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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节

  随着人民公社体制改为区乡制,干部也作调整。孙江成已满五十五岁,被安排退休,支书生涯就结束了。吴家、姜家等大喜过望,拍手相庆:“孙山弯终于倒台!法喇人民得解放,喜气洋洋做主人!”各处寻找门路,争夺支书一职。全村人均以为,从解放后孙家统治法喇达三十五年的历史结束了。孙家最有能力的两人孙平玉和孙平文,绝对干不上去,此外再也数不出人来。

  没想孙家又斜空里杀出一人,把支书一职夺了。这人就是孙江才。孙江才幼时家贫,快二十岁了都讨不到媳妇,孙运周无奈,将孙江才送了去当兵。孙江才在部队入了党,一年前退伍回来,谈关系谈不上什么关系,眼看就要务农了,要说个媳妇还是困难。孙运周考虑家族弱小,又不团结,为结强援,见姜家族大,于是为孙江才说了姜元德幼女姜庆青。本来姜元德之母,与孙运发之妻是亲表姐妹,孙江才与姜元德同辈,姜庆青是侄女辈。姜家见孙家主动来钻裤裆,大喜,加上孙江才才回家,样子还过得去,即表同意。事情刚成,孙家内部就闹开了。长房和三房一致谴责孙运周,说孙运周一生干尽坏事,要入土的人了,也不给后人点留念,还干这种事让后人为难。长房原和姜家有亲。姜元德见到孙江成,说:“我跟你们孙家长房,还是按原来的老亲喊,小只小孙江才家这一房。”孙江成说:“不按老亲喊,还能按什么喊?你敢在我面前争辈分?”

  姜元德长女为荞麦山党委副书记安正书之妻。孙运周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为孙江才说姜庆青。一成了姨夫,安正书即帮忙活动。但安正书虽是党委副书记,在区上势力尚弱。虽然活动,成效不显。

  区上征求孙江成的意见时,孙江成虽和孙江才关系不是太好,但想毕竟是一家人,总比外人要亲些。且不图别的,单凭“孙家还在掌权”这个空名义,也要推荐孙江才。因孙江成和安正书两处使力,区上便把孙江才作为法喇党支部候选人,在法喇开支部会议进行选举。吴家不忿气,也推了候选人出来,广拉选票。孙江才落选。区上已定要孙江才上,不承认第一次选举结果。在开第二次支部会议时,孙江才便来找孙平文,请孙平文帮忙拉选票,说:“小爸当了支书,公款买个手扶拖拉机给你开。”孙平文是党员,人缘很好。经孙平文卖力地拉票,且有的党员不识字,在选举投票时请孙平文填选票,本不欲选孙江才,但孙平文全填与了孙江才。孙江才与吴家的候选人得票持平。区上又不承认第二次选举结果,进行第三次支部会议进行选举。这次孙江才才以微弱优势取胜,区上即任命孙江才为法喇支部书记。

  法喇的支部书记刚选出,形势就变化。区长调县城,罗吉武之子罗昌才调荞麦山区任区长。罗昌才活动已久,原想自己一到荞麦山任职,正值孙江成退,即可将在家务农的弟弟罗昌兵提为法喇支部书记。哪知县委拖了一个月才下任命书,等罗昌才到荞麦山任职,孙江才已于前五天被区党委任命为支部书记,安正书之子安国林被任命为法喇乡乡长。罗家懊恼不已,只得挤掉拟定的法喇乡文书,将罗昌兵提为法喇乡文书。事后法喇群众才知真相,都说孙江才这个支书是拣来当的,要是晚任命五天,支书就是罗昌兵的曲。

  孙江才一上台,就是个弱势支书。一是孙家族小,他无家族后台;二是同时起来的乡长、文书,后台都比他硬。所以处处对大族让步,万事委曲求全。他刚上台,孙平文大喜,以为这下有拖拉机开了。来对孙平玉说:“万人说我们孙家要下来了,哪知下不来,照样掌权。小爸上台前答应买个拖拉机给我开。”孙平玉说:“晓得呢,要你时是侄儿子,不要你时,你是谁?小爷爷跟爷爷是亲兄弟,还照样收拾爷爷!小爸跟小爷爷有什么区别?”果然,孙江才一上台,处处躲避孙平文,绝口不提拖拉机之事。孙平文等了半年,才绝了拖拉机之望。

