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子和小伍是下午来的,那时牧良逢还在酣睡,这两个家伙找了一根稻草,塞到他的鼻孔里掏了一下,牧良逢痒得难受就醒来了。
“牧排长,听说团部准备了两头肥猪,晚上要加餐,再不起来怕是连汤都没得喝咯!”猛子笑着逗趣说。
“你们就只知道吃喝,我无所谓。”牧良逢早上在老乡家里吃得满嘴流油,他知道这可能是乡亲们备的年货。春节临近,乡亲们攒了一年的东西被他们几十张嘴吃空了,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临走的时候,牧良逢硬是给乡亲们留了些钱,好让他们他们过一个像样的年。
牧良逢知道这两个家伙一来,自己是睡不成了,就起来坐在床头听他们两个吹牛。进入广西战场前,和他一起担任教官的猛子和小伍,被调到了其他的连队担任排副,这让猛子多少有些不满,他好好的一个正排长,被师长借宝贝一样地借到特务团,结果反而降了半级。小伍倒是无所谓,从一个大头兵到副排长,他知足了。可没多久,问题就出来了,猛子和他的排长搞不好关系,谁也不服谁。小伍也是个急性子,看不惯当城市兵出身的排长,两个不同的阶级出身的士兵产生了茅盾。
听到猛子和小伍大倒苦水,牧良逢建议说:“你们干脆到我的排来算了,我的副排长在昆仑关一战牺牲了。”
“是啊!还是我们几个在一起好些。”小伍说:“跟着你们俩个老大混,我当个兵都乐意,真不想再去伺候那个老爷排长了。”
牧良逢嘿嘿一笑:“猛子你来当这个排长,我和小伍给你做副手。”
“少来了!”猛子嘟了一下嘴巴:“带兵打仗我不如你,我有这个自知之明。”
“你和团长说说好话,把我们俩个调到你这个排来!”小伍铁了心不愿意再给那城里兵当副手了。
牧良逢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他们一起生活战斗过,彼此都有默契,如果团长真答应的话,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几个人正在闲聊,刘团长的一个勤务兵进来了:“三位都在呢?团长让我过来叫你们。”
“团座大人有什么吩咐?”
那勤务兵嘻嘻哈哈说:“当然是好事啊!团长给你们开小灶。”
几个人乐了,到团长住处一看,果然是在给他们开小灶呢,刘团长的客厅里,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放着一壶酒和七八个菜。
刘团长看到他们进来,乐呵呵地招呼他们坐下:“今天团部杀猪,我把你们的份子放到这里来了。”
牧良逢笑了笑:“我还以为团长舍得给我们开小灶呢!”
“哈哈,我自己都要借着你们的份子打牙祭,怎么有条件给你们开小灶?”刘团长笑了起来:“现在到处都在打仗,物资奇缺啊!有很多兄弟部队一个月都难得吃到一回肉,和他们比起来,我们算是好的了。”
几个人坐下来吃饭。酒过三旬,牧良逢想起一件事:“团长,不是说有任务交给我们排吗?”
刘团长把筷子放了下来:“本来这事我不打算让你们去的,但是考虑再三,只有你比较适合,你们排老兵多,加上你这个排长又是山里长大的,枪法好。团部这才决定让你们去。”
“什么任务嘛!”牧良逢急坏了。
“侦察,上面的意思是让你们摸到敌人的占领区域,收集一些鬼子的情报。”刘团长说到这里,心情顿时沉重起来:“这一去,搞不好就是有去无回,所以我想征求一下你本人的意见。”
牧良逢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个经过血与火考验的战士不知道什么叫恐惧,他只希望能够在战场上,与如狼似虎的侵略者浴血奋战,直到把他们赶出中国。他在战场上一天天地成熟起来,他迫切地想证明给日本人看,中国也有能打的军人。
刘团长沉默了一下说:“好!先吃饭,等下还有从重庆来的客人拜访你。任务的事我们晚点再说。”
“重庆来的客人?拜访我?”牧良逢一头雾水。
刘团长点点头:“是的,重庆中央社的记者和两位外国记者来采访你,你快成大名人了。”
牧良逢更纳闷了:“记者采访我干吗?”
