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已经彻底丧失了卷土重来的本钱,牧良逢这才放下心来,带着兄弟们回去了。回到洞里,看着乡亲们殷切的眼光,牧良逢和兄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把村子被烧的事给大家说。
还是阿贵打的头阵:“乡亲们,鬼子被我们打跑了。”乡亲们一听鬼子走了,都很高兴,收拾起东西就要往村里走。
“乡亲们,大家先听我说。”阿贵挠了挠脑袋:“不过,鬼子把村子点火烧了。”
山民们一听村子被烧,都傻了眼,妇女们开始哭天喊地:“天杀的日本鬼子,这下可让我们住哪里啊?
“大家重新盖房子吧,我们今天不走,就帮着大伙儿盖房子了。”牧良逢安慰大家说。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如果不抓紧盖房子,乡亲们怕是要风餐露宿了。
好在雨一直在下,火势得到了扼制,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大火基本已经熄灭了。村里的房子差不多被烧一半,大家简单地清理了一下,还有一些能住人。
把妇女和老人孩子安置在清理出来的房子里后,40多个国军士兵和村里的青壮年开始动手盖起房子来,牧良逢看看滨田凌子,说:“看到了吗?这是你们的人干的!”
滨田凌子低着头,没有说话,但是她的神情却充满了内疚与不安。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她和那些鬼子不一样。”那个妇女帮着滨田凌子说话。她的孩子吃了滨田凌子的药后,已经好起来了。
牧良逢说:“我也不是怪她,我只是告诉她,她的同胞到我们国家来,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滨田凌子不解地在心里追问着,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完全不是在国内听日本军方宣传的那样——显然,自己被欺骗了。被欺骗的愤怒和对中国人的愧疚交织在一起,滨田凌子的心里一片混乱,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救过自己年轻的中国军官。
第二天一早,牧良逢集合部队。大家忙碌了一天,总算盖起了几间新的草房,乡亲们终于有了个算是可以暂时安身的地方。部队准备上路的时候,那两个年轻的山民背着牧良逢发给他们的步枪赶来参军,他们目睹了日本鬼子的血腥残暴,想要为死去的几个乡亲报仇,加上他们对牧良逢很佩服,想跟着他一起打鬼子。
牧良逢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仇恨和勇气,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在亲乡们的目送下,40多个中国军人带着一个日本女人消失在森林里。
回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大家赶了一天的路,十分疲惫。县城的城门关闭着,阿贵站在城下喊:“上面的兄弟,帮我们下来开开门。”
城头上驻扎的还是万营长的警备营,黑灯瞎火地看不到下面的情况。在这战争时期,谁都不敢贸然开门。
几个士兵站在城墙上问:“你们是那部分的?”
“我们是98师特务团一连的,执行任务刚刚回来。”阿贵扯开嗓门喊。
“特务团一连?是不是牧连长的那个连?”上面的士兵在问。
“我们连长就是牧良逢。”
几道手电光射了下来,看清楚带队的果然是牧良逢,为首的士兵马上说:“牧连长,您稍等,兄弟们这就开门。”
没一会儿,城门打开了打着火把的十来个士兵跑了出来。为首的正是上次拦路的那位警备排长,他笑呵呵地带着几个手下给大家递烟:“牧连长,您和兄弟们辛苦了。”
牧良逢接过一支烟,也学着抽了一口。
那排长嘻嘻哈哈地说:“牧连长,您转眼就成了我们的长官,可兄弟我混两年了还是个小排长,干脆弟兄们都跟您混算了。”
牧良逢笑笑问他:“你们万营长和他家老爷子怎么样了?”
警备排长说:“万营长和他家老爷子被押到柳州去了,估计要坐牢,一时半会也出不来。”
牧良逢点点头:“汉奸的下场。”
“对了牧连长,前天你们连有伙兄弟在城门口跟36军的人打起来了。”那警备排长看到牧良逢他们要走,突然想起这件事情来。
牧良逢一愣:“什么?为什么会打起来了?”
“这个我不太清楚,后来差点还动上家伙了,好在警备区的宪兵赶到,否则真会打乱了套。”那排长也不知是挖苦还是真佩服:“你的弟兄真是了不得,一百来号人敢和36军的两个炮连打群架。”
牧良逢急了,陈大谷这群家伙,尽给自己惹事。
“后来呢?”猛子和小伍他们也急了:“我们连吃亏没有?”
