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和尚肃然道:“老衲自然有话要问你。”
蒋吟白定了定神道:“大师请说。”
那个老和尚道:“此人与你无怨无仇,你既把他伤成这个样子,也不说他,你竞然还要将他杀死,既经老衲阻止,也就罢了,你却趁他昏迷之际,又加意污蔑他,像你这等作为,岂是一个正派弟子所应该做的?”
蒋吟白被叱骂得浑身冷汗直冒,却依然嘴硬道:“大师不必如此声色俱厉的叱责在下,在下自认并无错误……”
那个老和尚叱道:“你还要与老衲强辩?”
“大师既然自认是武林前辈,当然可以查视出那人是否被在下所伤!”蒋吟白反驳道:
“何况在下就算有错,也只能算是见义勇为,他欺负一个女流之辈,在下当然应该行侠……”
“胡说!”那个老和尚沉喝一声,道:“老衲真是替武当感到难过,想不到会出了你这么一个弟子,怪不得天下武林邪道盛兴,正派没落,实在该怪他们收徒太滥,门下良萎不齐……”
“大师言重了!”蒋吟白冷冷道:“在下有什么过错,自有师门规律惩治,也用不着大师责备,甚而把武林兴亡都推在在下一个人头上!”
“好!”那个老和尚沉声道:“老衲倒要看天一道人如何惩治你!”
他左手一挥,手里的长剑已被震断数截,跌落地上。
蒋吟白没料到那老和尚愤极之下,会把自己的长剑震断,他的脸色大变,颤声道:
“你……”
那个老和尚沉声道:“你的师父传你宝剑时,大概跟你说过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门规,你就自戮在老衲面前吧,让老衲看看武当门人有没有这份骨气?”
蒋吟白大吼一声,飞身向前扑去,道:“老秃驴,我跟你拼了!”
他这下是拼命,而不是动手,是以飞身之际,已把武当传下给每个门人用来自戮的短剑自怀中取出,出手之间,朝那老和尚的要害刺去。
他能够博有青衣快剑之名,自然不是侥幸,这下出手更是快如电身随剑走,在将要跃到那老和尚之前,已攻出了三剑,剑剑不离对方死穴。哪知他的动作已够快了,那个老和尚的动作比他还要快,不等他的短剑递出,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空着的左手已捏住了短剑的剑尖。
他沉喝一声,道:“不知羞耻的东西,滚!”
喝声里,但见他手腕一抖,蒋吟白连人带剑,倒飞而起,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跌出巷外,滚到大街之上。
就在这个时候,在大街上奔来了三个人,他们一见巷子里飞出一条人影,全都愕了一愕,其中那个面如重枣,长着三柳长须的中年人急呼一声,道:“原来是蒋贤侄,你怎么啦?”
蒋吟白亡命似的向那老和尚刺去,一心要把对方杀死,也没看清楚怎么回事,便已被对方甩了出来……
他的身形飞出丈许,从空中跌落街上,好在那个老和尚尚手下留情,所用的力道刚好,使他跌下之际,臀部着地,没把骨头给摔断可是从空中这一摔落,却也颇不好受,半边身子整个麻了,一时间再也爬不起来。
他见到那奔来的三个人,正是江南大侠蓝辉雄和他的首徒大风剑客齐耀明,另外还有一个去又复回的蓝盈盈,顿时脸上一红,想要爬起来。
可是他挣扎了一下,却没能爬起,齐耀明连忙伸手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蓝盈盈看到他这狼狈的样子,冷哼一声,道:“活该!”
蓝辉雄双眉一皱,呵责道:“盈盈!”
蓝盈盈红唇一撇道:“谁叫他胡说八道,活该!”
蓝辉雄见到自己的呵责不起丝毫作用,摇了摇头,移目望着蒋吟白,问道:“蒋贤侄,你怎会……”
蒋吟白羞惭地道:“伯父,小侄……”
蓝辉雄见到他的神态,不愿使他感到更加难堪,打断了他的话,道:“盈盈说那位大师是少林高僧,又怎会跟你动起手来了呢?”
蒋吟白还没回答,一声有力的话声传来:“他这是自取其辱,与少林有何关系?”