  孙江荣在合作社时与吴光耀五弟吴光云同为饲养员,在山上放羊时,就为双方儿女订了小婚,将次女孙平丽许与吴光云长子吴小三。回来一讲,孙运发大怒,一柴块打在孙江荣背上:“老子拿着好娘好爷,日出你这个畜牲来!老子这些孙男孙女,哪个不是清清秀秀、聪明伶俐的?这才叫人!吴家谁不贪婪成性?豺狼虎豹一般!你不看看吴光云是有何衣食的?你这个畜牲,拿着黄花闺女往狼群中送!”从此不理孙江荣。

  十几年过去,吴小三和孙平丽俱已长大。吴小三个子又矮,形象又丑,一个酒鬼赌棍。孙江荣后悔,但畏吴家,不敢提上半言。孙平丽天天睡在床上做气,要孙江荣退婚。吴家屡次来提要娶孙平丽,商议婚期,孙平丽大吵大闹。孙家就回吴家说:“等等再说。”吴光耀就叫吴小三到处扬言:“孙平丽不嫁老子的话,老子先杀孙江荣、孙平文、孙平强、孙国勇、孙国军,再强xx蒋银秀、魏太芬,强娶孙平丽为妻!”吴光耀也扬言:“孙家的姑娘都拖得,我吴家的儿子就拖不得?拖到六十岁,看孙平丽嫁不嫁!孙江荣敢提‘退婚’二字,吴小三就将他男的杀绝,女的强xx!看谁敢找吴小三的麻烦!”这一天,吴小三老远见孙平文,就说:“孙平丽不嫁老子,老子就杀孙平文,强xx魏太芬。”孙平文一声不敢出,溜走了。后魏太芬得知,大骂孙平文:“你这个杂种这几十年白活了!他会杀人,你不会杀?他会强xx,你不会强xx?大话谁不会吹?你不会吹老子教你吹:老子孙平文要杀尽吴家所有男人,强xx吴家上下四代所有的婆娘、姑娘两百来人!”孙平文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吹大话?大话起什么作用?他要吹他吹他的嘛!”魏太芬说:“喔喔!都是你这个杂种有理!大话不起作用他还吹?像你杂种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比真杀了人,真强xx了人还起作用!老子要是个男人,谁敢这样欺负老子的亲妈、婆娘和妹子,老子倒不吹大话,先强xx了他奶奶、他妈、他婆娘、他妹子再说。活人活块脸,脸都不要了,还活在世上干什么!”

  吴小三这些大话吓垮了孙江荣、孙平文,只吓不了孙平丽。魏太芬不准孙平文插手孙平丽之事。孙江荣、蒋银秀天天劝孙平丽就嫁吴小三算了,孙平丽大哭:“你们天天在侃孙家代代出官,咋这时没得个当官的来帮我说话了?你们也天天侃孙家几辈人没一个赌钱汉,没一个偷人抢人的,没一个杀人的。为何倒反把我给个赌钱汉?几辈人的底都丢尽了!孙家的姑娘也是几辈人,谁嫁的是赌钱汉?谁把我给吴家的,谁就去嫁吴家!我是不嫁的!我并没有说我要嫁吴家!”孙江荣是笨人,说:“你没有听吴家那个爹扬言吗?要杀我和你哥哥兄弟啊!还要……”蒋银秀一听,立即打断,骂孙江荣:“孤寡和尚!猪脑壳!你给老子滚远点!”孙江荣并不知自己话说错了,又骂蒋银秀:“你妈这个老母猪!不得下台了?你才给老子滚远点!”就动手打蒋银秀。夫妻俩就扭打起来,孙平丽也起来,插到两人中间,说:“要打就打我!打死我好让你们清静点!”孙江荣便只骂不动手了。蒋银秀刚才被孙江荣踢了几脚,痛极生怒,借孙平丽隔在中间之机复仇,一口咬在孙江荣大腿上。孙江荣痛得怪叫,对母女二人大打出手。孙江成家虽与孙江荣家一联房,但田正芬与蒋银秀是矛的,听见打闹,田正芬就在屋中喜道:“加油打!加油打!打死些少些!”哪里还会来劝!孙江成因田正芬之故,自然不来劝。孙江华在孙江荣家后面,又隔得稍近些,听见了,也自庆贺,更不来劝。等远处孙平文家听见,已打得差不多了,孙平文要来劝,又被魏太芬吼住。等孙平文听打得实在不成,蒋银秀、孙平丽都哭不起了,才求魏太芬:“我爹的性子你不知道?会看势头不?万一打死了呢?”魏太芬也想由孙江荣打下去,不打死才怪,才许孙平文去劝架。孙平文跑拢,蒋银秀、孙平丽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孙江荣还在将二人翻来覆去地踢。孙平文见惨不忍睹,一声便哭起来,抱住孙江荣,孙江荣才住了手。