警备排长说:“两边都打伤了十个人,好在伤兵没人打。”
“妈的,找他们算账去,这群王八蛋打鬼子不行,打自己兄弟倒是挺来劲。”小伍看到自己兄弟们吃了亏,只差没跳起来了。
警备排长说:“宪兵抓了几十个带头闹事的兵,现在还关着呢!两边的团长都站出来了,好象谁也不服谁,正在往上面打官司。”
牧良逢一听这事有点大,没心情再听这小子猛扯了,带着兄弟们一口气跑回团部。
城里的人们已经休息了,县城一片沉静,只听得到士兵们跑步前进的脚步声。
团部的大门是开着的,警卫看到牧良逢他们跑进来,也没拦他们,只说:“报告牧连长,团长不在。”
“团长呢?”
“团长下午去师部了,还没回来。”
正说着,团部吴参谋长出来了,牧良逢和士兵立正敬礼。看到牧良逢他们,吴参谋长扳着脸说:“小子,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啊?你再不回来,团长要枪毙你了。”
“嘿嘿,吴参谋长,出啥事了?”牧良逢和团部长官都很熟,大家平时关系不错,所以他腆着脸问吴参谋长。
吴参谋长看看士兵们一个个疲惫不堪的样子,手指在他们的脸上比划了两下,骂到嘴边的话又噎了回去:“老子现在懒得说你,等团长慢慢收拾你。炊事班,给这些混蛋做点吃的,别没等团长收拾他们,就先自己饿死了。”
牧良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吴参谋长点到为止,说到这里转身要走。
“参谋长,我们在路上俘虏了一个日本女医生如何处理?”
吴参谋长这才注意到一连的队伍里还有一个女人,他想了想说:“先送到团部医院的女兵宿舍,让她和女兵们呆一个晚上,其他的事等团长回来再说吧!”
滨田凌子一听要把她押送到别的地方去,又急又怕,她下意识地拉住牧良逢,第一次哀求他:“牧连长,求求你不要让他们带走我好不好?”
牧良逢说:“放心吧,你没有伤害过中国人,我们也绝对不会伤害你。你去的地方是女兵营区,你不要担心。”他又转身吩咐阿贵,让他陪同滨田凌子去团部医院。
滨田凌子可怜巴巴地看着牧良逢,她就要作为战俘被移交到其他的地方去了。这些日子与这帮中国士兵的朝夕相处,从感情上她相信他们,一下子要把她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一时无法接受。
吴参谋长说:“你们先吃饭吧!有事等团长回来再说。”说完他转身走了。
团部的炊事班伙食还真不错,动作也利索,没一会儿就给大家做好了饭菜:香喷喷的白米饭,还有白菜炖猪肉。大家是真饿坏了,看到饭菜就是一顿狼吞虎咽。吃了饭,牧良逢问团部的警卫:“兄弟,知道团长和参谋长为什么这么大的火气不?”
警卫说:“团长说你是玩忽职守,想当山大王,说你堂堂一个国军连长居然像共产党的游击队一样,带着人在山里打游击,丢下大部队不管。团部想联系你们,你倒好,把通讯班都撤回来了。”
“就这?”牧良逢问警卫。
那警卫点点头,看看四下没有其他人,凑上来说:“其实是团长和参谋长关心你,害怕你在山里出事才发的火。这两天,为了你们连和36军士兵打架的事,团长可没少上火。”
牧良逢的心里一下子像打碎了个五味瓶,他让阿贵带着滨田凌子去团卫生队,自己和兄弟们回连里去了。
陪滨田凌子去团部医院的路上,阿贵看她一脸的紧张,安慰她说:“不用怕,我妹妹阿慧也在那里,我让她关照一下你。”他现在一点也不讨厌这个日本女孩了,甚至还觉得她有些可怜。
“你妹妹也在那里?”滨田凌子睁大眼睛看着阿贵。
“真的,我骗你干吗?”阿贵说:“我和我妹妹都是连长救出来的。”
滨田凌子一听这个来了兴趣,她知道旁边这个憨厚的中国士兵绝对不会骗人。
阿贵就把牧良逢如何从万太爷手中救他们兄妹的事情说了,这故事充满了传奇色彩,滨田凌子以前只在书本上读过这样的故事,她被故事里男主人公的英雄气概迷住了,半晌才说:“你们连长真是了不起。”
“那当然!”阿贵一听别人称赞他的连长,比称赞自己还高兴,他满脸骄傲地说:“我们连长不但枪法好,会打仗,而且心地也好,对我们就像自己兄弟一样,一点架子也没有……”
滨田凌子看了看说得天花乱坠的阿贵,觉得很有意思,这个士兵平时话不多,可一说到他的连长,却像变了个人一样。
“你和你连长谁大一些?”
