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问脱胎换骨,开始说说笑笑,在女生看来是帅哥开窍,在林舜看来是打情骂俏。
林舜的抽屉里开始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纸条。
林舜上课的时候经常看见杨问在低头回短消息。
林舜时不时被一个纸团砸到脑袋上,然后后排的男生会说“不好意思砸错人了,杨问快过来”。
连老师走到他们的桌前,都会和杨问说话。
如果有一个书名可以准确描述林舜的心情,那应该是《林舜不高兴》。他以前没觉得杨问是很会“来事”的那种人,可是这位同桌的能量一旦释放还真是非同小可——怎么样也是跑过场子混过街头的人,眼皮杂嘴皮溜,从中学生应该用什么护肤品到打群架用什么家伙,好像各种问题都能跟着讨论几句。
最忍无可忍的是,前桌的方芳居然经常回头和杨问聊天,其实那都是一些多么俗不可耐的话题——
“咦,你这件衣服很衬你,杨问你很适合穿白的。”
“是吗是吗,其实你也很适合穿白的,你都不怎么穿。”
“白的太容易脏了,还有你看我皮肤挺黄的,不合适。”
“哪有不合适,你上次穿过一件这样这样的带流苏的长T恤,那件就很好看啊。”
“是吗?那件我在淘宝买的,超便宜,才二十多块……”
每到这个时候,林舜就会拿水笔敲敲桌子,然后二人退散,嘟哝两句班长大人又发飙了。
曾几何时,男生讨论班花的时候,林舜无意中说过自己的审美标准——圆脸蛋单眼皮淡褐色皮肤——结果被男生们耻笑了几天。林舜是死心眼的男生,他的美女标准是按照方芳的样貌度身定做的,他的爱情标准参考了人间和妖界最苛刻的准则——中学生不许早恋以及战士要在获得荣誉之后才能向心上人告白。所以,他的计划定得也足够长远——五年之后表白,八年之后恋爱,罔顾方芳届时已经二十五岁的事实。
杨问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无意中踏入雷区,他和女生搭讪秉持的是就近原则加“投之以零食报之以饮料”原则。
杨问又一次拎着两瓶酸奶叼着一瓶酸奶走进教室,照例扔给两个女生一人一瓶,自己也在那喝得滋滋有声。
“小恩小惠的收买人心。”林舜低声嘀咕:“嗤,男生喝酸奶!”
林舜是铁血派的,坚决拒绝一切和女生相关的东西——比如洗面奶,长发,暖色调的衣服,甚至莫名其妙地带上了零食、甜点和……酸奶。
杨问叼着吸管:“哎,我喝酸奶也惹着你了?你说男生应该喝什么,茹毛饮血啊?”
“茹毛饮血有人做过,不是我干的。”林舜刺他两句:“我说,尘婴到底是什么味道?”
杨问脸色立刻就变了,他捏着酸奶瓶,忍半天:“我说你有完没完?就那点事,祥林嫂似的没事就提一遍。”
“怎么啦,许你做不许我说?”林舜哼一声:“谁在开学的时候,哭着喊着要我给个机会的?每次我爸他们问你怎么样,我可都在给你说好话呢,知道点好歹,嗯?”
杨问一扬手把小半瓶酸奶扔进教室前面的垃圾桶里,他算是受够了。
“咦,准头不错。”雷垒在后面招呼:“杨问,打全场去不去?”
下面两节是体育课,男生们最热爱的课程。高二了,体育课基本就改成了自习课,自习课又变成了女生自习课。每天一放学,篮球场上为数不多的场地总被占得满满当当,老师稍微一拖堂,什么机会都没了。体育课的时候,篮球场至少是空着的,可以舒舒服服打全场。这机会每礼拜只有一次,男生们兴致高昂,挤在教室后排换球衣球鞋。
杨问懒洋洋地看了林舜一眼,像是征询。
“你爱去不去看我干吗?”林舜怄死了,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运动背心,硬从杨问身后挤了过去。
男生们一片哗然,林舜向来是只在校际联赛才出手,平时这种小打小闹的,他瞧不上,大家也不太喜欢和他玩。
篮球是一项团体运动,不过全世界的团体运动究其根源还是个人运动。集体荣誉当然很重要,可是如果有人能够以一己之力争得集体荣誉,显得其他人象四个摆设,这个人一定很不被待见。很少有人会大公无私地说,虽然那个谁谁从来不给我喂球,我明明抢到位置他居然能从我边上过去自己往禁区带,但我依然觉得和他打球是快乐的事情。
林舜就是“那个谁谁”,这家伙打比赛的时候不能少,平时玩的时候特别碍事。都是十六七岁唯我独尊的年龄,谁出来玩都不喜欢做众星拱月的那一颗星。
但是杨问同学正处在一种极度缺少组织温暖,迫切希望融入大家庭的状态。即使是在摇滚现场他也没有抢镜头的习惯,他需要同伴的认可,远远超过需要外界的荣誉。
实验中学的篮球场和足球场在一起,足球场上,丁尧尧她们班正在测验八百米。林舜真不想看见她,妖怪里跳一跳能上八百米的都不在少数,这个纯血小妖不知怎么了,运动能力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开场了别看了”,他戳戳杨问的肩膀,“打完半场再去献爱心也来得及。跑不了你的乘龙快婿。”
杨问腾地火起:“你眼里是不是人人都有阴谋?”
