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金斯钻进了那身坚硬的宇航服,关上了内舱门,封了底舱,又打开了排气泵,抽干了所有的空气,这才打开外舱门。
他下了拖船,把逆引力管道拖上了船,沉重的一块块合金锭顺着管道进入了熔炉里。货卸完了,他拖下管道,在光束电话上呼叫着简。
“再见,简!”他头脑中陡然浮现出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他忽然害怕自己再也不能看到她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拖船的大灯晃了一下,电话中传来她平静的声音:“我会等你的,尼克。”
拖船腾空而起,尼克想着也许再也不能和她说话了,忍不住想说几句温柔的话告别,却总算忍住了。自己还有工作要做,而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驾着宇航服,尼克飞进了实验室。那些自动机床早己调试完毕,随时可以对合金进行加热、拉长、卷曲和韧炼,还可以浇铸,打磨、抛光部件,只要有人照看就行了。尼克启动了机床,看着那种白色的贵重合金顺着生产线出来,变成了线缆和各种部件。
他忘我地工作着,完全忘了时间。
一种疲倦感在全身蔓延着,他发起烧来,只觉口干舌燥,身上却淌着冷汗。疾病耗去了他所有的力气,紧接着,一阵恶心感袭来,他只觉得天昏地暗。
尼克开始呕吐起来,他已虚弱得抬不起手来,呕吐物溅污了头盔。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得摸索着回了生活区,洗涮干净后,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头发正在脱落,现出了一块块光秃秃的头皮。脸已经凹陷下去了,胡子也没有刮,血正从被头盔擦破的太阳穴上不断地渗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着。他明白那个小小的伤口再也不可能愈合了,在上面贴了块胶布。尼克收拾停当后,又戴上了洗干净的头盗,重新回到实验室里。
发电机的线圈终于韧炼出来了,只等着安装。它们每个重六吨,对一个垂死的人来说,要搬动它们绝对不可能。然而,詹金斯毕竟是工程师。他重新设置过小行星地心递引力装置,减小了引力,把那些笨重的线圈的重量几乎化为零,然后凭借宇航服的推力,把它们安装到位了。
主电缆仍在韧炼中,他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几个时后,他醒了,病情愈发加重,高烧使他全身乏力,手几乎要控制不住宇航服的驾驶杆了。
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促使他又投入了工作。他把那根又长又粗的电缆拉过早已准备好的管道,从发电机一直拉到了悬崖顶的铁塔上边。
现在需要安装的东西只剩下发送器部件了,那是两个经过抛光的沉重部件,管重力消失了,詹金斯仍推不动它们。这个工作几乎耗去了他所有的力气。
终于,部件安放好了,他还得把它们连接起来。迈着踉踉跄跄的脚步,他把汇流排放了上去,又把连接器镀上了传导合金。最后詹金斯测试完所有电路,胜利地站起身来。
布赖恩发送器总算造好了!
这时,詹金斯发现头盔上溅着血点,原来鼻子流血了。渥瑞戈医生所说的出血症状出现了,他知道流血再也不会停止,但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他的工作就要完成了。
詹金斯又飞回了昏暗的实验室里。他打算飞到控制平台上去,现在他已经虚弱得无法很好控制宇航服的驾驶杆,竟飞过了平台上方,朝反应室不可接触的CT半球落去。慌乱中,他费劲地摸索着腰后的驾驶杆,却怎么也找不到,突然,他一头撞在了那块红色的警告牌上。
物质铁栏杆挂住了他。他不断哆嗦着的手指终于摸到了驾驶杆,这次。他成功地落在了平台上。一阵恶心又涌了上来,他不停呕吐着,黑暗忽然降临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詹金斯在那儿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慢慢地,他又能看见东西了,头脑也渐渐清醒过来。看清了面前的各种仪表和操纵器以后,他按下按钮,拉开了电闸,发电机开动了!