阿贵想了想说:“我比我们连长大一个月,我今年20岁。”
滨田凌子笑笑说:“那我们三个人是同年的,我今年也20岁。”在这个与自己同龄的中国士兵面前,她的话也多了起来。
“是吧?”阿贵乐了,好象别人与他同年是多大的喜事一样。
滨田凌子点点头:“你们连长真年轻啊!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年轻的少尉。”
“是啊!我们连长绝对是全师甚至全军最年轻的连长。”阿贵正说着,团部医院的女兵宿舍已近在眼前。女兵们都睡觉了,阿贵敲了半天门才有人出来,大家认识阿贵,看到他半夜三更领着一个女孩过来,都围过来看热闹,阿慧也出来了,看到自己哥哥平安归来,高兴坏了:“哥你回来啦!她是谁啊?”
阿贵就把这事说了一下,女兵们一听是个女日本鬼子,都不乐意,后来听到她救过一位中国孩子,这才态度友善了一些。
“你们大家可不能欺侮她啊!这是团部的命令。”阿贵嘿嘿笑了笑,她怕女兵们欺侮这个日本女军医,假传圣旨说是团部的命令。交待了一番后,他才放心地回连里去了。
牧良逢回到连里的时候,连里的兄弟早就睡着了。看到连长和其他的兄弟都平安回来,士兵哄地起了床。
“陈大谷呢?”
“陈排长被抓到宪兵司令部去了。”士兵们七嘴八舌。
“打架斗殴是怎么回事?”
“前天我们回来,在城门口碰到了36军的人,他们先撞了我们一个伤兵,然后还骂我们是打仗逃命时摔伤的,兄弟气愤之下就和他们打起来了,结果他们人越来越多,陈排长就动枪了……”
“什么?还动枪了?”牧良逢一听恼了:“这个陈大谷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跟自己人动家伙了。”
士兵们说:“不过我们只是朝天开枪,并没有打到他们的人,宪兵队的人就来了,抓走了陈排长和十几个兄弟。36军的也被抓了一些人。”
牧良逢看看兄弟们,心里也很窝火,36军的这帮混蛋真是欠抽,兄弟们明明是与鬼子拼得九死一生,结果却被人家骂逃兵,换他在场估计也会大打出手。但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事可大可小,还不知道上面会怎么处理,搞不好还会把带头闹事的几个兵拉到后山一顿乱枪毙了。
“连长,怎么办?陈排长他们可都是为了兄弟们才惹的事啊!”
牧良逢找不到团长,也没办法,说:“大家先睡吧!团长要是明天还不回来,你们就跟我去宪兵队要人。”
刘团长是第二天一早回来的,但并不像警卫说的那样:师长留他在喝酒,而是召开军事会议。大战一触即发,十几万精锐之师齐聚桂南一带,兵临昆仑关下,36军、38军的各一个师先后开到县城附近,城里的兵一下子暴增,加上98师的16000多人,县城里热闹不已。士兵间的打架斗殴、扰民事件不时有发生。
98师是甲种师,师部下辖二个旅四个步兵团,一个骑兵团,一个炮兵团,一个特务团,工兵、辎重各一营,卫生、通讯各一连,马3508匹,步枪6127支,冲锋枪800支,轻机枪258挺,重机枪78挺,迫击炮29门,步兵炮27门,野战炮40门,掷弹筒100个,属于真正的王牌部队。98师又以特务团战斗力最为强悍,装备最为精良。如果细分到团下各级,是以一字开头的营连最强,可见刘团长将这副重担交给牧良逢,是何等器重他。
团长一回来,就紧急召集连级以上军官到团部开会,6个正副营长和9个连长外加一个独立运输连连长,一行是16人,再加上团部的吴参谋长及一个团副,大家挤满了团部的会议室。刘团长身材修长,五官清秀,看起来文质彬彬,此刻脸上却是一脸严肃,看到大家就坐后,他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撤掉牧良逢一连连长的职务,其连长一职由王大川暂代,牧良逢降级当连副兼一排的排长。
牧良逢一听团长的决定,顿时傻了眼。他原本以为,团长充其量也就臭骂他一顿了事,没想到居然撤了他的连长!单说这次,一连完成团部任务,追剿土匪逃兵、炸毁日军车队,打残两个鬼子中队,干掉两个鬼子中队长,虽然自己也有较大伤亡,但战功摆在那里,最多也就是个功过相抵。这倒好,连长都给他撤了,他心里难免觉得委屈。
刘团长看他满脸不高兴,火了,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你不顾全大局,不听从指挥,这次没毙了你就不错啦!你还不服气?”
