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行与天主互不理睬。荞麦山中学又新分来两个师专生:肖茵和罗升美,都是女教师。同时调进来岳英华、陈琼、李永珍等。岳英贤还在天主在城里时,就讲起张一行的心黑来:“你要警惕此人!他已和刘朝文等联为一伙,在谋划你了!本来我们又是同乡,又是亲戚。他帮我一把,我以后也会帮他的。开头他倒满口答应要我弟弟。后见我家不送他些东西,就不要了,说荞麦山中学教师超编了。有钱也没塞给他的!我扛了五百元塞给刘朝文。刘朝文强行调了我兄弟!”
这下天主回荞麦山来,罗新成也来与天主讲:“张一行这杂种心黑得很!我虽才来了一个多月,已看出他仇恨你到极点了。原来我爸爸来与他说调我过来,杂种还吹就是要亲友、同乡来这里辅助他。见我家不拿东西来,就不要我了。有喂狗的,也没喂他张一行的。我家爷两个亲去找刘朝文。有意地侮辱他一下!这下见我调来了,才说:‘好!我费了天大的力,才调了你过来呀!教育局不同意,是我天天跟刘局长拼才拼来的!要好好地干呵!才对得起我!’说他妈个屄,他的把柄老子全捏着的!惹得好就大家好。惹得不好,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二家一词,说明了张一行要的就是钱。李永珍等人,自然或多或少塞些给张一行了,如今也恨张一行。
四个班新班主任,仍是天主、吴明道、许世虎、周永恒四人。天主和吴明道搭伙。吴明道忙了一年,未调下城,气馁不已了。这下又要活动调,哪有心肠教。而天主那班,据说天主为班主任,而来七八十人。一个月过去。见天主仍未回来,或转学、或下城。张一行拦不住,白见着天主的班成了座空营。等天主回来时,只有三十来人。且已是年级最差的了。
天主刚到学校,没料一场大病。只有富文帮着料理。去医院打针。针一戳进天主屁股,才感到针水被压进去,天主就昏迷了。半日回过来,校医还扶着天主的,吓得大汗淋漓。说:“不敢打了,不敢打了!你不清醒过来。即使我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后两天对天主说:“你这身体是极强壮的,是一时弱了。吊几瓶葡萄糖注射液补补。买点鸡蛋来吃吃。”但天主哪有什么钱买鸡蛋!连这打针吃药的钱,都又欠下两百多元了。每日的生活,就靠富文回家背几个洋芋,煮了维持着。
天主一直在床上爬不起来。三个月的工资被扣的一文不发,而张一行又来催:“小伙子,你装病也不是这样的吧!我只有向教育局如实报了!由教育局作出处理!两个月走得下落不明,现在又是半月装病不上课!”天主说:“你报吧!”
看看天主病得无法。孙平玉只好找个马车来,把天主带回家医治。粗略一算,这几个月中已欠了八千元的账了。天主痛恨万分。孙平玉苦一年到头,顶多卖小粉等一二千元。就是要一家苦七八年才还得清。天主真想爬起来去告刘朝文、宋显贵等人。但怎奈自己又病,即使病好,也再无一分钱去告什么状了。而且告状谁理!这里欠的账,上门要的不断。富民回来,一家人忙挖了洋芋来打粉。孙平玉、陈福英、富民忙个不停。天主在家里用个茶罐熬药吃。早晚就是帮忙笼笼火塘里的火。富春读书回来,天主就教她几个字。富文一周回来背一次洋芋。后来天主就是看着那粉晒。
第一批粉价格低得可怜。然也无法,最急迫的,天主的药钱没有,富华的生活费无一文带去。孙平玉要去找张一行吵。天主劝住,说等他好了去瞧。于是只得忍痛卖了。自己洋芋打完。刚好聂传顺从一个凉山州老板那里得了五万元。去马树买几车洋芋来,说定孙平玉、孙平文、崔继海三家打。最后除本分利。三家说行,聂传顺即去买来,三家搭了棚子,在河坝里打粉。
