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素素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她身形腾跃而起倒射而出;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素袖一拂,一股劲风自断袖底下拍出,已将那在燃烧中的灯笼拍死。
烧破的灯笼飞起,她的身躯已如电泻下。
祈白依然默然垂首,盘坐于地,似乎没有觉察出他背上的衣服已经烧了起来。
靳素素脚尖一落地,纤纤玉手已疾快地朝祈白背心拍去。
掌力方出一半,她似是想到祈白不能被打扰,所以在手掌触及他的背心之际,已倏然变掌为指,绕着他的背心划了一圈,指尖竟未触及他的背部。
可是祈白背上衣衫,似是被利刃削过,整片掀起,露出袒露的肌肤。
靳素素目光冷寒如水,扫过祈白身上,已见到他脸上肌肉在痛苦地抽搐着,似乎是那一点点火星溅在背上,已使他不能忍受。
她心中抽痛,却无法可想,因为她对于祈白所施出的招魂大法,并不了解,唯恐会因自己出手不慎,而使他受到伤害。
就在她略一犹豫之间,祈白自嘴里发出一声惨呼!
她惊唤道:“祈白,你……”
祈白眼睛倏地一睁,落在她的脸上,道:“你……你是素素。”
话刚说完,他己仰身跌倒于地。
他这一翻身跌倒,可把靳素素急坏了,她亲切的呼唤道:“祈白,祈白……”
身后微风飒然,丹珠活佛和钟先生已经来到身旁。
钟先生问道:“祈大侠他怎么……”
靳素素此刻神志已乱,叱道:“你们走开点。”
丹珠活佛沉声道:“祈施主是因为躯体被扰以致神魂受惊,且容贫僧看看……”
话未说完,那跌倒地上的祈白突然弹跃而起,双掌挟着一股寒煞雄浑的力道,向丹珠活佛击去。
这下突起意外,真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像到的。
丹珠活佛身形一窒,已经来不及出手抵御这突然袭来的一击。
他嘴里低喝一声,上身倏地后仰,双袖兜起一片风柱,倒拍而出。
红影一闪,“啪啪!”两声,丹珠活佛整个身子已像一支疾箭般的贴着地面射出七尺之外。
血屠人魔祈白双掌击退丹珠活佛,大喝一声,飞掠而起,双足已连环踢出七腿,朝愕然立在一边的钟先生踢去。
这七腿踢出,脚尖所指的步位完全是对方胸前的死穴,但是满空腿影缤纷,已将钟先生整个身子罩住,眼见他已无法躲开。
他这一下连攻两人,速度快得惊人,连苦海离乱人靳素素都没想到,她怔愕之下,喝道:
“祈白,你疯了不成?”
玉手挥扬,指影千条,已将踢出的七腿完全破解。
钟先生就趁这一线的空隙,从祈白那漫天腿影里脱身逸去,身形一个旋转飞出五丈开外。
祈白怒喝道:“素素!你避开!”
靳素素冷声道:“祈白,我不许你滥杀无辜……”
“放屁!”祈白道:“你在一旁竟然不知道他出手暗算栽?”
靳素素愕道:“他出手暗算你?”
祈白道:“老夫幸亏还魂得早,否则岂不落得终身残废?”
丹珠活佛开声道:“施主之意是……”
祈白沉声道:“你能挡得了老夫一击已是很不错了,但我劝你别与老夫作对!”
他的目光一转,注视着钟棣,道:
“你们这些不要脸的混帐东西,除了会施出暗算之外,还会什么?”
靳素素寒着脸道:“祈白,你怎么对昆仑钟先生如此说话?”
祈白冷笑道:“老夫就算是对他说的,哼!难道你以为我插在背上的灯笼,会自己燃烧起来不成吗?”
靳素素开声道:“你的意思是……”
祈白道:“刚才我的魂神刚刚回窍,便已察觉背上灯笼被一股外力击中……”
靳素素讶然:“怎么我却不知道?若是他们出手了!我应该有所感才是!”