林舜反唇相讥:“当然不是,误会误会,我只是这样看你。”
杨问不说话了,打架打不过林舜,打球未必不行。
林舜本来就是冲着单挑来的,不过杨问并没有给他太多机会。他不怎么往篮下冲,慢慢摸索着队友的球路,跑位恰到好处,传球系统设定一样的精准,几个来回跑下来,比赛进程流畅起来。五分钟左右杨问拿到一个不错的机会,带着球往篮下切,正要跳投,林舜已经从左侧封堵过来,杨问勾手把球传给雷垒,雷垒三分线外得分。
场内齐刷刷一声叫好,杨问和雷垒击掌互相鼓励。
林舜拿到球就冲他来了,声音很低:“不至于吧,谁的马屁都要拍?”
杨问玩得正高兴,这兜头一盆冷水浇的。他也不说话,就贴身防得死死的,林舜左冲右突两次过不去,肩膀硬抗,杨问一个滑步跟着硬抗:“也不一定啊,你的马屁我就不拍。”林舜转身一个跳投,杨问毫不犹豫,伸手一记盖帽。
林舜蒙了,周围喝彩声像是对他的极大羞辱,自从身高超过一米七,他从来没有尝过盖帽的滋味。
林舜等瞪着杨问:“喔,硬气起来了?”
杨问低头不看他,擦身而过:“有种别拿公会压我,自己来过我啊。”
“我什么时候拿公会压过你?”林舜一把捞住他:“说清楚。”
“老大,打球不是打架,有点风度好吗?”杨问拍拍手,挤挤眼睛。
他们俩在不使用异能力的情况下,只能是谁也过不了谁,问题是杨问很聪明,看见林舜就传球,但林舜老想争口气。杨问看见林舜气呼呼的,越玩越高兴,瞅准空挡,伸手把球断了,背后传出去,还吐吐舌头。林舜勃然大怒,一把抓住他:“你别得意太早!”
同学们都不高兴了,“干嘛,输球还输人。玩不玩了?”
“不玩了”,林舜甩手就走。
身后一片嘘声,“算了,大家休息,赢得起输不起,真没劲!”
林舜有火没处发,围着跑道,开始跑圈儿,他想哪里不对呢?他本来是想要以前事情算了,只做同学。可是这个家伙浑身透着冷气,他喜欢光明正大一点,看不爽了就打一架,有什么说什么,不必这样藏着掖着,阴暗得让人恶心。
“哎,同学同学,让一下。”一个体育老师招呼。林舜一看,一排女生站在起跑线蓄势待发,他连忙退到草坪上。其实女生跑八百米真没什么可让的,两百米之后就是一条长龙围着操场慢慢转,用不着外侧跑道。
砰,发令枪响,一群女生跑了出去。果然是相当的惨不忍睹,前面的一群还好,最后几个冲出百米之后,用比走还慢的速度在跑道上磨蹭,明明是甩着胳膊做跑步状,脚就是不离地。
丁尧尧是第三批,她站在人群里,面如死灰地冲林舜“嗨”了一下。
林舜做义务辅导员:“喂,你们跑步,腿要稍微抬一点,借助那个反弹力,胳膊往前带,这样这样,你看啊,这样。”
“好烦呢”,丁尧尧跺着脚说,“怎么跑才好看我能想象好吗?”
“不是好看,是这样才有——”
林舜懒得解释了,他看见杨问已经从一边跑过来,大老远就冲着他乐,也不知道是春风得意呢,还是道歉,但不管为什么笑,这时候笑看起来都像讽刺。
“杨问,怎么办。”丁尧尧立刻不看林舜了:“我最怕这个了。”
杨问肩膀碰碰林舜:“我隐身带她跑,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林舜双手插兜,“作弊加违律,你敢在这儿乱来,我就敢在她面前抓你。”
“死心眼,体育课测试,你以为奥运会啊!”杨问还真不敢跟林舜硬碰硬,这个人在原则问题上一丝不苟,决不可能变通,对任何事情都用最高法则。
丁尧尧继续跺脚:“快想办法,你昨天答应我了。”
“我陪你跑吧,给你唱首歌?”