蓝辉雄循声望去,只见从巷子里头走出一个长眉垂颊,脸庞清瘦,身穿灰色僧衣,足履雪白芒鞋的老僧。
他的目光一凝,落在对方颔下乌黑的长须下,立即面现惊容,躬身抱拳,肃穆地道:
“原来是神僧驾到,弟于蓝辉雄有失远迎,尚请神僧恕罪……”
那个老和尚微笑道:“蓝施主不必多礼。”
蓝盈盈等人见到蓝辉雄对那老和尚如此恭敬执礼,全都面现惊容,尤其是蒋吟白更是心中惊骇,不知道这个老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历,竞然使得江南大侠蓝辉雄也执起弟子之礼来。
他骇然地望着那个老和尚,正在忐忑之际,已听到蓝辉雄道:“你们还不来见过天下第一高人般若神僧?”
蒋吟白一听所言,如同晴空里遇到电劈一般,全身一震,被骇得魂飞魄散,四肢发软。
正好这时齐耀明躬身行礼,把扶着他的手放了开去,他顿时站立不住,重又跌倒于地。
般若神僧见到齐耀明和蓝盈盈躬身行礼,笑了笑,道:“蓝施主不必多礼了,何必把老衲捧得如此之高呢?”
江南大侠蓝辉雄虔敬地道:“神僧乃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弟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般若神僧左手一抬,食指和姆指圈起一弹,“嗤”地一声,弹出一股尖锐的指风,激射过来。
他微微一惊,还没弄清楚般若神僧为何突然出手,已听得“嗤”地一响,一枝短剑落在他的脚下。
蓝辉雄脸色一变,向着蒋吟白望去,怒喝道:“你要作什么?”
般若神僧道:“他晓得闯下了大祸,想要自戮……”
蓝辉雄见到蒋吟白脸色一片死灰,望着微微颤抖的右手,正在发作,心中不由得涌起难过之情。
他知道蒋吟白是武当二代弟子中的姣姣者,最是受到当今武当掌门天一道长的钟爱,许为光大门户的唯一弟子。
所以他在一知道自己的女儿蓝盈盈与蒋吟白相识之后,心里也很赞许他们俩人的交往,可说已把蒋吟白看成未来的乘龙快婿。
这次蒋吟白远从湖北赶来杭州与蓝盈盈会面时,依照蓝辉雄的意思,本来想要蒋吟白住在家里。反而是蒋吟白认为住在蓝府有些不妥,这才婉谢蓝辉雄之邀,住进悦来客栈里。
蓝辉雄没料到他们俩人午后相偕驰马郊外游玩时,还是高高兴兴的,回来之时,却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争吵起来,蓝盈盈气愤之下,驰马远扬,与蒋吟白中途分手。
以致当蒋吟白赶到蓝府找寻蓝盈盈时,蓝辉雄在不放心之下,又偕同首徒齐耀明一同前来找寻,不料会遇见般若神谱,并且看到了蒋吟白如此狼狈的模样。
他只听到蓝盈盈提起蒋吟白与一个少林僧人发生争执,对于详细的情形一些都不知道,更不了解蒋吟白怎会见到般若神僧后,还敢冒然出手。
他以为般若神增生气的原因是责怪蒋吟白不该出手冒犯,是以呵责道:“吟白,你的胆子好大,竟敢跟神僧动起手来,还不快向神僧请罪?”
“蓝施主不必如此!”般若神僧摇了摇手道:“老衲之所以生气,并非因为蒋少侠出手相犯,而是他不该做赶尽杀绝之事,并且在老衲出手阻止之后,尚还不知悔改,强词夺理,替他自己辩白,所以老衲才断他长剑,给他一个教训……”
蓝辉雄一听般若神僧将蒋吟白的长剑震断了,脸色顿时发青,他也晓得武当传谕门人“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规矩,晓得蒋吟白必是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这才使得仁慈的般若神僧怒极出手。
他顿足道:“该死,该死,吟白你身受师门重恩,怎可做出这等糊涂的事?难道你忘了身为侠义道中弟子,处处都要以仁恕为主,不到生死关头,绝不能杀人,更何况是赶尽杀绝……”
蒋吟白以手掩面,趴伏地上,痛哭流涕道:“小侄知错了……”
蓝辉雄长叹道:“老夫也不能替你作主了,你自己爽快作个了断吧!免得使师门贻羞,神僧看了难过……”
本来以他的身份来说,他虽是名震江南的大侠,却也不能说出这等话来,至低限度要等武当掌门和长老来了,才能对蒋吟白之事作个决定。
但是他深知般若神僧一向慈悲为怀,震断了蒋吟白的长剑,必是在震怒之下才出手的,自己要想救蒋吟白一命,只有设法使般若神憎息怒。
唯有般若神僧在武林中的崇高地位,才能使得武当掌门改变那条“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规律,饶恕蒋吟白一命。
因为解铃人终需系铃人,若般若神僧不表示意见,纵然武当掌门天一道长如何钟爱蒋吟白,为了维系武当一脉的延续,与门派的尊严,也只能眼见蒋吟白自戮身死了。
是以当蓝辉雄摇头长叹时,他的眼中却现出恳求之色,凝望着般若神僧。
果然般若神僧微微一笑,道:“蓝施主言重了,老衲身为正道中人,岂愿见到武当门人在老衲面前自尽……””
蓝辉雄连忙接上般若神僧的话,道:“弟子一向晓得神僧慈悲为怀,纵是大奸大恶之人,只要知道悔改,也都蒙神僧垂怜,更何况这个无知的孩子……””
他的话声一顿,见到般若神僧含笑望着自己,尴尬地一笑,道:“大师,这孩子的心性并不算坏,只不过在师门颇受钟爱,下山之后,得了一点虚名,以致养成他心高气傲的脾气,凡事不知天高地厚,尚请神僧……”
般若神僧笑道:“这是你代他求情?”