  孙平文将蒋银秀、孙平丽抱到床上,忙出去请医生来救。孙江华、牛兴莲见厮打已息,才来到孙江荣家。孙江华便开始批评孙江荣。牛兴莲见二人浑身是血,也来批评孙江荣。医生来了,给点“跌打损伤药”吃吃,收钱走了。孙江荣自然不管这母女死活。孙平文被魏太芬制着,一天只准来看一转。只有孙平竹来看看,但天把就得回去。孙平强、孙国勇又作不得主。蒋银秀和孙平丽便只有凭命泼出去了。命要其生即生,命要其死即死。病床上挨了一个多月,活了过来,憔悴得再无人形。以后孙江荣一家担心孙平丽逃跑到远方嫁人,交不出人给吴家,只得对孙平丽严防死守,派蒋银秀昼夜监视。

  拖了一年又一年,孙平丽无法逃走,孙家无计可施。孙江荣见孙江才当支书,是孙平文使了大力,便去请孙江才帮忙。孙江才说:“二哥,吴小三不错的嘛!按我的主意,就把平丽给他算了。”孙江荣懊恼而回。孙平丽无可奈何,只得嫁了吴小三。

  孙平刚订的小婚,是谢吉万的长女。王元景之母,是谢吉万的亲姑妈。王元景之妻,是谢吉万的堂姐。一日孙江成与王元景同到荞麦山开会回来,到谢吉万家喝水。谢吉万的两个女儿刚好扯猪草回来,王元景见两个姑娘长得不错,便说:“孙大哥,我老表这两个姑娘不错!你家孙平刚和我家王勋杰和她两姊妹年纪差不多,干脆我俩就把她两姊妹说成儿媳妇算了。平刚和勋杰成两姨夫!团结一致,以后互相有个依靠。”孙江成就同意了。二人当场向谢吉万讲了,谢吉万一瞬间攀上大队支书和大队队长两个大干部做亲戚,高兴得心花怒放。二人回家,即请了媒人去说,谢家即允。

  一晃多年过去,四人已长大。谢家原以为孙江成当支书,家中又有,会将孙平刚的书供出来,找到个工作。但孙平刚读书不成,当农民了。孙平刚人又无能,谢家大为失望。但虽失望,却见孙江成还当着支书,或许会为孙平刚找个合同工、临时工之类的工作,以为还有一丝希望,所以等着。今见孙江成退下来,无指望了,谢家姑娘即要退婚。孙江成骂孙平刚:“人不成器怎么样?谢家姑娘是稀奇的?同样在农业上!照样看不起你!”孙平刚也责怪孙江成:“退就退嘛!倒得起哪点!我不成器还是你不成器?罗吉武同样当支书,他儿子读出书来没有?却当的当区长,当的当文书!你的儿子当区长、文书没有?论文化我家哥三个比罗家哥两个差啦?你不怪你自己,还来怪别人!赵国平家爹那么日脓,还把赵国平供出来!你供出谁来了?我大哥去荞麦山邮电所已工作了,你为何把他逼转来?要是他当时出去了,现在当区长,法喇的文书还有罗昌兵的?”孙江成又羞又愧,理起柴块就打。孙平刚跑出去,便不回来,约了孙江汉之子孙平拾跑到四川“搞副业”去了。

