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里,李士武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野夫几乎天天打电话来问:凶手找到了没有。射杀白大怡的神枪手!有一天,久等无果的野夫把李士武叫去他的办公室,见面就丢给他一粒XB12-39狙击步枪的子弹,咬牙切齿地发话:“我的李处长阁下,你在考验我的耐心!告诉你,本机关长的耐心有限,我限你半个月内必须给我找到凶手,否则你就给我吞下这颗子弹!”
半个月一晃眼就要过去,急得李士武走路都打瞌睡,因为天天夜里睡不着觉啊。这天午后,我和李士武吃完饭回来,结伴而行,我想打探一下他搜捕工作进展情况,跟着去他办公室闲聊。聊着聊着,他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居然就睡过去了。但睡得很浅,我正要起身走,一个清亮的鞋跟声把他惊醒了。鞋跟声由远及近,昏昏然的李士武像熟悉这个鞋跟声似的,特意起身走到窗前看。看到林婴婴从窗外走过,他有一种冲动,想喊她一声,却一直没张口。他似乎在犹豫是喊“小林”还是“林秘书”:喊小林吧,好像交情还不够;喊林秘书吧,好像又显得太正规,太乏交情了。此时林婴婴刚走马上任新职:卢局长的秘书,李士武在危难之际,其实很想巴结她的。他一直看她走进了办公大楼,看得发呆了,终是没有抓住巴结的机会。
发呆中,有人敲门。进来的是李士武的副官马进,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三十来岁农民打扮的汉子。
马副官喊:“处座,人带回来了。”
李士武看了那个汉子一眼,皱眉道:“什么人?”
马副官说:“就昨天说的那个人。”
李士武的眼光一下落在那人手上:右手食指。他上前跟他握手,顺便摸了摸他右手食指的老茧,脸上露出古怪的笑,问他:“叫啥名字?”那人说:“周大山。”人家有事,我自当告辞。李士武却按住我肩膀要留下我,并对我悄声说:“你刚才不是问我凶手找到了没有,告诉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就是“凶手”吗?我心一下紧缩一下,悄悄观察此人。他的穿扮完全像个农民,胡子拉碴,邋里邋遢,身上散发出一股汗酸味。但仔细辨别,似乎又不像个农民,他的目光镇定又机灵,话讲得有条理又有措辞,是见过世面的。李士武从我身边走开,专门坐到办公桌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周大山,又问他:“知道为什么要把你叫来这里吗?”
“不知道。”
“有人告你用枪打人呢。”
“怎么可能?”周大山急辩道,“长官,我只打野味,从没有伤过人。”
“你上山打野味,进城打人,两不误。”马副官对他嘲弄地说道。
“不可能!”周大山瞪圆了眼,“我从来没有伤过人。”
“你的意思是你打人是误伤的?”李士武似乎心情很好,不急于发威。
周大山说:“不可能,我打什么中什么,连百丈开外挂的铜钱我都能打中,怎么可能误伤人?”马副官吓唬他:“别瞎吹,骗谁呢!”他红了眼,伸直脖子,头一顶一顶地说:“我绝对没有骗你,长官,你们一定搞错人了。”马副官还想说什么,被李士武拦住,他起了身,悠然地荡开一步,点燃一支香烟,吸一口,惬意地吐出烟雾,对着烟雾里的周大山的人头说:“百丈开外挂的铜钱你都能打中,这么说你是神枪手啰。”
周大山说:“是啊,长官,村里人都这么说,我是枪管里生出来的,要说枪法,绝对没人能比。”
李士武说:“口说无凭,眼见为实,你敢打给我看吗?”
周大山说:“没问题。”
李士武问:“用我们的枪也没问题?”
周大山说:“是枪就行。”
李士武点点头,示意马副官去拿枪。拿来的枪就是德国造的XB12-39狙击步枪。李士武接过枪,递给周大山看,问他:“见过这枪吗?”
周大山迟疑着,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我觉得他的反应有点不对头,按说这枪他不应该见过,摇头就是了,怎么就不肯摇头呢。“嗳,问你呢。”李士武提高声音,“发什么愣,说实话,见过就见过,没见过就摇头。”
周大山点点头。
李士武奇怪了,“这么说你当过兵?”周大山又说“有”,又说“没有”,让李士武一下生了怒,拉开发威的架势,指着他鼻头教训他,“抬起头,看着我,给我说老实话,否则老子撕了你的嘴,让你永远说不了话!”周大山这才承认,他是逃兵,打过淞沪战争,开战第一天就逃了。“太可怕了,”他好像又回到了战争现场,哆嗦着说,“第一天我们连就死了四十七个人,只剩下九个人,后来我们都逃了。”李士武对他说的这些明显不感兴趣,而对他“百丈开外的铜钱都能打中”的枪法倒是兴趣十足。“如果你真有这本事,试给我看了,我不但相信你是良民,还要把你招到我的队伍上来。走,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
就走了。
我没有去,后来听马副官告诉我说,他们开车上了紫金山,刚下车,李士武一眼看见三四十丈外的大树上,枝头停着一只鸟儿,对周大山说:“看见了没有,那只鸟,试试看吧。”说着叫马副官把枪交给周大山。周大山接过枪,有些犹豫,说:“我没有使过这枪……”李士武干脆地说:“没事,这一枪就算给你练习。枪嘛都大同小异,给你练习个一只弹夹总行了吧。”马副官说:“这弹夹里有二十发子弹呢。”李士武接过枪,老道地退出五发子弹,又把枪递给周大山,“给你练十五发吧,这五发就是来真的,到时我给你去树上挂个铜钱,要是打不中,你就是骗我啦。”
周大山接受了这个条件,接过枪,立刻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雕塑一样,也不理会李士武说话,推子弹上膛,端起来就瞄准。
突然,不知怎么的,鸟儿好像受了惊,倏忽而飞。
以为这下肯定不行了,然而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枪响了,飞翔中的鸟儿应声落地,令李士武和马副官都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两人又是心旷神怡,高兴得朝天鸣枪,像打了什么胜仗似的。
马副官说:“回到办公室,李士武便让我马上给周大山办‘入伍’手续。我对他说,本来我们这里是不招不识字的人的,不过你的枪法实在太好了,算给你破个例吧。一边说,我一边把文件纸递给他,让他签字。可他不会写字,我让他画个押就算数。”
马副官递上印泥,教他怎么做。“就按个手印,”马副官对他说,“按了印你就跟这屋里的人一样了,可以拿军饷养家糊口了。”可周大山不想当兵,死活不肯在上面画押,最后还是用枪逼他按了手印。这哪是给他办什么入伍手续嘛,这纸的抬头分明写着:供状。不是入伍,而是入狱!可周大山不识字,退一步说,识字也没用,事已至此,一切都不由周大山分说了,何况他还是一个怕死的逃兵,枪栓一拉,你叫他干什么他都会干。
这天下午,他把自己“干”成了一个暗杀白大怡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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