而回家,看看父母实在艰辛。富民每天站在水里滤粉,脚上肌肤全变成黑的了。再浸蚀下去,天主想骨都会黑的。而每天要账的不断。天主在学校里,那些人就请学生带信来要,令天主羞愧万分。一见人来了,天主急忙关门,实在是分文无有了。
张一行秉刘朝文、宋显贵旨意而行。去年校里定的规矩,中专中师上线一个考生,学校给一百元。该给天主这班的,就是一千元。但张不给了,这钱几个任课老师要分的,来找天主。张不给,天主也不要,竟被张吞吃了。天主写的入党申请书,张也不提。天主终于体会到朋友的背叛,更明白了要是刘朝文、宋显贵等不畏惧自己,不知如今自己被打到哪里去了。
刘朝文、宋显贵原是准备把天主调到拖鸡小学或法喇小学的。如今富华录取,二人知天主性格,不敢再逼。这下改叫张一行安抚天主。张一行电话里说:“他已债台高筑!六七千元的债无法还!人也病在这里!量他也爬不起去告什么状了!刘局长放心!他一步也走不出去了。”
全县几千教师中,恨刘朝文的何尝少了?这下纷传谣言,说孙天主已发誓要把刘、宋二人告倒。二人终是不放心,借口检查工作,到荞麦山来看。指示张一行:“稳住他在这里就行了。”又故意进天主宿舍来说:“小伙子,好好地干!你是我们米粮坝第一大才子!连县委书记也是知道的!张校长很器重你,培养你加入党组织!荞麦山中学还有个高级教师的名额,一直空着的,没人评上!你好好地干,未来是大有前途的!”见天主不理,又说:“太清寒了嘛!不过好好地干,以后会好起来的!”终见天主瘦得不成人形。黑暗的宿舍里,乱七八糟全是书、纸。仅有一辆破单车,一堆洋芋,一张床及发黄的羊毛毡子,一床破铺盖。门前摆的一个火炉,一两个锅,几个碗,终于心里也怜了,退了出来。再问得那炉子也是赵玄晔送天主的,更一言不出。但看天主已是身心俱摧,还告什么状,放心去了。
孙家如今顶着盛名,换着赤贫。多少人见到孙平玉、陈福英,都说:“你家倒值得了!你儿子给你挣这名来,千古万年都不朽了。”多少人又说:“你家两口子活到这一步,值得了!打了大胜仗!地区、县上那些大官,一般哪个惹得起?这下被你家打垮了!”孙平玉挨着讨账,心里也高兴,说:“富贵,在这法喇,你这名声可以流传一万年了!值得了!值得了!虽说欠了几千块的账,欠的值得,抱着钱,哪里去买名声?”但一到要账的接踵而来,无法对待,气来气去,无了办法,背着大骂这些人:“这些杂种!要是有钱,我们还会不还给他们?明明无钱,还要来要。”天主忙说:“这就不合了!可怜全村人哪家有钱?我们急时人家能救济我们就恩大如山了!这下人家同样急!来要钱要不到,是我们对不住人家!怎么还骂人呢?”孙平玉仍不解气:“要得太难过了,天天来要,日日来要!路上见着也要,山上见着也要!有些一天就要五六回!”天主说:“将心比己!要账的人也苦,要别人欠我们钱,我们一天要上三四次,也会火绿的!首先要明白,人家救助了我们,我们要感谢人家!”陈福英说:“你说的何尝不是!也有急着要钱的,我们也还不起人家!但也有见我们账欠大了,怕还不起的!所以并不急,也是盯着要!”天主说:“总之无论如何,始终要明白人家救助之情太大!这讨账之烦,始终太小!”并感叹父母是无法了。孙平玉说:“反正是我要被逼成疯狗了!谁惹我我咬谁了!”陈福英说:“你爸爸跟你大爷爷一样了。你大爷爷以前就是哪个去问他要账,他骂哪个!现在你爸爸也是谁要账就骂谁了!我也火绿!逢到哪个一要账,我就鬼火绿,硬想当场骂他一顿。”孙平玉说:“穷龇了没办法,不是只有这样了?”天主说:“要骂人家,你们也暗中骂算了!当着人家骂!是万万不行的!”孙平玉说:“当着是没骂过哪个!一直背底下骂!暗地下倒是凡要账的,都被我骂遍了。”陈福英说:“当着骂人家咋整?只是背地下骂!背地下倒是连我都骂过好些人了!”