  孙江才当了支书,吴家好不气忿,无奈之下,仍用当年攻孙江成故伎,发起人身攻击,骂:“当个臭支书起狗屁作用?孙江成当支书,全村最穷的在孙家。孙江才当支书,最穷的还是在孙家。”原来是孙江富在全村穷得出了名。孙江富幼时,在学校学习很好,当时刚解放,县政府缺少文书,到处物色人,到法喇村来,物色上孙江富。但孙运周观念保守,说:“国民党三十八年的天下,有这么轻容易就让给共产党的?现在正是难解难分之时,等等再说!等共产党坐稳天下再去。”孙江富就错失良机。成家以后,一直缺粮,多年来靠孙江成批点救济粮生存。其妻卫顺芝一年四季在外找野菜,孙江富一年四季在外找粮食。孙江富勤劳苦拼,总不见好转。智竭虑穷,怀疑门向不对,塞了原来南向的大门,在东墙上挖了个洞作门。过两年不见好转,又塞了东门,在西面墙上挖洞作门。仍无改观,又塞西门,在房背后面对阴沟挖上一洞,同样无济于事。他那茅草房,是孙运周年轻时起的了,除个火塘外仅安得下两张床。再经他这般折腾,倒了,全家只好在旁边搭了个棚子住着。第二个在全村穷得出名的是孙江华,一年总要差上几个月粮,也是一贫如洗。但孙江华与孙江富不同。孙江华是只说不动,懒;孙江富比较勤劳,属运气不好而穷。

  孙江才当了支书,全村都说:“亲兄弟当支书,孙江富可能会被孙江才提拔一下了。”孙江才走到哪里,也信誓旦旦:“不把孙江华大哥和我大哥扶持起来,我这支书也白当了。”没料第一批救济粮下来,莫说孙江华没有,连孙江富的也没有。孙江华与孙江成矛了一辈子,孙江成同样供应他救济粮。孙江富更是无论谁当法喇的领导,救济粮少不了。这下孙家大哗:“说这个心黑,那个心黑,孙江才才心黑!”孙江华气愤之余,以孙江才心黑,苏联有领导人名赫鲁晓夫,便名孙江才为“黑鲁晓夫”。

  孙江才当了支书半年,孙运周去世。孙江富家贫,分摊的钱粮拿不出来。孙江万、孙江亮、孙江才便开除孙江富,写冥包只写三人之名。也不许孙江富、卫顺芝当孝子。从孙运周死至丧事办结,不许孙江富一家到场。孙江富长子孙平毕、次子孙平东去爷爷棺材前欲叩个头,孙江才厉声问:“你们来搞什么?出去!”

  继吴小三会赌钱后,孙江华的大女婿范正兴,也学会赌钱了。范正兴原来忠恳勤劳,积年家境无法改观,便道:“凭脑壳我比谁差了。别人富了我却穷得无抵挡。”便去赌场上混,欲在赌场发笔横财。哪知学会赌不到三月,家中钱粮输个精光。一晚输光了无捞本之资,范正兴说:“我的房子抵五百元,谁要?抵五百元来给我!”没人要他那破房子。范正兴急了,家中实在无可变钱之物了,在赌场上干着急。有个赌棍贪图孙平芳姿色,便说:“怎么不拿你婆娘来抵?”范正兴不干,但过上一阵,实在想上场捞本,急得慌了,便道:“我拿我媳妇抵了。哪个要我媳妇,抵一千块钱来,就给他!”没人要。范正兴又道:“我媳妇抵八百元,谁要?”刚才献计那赌棍来商量,以六百元成交。言定明天早上九点交人。范正兴得了钱,又上场去。先赢了几手,赚得几十元。后就输了,倒出去一百多元。就到天亮。交人时间已到,那赌棍便叫了范正兴,同往范正兴家。路上范正兴说:“我想办法还你的钱行不行?”对方说:“不行。”范正兴说:“借你六百元,还你一千二百元!”对方说:“还十二万都不行!必须把孙平芳给我。”并威胁说:“孙平芳一日不给我,我一日不和你干休。”对方是赌场上的油子,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又有一帮狐朋狗友,范正兴不敢惹。