祈白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沉声道:“我曾听说山左骆家有‘无风剑’,却没听过有‘无风指’,两位之中,谁拥有这种绝学,老夫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昆仑视我为寇仇……”
钟先生寒着脸道:“在下忝为昆仑门人从未如此卑鄙,对人施以暗算,尊驾如此血口喷人,难道……”
“放屁!”祈白骂道:“老夫亲眼看到世上所谓的武林正派的掌门人是何等行为!不须你在此狡辩……”
他的话声大了,丹珠活佛合掌道:
“阿弥陀佛,施主太过于偏激了,贫僧敢担保钟先生不会对施主施以暗算。”
祈白道:“瞧!你是何人?敢替他担保?若不是他,莫非是你不成?”
丹珠活佛微微一笑道:
“贫僧丹珠,与尊驾毫无仇恨,又岂会出手暗算?此事有女施主可以作证。”
祈白怒道:“这么说来,难道老夫背上灯笼会自己起火燃烧不成?”
靳素素道:“祈白,也许……”
祈白冷冷道:“请你不要多言好吧!”
靳素素双眉一皱,暗暗叹了口气,忖道:
“怎么他的性情会突然变得如此乖张?竟与以前完全不同……”
其实他不知道祈白一生孤独,见到顾剑南钟爱非常,相处一夜之后,对顾剑南的情感深挚得有如父子,否则他也不会拚着形体俱毁而施出招魂大法。
因此他自从亲眼看见顾剑南跌入天池之后,心神震惊,颓丧之极,脾气也变得更为暴躁。
尤其在受到暗算之后,又突然看到靳素素,心灵一再受到打击,思想紊乱之极,故说话毫不加考虑。
祈白说出这句话,看到靳素素双眉一皱,心中也一阵歉疚,忖道:
“我不该对她这样的……”
这个念头还未掠过脑际,突地一声尖叫传来:“你要做什么?”
祈白和丹珠活佛身子一震,脱口呼道:“顾剑南!”
靳素素也惊忖道:“果然正是那个孩子!”
眼前人影一闪,祈白和丹珠活佛两人已循声朝断肠谷底扑落下去。
她脚下一动,也随着他们两人向谷里跃去,三条人影则几乎不分先后跃入断肠谷,那祈白脚步还未踏落地面,已大声喝道:“剑南,你在那里?”
可是他们三人极目望去,谷里那有顾剑南的影子?
靳素素向顾剑南方才倒卧之处望去,只见到地上的几片破裳,那张天灵藏珍宝图和四颗明珠却都已不见。
三条人影分散开来,飞快地已在谷内隐蔽之处转了一圈,可是顾剑南像一阵风似的不知到了什么地步……
他们齐都惊忖道:“这一刹那工夫,他能跑到那里去?”
在这三个天下绝顶高手的身旁,竟然会被这么个孩子跑了,真使他们料想不到。
是谁有这份本领,能够将顾剑南劫走?
“是谁?”
顾剑南整个神智都陷在一种被缚的情形下,似是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人搁置在钉山刀林中,全身痛楚,虽想醒来,却是挣不脱那束无形的网。
他就躺在谷里,根本不知道外面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这么喘息着、挣扎着,他终于醒了过来。
醒来之时,他只觉上身不知何时已被人脱得光光的,出了一身冷汗,全身沾满了泥土,很是难受。
他目光转处,已看到地上的宝珠和那张天灵宝图,心中暗吃一惊道:
“是谁把我上衣脱光,却又没有把这张宝图拿去?若是他无意于珠宝,对于这价遍武林的天灵宝图总该注意到,何况那四颗明珠价值连城,难道他也没有看在眼里?”
他真是百思不得甚解,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更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方才的琴声,剑吟,轻歌,曼舞,此时都已离他远去,仿佛那仅是一场梦幻。
他吁了口气,想要挣扎起身来,拾起那张宝图,可是手臂一抬,立即全身疼痛,好似骨头都要被拆散一般。
他呻吟一声,暗自凛然忖道:
“郑无心的琴声真个厉害,听了之后,竟会使人的骨头都要散了般!”