天主越发悲哀,区区几千元钱,在金钱的大海里算什么,世间就有那么多亿万富翁,就是中国,腰缠万贯的,是他父子能数得清的吗?一个米粮坝,家中有万元的,也不下万户。就是荞麦山,就是在法喇,伸手就能拿出几万元的,也多的是。但他父子就是可怜。“穷无达士将金赠”确是千古名言。世间那么多人灯红酒绿,一掷千金,怎么就无人掷一餐之钱,救救这个穷家呢?
孙江成的身体,就在这一夏秋里急剧垮了,一时萎得无法。喉里轰轰地响,天主一听,即知肺病了。劝他去医,他也不去,孙平玉家此时哪有一分钱?天主只叫他:“爷爷,你卖两棵树就去医了。”孙江成说:“富贵!老了的人,医了也不起作用了!算了!六十五了,也死得了!”同时又对天主这一番大振孙家声威,喜悦不尽:“你这一次,给我们全族人、全村,甚至全乡、全县都争了光了!我们家祖祖辈辈,哪里出过你这种著名人物?你这名声!你爸爸才说要在法喇流传一万年!我认为是要流传几亿年!流传到永远的!你要好好地干,光宗耀祖!这一次你倒大大地为家族增光了!”
孙平玉家是在这里既焦债台无法消除,更怕孙江成、田正芬去世,更添债务。只叫:“老天,你让他们多活两年,等我们手边松点再死嘛!要是现在死了,就真是伸手无爪爪了。”
这一日天主又病倒了,在荞麦山卫生所医。姜庆成开了药,就留天主在他那里住了。对天主说:“外侄,钱是人找的,不稀奇!一家人要什么?第一要人!第二要人!第一万还是要人!要人很!姜庆德、罗昌启手中有几十万,法喇人以为他们了不起,我看连粪土都不值!那都是过眼烟云!人要什么?要名!所以你家,全被你一个人把这两样,都帮你爸爸捞足了。虽然我是干部,你爸爸是农民,我的确有两三万的家产,你爸爸现在欠账几千元!但我羡慕你爸爸!因为什么!因为我的子女不成器!我挣几万元,又有什么意思?”随后叫天主睡下,他就去工商所赌钱去了。天主坐着床边,悲哀出神。现在是自己羡慕姜庆成,还有几万元。根本不是姜庆成羡慕自己的父亲,是自己的父亲羡慕姜庆成了。
刚好旁边有个年轻医生,今年从地区卫校分来的。就是洒坝人。他也姓孙。他爷爷来这里看其孙子。他正在学《易经》。因富华前一段时间,柳国开、徐仲进都被富华请了以《易经》算命,都断准了富华于录取之月日,天主即有些敬畏了。他现在终觉这命运是解不透的了。他原来不相信命运的,这下渴望求解。就与这老人谈了一夜,天明时已稍通了。天主本常研究《易经》的,这下病中,玩起《易经》算命来了。
孙富民在家,没了办法。前一学期天主都催他复来读书。这一学期天主又催,都是不来,无法了。天主又叫他干脆去当两年兵,混几年再说。但当兵也要拉关系。到乡政府院里一测身高,就不够。满院的人惊看孙天主一米七的个子,孙富民才一米五二。又如前次议论孙江成一样,议论了一番。实在是孙富民猥琐之至了。
别的法子也没有。却好这次村干部退的退,上的上。张恩舟鼎力推吴明洪。全乡稍有关系的,都为子女亲戚谋村干部。而这名额,提拔大权,均由张恩舟把持着。提出来讨论时,乡党委会议室内一片骂声。吴明洪的情况,几乎都被乡党委一干人摸清了,扬言:“那种超生了两个都上得来,老子们推荐的还上不来。”
明里法喇人谁敢动?只不过暗中写信告。听说吴明洪要上来当村长了,全村一片恐慌。在这两者夹攻中,张恩舟泄气了。提不出来,赵国平、吴耀庆各自颓丧。吴明洪的村长梦就结束了。首先高兴的是孙江才、安国林一干人,庆贺之余仍心有余悸:“杂种家吃错药了,如果推吴耀周而不是推吴明洪,就绝对上定了。法喇的大权落杂种家手了。”
第一次讨论村干部人选的会议,通过几个,报县委组织部审批,就草草收场。只好等着冬天再讨论一次。吴家要换了推吴耀周上,但吴耀庆决不帮忙。大概因吴明洪是大一辈的,不存在与吴耀庆争较什么。而换吴耀周,就成叔伯兄弟。就存在两家比较高低的情形。吴耀庆哪愿摆吴耀周到与自己比高下的地位上。所以吴明义来求吴耀庆,吴耀庆一概不理。赵国平同样心理:吴耀周已是下一代的,提拔之相形自己的下一代就弱了。吴明义扛了猪火腿往两家送。并说只要吴耀周能上,贷五千元来作使用费。后见出二人之心,乃大骂之。
