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地球人与外星人决战的时候,所有的团会都要动员起来,惟独瞭望人例外。我们守卫地球这么久,在战斗中却没我们的份儿。我们在发出真正的警报后就算解体,现在轮到地球卫士显示威力的时候了。他们已经为这场战争准备了整整半个纪元的时间,现在还能有什么任务?还能干什么?我惟一能做的就是回到王宫旅店,等待危机的结束。想找到阿弗卢埃拉是没希望了。真不该让她跑掉,我后悔得直揍自己。那时她光着身子,没人保护,在乱糟糟的人群里,她会去哪儿?谁会保护她?一个慌慌忙忙的瞭望人,推着瞭望车,差点撞上我。“小心点!”我很生气地说。他抬头看我,气喘吁吁,一脸惊愕。“是真的吗?”他问,“那警报?”
“你没听见?”
“可那会是真的吗?”
我指指他的车。“你知道怎么证实。”
“他们说发出警报的人是个酒疯子,一个昨天被瞭望人旅店拒绝的老混蛋。”
“也许是吧,”我承认。
“可是要是警报是真的!……”
我笑了笑,说:“那样的话,我们现在全都可以休息了。祝你愉快,瞭望人。”
“你的车!你的车呢?”他冲我喊道。
可我已经走过他,朝着一根古罗马遗留下来的巨大的石柱走去。
石柱上的浮雕记录着发生在古罗马的事情:战争与胜利的情形,来自外国的征服者行进在罗马大街上被征服的人群中,得胜的雄鹰们在庆祝帝国的伟大。我异常平静地站在这根石柱前,对上面精美的雕刻赞叹不已。这时,一个人慌慌张张地朝我跑过来,我认出那是史学家巴兹尔。我跟他打招呼,说:“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给我讲讲这些图像吧。它们可真迷人,我很好奇。”
“你疯了吗?没听见警报在响?”
“是我发的警报,史学家。”
“那快逃跑呀!人侵者来了!我们必须战斗!”
“可我不必,巴兹尔。如今我的使命完成了。给我讲讲这些图像吧。这些战败的国王,这些落败的皇帝。像你这样年纪的人不用去战斗吧。”
“现在是全民动员!”
“瞭望人除外,”我说,“等一等,我现在想了解我们的过去了。
戈尔曼不见了,你来给我讲讲这些历史上的故事吧。”
巴兹尔头摇得像拨浪鼓,围着我转了几圈,准备开溜。我朝他冲过去,欲抓住他枯瘦的手臂,不让他跑开,可是他仍然避开了我,撒腿就跑,旋即就不见了人影,只剩下黑色的披肩抓在我手里。我耸耸肩,查看着这意外获得的披肩。这是一条用泛光的金属线编织成的披肩,图案细腻,明亮刺眼:好像根本看不见编织的线,但是它们偶尔又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冒出来,犹如世袭王朝在遥远偏僻的城市复兴一样。披肩的做工非常精美。我很随意地将披肩围在肩膀上。
我继续前行。
早些时候,我的双腿还打颤,现在竟然健步如飞。我精神焕发,穿过乱哄哄的城市,没费什么功夫就知道该怎么走了。我要到河的那边去,要在特弗尔河那边去找罗马王子的宫殿。现在夜色更浓了,因为动员令一下,许多灯都熄灭了,这样就不怕什么搜查;偶尔上空会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隆隆声,那是防护弹爆炸,照亮了夜空。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警报仍然响个不停。各个屋顶上,防卫装置已经准备好;我听见驱逐器预热时发出的嘟嘟声,看见蜘蛛腿般细长的膨胀输油管从一个塔晃到另一个塔,以便连成一个整体,达到最大的输油量。现在我完全确信入侵真的来了。我自己的仪器也许会有偏差,但要不是另外几百个瞭望人的发现证实了我最先发出的警报,不会有现在这个样子的全民动员的。
在王宫附近,两个史学家上气不接下气地朝我跑过来,披肩都散了。他们朝我喊着什么。这是他们团会的专用语言,我听不懂,但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披着巴兹尔的披肩呢。我无法回答他们,他们扑到我身上来,嘴里仍然嚷个不停;终于他们用普通语言说话了:“你怎么搞的?快回到你的位子上去!我们得作记录!得作评论!我们必须观察!”
“你认错人了,”我温和地说。“我只是替你们的兄弟巴兹尔保管这条披肩。这会儿没有我工作的地方。”
“你是瞭望人?!”他们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接着便轮流骂了一声,又跑了。我大笑,进入宫殿。
宫殿的大门敞开着。先前守在外面入口处的阉人不见了,还有那两个站在门里面的索引员也不见了。露天大广场上的乞丐们争相往里面挤。这可激怒了那些持有世袭特许状一直呆在这儿的乞丐们,他们拼命把涌进来的人朝外面赶,瘸腿儿的挥舞着拐杖当大棒使,瞎了眼睛的也一阵乱打,温顺点的忏悔者武器也不少,从小柄剑到音速手枪,应有尽有。我远远地避开这丢脸的场面,钻进偏殿,朝礼拜堂里张望,看见不少朝圣者正在祈求圣意的保佑,绝望的传信员则祈望得到神的指示,知道即将到来的冲突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突然,传来一阵喇叭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叫喊:“让开!让开!”
一队强壮的侍从进入殿里,急匆匆地大踏步朝后殿王子的寝宫跑去。有个人被几个侍从挟持着,使劲挣扎,又踢又蹬,背上是半开的翅膀:阿弗卢埃拉!我叫了起来,可是我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人群里,我也无法靠近她,被侍从狠狠地推到了一边。侍从们消失在王子寝宫里。我最后瞥见了阿弗卢埃拉一眼,可怜的小飞人脸色苍白,在高大的侍从手里,她显得特别娇小,然后她就又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一把抓住一个语无伦次,跟在侍从后面不知该怎么办的阉人。
“那个飞人!怎么抓到这儿来了?”
