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星光灿烂、繁花芳香的奥罗拉夜晚。花园里空气清新,气候宜人。
嘉迪娅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心中不由升起一种莫名的惆怅。
她在奥罗拉已生活了200年——200个标准银河年,但大家仍叫她嘉迪娅·索抖堂亚。她不喜欢人家这样叫。一方面,这意味着她还是外人;另一方面,她不堪回首故乡星球索拉里亚的生活。
索拉里亚!这是宇宙世界人类最后定居的星球。可是,大概是某种神秘的平衡津作怪吧,它也竟成为第一个消亡的星球。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以及更多的其他宇宙世界的星球要接踵消亡呢?
她并不怀念索拉里亚故乡星球。可今天晚上,不知怎么回事,她想看看哪颗星是索拉里亚的太阳,但她不识星星。
嘉迪娅一举手,达尼尔就来到她身边。类人机器人达尼尔是汉·法斯托尔弗的杰作。他看上去仍和200年前一样:依然穿着古朴,高高的颧骨,青铜色的头发往后梳着。
“有何吩咐,太太?”他平静地问。
“哪一颗星是索拉里亚的太阳?”
达尼尔抬头看了看,说:“现在看不到,太太。这个季节,索拉里亚的太阳到3点20分才出现在天空。”
“太遗憾了!”嘉迪娅叹了口气说。
200年过去了,嘉迪娅依然身材苗条,步履轻盈。只是头上已出现几丝银发,眼角也稍有几条皱纹。但看上去再活一两百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当然,不能说她仍然很年轻,但对此她并不介意。
她看了看达尼尔。这个类人机器人看上去和200年前一样,几乎没什么变化。当然,他曾被修理过,这嘉迪娅也知道,尽管他们相识200年了,但达尼尔跟她才一年。当法斯托尔弗去世时(可能由于绝望而加速了他的死亡),他留下遗嘱,把一切财产赠给伊奥斯城。这是奥罗拉人的惯例。但有两件遗产赠给了嘉迪娅。
且中之一就是类人机器人达尼尔。
“这200年中发生过的事,你都能记住?”嘉迪娅问。
“是的,太太。”
“你不想换上新的程序吗?”
“不,太太,有些记忆对我来说太宝贵了,我不愿抹掉它们。”
“举例说——”
“——我的伙伴,地球人艾利亚。白利。”
机器人吉斯卡特·里凡特洛夫在起居室里等着她。嘉迪娅与他打招呼时,心里总是有点惴惴不安的感觉。
与达尼尔相比,吉斯卡特是一个旧型号的机器人——一个典型的普通型号的机器人:金属身子,没有表情的脸,闪着红光的眼睛。看上去好像穿了衣服,实际上只是在金属身子上涂了层漆,好像穿了衣服一样。
“怎么样,吉斯卡特?”她问。
“晚上好,嘉迪娅太太。”吉斯卡特稍稍低头一鞠躬说。
嘉迪娅记起了很久很久之前艾利亚·白利对她说过的话:
“达尼尔会照顾你的。他是你的朋友,也是你的保护人。你也一定要做他的朋友——为了我,你也要做他的朋友。但你需听吉斯卡特的话。他应该是你的顾问。”
嘉迪娅皱起眉头表示困惑不解。“为什么是吉斯卡特呢?我可不喜欢他那样子。”
“我不要求你喜欢他,但我要求你信任他!”
白利不愿对他的话再作任何解释。
吉斯卡特是法斯托尔弗博士留给她的第二件遗产。
她曾对临终前的法斯托尔弗说:“达尼尔一个就够了,汉。你女儿瓦西丽亚很想要回吉斯卡特。”
法斯托尔弗躺在床上,紧闭双眼,显得那么安佯平静。他没有马上回答嘉迪姬的话。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说:
“我自己的女儿我一点也不喜欢,嘉迪姬。200年来,我只有一个真正的女儿,那就是你,嘉迪娅。我要把吉斯卡特留给你。他的价值是无可估量的。”
“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为什么,但和他在一起,我总感到事事放心。请答应我,不要离开他!”