“好啊好啊。”
来不及点歌了,已经各就位,发令枪响,丁尧尧跑了出去。
杨问这一跟,跟得女生们议论纷纷。
杨问挑了两首动感十足的,但是撑到大半圈,丁尧尧还是喘着粗气,一步一挪:“别唱了……我、我不行了……”
她两条腿像两个铁锤,每一下砸在地上,心脏跟着乱跳,什么歌也没有用。
杨问在她身边,也以差不多的速度做跑步状:“尧尧,你不能老想着八百米,我不信你跑不了。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天鸿大厦顶层玩通宵吗?你不是也跟着跳了通宵,你体能很好的。”
“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你还是你,我还在这儿呢,我带你。”杨问转到她面前:“看我看我,别看地。”
他还是在跑,倒退着跑,但整个身体已经动起来了,他用响指打着节奏,腿从滑步到点踏到踢踏碎步,他在控制节奏,从脚,到腿,到腰,到肩……丁尧尧觉得那种僵硬的吃力感在慢慢消失,她第一次感觉到脚底的反弹力,在推着身体前行,她的肌肉在舒展,呼吸在调和,她感觉到了大地和风,也感觉到了——她想要奔跑起来,舞动起来。
杨问不再倒退,他在她侧前方,“追我!”
丁尧尧向着那个背影冲了过去。
我一直在追你啊,只是你视而不见而已。
她第一次轻松达线。
女生们尖叫起来:“三分半呐,丁尧尧,爱情力量好强大啊。”
“讨厌别胡说”,丁尧尧边喘边笑,没有一点“讨厌”的样子。
杨问笑得一脸灿烂,林舜阴魂不散地走过来:“其实还是作弊,你敢说你没用潜能?”
杨问烦死了:“金牌护卫同学,你知道你像什么吗?你像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小脚稽查老太太,随时等着给人撕罚单,你能不能换个妖怪盯?”
“你规矩点,我就不给你撕罚单了。”林舜有恃无恐,“不服气放马过来?”
“你过分了。”
“那又怎么样?”
“你觉得我真怕你?”
“实不相瞒,我是觉得你挺没种的。”
两人一触即发的当口,丁尧尧已经硬生生挤进来。
丁尧尧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手一个拉过来秀给同学看,“这是我两个好朋友,都是过来给我捧场的。”
女生们纷纷哄笑,跑个八百米要捧场,扔个标枪就该开见面会了。这一起哄,连体育老师都受不了:“两位同学,我们在上课,你们让开好吗?”
那一边,男生们大声招呼:“杨问,开始了,快来!”
“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杨问冲林舜耸耸肩,笑笑,跑开了。
这是林舜上的最不爽的一节体育课,下课了,男生们簇拥着杨问,一边讨论NBA一边比划着过人。他郁郁寡欢地一个人在后面,觉得自己已经衰到底了。
可是更衰的还在后面——教室楼下,居然停着一辆警车。
男生们一起停了下来。
两个警察走过来,林舜和杨问心里都有鬼,谁也没动。
警察问:“谁是林舜?”
杨问暗自吐口气,林舜的脸白了:“是我。”
他不是害怕,是羞耻。
警察亮了亮逮捕证:“我们怀疑你和一宗绑架案以及一宗入室抢劫案有关,跟我们走一趟吧。”
林舜只觉得教学楼和操场和天空和树木都变成了雪白的背景,血往头上涌,怒向胆边生,人群中他看见了方芳惊骇的脸,以及杨问故作惊讶的“幸灾乐祸”的脸。他没有反抗,只是扭着头,对着杨问一字字说:“你等着。”
林舜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走了。
据说被逮捕的,还有林怒辉。
谁都不明白,为什么宁也雄要在这个当口选择发难。
丁建书不得不赶往公会。整个妖怪世界一片轩然大波。
宁也雄这一手玩得很绝,林家父子按照妖怪世界的职权抓他,但同时触犯了人间法律。如果要救林家父子,硬抢,那么必将违犯绝对禁令,结果只能是世界大乱。宁也雄没有江湖事江湖了的意识,他就是要玩大。
他这是在和整个妖怪世界宣战。
如果要走法律途径,那么就更麻烦。妖怪公会的老家伙们只是生活在人间,多少都有些微服私访的高高在上,他们很少真的和人类打复杂交道,也很少关心人间的规则律令。
丁建书是少数几个完全熟悉人类社会规则的老妖,律师方面他责无旁贷。
律师方面传来的消息很不乐观,他们现在最大的优势是找不到那个“被绑架的女人”,证据方面不足;但宁也雄那桩入室抢劫案,人证物证俱全,律师说,估计没什么胜诉可能,只能期待轻判。
宁也雄出了题,也划了道,公会这边不可能去求他,而且求也没有用,宁也雄拒绝私下接触,一切跟律师谈。
这是一件大事,公会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大事,他们不得不推选德高望重的长老,返回圣城,等待妖王的批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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