蓝辉雄坦然道:“弟子不敢说求情,只不过……”
他话声稍顿道:“他是天一道长的关门之徒……”
“这就怪不得了!”般若神僧点了点头,沉声道:“他身为武当掌门之徒,年纪又轻,长得也不错,自然会养成他骄傲的习气,可是这样正害了他,据老衲的观察,从他眉梢之间所凝聚的煞气看来,三年内他必然会遭到杀身之祸,若不从速收敛起那份傲气,只怕我今天放过了他,更是害了他!”
蓝辉雄惊凛道:“神僧,还请你救救这孩子。”
般若神僧一沉吟,望了垂首无语的蒋吟白一眼,道:“蓝施主,你派个人把他送回武当,告诉天一道长,就说蒋吟白的长剑乃是老衲所折,尚请他能看在老衲面上,饶恕这孩子一命,不过为了这孩子的将来,最好能留他在山上三年,把养气之功练好,才准下山。””
蓝辉雄抱拳道:“多谢神僧!”
他见到蒋吟自满脸泪痕,愕然的望着般若神僧,连忙喝叱道:“吟白,你还不拜谢神僧再造之恩?”
蒋吟白忙跪拜下去,恭敬地道:“多谢神僧再造大恩……”
般若神僧微微颔首道:“善哉,善哉,蒋施主今后能够行事稍有一份仁心,自然后福无穷,达难呈祥,你好好的去吧!”
蒋吟白再拜道:“多蒙神僧教诲,晚辈深记于心,永世难忘!”
般若神僧语重心长地道:“但愿你能够记住就好了……”
蓝辉雄也不明白般若神僧为何说出这等话来,他也不及细想,连忙吩咐齐耀明道:“耀明,你先带你蒋师弟回庄里去,老夫等会就回来,哦,还有盈盈也一道回去……”
蓝盈盈从见到盘若神僧使出“弹指神通”的功夫,弹落蒋吟白的短剑之后,便一直默然的站在一旁,一反她原先的浮燥难耐之习,注视着一切情势的发展。
当她听到蓝辉雄命她和蒋吟白一起回去时,她望了抹拭泪痕,缓缓站起的蒋吟白一眼,摇了摇头道:“不,我要跟爹一起回去。”
蓝辉雄恼怒地道:“盈盈,你吟白哥为了你,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你却……”
蓝盈盈撒了下嘴,道:“哼,我可没有叫他闯祸,是他自己硬要找人家的麻烦,干我什么事?”
蓝辉雄知道女儿脾气蹩扭,自己若再强制她,也不能逼使她回去,只得挥了挥手,道:
“耀明,你们先回去吧!”
齐耀明替蒋吟白拾起地上的短剑,应了一声,朝般若神信行了一礼,然后扶着蒋吟白转身走去。
蓝辉雄见到般若神僧一直望着自己,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道:“弟子膝下只此一女,只缘拙荆早丧,弟子杂务又忙,以致疏于管教,养成她骄纵的恶习,倒使神僧笑话了……”
般若神僧颔首道:“蓝施主身兼母职,确实是过于辛苦,不过老色为令媛个住爽朗,天资聪颖,若是多加琢磨,未来的造就,绝不在施主之下……”
蓝辉雄高兴地道:“神僧过奖了,小女顽劣不堪,时时使得弟子感到难以教化……”
“爹!”蓝盈盈拉着蓝辉雄的衣衫,道:“你怎么老是说我的坏处,也不请神僧到我们庄里去歇歇……”
蓝辉雄哦了一声,道:“神僧,请恕弟子失礼……”
般若神僧摇了摇头,道:“蓝施主不必客气了,老衲此次到杭城来,乃是寻一多年未晤好友,不料他已被血影人魔厉毅劫去,老衲尚要赶去救援……”
蓝辉雄暗吃一惊,诧异地道:“弟子世居本城,怎么从未听说有此高人隐居于此,不然也好时来请安,谅那厉毅也不会如此轻易便在本城生事……”
般若神僧道:“老衲那位方外好友木药师,乃是深通药理,不懂武功之人,他居住此城将近十年,一向很少与人来往,不知为何会被厉毅劫走。”
“请问神僧,这是何时发生之事?”蓝辉雄道:“可要弟子通知武林同道,共同寻访血影人魔的下落?”