罗昌兵来校看他女儿罗发娟,即与天主说:“赶快去乡上活动一下,把孙富民推上来。我们三人都是想往外调的!即使我们三人调不走,拖鸡村还差村长,半箐村还差文书,小村也还差文书。天生村是差支书。还要上好些人。”
天主也就真来活动。不入此中,怎知此中激烈。原来有各种关系要来争这支书、村长等当的,不下几十人。法喇村除吴明洪已告失败外,尚有安国信,在乡财政所一直干合同工十年矣,一直不得转正,也想谋这一村长等来干,图的虽是“半边户”——在职不在编,也比他那半边都没有的好。安国林的弟弟、姜庆成的弟弟,都在活动。又乡政府里十来个合同工,都觉合同下去,没有前途,极力要想也谋个村干部来当。如郑正德之子郑志贤等,皆是如此。
天主找了宋德高去,又找了张恩舟,二人都不表态,只说:“现在不好给你答复,以后看着有机会,那再说吧!”天主也只好答应,也就想作罢。哪知仅此一次,消息就已传出去,说孙家也来参与角逐村干部了。安家又何尝不希望以孙家来制衡吴家,安国林跑来献计:“你要多跑乡上!就缠住老宋老张!下一次党委开会讨论这问题,快了!”天主想想也是。买了几条烟去送了老宋,送了一只猪腿与老张。张恩舟后来不得已,说:“村干部这个,比较难办,因为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定的!你也再找找老宋。我能忙的:这次地、县及一家四川老板来投资干荞麦山的花岗石,投资五十万办厂。我这点情面还有的,毕竟我是一个乡长。我就推你弟弟进去就是了。这个厂效益好!荞麦山乡全是花岗石,开采十万年都开不完。他这产品已销往韩国、泰国、美国。”天主只好说可以。
果然花岗石厂在响水塘村买了地,建了厂房。那四川人在米粮坝搞了个锯石机。去年自发现荞麦山的花岗石后,每天来荞麦山拖几个石头去,一年时间,产品出口,赚了两百万。今年来与乡政府谈妥建厂,忙忙碌碌。
天主是日日仇恨孙富民不成器。但孙平玉等听了可进花岗石厂。与天主不同,非常高兴。孙江成更吹起来:“我孙家更不得了,富贵教书,富民进花岗石厂,富华考取中专,富文又读初中。”左角塘村一些亲友,听了富民又得进花岗石厂了。田正碧即跑来找孙平玉:“侄儿子!请你与天主说说!我家也愿出个一两千块钱,帮你老表田永鑫整进花岗石厂去嘛!”孙平玉说:“整不进去!富民是二舅你看着的!谁说他也进花岗石厂了?还在这农业上。”田正碧认为是孙家不愿帮忙,说:“我们不单听你爹妈,也听半边人说,富贵跟乡党委书记、乡长关系不都好得很!反正我们请他,不会忘记他的!送乡长的东西,我家也照给!”孙平玉等心里只怨孙江成多事,偏偏要到处去吹,弄出这些事来。但到底哪敢应诺!田正碧自然暗恨而去。孙平玉、陈福英暗气了一回。天主听见,更觉悲哀:“这是无奈之人!给人家打工!如此不堪一提,居然得罪了人!”孙平玉说:“你以为不好的,人家以为好得很,你爷爷到处一吹富民进花岗石厂,全村人哪个心里又好受?我们是什么话都不敢让你爷爷晓得了!他一听见,逢人就要吹!又有精神!一天不吹几十遍,心头好像不舒服似的!这件事我们是瞒着他的,不知他从哪里听到的。”天主也摇头,又想想,说:“也好!爷爷这种老年人,再没什么可排遣寂寞的!老来能有些可吹之资,也是幸福之事!也算我们孝养祖人,贡献他老人家一点孝心了!只要他吹着高兴就行。”孙平玉笑说:“他还不高兴?天天一吹起你来,哈哈大笑!尽讲祖坟发在这一支头了!他吹不打紧!他知道人家心头怎么想的?你大爷爷、你三爷爷他们,哪家心头好过,以为他在有意地吹我们去踏削人家!”陈福英说:“以后你有什么话,也不要跟他说了!你倒一句话就说完了,他要吹十天半月不罢休!你吹我吹,最后全村都认得!”