其实他不知道若非是有靳素素暗中相助,仅凭他体内那一点被玄天道长强攻而入的内功,必定不能抵受郑无心的“天地俱焚”之技。
他记起了父亲将那天灵宝图交给自己时,慎重嘱咐的情景,因而咬紧牙,伸手再一次向那张牛皮纸抓去。
左手一寸寸的向前移动,他头上的汗珠也一滴滴落下,好不容易在心跳几乎完全停顿之前,终于将那张牛皮纸抓住,他己痛得面无人色。
他紧咬着嘴唇,将那张牛皮纸塞进裤腰里,喘了口大气,忖道:
“不管我是否就此死去,我也要带着这张图,否则怎对得起爹爹的重重叮咛。”
仰首看着天空中的几颗寒星,他黯然忖道:
自幼以来,他虽然没有母亲,但是在慈爱的父亲保护之下,他得到了安全的保障与温情的滋润。从来都没感到孤单过,更没有受过什么苦。
可是自从父亲离开那一天起,他遍历人生未曾经过的痛苦,失父之后,数次受伤,这次又不知为了什么原因,被郑无心的琴声伤成这个样子。
孤寂围在他的身外,他自嘲地忖道:
“也许我是被命运嫌恶的人,否则又怎会有那么人想要害我?嘿!像我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又干得了他们什么事?却被他们视为眼中钉……”
他经脉已断,除了思想之外,无法动弹,因为他只要手指一动都会全身疼痛,而唯有思想却不会使他有痛苦之感——不,在此刻,思想对他都是一件痛苦之事。
仰视天空,看着即将明亮的天色,望着那变幻的彩云,他几乎想要为自己的不幸痛哭一场。
此刻,他若是在顾明远的身旁,他一定毫无顾忌的放声大哭,可是现在他却已是个失去父亲的孩儿了!
孤儿的眼泪只能向肚子里吞的,因为他就算哭出来,也不会有人安慰他怜爱他。
因此,孤儿往往都比较坚强,唯有坚强的站起来,他才有活下去的勇气……
在一连串的打击之后,顾剑南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可是他一想到那一生坚强的父亲,他的心也逐渐坚强起来了,再一想到父亲含冤而死,更激起他求生的勇气。
他暗忖道:“我不能死,我一定得坚强的面对打击,直到我粉身碎骨为止,我一定要将那些无耻之徒杀死,替父亲报仇……”
就这么胡思乱想,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他的视线突然被一个阴影挡住。
暗吃一惊,他凝神望去,只见身旁不知何时来了一个满头乱发如草、身穿百补千缀的破衣的叫化子。
顾剑南的眼珠一转,从他满是污泥的脸孔移下,看到了他那打了九个布结的破衣,尽是油垢的衣袖,一长一短的裤脚,和黑毛茸茸的光腿。
这几个印象的组合,在他心里产生一种滑稽的感觉,他诧异地望着那老叫化,忖道:
“在这个谷里又怎会突然出现如此一个老叫化?他跟方才那个白衣青衫、高贵飘逸的姑娘相较,真是完全相反的对比。”
那老叫化左手持着一根绿色如玉的竹杖,右手拿着一根骨头,骨头上的肉已经早就啃完,可是他却不肯抛掉,依然抓着不放,生似这么抛去便太可惜了。
他好像颇为惊奇顾剑南躺在这里,道:“喂,小子,你光个胳膊在做什么?”
顾剑南还没出声,那老叫化已经咧嘴大笑道:
“哈哈!大概财神爷看我老叫化穷了一辈子,所以让我也发个财。”
说着,他弯身拾起地上的四颗明珠,朝怀里一揣。
顾剑南依然睁着一双眼睛望着他,没有说一句话。
那老叫化笑了笑,又把四颗明珠掏了出来,问道:
“小子,这不是你的吧?如果不是的话,我可真要揣进荷包里了,任何东西一进老叫化怀里,那可是阎王老子也掏不出来的哟!”
顾剑南似乎被这老叫化逗出兴趣,他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叫化也是嘻嘻一笑道:“啊!我就知道像你这副穷样子,跟我们丐帮的弟子一样,身上没有分文的,何况这跟鹅卵般大的明珠!”