“我一定不离开他!”她说。
然后,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集中了最后的全部精力,非常清楚他说:
“我爱你,嘉迪娅,我的女儿。”
嘉迪娅说:“我爱你,汉,我的父亲。”
这样,吉斯卡特就来到了嘉迪娅的住宅里。
吉斯卡特说:“你明天有个约会,太太,是会见莱瓦拉·曼德默斯。”
“是吗?这是怎么回事?”
“一小时之前,他打来了电视电话。我自己决定——”
“你自己决定?他是谁?”
“他是机器人学研究院的人,太太。”
“他是凯尔登·阿曼蒂罗的助手?”
“是的,太太。”
“我可不想见他。”
“依我看,你不见他对你不利。”吉斯卡特说。
“为什么?”
“我说他是机器人学研究院的人,但更重要的是,他是阿曼蒂罗的红人,因此不得罪他为好。”
“这与我无关,我命令你取消约会。”嘉迪娅一提到阿曼蒂罗就恼火。200年前的怨恨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没走几步,她听到吉斯卡特平静的声音:“太太,我要你信任我。”
嘉迪娅停下脚步。他为什么说这话呢?
在她的耳际,又出现了200年前的声音:“我不要求你喜欢他,但我要求你信任他。”
嘉迪娅勉强回转来。“你有什么话要说,吉斯卡特?”
“法斯托尔弗在世时,他的政策在奥罗拉和宇宙世界都占了上风,地球人被允许自由在银河系殖民;我们叫他们‘殖民者’。现在,各殖民者星球欣欣向荣。但法斯托尔弗博士一死,他的继承者没有他那么崇高的威望。而阿曼蒂罗消灭地球人之心不死。所以,很有可能他的政策会逐渐占上风,那对地球和殖民世界是很不利的。”
“那我能怎么办呢,吉斯卡特?”
“你可以见见莱瓦拉·曼德默斯,看看他究竟为什么这么迫切要见你。他要求八点见你。”
“那如果我不愿见他呢?”
“太太,这会危及地球和殖民世界继续开拓和殖民银河系的事业——这是地球人侦探艾利亚·白利200年前所开创的事业。我想指出,有损于白利先生的事业,也就有损于你自己的感情。”
嘉迪娅不禁吃了一惊。仅仅一小时之内,两次提到了艾利亚。他早就过世了——160年前就死了——短命的地球人啊!——但一提到他的名字还使她心颤不已。
她问:“事情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严重起来了?”
“并不是一下子变得严重起来的,太太。200年来,地球人和宇宙世界的人同时开展殖民事业。由于法斯托尔弗的英明政策,避免了殖民世界和宇宙世界之间的冲突。但反对法斯托尔弗政策的运动在这200年间从未停止过,博士则一直坚持与之斗争。现在博士一死,反对派力量大增。索拉里亚人放弃了索拉里亚星球,这一事件更进一步增强了反对派的力量。他们的政策将很快占上风。”
“为什么?”
“这是很明显的,太太。宇宙世界的力量正在削弱。许多奥罗拉人都感到迟早得采取有力措施。”
“你认为,我见这个人可防止这一切发生?”
“是的,太太。”
嘉迪娅沉默了。她又一次记起了艾利亚要她信任吉斯卡特的话。
8点15分,嘉迪娅进入起居室。她是故意让曼德默斯等她。她也特地修饰了一番,使自己看上去更年轻美丽,仪态万方。
曼德默斯确实很年轻,可能还不到50岁,身高约1.85米,但瘦骨嶙峋。他一头乌黑的头发,比一般奥罗拉人的头发要黑得多。他那淡褐色的眼睛、长长的马脸、薄薄的嘴唇、宽大的嘴巴、灰不溜丢的肤色,以及严肃的表情,好像使人想起一个熟悉的形象。
当他开口说话时,嘉迪娅发现他声音柔和而优美。
他问:“你是格里米恩尼斯太太?”
她淡淡一笑,说:“曼德默斯先生,请叫我嘉迪娅。大家都这么叫我。我的婚姻生活早在几十年前就结束了。”
“这最后一次的婚姻延续了很多年吧!”