  孙平芳最近天天和范正兴吵架。一见范正兴回家,就防范正兴偷家里的东西去抵账。范正兴一夜不回,她想又是去赌钱了,哭了一夜。见范正兴回来,就骂了起来。范正兴挨骂,埋头坐在火塘边。那赌棍屡叫范正兴:“说了嘛!我好带走。”范正兴说:“等一下。”孙平芳以为范正兴又将家里惟一一条五十来斤重的小猪抵与对方了,立即说:“他的账我不认。他欠你什么你找他。这家里东西,都是我的。一根针也不许拿走。”赌棍催上一阵,范正兴屡言“等一阵”。赌棍就说:“你是不是不想给了?”范正兴说:“要给。”赌棍说:“给来。”范正兴说:“等一阵。”对方即道:“现在就给。”范正兴为难起来。孙平芳道:“孤寡,你又把什么东西抵给人家了?”赌棍说:“他把你抵给我了。”孙平芳一听,举了柴块,哭爹骂娘地就扑向范正兴:“你这个杂种!怎么不拿你妈和你姐姐妹妹去抵?”夫妻俩打了起来。赌棍骂范正兴:“你少跟老子演戏!你以为老子就看不明白?你两口子只要有一个在,这账都在的!你两口子都打死了,还有你姑娘!”即指范正兴才两岁的女儿范明艳:“那她就是我婆娘!”

  范正兴被孙平芳打了几柴块,血从脸上流下来。孙平芳朝门外跑了,骂:“你这个杂种!婆娘都要卖了。老子跟你过不起!你既然已把老娘卖了。老娘也就走了。管你这个杂种以后怎么过!”范正兴要出来追,被赌棍扭住:“你还想跑不是?快给来!老子腊肉不放盐——有言(盐)在前,你不给孙平芳,老子迟早一天要把你家踏平!”范正兴只得坐下。儿子姑娘皆被夫妻俩打架惊散,只得自己动手煮饭给赌棍吃。楼上楼下翻遍,惟有一撮箕洋芋可煮了。即捡了洋芋下楼,要洗了煮。赌棍直催着要孙平芳。范正兴说:“她跑了,我想给也无办法了。”赌棍说:“你妹妹十七岁,还没嫁人,拿她来抵孙平芳!”范正兴不敢答应。赌棍即操起一块柴块,问:“给你妹妹还是给孙平芳?”范正兴说:“给我媳妇。”赌棍说:“那就给来。”范正兴答不出。赌棍柴块即刻打下。范正兴不敢还手。对方越打越有理,将范正兴接连几十柴块,见打得不行了,才罢手,将范正兴身上尚余的五百来元钱搜到手,说:“明天老子来要人。你不给人就把你家踏平!”扬长而去。