牧良逢小声辩解说:“我没不听指挥啊?团部让我们去追土匪我们就去追土匪,让我们炸车队我们就炸车队,这怎么能算不听指挥呢?”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命令一连的主力撤回来,自己在山上打游击,团部一口气给你发了几道命令,你倒好,连通讯班都撤回来了……我知道你们不是在游山玩水,但单凭你们一个连,能打跑日本鬼子?”
牧良逢还想给团长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但站在团长身后的吴参谋长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坐在旁边的李营长更是在桌子下面用脚踢他,他这才收了声,低着让团长一顿猛训。
刘团长看他认错态度还算不错,也就没再深究,接着布置下一步的任务:“我昨天从师部开会,大反攻即将全面展开,部队好好加紧休整,这段时间大家管好自己的士兵,再发生打群架那样的事件,一定严惩不贷。大家都听清楚了吗?”
“是!”
会议又开了个把小时,快散会的时候,刘团长看看牧良逢,说:“牧连长,不,应该叫牧连副,你对这次士兵群殴事件有什么意见?”
牧良逢见团长提起这事,就来了火:“36军的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一连这次九死一生,居然被骂成逃兵,换了我在场,照样打。”
“放肆!”刘团长恼了:“你带兵无方,还敢说出这种混账话,这次要不是师长力保,陈大谷非枪毙了不可。”
牧良逢想了想,忍住一肚子火:“团长,就算有错,全部算在我头上好了,兄弟们这次打得不错,我给他们请功,团里应该嘉奖。”
刘团长想了想说:“就算打得不错,你们也不应该居功自傲,宪兵队调查结论是你们那个陈大谷输理在先,先是你们撞的人,还骂别人不长眼睛还动手打人,36军的人这才开打的。这是什么性质啊?这些兵再不管,都要上天啦!”
李营长是牧良逢直接上司,因为牧良逢上任不久,他接受的任务都是团部直接下令的,所以打交道不多,但此事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李营长当然帮着牧良逢说话,他小心翼翼地说:“团座,不管怎么样,他们一连这次是有功劳的,我们应该嘉奖,鼓舞士气。”
刘团长脸扳了起来:“有功劳就可以为所欲为?有功劳就可以不听指挥?下面的兵这么嚣张,就是你这个狗屁营长没管好,我没收拾你,你倒帮着他们说上话了。”
李营长就不敢再多说了。
刘团长发了一顿脾气后,说:“牧良逢,回去写份战报交给团部。”
牧良逢终于松了一口气,团长总算还讲些良心。“团长,那陈大谷他们怎么办?”
“关两天,等下你自己去宪兵队领人。”刘团长眼睛一瞪:“今后管好你的兵,再出这种事情,团部一定严惩,决不袒护。”
牧良逢也窝了一肚子气,想想自己在204团几时受过这样的气?
散会出来,一连的兄弟们都列队站在团部门口。
牧良逢扳着脸看了看兄弟,故意很大声地“教训”士兵:“你们只管给我惹事,仗打得再好,一点功劳都没有。”
一起出来的几个营连长明显听出来他这话是冲团长说的,就把他推出团部大院:“你小子还欠抽啊!”
出了团部大院,牧良逢的越想越气,他对几个营连长说:“大家评评理,我们这一仗,死了近百个兄弟,团部不记功倒也罢了,还批得我们一无是处,大家说冤不冤?”说着他的眼睛都红了,那一百多个死去的兄弟好象就在眼前。
连里的兄弟一听牧良逢的连长都被撤了,群情激动,纷纷要求去团部,向团长求情。
李营长吼了一声:“你们是不是嫌我和你们连长还不够倒霉对吧?你们现在去团部闹事,非得被关起来不可。”
“前天到底是谁先动手的?”牧良逢瞪着眼睛问手下的士兵。大家面面相觑,吱吱唔唔不敢说话。
“快点给我说。”
一个士兵低着头:“是我们先动手的。”
牧良逢指指他们,气得说不出话来。就是因为他们这一动手,整连的功劳都被一笔勾销掉了。
“还愣着干什么?跟我去宪兵队接人。”牧良逢吼了一声,士兵都不说话了,一个个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耸拉着脑袋跟在牧良逢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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