“你一个普通的国军士兵,在战场上猎杀了数十个鬼子汉奸,记者们当然要给你做做文章了。”刘团长一点也不吝啬他的表扬:“唉!我中华大地要是多十万你们这样的士兵,倭寇何患不除?”
说得牧良逢他们几个有些不好意思,在他们看来,军人就是保家卫国,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没什么可以值得炫耀的。
“更主要的原因是你们昨天和鬼子的那场阻击战,三百来个没有重火力支援的普通士兵,居然敢和日军一个大队面对面打阵地战,这在我军历史上可不多见。”刘团长是保定陆军学校毕业的高材生,也是个热血青年,说到激动处眼眶都湿了:“上峰想借着这个机会,一方面激励一下士气,另一方面也想告诉日本人和国际友军,中国军队并非像他们想的那样不堪一击。”
当时中日作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中国军队只有3倍兵力于日军,才能打防御,5倍兵力于日军,才能勉强进攻。这对于军人而言,不能不说是一种耻辱。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没一会儿,几名中外记者在师部一位副参谋长的陪同下跨进了特务团的团部大门。看到牧良逢,记者们实在是不敢把他和那位传说中的虎狼战士联系在一起,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基层青年军官,看到摄影机的镜头,他的脸上甚至还满是羞赧和腼腆,但在牧良逢在讲述着战场故事的时候,这些敏锐的战地记者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坚定和自信。
采访结束后,一个美国女记者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一群伤员给我描述了当时的情景,我可以想象出来,作为一个战士的荣辱和尊严,那场景一定是太令人震撼了。”豪放的美国女记者说着在他的脸上亲吻了一下:“你是我在沮丧的中国战场上,听到的最兴奋的消息,牧,我很崇拜你。”年轻的美国女记者大胆地表露出她对英雄的崇拜。
“那群伤员委托我们向你表示感谢。”那位女记者又补充说。
牧良逢的脸上一下子红了。
一房子的中国军人见此情形,都哈哈大笑起来。
临走的时候,师部的副参谋长把刘团长拉到一边,小声说:“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一定保证这个排长的生命安全,这是军部的命令。”
送走了长官和热情洋溢的记者们,刘团长思吟良久,半响转过身来:“牧良逢,你的任务取消了。”
牧良逢急了:“为什么?”
刘团长沉默不语,牧良逢再三追问,他这才道出实情:“没办法,这是军部的命令,我估计是军长亲自下达的命令。”
牧良逢糊涂了:“我执行任务,跟军部有什么联系?”
“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现在是我军的一面旗子,你这面旗子不能倒下。”刘团长透过表像看本质,分析得出这个结论。
“团长我求求你,就让我去吧!我又不是第一天与鬼子作战了,他们的枪打不着我。”牧良逢死乞白赖,刘团长被逼得没辙了:“那好吧!但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团长你说,我都答应!”
“给老子活着回来!”刘团长异常严肃的说。
牧良逢点点头,又得寸进尺起来:“我想让猛子和小伍也到我们排来,请团座大人批准。”
刘团长笑骂:“你真会找时间伸手,好吧!你们三个一起我也放心些。另外我再从其他连队调一个通讯班给你。”
第三天一大早,牧良逢带着部队在团部紧急集合,刘团长亲自布置任务,大家这才知道此次任务的真正内容:前期会战,日军在南宁俘虏了一个连的中国军人,其中包括一位重量级的人物——重庆一位陆军中将的少爷。中将见儿子被抓,立即委托他的老朋友——98师的师长帮忙营救。根据情报部门前期的侦察,目前战俘被关在邕宁县城边上的一个小镇上。县城驻扎着一个大队的鬼子,而小镇只有一个中队和少量汉奸新组的警备大队。
牧良逢带着部队上路的时候,团部唯一的收音机响了起来,一个女中音一字一顿地正在广播:中央社消息,民国28年12月26日,我国民革命第98师204团少尉排长牧良逢一部,为掩护伤员撤退,率三百余我英勇军将士与数倍之日寇决战昆仑关下,双方激战半日,日寇伤亡惨重……
刘团长久久地站在窗口前,望着远处的广西十万大山峰峦雄伟、蜿蜒起伏,想想国破家亡,男儿浴血,一行热泪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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