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二十多天,顾明远连换了十匹马,兼程赶往昆仑山。
一路上,他也曾碰到不少带刀佩剑的武林人物,但是那些人一见到顾明远这个样子,便像是已知道他是血手天魔,纷纷垂首让开,却偷偷在后指指点点的。
起先顾明远还没感觉出什么,为了急于赶路,也没有多管那些人的闲事。
岂知他已进入西藏境内,向新疆边界而去时,依然看到不少武林人物。
而且他们的行踪时隐时现,似乎也是与他一样的朝向昆仑而去,他心中不免有点奇怪起来。
这一天,他们赶了整天的路,到黄昏的时分,来到了一个小镇。
顾明远望着那轮落日,道:
“孩子,再有两天便可以赶到昆仑,你心里高兴吗?”
顾剑南道:“孩儿心里有点紧张!”
顾明远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我们带有玄天道长的信物,还怕玉真子不将那颗‘九转还魂续命金丹’拿出来吗?”
“不是的!”顾剑南道:“孩儿总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顾明远笑道:“你是不是看见那些武林人物时隐时现,所以心里紧张?哈!你放心,那些家伙来个百儿八十个,你爹还不放在心上呢!”
“我知道的!”顾剑南皱了皱眉头道:“孩儿总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顾明远摇了摇头道:“天下除了少数的两三个人之外,我还不放在眼里,嘿!谁吃了老虎胆子,敢冒犯到我们?看爹不给他们一记‘血手印’!”
说着,他缓缓的策马踏进小镇。
这个镇上真是贫瘠至极,较之中原的小村邑都不如,两旁都是些奇矮的房子,骑在马上简直比屋顶还高。
那一条黄褐色的街道,就算轻轻走过,也会带起飞扬的灰沙。
顾明远骑着马走完了镇上的泥土路,也没看到有什么客栈。
他心中正是诧异之际,只听得身后一个枯涩的声音说道:
“请问施主是要找寻客栈吗?”
顾明远心头一凛,忖道:
“这说话之人是谁?怎么到了我身后我还不知道?轻功之高,真是骇人!”
他吸了口气,全身上下刹那之间已布上一层真气。
拉了拉缰绳,他缓缓转过身来,只见面前一丈之外,一排站着三个身穿大红袈裟的喇嘛。
那三个喇嘛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全都是四十多岁的人,除了中间的长得稍为瘦削端正之外,旁边的两个喇嘛都是又粗又黑,形像骇人。
顾明远目光扫过那三个喇嘛身上,嗯了一声道:
“三位大师可知道什么地方有吗?”
那中间的瘦削喇嘛道:“请问施主可是姓顾?”
他的话带着浓重的西藏口音,硬铮铮的颇为刺耳。
顾明远道:“请问大师如何称呼?”
那瘦削喇嘛道:“贫僧沙瓦多,这两位是我师弟章巴格和努严木。”
顾明远应了声道:“请问三位大师找在下有什么事?”
沙瓦乡喇嘛道:“那么施主便是中原有名的血手天魔,顾明远顾施主了?”
顾明远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顾明远。”
沙瓦多望望因为好奇从竹篓里钻出头来的顾剑南,道:“这位是令郎?”
顾明远满腹疑云,点头道:“正是小犬!”
他诧异地问道:“三位有何要事见告?”
沙瓦多道:“我们奉了丹珠活佛之命,请顾施主到巴格哈都之行宫里去住一晚!”
“哦!”顾明远忖道:
“听说这丹珠活佛是藏土第一高手,不知他找我有什么事?”
他略一犹疑,道:“请三位大师转告丹珠活佛,在下因明晨一早必须赶往昆仑,所以只好谢却他的好意了!”
沙瓦多笑了笑道:“施主还要赶到昆仑去,难道你没听到武当派掌门所发出武林帖,通告各大宗派掌门赶赴昆仑,要问你杀死上任掌门之罪!”
顾明远微微一惊,道:“什么?这话可是真的?”
沙瓦多道:“当然是真的,我们不敢欺骗顾施主。”
顾明远暗忖道:“好个歹毒的玄清,他竟然施出这么毒辣的手段,我若是见了他,岂能白白将他放过。”
他神色不变,道:“请问大师,你们怎么知道此事?”
沙瓦乡笑道:“我们不但知道此事,而且顾施主从玄天道长处取得天灵上人的藏珍图,为了这幅珍藏图,中原各地的武林高手,几乎一半都追踪你赶到昆仑来了!”
顾明远心中大惊,这才恍然连日以来为何自己会碰到那么多的武林人物,原来他们为的是自己身上所带的珍藏图。
他不禁更为眼前这三个远处边陲而消息又如此灵通的喇嘛而惊心。
他怔了一怔,道:“你!你们怎么知道。”
沙瓦多道:“我们活佛聪明盖世,他在中原各地都置有耳目,对顾施主这件轰动武林的大事,怎么会不知道呢?”