但那花岗石厂建到半途,摆着了!一是荞麦山的农民抱定了的想法:山和石头都是我们的!白让你赚了!要让你得赚,还不如我也赚不成,你也赚不成。厂家买山拉石头农民都不许来;引水,厂区周围的农民也不让引;修公路,农民也不让修。厂家、乡政府多方求诉,农民只不答应。原因听说办厂之初,这投资方就重赂了张恩舟等人,每人一万元。这下又加五千元。张恩舟等人,遭到农民一阵痛骂。那几十万元的厂房、机器,建好、安好,竟成了死物。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陈福全不理孙家。这下陈志富考取荞麦山中学。他也不来说。天主见陈志富可怜,又在吴明道那班,与吴明道说了,评了五元的助学金给他。见一双烂鞋子,烂得不成样,又把自己一双烂了的,与陈志富。但陈志富还是只上了一个多月,即失学回家。陈福全要展示自己聪明,又欺骆定安、丁国芬庸愚之辈,也不管孙平玉家如何,来与骆定安家说陈福达写信来,他家要搬家了。想把骆国秀哄与陈志富。骆定安夫妻有什么见识,一味只信他。骆国秀却不愿意,认为陈志富和陈福全一样心黑。骆定安与陈福全说:“骆国秀给陈志富合倒是合婚。但只是孙平玉大姐夫家不好办,我家与他家未退断过。”陈福全说:“你怕什么?就是我姐姐来,我也敢跟她吵?她难道又好打我?孙平玉、孙富民来的话,见一个我打一个!要叫他爷几个办法都没有。”
孙家已是想把骆国秀退了的,见陈福全不分姐弟、舅侄欺上来,也气愤。就干脆不退,再看陈福全要怎么做。陈福英说:“我倒要去看看,陈福全要咋个跟我吵!”这下两家已暗里较起劲来。陈福宽一家,是看风头的。知陈福全做事越发昏昧时,不敢加劝,只在中间装聋子。其余陈家人,更疏一层,更不管了。陈福全料想不退掉,他家也带不走,就与骆定安家商量了,要来孙家退婚。骆定安说:“这婚不好退。”陈福全说:“你就是无能!等我去退!”然而也不敢来。陈福英早准备好了,说:“陈福全来退婚,我要问他:他是代表哪个?代表骆家?还是代表媒人?代表骆家,骆家自有人,轮不到他!要说代表媒人,他也无资格!媒人是冷树芳!”
又有别人,巴望这姐弟二人斗将起来,或去撺掇陈福全,或来与孙平玉家说:“骆家是请了人,要来你家退婚了呢!”孙平玉说:“请哪个来?”“别的哪个还敢来?当然是孙富民的舅舅了!”