  孙平芳跑到孙江华家来,坐在火塘边哭,说自己要跑到远远的地方去嫁人算了。牛兴莲急得直骂范正兴。孙江华也无计可施,坐在屋里不是事,走出门来,坐在房后生闷气。下午,孙平芳哭着站起,说:“我要走了。”牛兴莲哭:“幺啊!儿啊!你去哪里啊?你没有地方去!你就在妈这里住上几天再说!”孙平芳哭说:“有地方去!世上这么大!哪个地方不可以走?我是个女的,走拢哪里不可以嫁人?”硬是要走。牛兴莲硬拉住。母女俩在院坝里一拉一扯,哭得惨不忍闻。孙江成家和孙江荣家听见了,暗中庆贺:“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根本无人出来劝上一声。牛兴莲拉不住孙平芳,又见周围并无一人来劝一下,就骂孙江华:“你这个孤寡和尚!也不来帮老娘劝一下。平时这家门上有事少不了你,那家门上有事也少不了你!现在你有事了,哪家大人娃娃出来出个豆气?老子平时就给你讲,少要猖夯!少要铎实,你不信!你有事了,这些平时请你猖夯的人都死了!都绝了!鬼都没有一个来理你了!”孙江华才走回来道:“小平芳,你不可怜我,也要可怜你妈,你这样吵吵闹闹、哭脓洒涕的,害得你妈也哭得这样惨!成何样子!凡事要从长计议!我们也为你难过,也为你着急!也要为你想办法,把事情归到正头路上!哭一通就能解决问题?再说你这问题好解决!范家都不着急,你着急哪样?大不了你不理范家那个爹,另自嫁人就行了!他范正兴都不怕讨不到媳妇,你还愁嫁不掉人?他再赌再烂,都是烂他范家!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只管在这里住着!这里是你的爹妈家!你在别处无法站脚了,这里永远会收留你!你说世上多大多大,路有多少多少。我问你:世界到底有多大?有时小得很呀!针尖还怕找不到插的地方!更何况人!你走出去一望,四海茫茫,举目无亲,世界有多大?”孙江华说着,泪也下来了。再说喉咙就哽咽,就不说了,转身朝屋里走。孙平芳才不闹不走了。牛兴莲说:“平芳,就按你爹说的办!范家这个杂种三十几了,他还讨得到媳妇?你才三十,还愁嫁人?大不了重新嫁人,好来好去找个品德正的,好好地过就行了。你有哪样值得气的呢?妈也不气,你气哪样?若说那几个孙男孙女舍不得,你嫁了人好带就带去,不想带,我们也会帮你照顾。再说那是他范家的人,不是你的人,也不是我孙家的人!他范家都不耐烦管,你还耐烦管?”孙平芳就在孙江华家住下。

  范正兴被赌棍打了,在堂屋中呻吟。他爹平时和孙江华教育他,他总不听。如今打了,他爹妈也不来理。儿子姑娘都跑往爷爷家去了。范正兴不得吃不得喝,躺到第二天,赌棍又带了几十名地痞流氓来叫交孙平芳。吵一阵,又按住范正兴拳打脚踢,见范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才住了手。有的又说点火烧范的茅屋,有的又说莫烧,明天再来要人,终是把屋内的锅碗打砸一通,走了。范家见范正兴被教训够了,怕他死掉,才忙找医生来开了点药。那流氓仍不时来要人,范家无可奈何。

  范家怕孙平芳另嫁了人,就设法,对范明生、范明银说:“你们怕不怕你妈另外嫁人?你妈要是嫁了别人,你们就没有妈了,就成了孤儿!无人管了!爷爷奶奶老了,管不了你们了!你爸爸天天赌钱,也不会管你们!赶快跑去求你妈不要嫁人,仍然带你们过!只是去了不要说我们说的。跟你们说真话,你妈一嫁人,你们这一辈子就可怜了。怕你妈哄你们说不嫁,偷偷跑去嫁人,你们要死死守住你妈。”两弟兄听了,哭了起来。范家就打发两弟兄背了范明艳,一路哭着朝法喇来。范明生最大,仅六岁。一到法喇地界,无人不叹怜。到了孙家,孙平芳远远听见哭声,就哭了。孙江华、牛兴莲见外孙可怜,也落下泪来。三兄妹边哭边叫:“妈,你莫嫁人啊!你嫁了我们就成孤儿了!你还是带着我们过。”孙平芳泪下如线:“妈不嫁!妈不嫁!妈要带你们过一辈子!”牛兴莲也边哭边说:“你妈不会嫁人!”三兄妹仍怕孙平芳哄他们,晚上要跟孙平芳睡一处,白天紧紧地跟着。孙平芳重新嫁人的念头彻底被打灭了。

  那赌棍纠缠了近一月,见得不到人,只得歇手,问范家怎么办。范家答应十倍还钱,与赌棍达成协议。将家中的猪、牛等全卖了,仅得三千元。到处求人去求赌棍开恩。赌棍作了让步,减掉两千元。尚差一千元,规定下一年还。