顾明远心中一凛,忖道:“丹珠活佛这遍置耳目的办法,可真是厉害的很,怎么我在中原时却从未听他人提及他派在各处有奸细之事……”
他略一沉思道:“那么丹珠活佛要找寻老夫不知是有何用意?”
沙瓦多道:“我们来时,曾奉活佛之命,如见着施主时,务请顾施主到行宫里一宿,仅此而已,并无他意!”
顾明远道:“请你回去禀告丹珠活佛,说老夫身负要事,必须赶赴昆仑……”
沙瓦多一笑,道:“施主果然被活佛料中,不肯到行宫去!”
顾明远也是冷冷的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可以走了吧!”
沙瓦多自怀中掏出一个火漆羊皮套,说道:
“丹珠活佛说过,如施主不肯与贫僧等赴行宫,请你拆阅此信!”
顾明远真弄不清楚这三个喇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接过那个羊皮套,心中狐疑地拆了开来,只见上面用朱笔写了几行端正的汉文行书。
他看了看那三个喇嘛,垂首继续看下去,只见上面写道:
“甲秋末大侠路经塔尔木齐,曾施援手救一贫病藏人此即二十年前丹珠活佛也!
心感大侠之恩,丹珠曾密派暗探查访大侠行踪,知悉大侠为公子之疾,忙碌奔波,乃招集藏土所有神医,欲为大侠分忧。
近闻中原武林传言,大侠手刃武当掌门,夺得藏珍宝图,赶赴昆仑,震惊之余,乃派寺内三大护法,迎接大侠来宫。
一为暂避天下武林之耳目,二为医治令公子之旧疾,尚请大侠改程巴格哈都,并稍慰丹珠渴念之忱!”
这封信写得并不很好,但是以一个藏人能用行书写出这么一封信,已经可以说是难能可贵了。
顾明远看了,心中不断在回想二十年前自己所经历之事,可是由于岁月古老,这些琐碎旧事,他已不复记忆了。
他暗忖道:“也许有这么一回事,也许那丹珠活佛也是为了天灵上人的武功秘笈,所以设计诱骗我也未可知。
我记得武林传言,天灵上人曾两度到过西藏,将藏土天龙、宝树两派宗主齐都击败,或许这丹珠活佛……”
心念闪电般掠过,他摇了摇头,道:“老夫此去昆仑,不畏任何困难,尚请三位大师转告丹珠活佛,就说昆仑事了,我一定专程赶赴行宫去见他!”
沙瓦多笑了笑,对身边两个喇嘛说了几句藏话,那两个喇嘛立即也跟着笑起来。
顾明远道:“三位大师,认为在下之言如此好笑么?”
“不!”沙瓦多道:“我们不是笑顾施主,而是笑我们活佛所猜测之事极准。”
顾明远沉声道:“莫非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要我到行宫里去不成?”
沙瓦多点头道:“活佛曾说过施主看了信后,心中一定怀疑我们活佛存有恶意,绝不肯答应到行宫去!”
顾明远笑道:“莫非你们活佛真是神仙不成?他还有什么妙法?”
沙瓦多道:“第三个法子便是我们一齐动手,将施主捉回行宫去!”
顾明远一听那三个红衣喇嘛要动手捉自己到行宫去见丹珠活佛,不禁楞了一楞。他沉声道:“他既然这样对你们说,那么必然知道老夫会败在你们三人之手了?”
沙瓦多摇头道:“活佛说过,落败的必定是我们!”
这个答案又是出乎顾明远意料之外!
他怔了一下,放声笑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会落败,那么为何还要与我动手?难道不怕我伤了你们?”
沙瓦多摇头道:“施主一身奇功据说天下罕有敌手,但是活佛说我们非要到五十招之后,才会败在施主之手!”
顾明远沉声道:“我下手极重,故有血手天魔之称,难道你们认为我不会骤下毒手?”
沙瓦多道:“到了五十招之后,我们活佛已经赶到,施主自然会罢手了……”
顾明远问道:“这又是你们活佛说的?”
沙瓦多点头道:“是我们活佛说的。”
顾明远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道:“说了半天,原来你们用的是拖延之计,哈!老夫的兴趣已被提起,不想跟你们动手,却偏偏要等你们的丹珠活佛,看看他到底是谁?否则以那种聪明,我怎会毫无印象?”
他话声一了,顾剑南躲在竹篓中笑道:“爹!他们的目的就是要你这样!”
顾明远一怔,道:“剑南,你这话怎说?”
顾明远道:“他们用各种言词,手段,目的便在引起您的好奇,好自动留在这儿等那丹珠活佛,您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问这位沙瓦多大师,我说的可对!”
沙瓦多面上露出惊诧,道:“这位小弟说得真的一点不错,我们活佛说只要我把话说到这里,必然会提起施主的兴趣,而自动留下来……”
顾明远真是感到十分泄气,道:
“如果我就此一走了之呢?那么丹珠活佛的计算岂不是落空了?”
沙瓦乡摇头道:“依施主的个性,必然不会这样做的!”