“哈——他——他们——”
“快说呀!”
“王子——她的女人——战车里……他——他——他们——入侵者——”
我推开这个没用的家伙,朝后殿奔去。一堵有十个我那么高的黄铜墙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砰砰地砸着墙壁。“阿弗卢埃拉!”我高喊着。“阿——弗——卢——埃拉——!”
没有人来推我,也没人来让我进去。没人理睬我。宫殿西门的喧闹现在又发展到中殿和走廊上了。衣衫褴褛的乞丐们蜂拥而至,我急忙拐过一个弯,穿过一道侧门。
我驻足犹豫了,现在我正在通往王宫旅店的院子里。空中突然出现奇怪的闪电,我以为是罗马的防御装置发出的,一种防止城市受攻击的电波。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这是入侵者真正到来的标志。
星际飞船在天空发出耀眼的光芒。
我在瞭望中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在茫茫夜空里显得黑乎乎的,可是现在,他们闪耀着太阳的光芒。坚硬明亮的飞船像宝石一般,把夜空装扮得格外漂亮。它们一艘挨着一艘,从东方一直绵延到西方,密布苍穹。当它们突然同时汇聚在一起时,我似乎听见一只看不见的乐队奏响的交响乐,宣告着地球征服者们的到来。
我不知道有多少飞船,这些飞船离我有多高,甚至不知道它们的外形像什么。我只知道就在一瞬间,它们就像君王一样驾临了,而我如果是地球卫士,看到这情景,肯定立即就打退堂鼓了。
五颜六色的光线横过夜空,战斗打响了。我不懂我们的卫士用的是什么样的战术,更不懂外星人的战术。他们是来接管我们这个历史悠久,但日渐衰微的星球的。我深感耻辱,因为我不仅没有参与战斗的感觉,还超然于外,似乎这一切与我无关。我是多么希望阿弗卢埃拉在我身旁,可惜她这会儿却在王宫深处,不知被藏到了什么地方。哪怕是戈尔曼呆在我身旁,我也会感到要好受一些,这个丑人戈尔曼,间谍戈尔曼,我们的叛徒怪物戈尔曼。
又响起洪亮的开路声:“罗马王子驾到!让开!为保卫家园,罗马王子率领地球卫士出战!”
从宫里出来一辆闪亮的战车,状如泪珠,明亮的车顶上有一块透明的挡板,这样老百姓看到自己的领袖,就会信心百倍。驾车的是高傲的罗马王子,坐得笔挺,冷酷年轻的脸上表情极为严峻;旁边,是瘦小的飞人阿弗卢埃拉,穿戴得像个皇后,看上去恍恍忽忽的。
王子的战车朝空中飞去,消失在黑暗中。我好像看见紧接着又出现了另一辆战车,接着王子又出现了,两辆车不停地转圈圈,看样子是打起来了。只见蓝色的火花飞溅,看不见战车的影子,不久,战车冲得又高又远,消失在远处罗马的小山后面。
现在地球上到处都是这样的战斗吗?巴黎也告急吗?还有圣城耶路撒冷,甚至沉睡的旧大陆岛屿?星际飞船在地球上空四处盘旋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儿发生在罗马上空的事情,而且即便是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样进行着的。有时候,空中一阵闪亮,我看见飞人组成的军队飞过夜空,接着便又是黑暗,好像一层天鹅绒裹尸布降落下来,覆盖了整座城市。我看见我们伟大的防御武器不停地爆炸起火,从塔顶上掉下来;而外星船却纹丝不动,毫发未损。我所在的院子冷冷清清的,但是我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不祥之兆,从那尖细的调子来看,可能是小鸟在尖叫。偶尔又轰隆一声,震得地动山摇。一排巫师被驱赶着从我身旁经过;宫殿前面的露天大广场上一队小丑打开一种闪闪发光的军用网;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我看见三个史学家正坐在飞盘上,忙不迭地记录着正在发生的一切。我又觉得王子的战车好像又回来了,飞过夜空,后面紧跟着随从。“阿弗卢埃拉,”我低喊道,这时两道光束又不见了。外星战船正在派遣军队出来吗?这些来势凶猛的大家伙盘旋在发光的轨道上,是要到地球上着陆吗?王子为什么要把阿弗卢埃拉抓走?戈尔曼在哪儿?我们的地球卫士正在干什么?这些外星战船为什么不在空中爆炸掉下来?这是一个漫漫长夜,我伫立在庭院里古老的鹅卵石上,观看着这场宇宙大战,脑子里满是疑问。
黎明时分到了。淡淡的晨光在塔顶上形成圆圆的光环。我揉了揉眼睛,意识到自己可能站着睡着了,不禁暗想,说不定我可以去申请加入巫师团会呢。我伸手摸摸肩上的披肩,琢磨着它是怎么到我的手里的,我也想起来了。
我朝天空望去。
外星飞船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平日司空见惯、灰茫茫的天空,夹杂着喷薄欲出的粉红色。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四处搜寻我的瞭望车,立即又回过神来,我已经不用瞭望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尤其感到空虚无比。
战斗结束了吗?敌人被击退了吗?入侵者的飞船是否在空中爆炸烧成了灰烬,坠落在罗马城外?四周静悄悄的,再也听不到那天外交响乐。在这种怪异的宁静中,传来另一种声音,那是轰隆隆的像大车轧过罗马街道的声音。
看不见的乐师奏出最后一个音符,沉重而低缓,余音颤颤微微,好像一刹那每根弦都断了。
喇叭里传出平静的话语。
“罗马沦陷了。罗马沦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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