般若神僧摇头道:“不必劳动施主了,老柄已经掌握住线索,相信必可追查到厉毅的下落……”
他把托在肩上的于梵放了下夹,托在手里,道:“这位小施主谅必与公嫒发生争吵,以致被蒋吟白追杀到此,适巧撞上老衲,他已因伤重晕去,尚请施主能替他敷药治伤。”
蓝辉雄狠狠地瞪了蓝盈盈一眼,直把个骄横大胆的蓝盈盈看得垂下眼去。
他歉然道:“若非神僧赶到,只怕弟子又添上一重罪孽了,弟子般若神僧道:“老衲方才探视过,他身上所负的伤颇重,好在内腑无伤,还不难医治,只有请施主费力了。”
蓝辉雄向前走去,从般若神僧的手里接过于梵,道:“神僧放心好了……”
他突然见到般若神僧面上似有异色,话声一顿,问道:“神僧怎么啦?”
般若神僧的目光凝注在于梵的脸上好一会儿,缓缓伸出手来,按住于梵胸前探查了一下,摇头道:“奇怪,老衲方才曾经视查过一次他只是负有外伤,又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蓝辉雄诧异地问道:“神僧,怎么样?”
般若神僧道:“他被人用贵派的‘玄阴指’伤了督脉!”
蓝辉雄大吃一惊,凝目注视着于梵的眉心,只见上面浮起一层淡淡的蓝色,果然正是被玄阴指的指力所伤。
他骇然道:“这……这怎么可能?玄阴指虽是本门秘传之功,可是已经失传三十年,连弟子也没学会……”
般若神僧颔首道:“除了彭海之外,贵派确实已无人学会玄阴指了!”
“神僧,您是说彭……枯木尊者?”蓝辉雄凛然道:“这孩子又怎会惹上了他?”
“这个老衲也不知道,定要问他自己!”般若神僧叹了口气道:“老衲为了救他一命,只好耽搁一段时候,现在得先找个地方替他治伤。”
蓝辉雄道:“请神僧到弟子庄上去,容弟子好好的款待神僧……”
“不用了!”般若神僧道:“老衲只要一壶热水,花上半个时辰功夫便行了……”
他的脸色沉肃,轻叹一声道:“血影人魔厉毅和枯木尊者彭海两人,不约而同地在这里出现,不知他们有何企图,老衲还要设法探清,免得他们危害武林……”
蓝辉雄道:“弟子回去之后,立刻命人查探,若是他们有集结的迹象,再请神僧登高一呼……”
般若神僧摇头道:“老衲并不希望使得武林之中遭到这次浩劫,若有可能,还是愿意靠老衲一人之力加以化解。”
蓝辉雄道:“神僧悲天悯人,只怕九大凶人恶性难改……”
他们说话之间,已经走到距离悦来客栈不远,蓝盈盈拉了拉蓝辉雄的衣衫,道:“爹,我晓得他是住在悦来客栈里,是不是要到客栈问去……”
蓝辉雄见到街上的行人纷纷向这边望来,显然那些人全都奇怪何以江南大侠竟会抱着一个血污满身的年轻人,恭然地跟在一个老和尚身后,他的心里在盘算着血影人魔和枯木尊者的突然出现杭州之事,虽认识不少熟人,也懒得打招呼了。
他抬头望了一下悦来客栈门前高悬的灯笼,恭声问道:“神僧,是否先到这家客栈里……”
“好吧!”般若神僧脚下稍缓,道:“就在这儿歇上一会也好,老衲对这孩子的来历弄不清楚,想要在治好他的伤势之后,问个明白…”
蓝辉雄还没说话,摹地见到从悦来客栈里走出一个全身雪白,发上插着一朵白菊花的女子,他的神色一怔,惊呼道:“白蛇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