“是的,而且是一次美满的婚姻。但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有终结的时候。”
“是啊,”曼德默斯口出箴言:“天长日久,好事也会变成坏事的。”
嘉迪娅点点头笑了。“看不出你这么年轻就这么聪明。——好吧,我们去餐厅吧,早饭已准备好了。”
当他们走向餐厅时,嘉迪娅发现,跟随曼德默斯的两个机器人型号十分先进,价格昂贵。
他们坐下来后,年轻人两眼一直盯着达尼尔。
“啊,”他说,“他一定是大名鼎鼎的R·达尼尔·奥利沃了。真是巧夺天工之作!可我们机器人学研究院如果没有法斯托尔弗帮助的话,至今也不能制造出一个类人机器人。”
“也许奥罗拉人不喜欢有类人机器人与自己竞争。”嘉迪娅试探着说。
“但这大大阻碍了我们开拓和殖民银河系的事业。而地球人像甲壳虫似的拥向各个星球”
“银河系中星球成千上万——”
“但地球人成千上百亿。殖民事业要付出生命为代价。可生命对那些短命的地球人算得了什么?他们死再多的人也不在乎。”
“我想他们是在乎的。”
早饭吃完了。嘉迪娅一个手势,机器人很快搬走了碗盘,清理了桌子。
他们重新回到了起居室坐下。嘉迪娅问:“不知道你见我有什么事?”
年轻人立即单刀直入,因为他不想再拖延时间了。
“我要见你有两个原因,嘉迪娅太太。一个是私事,一个是公事。先谈私事好吗?”
“我们之间有何私事好谈?你在机器人学研究院工作,是吗?”
“是的。”
“听说你是阿曼蒂罗的亲密助手。”
“能与阿曼蒂罗博士共事,我深感荣幸!”他特别强调“博士”的衔头。
她说:“200年前,我与阿曼蒂罗之间有一场冲突,此后我从不与他有来往。所以我也不想与他的人来往,特别是与他的亲密助手来往。可你又来找我谈什么私事,真是荒唐透顶!”
曼德默斯低垂眼睛,脸色略略涨红了起来,好像有话要说而又难以启齿似的。
“我想,我得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莱瓦拉·曼德默斯,是你第五代的后代,你是我的曾曾曾祖母。”
“这算是什么大事,有何谈的必要。你知道,宇宙人是不重视亲族关系的。”
“这我完全知道。但现在的问题是,阿曼蒂罗博士可能知道我们之间的这种亲族关系。”
“那又有什么关系?”
“我希望有一天能接替他成为机器人学研究院的院长,但他如果证实我是你的后代,那他是决不会让位于我的。”
“可我不能向公众宣布你不是我的后代啊!”
“还有更糟的关系是,我可能不是你与桑蒂里克斯·格里米恩尼斯的后代,而是你与地球人艾利亚·白利的后代!”
“你怎么竟敢这样放肆!”
“我不得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因为这与我的前途和事业有关。我要求你给我以足够的证据,证明我不是你与地球人的后代。”
“你这笨蛋!你这白痴!为什么要向我要证明:你可以去医院要证明嘛!我生我儿子达里尔是在艾利亚·白利离开奥罗拉5年之后。难道我怀孕5年后再生出达里尔?”
“这我都知道。我想,阿曼蒂罗博士也一定知道。并且,我们也知道,此后艾利亚·白利再也没有踏上过奥罗拉星球。但是,有一次他乘坐的飞船绕在奥罗拉轨道中运行了一两天。他本人确实未离开过飞船,但你飞离奥罗拉到空间去和他会面。他在你船上呆了大半天。这件事正好发生在地球人离开奥罗拉5年之后——刚好你开始怀孕的时候。”
嘉迪娅感到热血直往脸上冲,她只感到眼前一黑,好像要晕倒似的。
一只有力的手立即轻轻地托住了她。这是达尼尔。她慢慢在椅子上坐下。
曼德默斯的话,好像从遥远的地方飘飘忽忽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这是不是事实,太太?”他问。
这当然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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