  范正兴弄了个一无所有,还险些家破人亡。事情已了,忍耻含愧来法喇见孙平芳。孙平芳不见。孙江华打了范正兴几柴块,气泄了,就觉打也不解决问题,就骂。牛兴莲也咒天骂地的骂了范正兴一通。全家都不理范正兴,赶范走。范正兴不走。晚上全家都睡了,也不给范安排睡处。范就在火塘边干坐了一夜。到天亮,范拿了勾担去挑了水来。见孙江华去割草,也拿了镰刀跟着出去。边割草边向孙江华认错,保证以后不赌了。孙江华一言不发。回来,孙家还是不理。吃饭也不叫他。他自己在火塘里烧个洋芋吃。晚上,全家又睡了,范正兴又坐在火塘边。孙平芳不忍了,才叫范明生:“妈不会跑去嫁人了!你向你外婆要床毡子铺盖,带你爸爸上楼去睡。”牛兴莲给了毡子铺盖,爷两个上楼去睡。范正兴说:“明天你给你妈说:我向她认错,保证以后不赌了,带你们好好地过。”

  第二天,孙家都在屋里。范正兴自带了镰刀去割草。范明生把话跟孙平芳说了。牛兴莲说:“看着他虽三十几了。自己做错了,还是很可怜的。”孙江华说:“小平芳,你这事你要怎么办?我们也无法给你作主!你自己定!若要团圆,重新过,也就叫范正兴彻底反省,深刻检讨,立下保证,一家子欢欢喜喜回去。若不想一同过了,说清楚,就从这里分手。子女叫他带回去。各找各的对象。这样天天拖着,不是事!拖了要有一两个月了!再拖下去,这个家只会越拖越烂。”孙平芳左右为难。回去呢,家已不成其为家。一无所有,还欠一千元的账。不回去呢,又割舍得了?无法答复,只得一个人跑到僻静处哭。

  火塘边剩下孙江华夫妇,牛兴莲说:“这事情咋办啊?”孙江华说:“只有到哪山说哪山的话了。事情到哪一步,说哪一步!”牛兴莲说:“难道就这样下去了?”孙江华说:“那还有什么办法?”范正兴割草回来,又向牛兴莲认错。牛兴莲说:“你跟我说无用!我心头乱麻麻的。你去跟你爹说。”范正兴又向孙江华认错。孙江华想,此事难断,但不断也得断。要孙平芳来下决心,看来也是难下。看来还得自己作主,便叫孙平芳来坐在火塘边。范与孙互不照面。孙江华说:“平芳,你这事怎么办?依我看,你能否听听范正兴的意见。若你觉范正兴的意见对,你采取什么态度?觉他的意见不对,你又采取什么态度?你们都当着我,讲一讲。你们若要团圆也在这里说好;要各过各的,也说好。好聚好散嘛!范正兴你说。”范正兴即向孙平芳认错,保证以后彻底改了。说完,孙江华就教育范正兴一通,对孙平芳说:“平芳,刚才范正兴也向你认了错,提了保证。我把我的意见讲讲。你俩都是年轻人。范正兴之前屡教不改,我有意见。吃了这次亏,改了,是好事。就总体来说,范正兴品德也不是太坏。除了赌钱这一科我不满意外,别的都是满意的。只要改了,就好。你呢,也要原谅他。年轻人吃一堑,长一智,这次被蛇咬,下次莫钻草就行了。人无完人,世上哪有不犯错误的人!所以按我的意见,你原谅他这一次。范正兴呢,以后要对得住平芳。平芳到你家近十年了,我认为她是对得住你的。这一次是你对不住她!她这次原谅了你,你要知道轻重!以后再犯,我就不再教育平芳,而要教育你了。我把意见就讲到这里。如果你们二人都同意我的意见,就不要再说什么,回去欢欢喜喜地过日子!一切从头开始。如果你们有不同意见,提出来。再讨论。正兴,你的意见?”范正兴说:“就按爹说的办。我保证改正错误,重新做人。”孙江华说:“平芳,你的意见呢?”孙平芳说:“爹都这么说了,我还敢有意见?”孙江华说:“那就这么定了。范正兴明天先带几个外孙回去。正芳要在这里多住几天的话,就住几天。过几天范正兴请了你家族宗来,当场立下保证,再带平芳回去。”

  范正兴第二天带了子女回去。第三天就请了族宗来到,族间老人都批评范正兴一通,劝解一阵,当场又立保证,孙家找足了面子。范家于是领了孙平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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