霸先打了个寒噤,垂首道:“是!凌大侠。”
凌干羽脸色一整,道:“李朋友,后来呢?”
李奇锋道:“小的发现这种情形,当时动都不敢动,直到他们阵式排演完毕之后,这才敢回来,你想想看如果罗姑娘不是青后的高足,怎能驱使那些江湖成名高手?”
凌千羽知道他说的不假,因为他在下午已尝到了那个阵式的厉害,只怕别人很难从那个怪阵里脱身。
他略一沉吟道:“李朋友,你认不认识那些人?”
李奇锋摇头道:“他们都神秘得很,每个人都用黑巾蒙面,小的我……”
凌千羽道:“你既不认识他们,如何晓得那些人便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呢?”
李奇锋道:“凌大侠,小的武功虽差,见识却不少,那些人的兵器不同,武功路数也不一样,但是功力之高,小的一生也没碰上几个!”
他讲到这里,似是想起什么,又道:“当然,他们的武功虽高,比起凌大侠你,又差上一大截,就算那十多个人一起上,只怕电不是你老的对手!”
凌千羽嗯了一声,问道:“那些人平时不跟你们住在一起的?”
李奇锋奉承凌千羽,本想博得他的高兴,谁知凌千羽竟然一点没反应,不禁极为失望。
他摇头道:“小的们四个人住在这里,除了听命工作之外,从未到过别处,因而也不晓得他们住在哪里!”
凌千羽问道:“你们在黑煞手何岳的指挥下做些什么工作?”
李奇锋犹疑了一下,道:“我们除了扮鬼之外,就只有盗尸了!”
凌千羽双眉一皱,道:“盗尸?”
李奇锋点头道:“在山下的一个村子里,有许多新埋的尸体,我们经常去把尸体挖出来抬到这里!”
他只见凌千羽双眉斜轩,眼中闪出两道冷电精芒,顿时全身一寒,如同在冰里,吓得不敢说话。
凌千羽沉声道:“你们把尸体抬到这里做什么?”
李奇锋惶恐地道:“这个小的不知道。”
凌千羽侧目问道:“陈朋友,你知道吗?”
陈霸先道:“小的也不大清楚,不过听说好像要检查那些人是如何死的!”
凌千羽暗忖:“罗盈盈要这些尸体,—定是用来改进毒药的成分与功效!”
他只觉从心底冒起一股怒火,咬牙道:“这个该死的贱婢!”
陈霸先惊骇地道:“凌大侠,你……”
凌千羽沉声问道:“你们盗来的尸体,是不是交给罗盈盈?”
陈霸先道:“那些尸体都列有号码和时间,运到这里,又由何大……何岳运走,至于运到哪里去,小的就不知道了。”
凌千羽知道这两个家伙分量太轻,所知道的秘密也太少,绝难问得出什么消息来。
他略一沉思,问道:“那黑煞手何岳呢?”
陈霸先道:“何岳带着几个人有任务去了,听说今晚是最后一次,从明天开始他们就要散伙!”
凌千羽道:“你们两个因为受了伤,所以才没有去?”
陈霸先点点头,还未及说话,凌千羽又问道:“他们有什么任务?又去挖尸体?”
陈霸先道:“听说今晚好像是扮鬼。”
凌千羽道:“还是在山下那个村子里?”
陈霸先道:“这小的不知道,因为我们上次受了伤,所以……”
凌千羽问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陈霸先道:“小的原来在河北绿林道里混,跟随双环震北齐永铭做那没本钱的买卖,后来他被峨嵋派的太清剑土苏桐所杀,小的逃出一条生路后,正想投奔鸡公山寨主吕大哥,后来碰上了黑无常骆志刚骆大哥,他邀我到这儿来,说是每个月有二百两银子好—拿,所以小的才……”
凌千羽问道:“这黑无常骆志刚是什么人?”
陈霸先道:“他是丧门神巴通的结拜兄弟……”
凌千羽冷冷一笑,道:“李朋友,你也是骆志刚引进来的?”
李奇锋摇头道:“小的是遇上白无常庞奇,经他介绍后,这才到了这里……”
凌千羽问道:“黑白无常两人,一向落脚何处?”
李奇锋道:“他们在南七省!”
他才说了这几个字,突然脸色一变,捧着肚子,弯下腰去。
凌千羽一惊,道:“你做什么?”
李奇锋脸色青紫,颤声道:“酒里有……毒!”
这个毒字刚出口,他已喷出一口血来,双脚一伸,就此倒地死去。
凌千羽反应极快,—见他倒地,立刻五指一扬,弹出五缕指风,封住了陈霸先胸的的穴道。
陈霸先两眼瞪得老大,眼看着李奇锋倒地,骇得大叫道:“凌大侠,请救救我!”
凌千羽刚发出的指风一触及他的胸口,他的脸色已经冷青,捧着肚子蹲了下去。
凌千羽迅快地伸出右手,按住他的命门要穴,本想运起内功,替他驱除体内的剧毒,岂知手掌一按到陈霸先身上,他已大叫一声,一道乌黑的血箭穿口射出。
像他那样健壮的身体,一口鲜血喷出,顿时呼吸停止,倒地而亡。
凌千羽默然凝望了他一下,只见他那张肥胖的脸孔,一片紫青,显然中毒过深,再也无法救治。
他缓缓收回了手,心里的那份愤怒与凛骇,使得他的脸孔都有些扭曲起来。
他喃喃地道:“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
凌千羽眼见这两个人说着话的时候,骤然便毒发身死,心中明白他们已无利用价值,遭到了罗盈盈的毒手,加以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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