顾明远想来想去,真是呆住了,他只觉自己的个性、行为,都被对方料中,完全不脱对方计算之中;怔了一会,他说道:
“那么想必他已替我准备好了住宿之处了?”
沙瓦多颔首道:“活佛因为天龙寺中有长老会议,暂时不能离开,而且他说过不能请你去看他,只能他来看你,所以我们已经早把房舍准备好了!”
顾明远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就多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赶路,倒要看看他是长什么样子,真的三头六臂,头大如斗不成?”
顾剑南道:“孩儿也真想见见这个活佛!”
他认为这个丹珠活佛施出许多巧谋,必然是别有用意的。
所以,他攀在顾明远耳边道:
“爹爹,要小心点,或许他只是用一个圈套,现在就等着您钻进去!”
顾明远道:“我久仰丹珠活佛是藏土第一高手,我不但要亲眼见见他,而且还要试试他的武功!”
沙瓦多道:“我们久仰顾施主‘血手’之名,意欲以密宗‘大手印’向施主领教一掌,不知……”
顾明远飞身下马,朗声笑道:“这大概不在丹珠活佛之算中吧!”
他眼中射出炯炯神光,道:“来吧!那个要试掌的?”
沙瓦多合掌施了一礼,道:“贫僧有僭了!”
话声一了,他藉着合掌一分之势,单掌急拍而出。
刹那之间,只听到一声凌厉的啸声,掌风如利刃涌出,红袍飞涌,袍袖飘扬,露出他那条枯瘦的手臂。
顾明远目光闪处,只见沙瓦多那只手掌陡然变成紫色,好似吹了气一样,顷刻之间庞大了数倍。
他轻喝一声,也是一掌拍出,迎着对方的“大手印”而去。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沙石飞卷,气劲旋飞,沙瓦多面上神色一变,身形已稳不住,蹬蹬蹬连退三步。
顾明远依旧手托着竹篓,屹立不动,只是身上红袍被劲风吹得唰唰作响。
他那血红的手掌,缓缓褪色,然后缩入红袍之中。
沙瓦多深吸一口气,道:
“施主神功惊人,贫僧今日方始亲见,更觉名不虚传!”
顾明远微微地笑道:“我这点功夫大概不会是丹珠活佛的对手吧!”
他这话乃是谦虚之词,谁知沙瓦多竟然点头道:
“正是这样,施主稍逊丹珠活佛二分!”
顾明远忖道:“中原武林传说那苦海离乱人乃是藏土密宗第一高手,但是我却从未遇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
“至于这什么丹珠活佛,据他说二十年前还是我救的他,难道二十年后,他的功力会强过我不成?”
要知天下武功原分三个主流,第一是藏土一支,其中有密宗、宝树、天龙三派。
另外则是中原固有的武功,少林则是达摩僧东渡之后所创,可说是属于藏土一支的分支,算不得中原武功。
第三支则是融合魔道,为天下邪功之宗的西方魔教,顾明远就是出身西方魔教。
这一派内功极是邪门,并不是循序而进的,而是走的偏门,另辟途径,可以增加功力。
所以顾明远不相信仅仅二十年之差,那藏土一派的传人竟能超越自己之上。
沙瓦多也不知道顾明远心中在想什么,他说道:“请施主随贫僧来!”
顾明远也不多说话,随着沙瓦多另外两个哑巴似的喇嘛,向一间民房走去。
藏土居民对于喇嘛极为尊重,见到这三个红衣喇嘛都纷纷跪地叩头。
沙瓦多一脸庄重之色,口里用藏语喃喃数语,便挥手叫那些藏民走开。
他走到一间屋子之前,将门推开,道:
“施主请进!”说着把缰绳接过,系在窗架上。
顾明远托着竹篓走进屋去,只见地上铺着一张织着许多花纹的毛毡。
在毛毡上放着一个竹箕篓和一盆水,篓里盛着许多杂着牛羊肉的小米饭,随着上腾的热气,一股股香味扑入鼻中。
顾剑南嗅了两下,道:“这是什么东西?好香呀!”
沙瓦多道:“我们晓得顾施主连日赶路已经饿了,所以在此早巳准备好食物!”
顾明远笑了笑,席地而坐,立即便有一个老者端上一个土罐子来,另外还带来两个杯子。
他把杯子倒好了茶,便又默然退了下去。
顾明远问道:“这是什么茶?怎么黑得好像油漆一样?”
沙瓦多道:“这是我们从宫里带出来的,天竺阿萨姆红茶,饭后吃了最好!”
顾明远两父子就在沙瓦多的指导下,开始用手抓着饭吃!
他们用完后,又洗了洗手,然后听从劝告,端起茶杯。
顾剑南笑道:“这简直比中土吃饭还要干净,饭前饭后都要洗手!”
话声一完,他喝了一口红茶,只觉得好像吃黄莲一样,满嘴又苦又涩,连忙一口吐了出来。
正当他把茶吐出口时,只见那叫努严木的喇嘛从外面匆匆走进屋里,对沙瓦多说了几句藏语。
沙瓦多道:“活佛来了!”说完话,他匆匆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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