他的话声一顿又道:“喂!小子我说过的进了荷包就出不来了,你到时可别说要来个见者有份,再找我分,那我可不干哟!”
他等了一下,依然没见顾剑南说话,似是感到奇怪不已,抓了抓头自言自语道:
“敢情这小子是个哑巴!怪不得我说的话,他都听不见了!哈哈……活该我发这笔财!”
他这转过身,像是准备走开,这下顾剑南可就忍耐不住了,他唤道:
“喂!你别脸皮这么厚好吧!自话自说就把别人的明珠带走了!”
那老叫化转身笑道:“到底是孩子,还嫩得很!”他顿了顿道:“我这是逗着你玩的!
孩子,你干吗躺在这里?嘿!月亮有这么好看吗?跟个烧饼也差不多……”
顾剑南看到他耸肩缩背的样子,不禁感到颇为好笑,一时倒忘了身上的伤痛。
“我……”这一侧首,全身疼痛,骨节欲裂,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
那老叫化蹲下身来,问道:“孩子,你怎么啦?”
顾剑南道:“我被郑无心的琴声所伤,现在动都不能动一下……”
“郑无心?”老叫化那满是眼屎的眼珠睁得老大,道:
“你是说琴圣郑无心?”
顾剑南苦笑道:“好像是吧!”
那老叫化搔了搔满头的乱发,奇道:“郑无心远离江湖十几年,想不到隐居在此,但是,他又为何对一个孩子如何……”
他转念又想:“若是郑无心操琴,那么?这样的一个孩子,怎会没死?素闻他那残琴之操,闻者立死……”
他不相信地道:“你所碰见的真是琴圣郑无心?那么你是何人的弟子?”
顾剑南道:“家父顾明远,想必前辈认识?”
“顾明远?”老叫化讶道:“你说是血手天魔?”
他想了一下,道:“令尊与琴圣郑无心在这个谷里相遇,是否……”
顾剑南道:“不!是一个叫靳素素的蒙面白衣姑娘,他们两人一个舞剑,一个弹琴,后来我醒过来时,他们两个都不在了!”
“白衣人?白衣人?”老叫化喃喃道:
“天下尚有谁能够以剑术与琴圣之琴技对抗?而且是一个蒙面的白衣女子……”
顾剑南道:“我记得那白衣姑娘手持一把红色软剑,就像一根带子一样……”
老叫化蓦地想起了起来,他喃喃道:
“想不到竟是苦海乱离人,怪不得我说是谁能与琴圣抗衡了!”
他想到这儿,竟有三个绝世高手出现,真是惊讶不已,暗忖道:
“听说那血手天魔顾明远因为抢夺天灵宝图而将掌圣与武当掌门玄天道长杀死,前几日赶来昆仑却又不知他如何碰上琴圣与苦海乱离人……”
莫非他们合力将血手天魔杀死,然后为了天灵宝图又互相争夺……
他望了顾剑南一眼,又忖道:“这小子根骨如此之佳,竟是老叫化这一生所仅见的,但不知他处身于两大高手争斗之间,怎会不死……”
他蹲下身去道:“小子,让我看看你受了什么伤。”
他的手指刚一触及顾剑南的脉门,立即脸色大变,忖道:
“这家伙怎么经脉断了两条,内力却还是如此强韧?真是天下罕见之事!但是这小子却不知道如何收敛内力,以致内腑出血过多,经脉渐渐萎缩……”
他看到顾剑南乌亮的眸子凝望着自己,心中一阵不忍,忖道:“让如此一个聪颖的孩子就此死去,老叫化我见了也是不忍,即使是血手天魔的儿子,也不该呀!”
绿影一闪,他手腕转处,已将顾剑南“阴矫”,“阳维”两条经脉所过穴道,全都闭住。
顾剑南没有想到老叫化会突然出手,他怔忡一下,失声尖叫道:
“你要做什么?”
老叫化还未说话,已听到崖上传来唤叫之声。
他神色微变,暗忖道:
“怎么,祈白这个大魔头也来了?他难道也是为了天灵宝图而来……”
他旋身急转,抱着顾剑南从地下的石笋之后钻进一个地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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