实在是骆家也舍不得和孙家退,但见孙家不理,也无办法。陈福全本来秋天一到,就要迁去的,哪知小腿上不知得了什么病,肉一直溃烂不止。因此躺在床上,一直起不来。有一久说病情严重,将要死了,就耽搁了未能搬走。
如今打粉,骆定安和陈福全合伙。孙家、崔家等在一处。本来各有一股水。陈志富嫌他们那股水小,就把这一股堵了,全流了去。孙富民怒了,去堵了那一股,把水全理过这一边来。骆国秀不得了,捡了几个洋芋,就来打孙富民。孙富民让过,将那几个洋芋捡了,朝骆国秀砸去。骆国秀被打哭了。丁国芬就跑来,打孙富民一棒,孙富民毫不客气,又将丁国芬打了两棒。马友芬和陈志富只敢望着。骆家母女被打得哭成一片,齐来撕孙富民。孙国勇怕孙富民吃亏,忙去抱孙富民,要想拉回来。倒叫叔侄二人都挨骆家母女打了。孙国勇大怒,于是叔侄联手,把丁国芬、骆国秀赶得东躲西逃。孙家人责备孙国勇:“你去抱什么?还怕富民打不过她们。”孙国勇说:“我怕富民吃亏!”魏太芬说:“也只是你怕罢了!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谁怕了?”骆家被打了,丁国芬骂:“嫁人家还不要!你不要,就退了我家好嫁!被这么一个小矮杂种都打了!”陈福英说:“你家既要嫁吴家,又要嫁陈家,我家何尝拦着你家去嫁了?你家的姑娘这么好!还会吴家也不要!陈家也不要!拉你养那些与富民比比看,看哪家的更矮!要说杂,又要嫁吴家,又要嫁陈家,以后当然有杂种了。”
这里打架吵架,就罢了。陈福全听见,说:“也是我脚疼了,不然我倒要去与她吵一架。”让陈福英知道,说:“我就等着他来吵!我就要看他咋个吵!”
陈福全脚好了,就准备搬家,全部家产处理了,只有两千来元。骆家一看陈福全这穷窘状,再不敢提骆国秀给陈志富的事。陈福全来骆家商谈,骆定安装作不懂,说:“咦!给姐姐家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认不得?”陈福全忍愧,又哄说:“骆国秀我家带去!过后我汇两千元来给你家。”骆家明白他在哄,说:“我又不是卖姑娘,说什么两千元的话?”陈福全无法了,大骂骆定安、丁国芬。陈志富也扬言要打骆国秀,两家一举成仇。不久陈福全家搬走了。
陈明志家超生了,两个人到昆明躲了两个月。家里屋没人管,地没人种。来找陈福英:“小英,我是无法了!要请富贵帮我去计生办说一下。能把罚款交清,人就无事,我出三千元都交了!实在从来没有奔波过,这种苦是吃怕了!就是今天交了三千元,明天宣布不搞计划生育了,我也不后悔。”陈福英见他说的恳切,就说:“要得,小爸。”与天主说:“你小外公是无法了,你帮他一下。在家里是怕被结扎。躲出去,日子不好过,家又躲烂了。是可怜得很。”天主即到乡计生办说了,计生办的说:“交一千三百四十元。但要他承认只是第三胎!第四胎就不行了!”天主说是。陈明志卖了个马,天主把钱拿来交了,把收据带回去,给了陈明志。
陈福宽家又超生了。陈福宽要去西双版纳,躲超生去。陈福英说:“小宽,姐姐也不是憨包!我家为什么搬去又搬回来?搬去又搬回来的人家还少了?”陈福宽想想,说:“那么只有请富贵去把超生罚款交了。”冷树芳马上说:“人家全村子都说,像陈明志小爸家交那一千三百四十,是不作数的。计生办的拿着,还是要结扎。”陈福英就不说话,见陈福宽也不吼住冷树芳,就知陈福宽要搬了。再不说话。