绿色指示灯亮了,勒米思——道伯格转换场正在慢慢变强,形成能包容并吸收强烈射线的巨大势能。下边燃料粉碎机无声地工作着,把燃料研制成粉末,分离场再把粉末提纯,逆力喷射器按量把粉末喷进了反应室里。
CT与物质强烈反应着,詹金斯却看不到可怕的火光,听不到爆炸声。他成功了!反应场里巨大的能量正在转化成传导合金线圈里静静淌流的电能。
计量指针随着能量的急剧增加慢慢移动着,发电机输出的电能终于形成了能到达太阳系各方的能量场,指针停下了。这时所需的强大势能已经建立起来,自动继电器切断了燃料添加系统,计量指针又回复到了原位。
詹金斯摇晃着身子,使劲按下了最后一个按钮。他早已口干舌燥,精疲力竭。疾病已差不多击垮了他,多亏了宇航服撑着,他才没有趴下,头脑依然很清醒。
“各行星的人民……”这几个胜利的字句从头盔扩音器里轻轻传了出来。这是老德雷克浑厚的声音。控制台上,红色的光束电话指示灯闪烁着,自由之星上的高能光束电话和自动短波发送器正在向所有的大小行星发布这个新世界宣言。
“第五自由终于到来了!”德雷克的录音继续播放着,在布赖恩有意拖延这种新自由实现的时间里,人们早己为这一关键时刻作好了准备,“无尽的能量正从我们的CT实验室中流向整个太阳系,你们都能用简单的单极接收器从能量场中直接分接电能。”接收器电压和输出量……
詹金斯又呕吐起来。汗水在身上湿腻腻的,那边庞大的CT机床又模糊了,消失了,只剩下了黑沉沉的一片。他竭尽全力听着。
“……为所有人造福。但有些人看不到这些益处,更有些人太自私,企图维持他们长期以来对能量的垄断,他们都很可能会破坏布赖恩发送器,我们所有的普通百姓都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停了一下,录音又重新播放起来。
“各行星的人民……”詹金斯不再听了,他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尽管发电厂需要及时维护,需要补充燃料,那时,自己己不在世上了。
他瘫软在宇航服里,昏沉沉地歇了很久。猛然,他想起简,清醒过来了。
她还在那艘受过辐射的拖船等着他。找不到穿过漂雷和CT流星群的安全通道,她的结局只能是死亡。无论她出于什么复杂的动机,她毕竟救过自己的生命,他虽然不理解她对星际公司的忠诚,她的美貌对垂死的人也不再重要,但她应该得到一个比死亡好一些的回报。
詹金斯模到了驾驶杆,从平台上飞了起来,再一次出了实验室。
他出现在自由之星夜晚一边。他看不到再见。简号的光线,又开始疑心视网膜出血是否已经夺去了他的视力。他滑翔着到了白天一边,头盔光束电话忽然传来简的声音。
她正在大声说着话。
“……没有地图,我找不到穿过CT流星群和太空漂雷的安全通道。你们一定听到了老德雷克那篇愚蠢的宣言。你们必须得停止布赖恩发送器。”詹金斯一下子震呆了,瘫软下去了。又是一阵干呕过去,他更觉虚弱无比。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可怕的情形。我个人已经推备好了,不惜冒任何危险去关掉发送器。我建议命令托管舰队停在流星群外,用核导弹轰击自由之星。一发导弹击中CT机床就足以结束我们下一世纪的不幸了。如果托管高级委员同意,我就在这儿作好准备,随时报告有关情况。”有一阵子,声音消失了,因为詹金斯无法听到另一方的声音。在震惊之中,他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敬佩之心。她毕竟信守了自己的诺言,既没有逃跑,也没有阻止他的工作,但她仍是为星际公司工作着,甚至还准备牺牲自己的生命。他苦笑了一下,寻思着另一方的说话者会是谁。
“不,我还没有。”简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竟奇怪地带着一丝歉意,“我把他留在了自由之星上,以后就再也没看见他。恐伯他快要死了,连同那个能量自由的疯狂念头一起。也许,他宁愿选择这种死法。”她与自己的敌对情绪就如同她给予自己的帮助一样令人费解,詹金斯已解决了实现第五自由的工程问题,但她本身却始终难以琢磨。又是一阵头昏眼花的感觉袭来,他的手指从驾驶杆上滑开了。他心灰意冷地随宇航服飘着,只盼着早点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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