陈福宽家要搬家,全族人都来劝:“你在法喇还过不得日子?超生么,叫富贵去交钱就行了!多少人家抱几千块钱,就是找不着这么一个能人去交!占不着人,当然不敢说;占着这种关系,你还要搬,往哪头划得来?”冷树芳是被陈明贺等写来信哄热心了,势必要去的。说:“人家到处都在说:交钱的不算数,还是要结扎。”陈明志掏出他那张罚款收据来,说:“小宽儿,你家两个人看看!这是正式的发票,计生办的公章也在上面!谁来结扎?还不是计生办的来!我拿出这发票来,他总得认账呀!”陈福宽无言。于是全族人都说陈明志说的对。就由天主去交了款了。陈福宽得了罚款收据,仍到昆明打工。
这下冷树芳和陈志琴都说这个家搬不成,都怪陈明志。这日陈明志听见陈志琴说:“人家西双版纳多好!水又近,树又多,我家搬不成家,都是怪我小爷爷和我老表。”陈明志听了,知把怨气朝他来了,来与陈福英说:“小英,冷树芳和小琴琴说:他家搬不成家,都怪我和富贵。我是不敢说了!而且看来她母女都是不可说话的人,我无处说话,只好来找你说了。”后两天,冷树芳问陈明志之妻:“小婶,个个都说交钱不作数,你的想法呢?我是焦了一晚上,瞌睡也不得睡。一听狗咬,要赶紧起来看。明晚上我倒要躲在我妈家去,不在家里歇了。”陈明志妻说:“我们倒不管它,就是来拿去了,也无怨无悔!我们倒好睡得很,天一黑睡下去,要大天亮才醒!”但转过背,又来与陈福英说了。陈福英听了,去与冷树芳说:“你放心!害人的事,我和富贵都不会做!你只管在家里歇,拿去了我负责!”冷树芳说:“姐姐,我是放心的!说不放心的话,是假的!要搬家,也是图西双版纳好!哪里为超生!这些人劝来劝去,目的就是我和你兄弟分析了的:我们在这里时,他们有什么事,看在我家头上,富贵会出面帮忙的!等我家一走!他们恐怕会觉得跟你是隔了一层的!有什么事,富贵不再管了!就是要来求富贵,也请不到像我家这样适合的人来求了!劝我家一半天,图的就是这个。不图这个,还会劝我家?”陈福英一听,话蠢到这个地步,即使分析的再对,也不该这样说。也就无话,决意是不管他家了。哪知族中仍有劝的,冷树芳就拿这话去对付,弄得全族人不再劝了。来与陈福英说:“小英,我们劝冷树芳。冷树芳说我们是图劝下他家来,有什么事好请他家求富贵。如是这种主意,我们也会说明的!况且你和富贵也不是什么怪人!即使他家不在,我们来求你,你还会不管我们这些叔叔大爹?”终于谁也不劝了。冷树芳和陈志琴满意了。
陈福宽在昆明挣不到钱,去了一转西双版纳,就回来要将家搬了去。陈福英一去劝时,陈福宽就说:“那几年姐姐家要搬家,我去劝。现在我要搬家,姐姐也来劝了。也不知是什么鬼牵着人的。那几年自己还劝人不要搬,这下自己也搬起来了。”陈福宽卖那些东西,谁不可惜?陈福英心里只叨念:“这个家又叫永远恢复不起来了。”但不敢与人说出。只是看得痛心。陈福宽大骡、大马、大房子、大碗柜,全部卖了,竟有三万七千元。把全村人吓了一跳。天主回来,痛心疾首。回家叹息:“完了!完了!没道理可讲了!”
于是又是一个阴天,陈家全族送了陈福宽家上车,又走了。这下陈家仅余陈福英、陈福香在故乡了。陈福英送了回来,听全族人都道:“他这么好的一个家,三万七千呀!可惜了!”又想几年前父母、兄弟、姊妹住在一起多么热闹,如今全去光了。一走回来,泪就下来了。
尤其丁家朝,多年来受吴明义家欺压,全是陈明贺父子保护着他的。这下见都去光了,来与陈福英说:“小英!小宽家搬家,是好事!我不敢哭,但心里是难过极了。这下的侄男阁女,只有你了!”陈福英知他的悲哀去处,说:“小舅,侄女还在这里,有什么事,反正也同小宽他们在这里一样的!你只管来找我。”丁家朝说:“我人孤,只有靠富贵撑撑腰了!不然我就被人家践踏得土牛木马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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